归义军杂谈：张议潮与他的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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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义军杂谈/周四更新/竹鼠 （撰文）|

大顺二年（公元890）年，归义军节度使张淮深被害于沙州，全家老少连同继承人一起死于非命。而一直以来广受张氏政权照顾的归义军佛团，也因此遭受了一次重大的打击。

在此之后，这个曾经不可一世，敢于政府平起平坐的组织开始逐渐走向衰落，至于灭亡。

上篇末尾我们说过：敦煌佛团的辉煌实际上是十分脆弱的，他们最主要的根基都来自于归义军政权最上流人员的支持。

一旦失去了执政者的保护，整个佛团就失去了最大的靠山——而继位归义军政权最高领导的张承奉，显然没有打算像他的前任那样支持佛团的势力。

在张承奉之前所有的张氏统治者，都笃信唯一的宗教：佛教。张议潮和张淮深两人均是十分虔诚的佛教徒，对于其他宗教则不管不问，任由其自生自灭。

而张承奉此人的宗教信仰，说起来就有些复杂了：最早期，学者们猜测张承奉的信仰也必定跟随张氏家族的传统，走上笃信佛教的道路。而事实也证明，张承奉确实在某一程度上，信仰着佛教——敦煌文件556《大佛顶如来放光悉怛多大神力都摄一切咒王陀罗尼经》中的题记写道：“天复二年正月廿三日，归义节度使张公发心敬写，为城隍攘灾，宁入伞中供养。”

但是除此之外，张承奉也信仰其他宗教；在拜佛的同时，他还向中国传统道教神明祈福。例如敦煌文件S.5747的名字就明目张胆的写着“天复五年张承奉祭风伯文”。

显然，佛教在最高统治者心中的唯一地位至此已然开始不保。

可是这还不是对敦煌佛教最严重的打击。

张承奉此人之所以在历史上得有一篇笔墨，并非只是因为他是归义军的首领，从而得到前任庇荫。更多的，是因为在他的任内，归义军政权触发了历史上一次著名的改名事件——即从归义军改西汉金山国。张承奉也摇身一变，从割据一方的节度使，变成了金山国的“白衣天子”，称帝践祚。（对西汉金山国详情感兴趣的观众老爷左转到赖博士的文章昙花一现的西汉金山国：“白衣帝”张承奉的作死史即可）

西汉金山国于宋初位置图

而910年，这个西汉金山国的建立，才真正将佛教势力一棍子打翻在地——

那为什么这么说呢？解决这个问题的重点，就是解读清楚这个金山国为什么叫金山国。

西汉金山国这个名字，并不是随便瞎起的，这里面的讲究可是很多：其中，西汉两字意味着西方汉族建立的国家，与本文所述关系不大，咱们抛去不谈，单单来说一下这个金山国：“金山”亦名叫金鞍山，在敦煌西南，就是咱们今天甘肃，青海，新疆交界的阿尔金山。古代敦煌汉族把它看作是保护敦煌的两座神山之一，这完全是汉民族的本土信仰；在传统五行概念之中，西方属于金，敦煌又被称为金地，所以根据五行来看，此国国运应该傍金；同时，因为金色为白，所以张承奉号称“白衣天子”，其建国前后最著名的一篇文章也叫做《白雀歌》……（称颂祥瑞的官面文章）

神山阿尔金山远景

看到这里，我想各位观众老爷应该了然了：这金山国从建国开始，甚至连起名都是遵照中华本土那一套五行谶纬的规则来的，和之前归义军内部流行的佛教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从中，我们更是可以窥探张承奉本人的态度：那就是假意信佛，实际笃信谶纬之说。

而敦煌佛团的衰弱之源，就在这里了：一个迷信五行之类学说的“天子”，怎么可能给予另一个宗教足够的支持呢？

实际上，我们不难想象，为了维护自己得以立国的五行思想，张承奉会毫不犹豫的打击佛教势力。

而张承奉的这种行为，在他称帝之前就已经开始了：敦煌文件S.1604《天复二年归义军节度使张承奉贴》以及《都僧统贤照贴》有记载了一则出自张承奉亲手所书的斥责令。大概意思如下：“使都僧统等知道，如今城隍之内有疾病横行，都是因为你们这些僧人五根不净，所以使得敦煌忽起祸患之事。这都是因为你们不爱修行，不够虔诚，佛心不够坚定所导致。所以从今天开始，每月朔日前夜，十五日晚，僧尼都要点燃一盏佛灯。所有僧人都要聚集起来，不许请假，不许缺席，念诵一卷经文，由僧统监督。四月八日。”

从这段文字中我们看到，张承奉把敦煌城内出现的灾祸，全部归咎给佛教徒们的“不虔诚”，“不尽心修行”。同时，还以上级对待下级的口吻命令佛门子弟做这做那——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我们之前说过，由于自吐蕃统治以来政府笃信佛教，一地的僧官拥有极大势力，往往和政府一起治理社会，掌握世俗权力。他们从来没有如此卑躬屈膝的接受过世俗政权的命令——这代表从此开始，归义军的政权彻底凌驾到了教权之上。

敦煌，乃至于整个归义军佛团的未来，更加彻底的掌握在了别人的手中。

神乎其神的谶纬之学，也曾流传于东汉末期。笃信此物的张承奉，自然不可能优待佛教

整段金山国统治时期，佛团的地位一而再，再而三的下跌。乃至于公元937年，当河西都僧统上书张承奉的时候，已经自称为“属吏”。而佛门的人才培养计划也不得不在此期间因为政府不支持彻底终止。这让佛教团失去了高素质的宗教人才，僧尼自身教养随着换代而低下。同时高级僧官为了维持势力，又不得不放开剃度出家的门槛……

曾经敦煌佛团高僧云集，彗星闪耀的时代不仅彻底终结，就连重回辉煌的道路，也被佛门自己封死了。

公元914年，曹氏取代了张承奉，成为归义军的统治者。归义军佛团似乎从这里看到了一点希望：这位曹议金和张承奉不同，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他的一生都在忙于修建佛窟，施舍抄经，对佛教发展及其重视。

但是当为数不多的佛团高层想要借此东风重振佛教事业的时候才发现：经过金山国的摧残，如今的佛教已经彻底从天上跌入了尘土中，根本扶不起来了：长时间佛教经典无法更新换代，长时间宗教教育的空白期，使得佛教如今更多的是在百姓中流行。而百姓佛教的流行则意味着，敦煌佛门的宗教素质已经下跌到无法下跌的程度——他们甚至连佛经都开始弄虚作假。

不论僧俗，都开始迷信伪经。市面上所谓“真经”者，不过寥寥几本《金刚经》，《般若心经》之类，大多数都是类似《天地八阳神咒经》这种听起来就不正经的经文在流传……

正经之一《观世音经》

此时哪怕佛门想要效仿前辈，再一次从中原获取佛教经典也已经成为妄想。因为此刻中原正处于五代时期的混乱之中，运送佛教书本到达这遥远的西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得不到外援的情况下，敦煌本地的佛教经典还在一次又一次和回鹘的战争中保守折磨，逐渐遭到破坏。各个寺院所藏的经文都是残缺不全的。

河西佛团已经失去了所有重振雄风的契机，只能在政权的不断更迭中等待死亡；就连侥幸存活于民间的伪佛教，也将在不久之后，被来自西方的新月所掩埋……

如今的中亚地区早已经是伊斯兰教的天下，曾经的佛教盛地已经不见踪影

归义军杂谈

归义军杂谈：杀死张淮深（上）

归义军杂谈：杀死张淮深（中）

归义军杂谈：杀死张淮深（下）

归义军杂谈：张议潮与他的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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