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周华健的故事，不得不说

我和华健的故事，从何说起？还是从《花心》的MV谈起吧。

MV里的华健，穿个大羊毛衫，留着九十年代郭富城式的发型，唱着这温暖又柔软的歌，那些精致的旋律，精巧的编排，恰到好处的和声，与齐秦、老狼一道，为一个生在南国海滨乡村的孩子打开了音乐启蒙的课本。

“花的心，藏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错过；你的泪，晶莹剔透，心中一定还有梦……”你如果记得这首歌的前奏，多少可以体会它对当年少男少女们的杀伤力。从此喜欢上了他的歌。

那时别无其他娱乐，晚上写完作业收听广播，断断续续知道他一些信息。比如，被称为“阳光游子”啦（这名称我到现在还觉得矫情），“国民歌王”啦，什么？原来祖籍广东潮阳，是老乡！香港人，又跑到台湾去读书啦。诸如此类。

有位同学，姐姐在深圳工作，也爱周华健，家里收藏了一大堆他的卡带，相当一部分是粤语歌，制作精良，让只能从广播里听歌的我大开眼界。借来细听，顺便看内页，才知道周华健这个在台湾念书的香港人，九十年代中也开始在香港大展拳脚，为不少流行一时的电视剧唱作了无数脍炙人口的影视歌曲，比如号称史上最难翻唱的《难念的经》，等等。

我的高中很好玩，我的高中有点烦。办着校刊，似乎就可以解释自己数学为什么很烂。看一堆二月河、李敖和王小波，就有点愤世嫉俗。新概念作文一纸风行，觉得自己也并不太差，居然花掉不知多少冤枉时间拼凑了一部十万字的不知所云的“小说”。当然还要应付那愈来愈近愈来愈狰狞的高考。我忙得连《泰坦尼克号》都没有时间看，怎么有时间去听华健的新歌和老歌呢？就算你们在MV里拉来了品冠，但我对品冠也不感冒啊。

台湾唱片业的黄金时代已经日薄西山，华健也再写不出自己想要的歌。“什么类型的歌我都写过了，情歌，武侠，流行、传统……，还有什么可以写呢？”这话并非自负，反而流露创作瓶颈期的苦楚。“最近比较烦，女儿说六加六结果等于十三，我问老段说：怎么办？他说，基本上这个很难。……太太每天嫌我回家太晚……女儿太胖，儿子不肯吃饭……唉！每天的工作排得太满”。

我愿意相信这都是华健真实的处境，但自身难保，爱莫能助。要一个满脸青春痘经常需要深呼吸的家伙学会“不烦，我不烦”，“基本上这个很难”。达观学不来，只能自己去万丈红尘中摸爬滚打。

大二那年，市面上终于出现了华健的新专辑，我也终于拥有了自己的爱华随身听，天天往耳朵里塞满《忘忧草》。

学校的三月四月雨水充分，空气湿润，树木和泥土的气息每天清晨灌进郁闷的宿舍，越过山丘的石板路蜿蜒至校园各个角落，从图书馆，到学二楼、到情人路。一天大雨，忘了有没有撑伞，却记得有人跟我分享一副耳机和那首《一起吃苦的幸福》。

华健当年一个人从香港跑到台湾读大学，念数学专业。书读得毫无成就感，因为厉害的人实在太多，自己又不擅长这个，将来做什么呢其实也很迷惘。二十大几在唱片公司当助理，没有名气，穷得叮当响，租来的房间里连床也没有，地上只铺了一块床垫。

他也在民歌餐厅唱歌，未来的太太经常来捧场，每次都抢在第一排。直到有一天，这女孩子在回家的途中向他表白了自己的爱慕。当时她在台湾一家大公司工作，拥有西班牙文学和艺术双学位。而华健除了热爱音乐，家徒四壁。

后来张小燕访问华健，说“哎呀，你很敢娶，她也很敢嫁！”

说得再对也没有了。

这个女孩子名叫康粹兰（Constance），是个美国人。一开始一穷二白，两人风没少吹，苦没少吃。但直到华健成名，两个孩子出生，这个家庭一直不缺少爱和温馨。我想华健爽朗乐天固然来自性格，而伴侣和家庭的支持才让他更自在和洒脱吧。

这首《一起吃苦的幸福》，从此成为我对婚姻最浪漫的想象。庆幸那天大雨过后，故事没有结束。跟我分享耳机线的人，现在跟我分享着同一个被窝。虽然我们不像华健和他太太一样同月同日出生，也没有那么多吃苦的幸福，但我们有很多一起吃面的幸福，我觉得，也不错了。

毕业后我多听民谣，不怎么听他的歌，其实他也很少出新歌了。台湾唱片业不行了，重量级歌手如华健，也要两岸三地跑。记得大概八九年前他来汕头参加“同一首歌”，我没去现场，在电视里听到那把久历风霜岁月依然开朗清亮的嗓子，心中感慨丛生。

此后又要等到《中国好歌曲》，再见那位儿子已经比他帅，徒弟跟他抢选手，鼻子差不多跟成龙一样大，善于自嘲和调侃，说冷笑话，却没有一处不为他人着想的大叔，亲切得就像遇见多年老邻居。

想起某次偶然看到他的访谈，说历年演唱会，都不注意衣着，因为自己在音乐上专业和用心，歌迷也如此，就不必讲究表面排场。“但二十年演唱会，一定要穿得漂亮和隆重。”一代歌者，以这种方式纪念自己的演艺生涯，再隆重些也不为过。遗憾的是至今我从未看过他的现场。

再一晃，又匆匆数年。我几乎从不听他的歌了——有些东西已经留在记忆中，倒不必天天翻出来晾晒——直到昨夜有那么一瞬间，华健的老歌和回忆潮水一样涌入脑海。钟意华健的歌就是因为，他已经代你说出了许许多多。既能代言，就算知己。我们热爱的那些歌和那些歌手，不都是如此么。

故事不必再说，让歌循环播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