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的故事：留侯倜傥，运筹神算

留侯姓张名良，“张”这个字像把弦绷在弓上，将要开弓，而张姓的来历也正是如此，《元和姓纂》记载“黄帝第五子青阳生挥，为弓正，观弧星始制弓矢，主祀弧星，因姓张氏”《汉天师世家》中还有“世掌其职”的记述，职事是一件东西的两面，观物而作器，以职事为姓氏，这就是上古的风气啊。“德行就是功夫，就是在本职之上，不断积累出来的一种行为。这种行为产生的就是气。这个气到一定程度是可以传于子孙的，就类似遗传。子孙后代不断再做这种事，那么就会铭刻在气血传递中，成为一种稳定的传续”

时间流淌到周代，有卿士张仲辅佐宣王中兴。他的后裔在晋国做大夫。三家分晋之后，张氏继续辅佐韩国公室。到了留侯的祖父开地相韩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父亲平，相釐王、悼惠王。用太史公的话来说，这叫做“五代相韩”。讲到这里，我们可以很清楚的了解到，留侯所在的家族是自古相传的华夏正朔，是真正的名门望族，根深蒂固的世家。

留侯作为世家子弟，自有家学渊源。但所谓实学，时学也。处于大争之世，世家的家学也难免受时风之影响。《汉书》记载：颍川，韩都。士有申子、韩非，刻害余烈，高仕宦，好文法。而申子、韩非子虽然后世归于法家，但论起根本仍出于黄老。《史记》记载“良尝学礼淮阳”，淮阳是个好地方，好在哪里呢？其附近就是太上的家乡苦县，留侯在此处所学是正经的中原礼学。但这个时候的留侯却仍不是日后那个运筹于帷幄间，一派气定神闲的王者师；既是“状貌如妇人好女”，但血气汹涌。

当年，秦才灭韩，尽管家中有僮仆三百，留侯在心激气切之际，甚至“弟死不葬”;为了国仇家恨，他散尽千金，“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最后，觅得了力土，遂在博浪沙一地，以沉沉铁椎，奋力一掷，狙击秦王。这一击，虽说误中副车，功亏一篑，但两千多年来，为之震动的，又岂止当年秦皇？修阳之人，在初级阶段阳气上涨，但杂浊尚多，因此脾气大，霸气外露，敢行常人不敢之事。因此，第一不能自大，看不起人，第二不能生气，会伤身。最后要生活有节制。

太史公是个黄老之徒，方年少，便胸有丘壑；自二十岁起，又行遍中国南北；经历既多，见闻又广，再加上长时间的漫游，因此很容易明白生命中的虚实相生与有无相成，也能够体会生命中宛如山水画留白般的空闲有多么重要。于是，他写人物，格外看重传主未发迹前的状态，也善于勾勒此时的二三轶事。这些事儿，状似无关紧要，却如草蛇灰线般，隐隐约约，呼应着日后的轨迹。尤其是《留侯世家》中留侯见黄石公一事，一篇氤氲之气，仿佛云雾缭绕之中。言归正传，事败后，血气汹汹的留侯惊魂未定，急急亡命，遂改名易姓，避居于下邳。亡命之后，这五世相韩的世家子弟，脾气依然改变无多。

于是，那日闲步，遇一老者，因其无礼太过，一时愕然，颇觉忿怒，便动念出手，“欲殴之”。留侯“欲殴”的这老者，大家都清楚，正是黄石公。皇甫谧《高士传》：黄石公者，下邳人也，遭秦乱，自隐姓名，时人莫知者。鉴泉先生曾说“神仙只是隐士也”。在太史公妙笔之下，黄石公若隐若现，见首不见尾，真是神仙之姿。这是后话，且看黄石公此时从故意丢鞋，再轻蔑地让张良去捡，再倨傲地唤他穿鞋，这一个个动作，都是在考验留侯的心性，磨去留侯的脾气，我不自觉想起了《庄子·外篇·达生》里纪渻子为王养斗鸡的故事。“十日而问：“鸡已乎？”曰：“未也，方虚憍而恃气。”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向景。”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

留侯此时便是虚憍而恃气，疾视而盛气。见黄石公如此行状，一开始，难免就心生不满、为之愕然，遂“欲殴之”。但是家学渊源，淮阳所学之礼，让留侯勉强地“长跪履之”。就在这“孺子”留侯“长跪履之”后，黄石公只一脸恬然，“以足受，笑而去”。留侯望着那含笑的身影，不由地心头一惊。这一惊，让留侯破开了这个修行上的关隘，于是，接下来连续三次的五日一约，不管黄石公再如何蛮横发怒，再如何“蓄意刁难”,留侯都虚心接受。其实只有留侯杯水中的世家包袱去除，才能有空间添加的进有益的东西，读太公兵法也才庶几有益。若是无此一磨，兵法读得再多、再认真，其实，也都枉然。

这让我不觉想起了夫子见太上，夫子幼年丧父，身世也远远不及张良，“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一般世家子弟的包袱，他身上是没有的。但是夫子天资太好，凤凰离火之精，文明照耀之象，素来又以“年少好礼”闻名。于是，夫子年纪轻轻，便多有徒众；年纪轻轻，也就以师位自居。那回，夫子适周，问礼于太上。太上言：“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从太上这话看来，夫子聪明外露，好发议论；夫子博闻强记，言词锋利；言词议论所及，鲜少有人能挡。正因有此能耐，此时的夫子不乏争强好胜之心。

于是，太上说“去子之骄气与多欲！”“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后来，《庄子·天运篇》便说，“孔子见老聃归，三日不谈”;夫子之伟大，不在于绝无过错，而在于“过则勿惮改”，在于一生勤学不断，以学进德。太上云“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历史上，从来不缺乏“胜人”的有力者，但真能“自胜”的强者，却实实不多见。夫子也好，留侯也罢，正因能够“自胜”,修行方有进步，也才能将历史打得铮铮有响。

留侯所学太公兵法不是一本书而是一套学问 ，兵家和道家是同源，道门奇门遁甲最早就来源于留候。是留候得了兵家之要，将太公简化的72活局再次简化，四元归一，删节成18活局，阴九阳九。所以从前汉道家开始，这种式法就在我们中间流传。

留侯用了十年时间修身定志，这告诉我们一个道理真的想走上一个舞台，背后要有无数的功夫，要能安于平淡，安于打基础，否则虽然有一时之利，一时之风光，一时之财富，但终究是一时的，不是绵长延续的办法。所以必然要沉得住气。时间到了，自然有自己的天空。留侯起事之时的修行的境界已不可考，但从此之后不论面对多么复杂的局面，留侯都有抓住关键的那种洞察力和超然物外的淡然，这种淡然不是心上使力，而是有了那份实力，自然会有相伴的心理。

如果要找一句话来形容的话，想必还是《庄子》里这句“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 ”。能体现留侯洞察力的第一件事，就是选中了高祖，古时君臣名分何其重要，若是遇人不淑，不仅才华得不到施展，还会殃及自身。留侯是在投奔景驹的途中，无意间遇着了高祖。这一遇，张良就再也没去见景驹，从此，便跟随了高祖。高祖的形象，一向不好；大多数的读书人，初逢乍见，总觉得他是个“无赖”,很不屑的；尤其“狷介”之士，更痛恨他的轻慢无礼。然而，留侯岂是寻常？眼力又何止一般？凭着不世出的穿透力，他一眼看出，高祖的吊儿郎当，其实蕴藏着连他自己也未必察觉的丰沛元气；而散漫不经的外表下，骨子里更有着荦荦独绝的饱满精神。尤其几次的临机决断，都让留侯对高祖的天才丰姿惊讶不已，不禁叹息，“沛公殆天授！”

高祖欲西取关中，留侯识秦将贪利，以利诱之，又识秦将虽叛，但秦兵不从。因势击之，遂取关中。此乃洞察之二。高祖入秦宫，被狗马重宝妇女迷昏了眼，留侯对高祖分析了秦何以败亡，高祖何以入秦。说服了高祖还军霸上。此乃神算之三。鸿门之宴，名传千古。留侯先拉拢项伯，再呼樊哙入账，最后断后献礼。硬生生将高祖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对人心的把握如此细微。此乃神算之四。至待楚汉相争，高祖败于彭城。留侯献策，以关东之地为肉骨头，诱黥布、彭越、韩信与西楚霸王相争，之后留侯劝说高祖立淮阴侯为齐王，与彭越、韩信共分天下，都是这一计策的延续，而西楚霸王之败，也是这三人的力量。此乃神算之五。劝说高祖，不要复立六国，以免减弱自身势力。此乃神算之六。论功行封之际，劝说高祖先封雍齿，以安群臣之心。此乃神算之七。

运筹神算说了这么多，再来讲讲留侯的淡然。汉六年正月，高祖灭楚，定天下，即皇帝位，开始论功行封。一分封，“群臣争功，岁余功不决”，都一年多了，还搞不定呢。当年封侯，众人呶呶不休，日也争、夜也争，从没个定论。然而，这一群功臣，面对曹参，倒是异口同声，咸以为他“身被七十创，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后来，曹参果然封了平阳侯，至于食邑，则有一万零六百三十户。换言之，万户之侯，大约，就是论功行封的极致吧。可是，当天下甫定，留侯连开口都没有，高祖倒主动说了，“运筹策帷帐中，决胜千里外，子房功也”,遂要留侯“自择齐三万户”,以为食邑。啧啧！在齐地(那可是个富庶之地呀！)随意挑个三万户，那不等于“功最多，宜第一”的曹参的三倍吗？是的，面对如此“浩荡皇恩”,只见留侯既不疾、亦不徐，从从容容，言道，“始臣起下邳，与上会留(在留地不期而会),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臣愿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

一席话，说得极温婉谦让，又极情深意重。高祖听了，当然只能成全他，遂封为“留侯”。食邑三万户，唉，那可是多少功臣连痴心妄想都不敢企及的呀！当时，为了位次、为了食邑多寡，这些平民出身的功臣汲汲营营、纷纷扰扰，或不满、或不服，独独留侯身在其中，却像个局外之人。只见他风轻云淡、一片清寂；别人梦寐以求的，他倒是宁可少，不愿多。毕竟，“五世相韩”的贵族出身，留侯什么荣华富贵没见过？

当年为秦所灭时，他家里，还“家僮三百人”呢！富贵与荣华、功名与利禄，个中的真假，里头的虚实，他岂能不明白？又焉能不清楚？“今以三寸之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如此自谓布衣当然只是谦称。留侯如此谦冲抑让、澹泊宁静，除了他贵族出身外，更重要的是留侯自身的修行，天道运而不积，惟俭能养，为道者自知，多藏厚积那是人心不安，贪心作祟。修者不取己所不需，自古道士皆称贫道，并非仅是谦称，贵以贱为基，道士以不积为称，从天之道也。求外财则志纷，志纷则德散，用志不专则不诚。

正因为这些原因，同样是舍，同样是退，比起他人，留侯也有更多的淡定与安然。譬如，当年范蠡辞别勾践，虽说酝酿极久，但真到了时候，却只在刹那之间，便斩断切一切情缘，从此万事不管，彻底远走高飞。那样地决绝，那样地不留情面，固然极干净、极利落，却也让越王勾践有种被剥光衣服、无所遁形的羞辱感，顿时之间，勾践恼羞成怒，原先潜藏的杀心，一下子便喷涌而出，遂公开要范蠡立即回返，“孤将与子分国而有之”,他更想说的话，则在后头，“不然，将加诛于子”相较而言，留侯却是不同。高祖虽然也杀功臣，可他与张良之间，从头到尾，却啥问题都没有；但见君臣二人，多有揖让，始终宛若宾主，一团和气哪！

于是，留侯即使功成身退，也不给人压力，更不让人紧张；他只是不居功，只是谦冲澹泊，然后以一种若有似无、似无还有的婆态自自然然地淡出。早先，在扶汉兴刘时，留侯就举止安详；所有的作为，大化无形，宛若春雨润物一般，悄然无声。即使挥手告别，也是既无风雨亦无晴。留侯清楚高祖的性格与为人。他很明白，今日高祖，与当年勾践，其实不同；来日他要功成身退，也完全不必像范蠡那般激烈、那般剑拔弩张。他很清楚，为臣子者，若整天眼巴巴地期待主上圣明、廓然无私，这固然幼稚；可若一直揣想着国君如何狡诈阴险，凶狠残酷，竟日把“狡兔死，走狗烹”这样的话儿挂在嘴边，其实，也不切实际。事实上，君有君道，臣有臣道。只有如实体会到彼此的限制与相互的难处，才可能真正不忮不求，不亢不卑，这样的余地，既可留给对方，更是留给自己。如此留侯，其眼力、其能耐、其气度，又岂止“运筹帷帐中，决胜千里外”这寥寥数言便能说道得尽？

留侯功成身退之后，从赤松子游耳，乃学辟穀，道引轻身。《淮南子·齐俗》：“今夫王乔、赤诵子，吹呕呼吸，吐故纳新，遗形去智，抱素反真，以游玄眇，上通云天。”高诱注曰：“赤诵子，上谷人也。病厉入山，寻引轻举。”《列仙传》谓：“赤松子者，神农时雨师也，服水玉以教神农，能入火自烧。往往至昆仑山上，常止西王母石室中，随风雨上下。炎帝少女追之，亦得仙俱去。至高辛时复为雨师，今之雨师本是焉。”《神仙传》中墨子也有“世事已可知，荣位非常保，将委流俗，以从赤松子游耳”之叹息。可见赤松子在战国秦汉之际地位极高是神仙隐逸的代表，高祖驾崩后，吕后说：“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何至自苦如此乎！”强迫留侯吃东西，留侯不得已吃了东西。过了八年，留侯就去世了，修行之人与政治关系太密切真的不是好事。

故事结束了吗？还没有，《汉天师世家》记载：平生良，字子房，汉太傅留文成侯，居沛之丰邑，生二子，侍中辟疆及不疑。不疑嗣侯生二子典高，典生默，默生大司马金，金生阳陵公千秋，千秋字万年，万年生嵩，嵩生五子，壮赞彭睦述其后，多以功烈着传。至於唐，列为安定，范阳，太原，南阳，炖煌，修武，上谷，沛国，梁国，荣阳，平原，京兆等四十三望族，中出宰相凡十七人。高生通，通生无妄，无妄生里仁，里仁生皓，皓生纲，纲生桐梧真人大顺，大顺生汉天师道陵，是为玄教之宗。其传绪悠长，倍前望族之盛，论者弗察见留侯再世国除，即意其绝嗣，殊不知流裔南北，如斯之繁也。祖天师创教，一制彼时巫鬼横行，二是演礼于野，所谓礼失之于朝，而求之于野也。祖天师这是家学渊源，其为留侯八世孙，且家中历代在朝为官，皆为礼官。故有斋醮科仪。三是教化一方。这三者本为一事。

回到一开始的那段话“德行就是功夫，就是在本职之上，不断积累出来的一种行为。这种行为产生的就是气。这个气到一定程度是可以传于子孙的，就类似遗传。子孙后代不断再做这种事，那么就会铭刻在气血传递中，成为一种稳定的传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