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攻略》: 这真的是不那么一样的宫斗剧吗？

止庵在谈论我们为什么爱读侦探小说时这样解释道：“博尔赫斯曾经说过类似这样的话：只有推理小说在向我们强调世界还是有秩序的，这是我们要读推理小说的根本理由。”

侦探们一直在用理性的富有逻辑的分析向世人（读者们）揭示真相，于是让本来混乱的世界（涉案人们）回归正常。对于恢复秩序的推崇是书写侦探小说的作家们需要拥有的共识，极致如日本推理小说家京极夏彦甚至使用除魔这样的障眼法来演示这一过程。

同样是热衷于秩序的恢复，宫斗剧里的每一次斗争似乎也可以被看作是一次需要侦探破解的谜题。当某个人为了达到自己的某种目的来设计一次诡计，一个侦探式的人物必须登场将这一切戳穿，否则故事无法继续下去。由于每一次诡计都出于某一位显贵的手笔，所以一个挑战权威的下层人物将是最合适的侦探人选。因为在戳穿真相的同时她/他还需要面对阶级差异所带来的巨大挑战乃至生命危险，这使得揭穿真相的过程变得漫长又扑所迷离。观众们随之为了侦探是否能够度过难关而时时揪心。在《延禧攻略》里，有着洞察人情和快速反应能力的魏璎珞充当了这一角色。

但揭穿真相在宫斗剧中和在侦探小说里还是是不太一样的。首先读者与侦探的智力对抗在这里发生了一些变化。原本掌握信息更多的一方从侦探变成读者（即观众），以致于在很多时候侦探大大晚于读者察觉即将要发生的事情。这自然是因为两种文学类型的呈现目的不同。侦探小说需要为读者献上盛大的智力考验，而宫斗剧却需要满足观众们喜欢充当更聪明的那一位的心理需要。所以宫斗剧的故事情节并不是真的依靠理性推动。这也可能是为什么大多数的知识分子无法瞧得起该类型的主要原因。从本质上来说，宫斗剧想要激发观众的不是他们的逻辑思考，而是情感共鸣。《延禧攻略》用了大量的剧情为女主角铺陈出她的能言善辩。能言善辩正是现代人尤其是网络人群颇为欣赏的才能。代入到一个能言善辩不畏强权的女主角身上正是当下社会很多人会渴望的一种共情方式。

其次，在侦探小说里，当侦探揭晓真相，孰是孰非已然明了，接下来只需要警察登场便可以让失序回归正序；但在宫斗剧中，揭晓真相未必会带来这样的结果，有时候因为时机或者中间出了岔子（人为设置的剧情障碍），反而真相将埋葬一个无辜人的性命。所以真相和审判者必须同时在场，而审判者将永远是唯一不能被挑战的权威(皇后-太后-皇上)。但假如这权威本身即是诡计的设计者，那么审判将只能依靠人数的增加来巩固它的力量，比如在《琅琊榜》的高潮部分里对皇帝的审判。从这样的对比中可以看出，宫斗剧虽然也是可以增加理性元素的类型，但它需要某一个凌驾于法则之上的人来决定一切的反理性基调决定了宫斗剧的浪漫主义色彩。西方的超级英雄片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一切的失序必须需要某一个拥有绝对能力（权力）的人来亲手恢复。只不过超级英雄片不是为了维护某一个人的利益因而显得更有社会道德意义。

所以宫斗剧中爱情便是理所当然的重要组成部分，尽管我们都清楚在皇宫里能够正大光明地谈恋爱的人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皇上。这就成了宫斗剧最吸引普通观众的卖点：皇上是否会像普通人一样谈恋爱？

对另一阶层的无知或者信息封闭使得很多人喜欢窥探意淫别人的生活。娱乐八卦是如此，正史野史亦是如此。皇宫常常是我们喜欢还原想象的一个源头。

《延禧攻略》里将皇上的这次恋情用了一种经典的戏剧模式呈现：欢喜冤家。

欢喜冤家的模式建立在恋爱双方的信息不对等。一般这种爱情的开头会有一个误会作为导火索，莎士比亚老人家最擅长制造这种误会来延宕戏剧的高潮。但欢喜冤家的形成主要是由于主观上的不沟通、客观上不全面的观察以及他人无意识或有意识的误导。恋爱双方对彼此的认知非常有限，怀疑和揣测对方成为常态。简 奥斯丁最著名的作品之所以是《傲慢与偏见》也正因为她使用了这种经典的戏剧模式。看似傲慢的达西和对达西有偏见的伊丽莎白在《延禧攻略》里则变成了看似有心机博上位的魏璎珞和理所当然傲慢到底的皇上。将如神明地位的权威拉低到普通人的智商水平去犯一些普通人的会犯的认知错误，正是观众们喜闻乐见的人物演绎方式。一个呼风唤雨的皇上却和一位低贱的佣人变成了欢喜冤家，这种剧情想想就兴奋，因为我们随时可以轻松地把自己代入到那位佣人的角度来实现一把我们无法实现的阶级跨越。

(图片来自豆瓣)

相较于《甄嬛传》的正统和《金枝欲孽》的悲怆，《延禧攻略》拥有现代年轻人所在意的一些新东西，比如强调个性或者宣扬女权，尽管只是些未必深刻的噱头。女主角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古典美女形象，言行举止更像是现代职场的女新人穿越到了清朝。皇帝的人选也比前两部年轻很多，而且卖萌毒舌这些性格表现明显是编剧有意识地在针对特定的观众群。但是作为一部宫斗剧，它的情节走向依然无法超出前作，甚至也有不少模仿复制的影子，毕竟皇宫虽大，新奇的人物矛盾真的非常有限。所以宫斗剧虽然也在努力推陈出新，但究其根本，能够翻出的花样儿真的不多了。如果想要关注更加广阔和复杂的人际关系，宫斗剧已然不够观众们咂摸，豆瓣上《延禧攻略》的6.9分恐怕就是它最好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