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的“文学史研究打通关”计划确定之后,我便开始了由唐代文学研究向上下两个方面扩展的准备。在下向扩展的过程中,我首先于2001年出版了《四大奇书研究》一书,继而则推出了34万字的《唐宋词史论稿》,这两种著作先后的出版,使得我的“文学史打通关研究”计划,在短短的几年之内,乃由唐宋而至明清。对于《四大奇书研究》的始与末,我将另文进行述说,本文则主要是谈一谈我对唐宋词史的研究。从文体学的角度讲,唐宋词虽然是一个独立的研究领域,实则与唐宋诗的研究是互为关联的,我从唐代文学(诗人诗作)的研究转向唐宋词的研究,二者不仅体式相近,渊源有自,而且在年代上也是相连的。虽然如此,但词学又毕竟不同于诗学,所以有朋友认为我由唐诗而宋词,乃是一种自我超越,而更的朋友,则认为是一种自我挑战。超越也好,挑战也罢,其所表明的是,唐诗与宋词之研究各有规律和特点,则为无可否认之事实。如此,则我对唐宋词的研究,自有不同于对唐宋诗的研究特点,也就不言而喻。而事实上,我之于唐宋词的研究,主要是建立在“破”与“立”的基础之上的,即其既有“破”,也有“立”,二者的有机结合,便构成了我研究唐宋词的一种总体态势,一种鲜明的特点。而其中的种种结论,种种成就,即皆因这“破”与“立”的结合而呈现,而获得。
作为一种断代文学史,《唐宋词史论稿》出版未久,即获得了学术界诸较为一致的肯定,这从《宋代文学研究年鉴》等所发表的几篇书评文章,即略可获知。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形式即“书信体”的评价,如四川省社科院文学所的谢桃坊先生即为此种评价的作者之一。谢桃坊先生在收读了我所寄赠的《唐宋词史论稿》一书后,即在致我之书中这样写道:
先生研治唐诗三十年,成效卓著。词学研究相对难于诗学,但先生能于一年内完成词史专著,令我甚为敬佩。关于词体不起源于民间,关于中唐诗客词,关于李白词辨伪,关于花间词的始地,以及关于柳永的考证等,皆极有新意,自成一说,我甚表赞同。……总之,大著是我近年读到的一部较好的词学专书。先生学高力健,但愿再读到新著。
此外,苏州大学文学院的杨海明先生,在收到拙著后于致我之书中,亦有类似的评价。谢桃坊与杨海明两位先生,都是当今词学研究界的著名词学家,其之评价似可表明,《唐宋词史论稿》作为我因“打通关”而推出的一份词学研究成果,其所获是并不亚于我对唐代文学之研究的。
一
我由唐代文学研究而扩展到对唐宋词的研究,开始于1993年的8月下旬,其起因虽然是与“打通关”的研究关系密切,但与受王兆鹏教授邀约参加《增订注释全宋词》的研撰工作,却也甚为关联。王兆鹏教授当时任教于湖北大学文学院,其邀约我参加《增订注释全宋词》的研撰,是托我的一个学生带信转达的,所分配的研撰任务,则是以唐珪璋《全宋词》为底本,对其中“杨泽民至吴申”共51位词人的381首词进行注释,并对杨泽民等51位词人重新撰写小传(原有小传者补充材料,无小传者补写)。杨泽民等词人主要生活在南宋末与蒙元初之际,且大都属名不见于正史者,所以,其词作自然也就很少引起研究者的注意。正因此,我对这381首词进行注释时,可供参考的资料极为有限,但我最终还是按时完成了任务。我所“增订注释”的全部文字(含词的本文与作者小传,共约20万字),均被排印在文化艺术出版社1997年版《增订注释全宋词》第四册,具体则为该册的第1页——第73页。这20万字的“增订注释”,即成为了我研究唐宋词(主要为宋词)的第一份成果。
在《增订注释全宋词》出版之后,我为正式研究唐宋词做了三个方面的准备,其具体为:一是集中精力系统地研读了一批唐宋代词人的作品集,如赵崇祚编《花间集》、柳永《乐章集》、苏轼《东坡乐府》、秦观《淮海词》、周邦彦《清真集》、李清照《漱玉词》、陆游《放翁词》等;二是有意识地参加了几次关于词学研究的学术会议,如“上铙辛弃疾国际学术讨论会”、“第三次唐宋诗词国际学术研讨会”等;三是为学生主讲了“唐宋词”、“唐宋诗词”等专业选修课。在此期间,我一方面在作这三个方面的准备,一方面则撰写与发表了《秦观词并非少“故实”——以<千秋岁>(水边沙外)为例》、《温庭筠“代作”说献》、《李白词真伪证说》等文。待三个方面的准备工作全部就绪之后,我于2003年的春天,便正式开始了唐宋词的研究。之所以将时间选定在这一年的春天,主要是因《山东师范大学学报》2003年第1期发表了我的《柳永《乐章集》用典说略》一文而使然。此文撰写于2002年10月初,随即投寄给华东师范大学的《词学》编辑部,10月15日,我就收到了该刊主编邓乔彬教授的来信,其中说:
大作贵在实证,敝刊非常欢迎。只是由于诸方面的原因,出版周期太长,常令作者失望。十四辑已在署假发排,明年一季度大概可以出刊。大作只能放在十五辑,当在后年面世了。如嫌时间太长,不妨可投他处,若能耐心等待,即存我处。
其中的“后年”,所指为2004年,即我的这稿子若放在《词学》第十五辑发表,则需要等到2004年5月前后。在约两年之长的时间内发表一篇文章,这在我来说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就选择了“不妨可投他处”,而令我感到欣慰的是,在“投他处”后不到三个月,该文即为《山东师范大学学报》2003年第1期发表。此文的快速发表,表明我所的这篇词学研究论文,是确实为《词学》与《山东师范大学学报》所“非常欢迎”的。而此,即成为了我决定在当年春天开始研究唐宋词的一种助推器。
而值得一提的是,我在此期间,对李白的研究也一仍其故。因了这个原因,李白词的真伪问题,即成为了我当时给学生讲授“唐宋词”的一项重要内容。在我的记忆中,我讲李白词的真伪时,由于各项准备工作均较充分,而占用了近4个课时的时间。在此之前,我还曾用3个课时为学生讲授了词的起源,并由此涉及到了中国词学史上的第一个词派问题。这7个课时的讲授内容,后来即被我整理成了多篇论文发表,如刊载于《贵州社会科学》2003年第6期的《词起源于中唐诗客论——兼论中国文学史上的第一个词派》一文,即为其例。在这篇文章中,我通过多方面的考察后认为:(一)词起源于中唐诗客;(二)戴叔伦的《调笑令》(边草)可能是现存最早的一首文人词;(三)初盛唐的词全部是一些声诗与乐歌。这就是我将讲义内容修改为《词起源于中唐诗客论》一文后所获得的结论。由讲义而论文,是我研究唐宋词的一种全新尝试,事实证明,我的这种尝试是相当成功的。正是因为这种尝试的成功,而使得我在讲授“唐宋词”或“唐宋诗词”之时与之后,更加注意备课内容的深度与广度了。久而久之,我的这两门课的讲义,便成为了一部“唐宋词”的书稿与一部“唐宋诗词”的书稿。
二
2004年7月初,我申报的一个关于“唐宋词艺术史研究”的项目获批,但在具体的写作过程中,却存在着许多需要解决的问题,于是,我即将其改成了“唐宋词史研究”。“唐宋词”研究与“唐宋词史”研究,虽然只有一字之隔,但二者的区别却是十分明显的,为了不至于使所研撰的内容呈“多边“状态,我便决定以“史”为轴心,对唐宋词进行一次“破”与“立”的研究。首先是对提纲的确立与章节的安排,最初的设想,是以十五章甚至是二十章的篇幅,对唐宋词史作一次系统考察,但在撰写之初,便感到其规模上有点过大,因而即将其缩减为十章。规模虽然被定下来了,但对“破”与“立”的对象安排,却一时还难以决断,而就在这时,我想到了“唐宋词”与“唐宋诗词”这两部“书稿”。经过将两部“书稿”反复比对后,我将其中涉及与“破”、“立”相关的词人和词人群体,进行了逐一清理与归类,最终则确定了李白、柳永、苏轼、周邦彦、辛弃疾五位诗人,以及花间诗派、两宋女性词人、骚雅词派三个词人群体为研究的对象。研究对象一旦确定,我便开始了夜以继日之写作。大约一年后,一部34万字的《唐宋词史论稿》的打印稿,便整齐地摆放在了我的书桌上,再半年后,《唐宋词史论稿》即由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
一部34万字的《唐宋词史论稿》,我之所以能在一年左右的时间写完,这不得不归功于“唐宋词”与“唐宋诗词”这两部“书稿”,因为其中的许多内容都是移植于这两部“书稿”的。对此,我在《唐后乐府诗史》一书的《后记》中,回顾我先后三次撰写文学史的经历时,曾作了如是之述写:“2006年4月,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了我的《唐宋词史论稿》。这是一部关于唐宋词的断代文学史,也是我第二次与文学史写作打交道的一份成果。全书34万字,包括‘导言’和‘馀论’,共由十章组成。此书中关于唐宋词的描写内容,主要是建立在我给学生讲授‘唐宋词’、‘唐宋诗词’的讲义之上的,即是在‘唐宋词’、‘唐宋诗词’讲义上进行扩充与深入的一部文学史。这种文学史写作方法,其实就是一种‘讲义式’的文学史写作方法。”这段回顾文字表明,我之于《唐宋词史论稿》的撰写,主要采用的是“一种‘讲义式’的文学史写作方法”,所以才能在一年后杀青,又半年后出版。
我对唐宋词史的研究,既然是建立在“破”与“立”的基础之上的,则“破”与“立”贯穿全书的始终,也就不言而喻。就《唐宋词史论稿》全书十章而言,其中与“破”、“立”相关者,乃比比皆是,下面兹就具有代表性者,略作陈述:
(一)关于词的起源问题。《唐宋词史论稿》第一章对此进行了“破”与“立”。对于词的起源的问题,长期以来,虽然说法种种,但最代表性者则为“词起源于民间”说。这种说法的产生,主要是受文学“先民间后文人”的影响所致。“民间”是否为一切文学之源,本可讨论,但词体艺术却绝非起源于民间。这是因为,一首真正意义上的“词”,必须具备两个条件,其一为音乐,其二为平仄。自清末民初以来,研究者在论词的起源时,几乎都注意到了词与音乐的关系,但于词与平仄的关系却从来无人问津,而事实上,后者是更为重要的。其原因在于,词是一种按谱而填的文学,而为词人们所按之“谱”,虽有“曲调”、“曲牌”等之称,其实际上就是一种平仄谱,这从《白香词谱》、《钦定词谱》等词学工具书中,即可准确获知。而从平仄的发展史言,南朝时期虽然已诞生了“永明体”,且多为当时的诗人所喜爱,但其却并不成熟,且能掌握平仄的人也不多,如以《诗品》著称的钟嵘,就曾在《诗品序》中自称“至平上去入,则余病未能”。文人尚且如此,“民间”就更是难以掌握,所以,这一时期无以产生具有平仄特点的词,也就自不待言。而到了盛、中唐之际,作为近体诗中的五绝、五律、七绝、七律等样式,不仅已经被确立,而且也得相当成熟,加之唐代又是一个音乐高度繁荣的国度,因此,词起源于这一时期,也就势所必然。
(二)关于李白词的真伪问题。《唐宋词史论稿》第二章以三节的篇幅,对这问题进行了专门的“破”。李白现存词17首,即:《桂殿秋》(2首)、《清平调》(3首)、《连理枝》(2首)、《菩萨蛮》(3首)、《忆秦娥》(1首)、《清平乐》(5首)、《秋风清》(1首)。其中,以《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忆秦娥》(箫声咽)最为著名,而被宋人称为“百代词曲之祖”。本书第一节《<菩萨蛮>考论》,分别从“此‘菩萨’非彼‘菩萨’”、“关于《湘山野录》的记载问题”、“《菩萨蛮》与李白诗句”、“《菩萨蛮》非李白作馀论”四个方面,对持“《菩萨蛮》为李白作”说者所依之种种理由,进行了全面辨驳,认为其皆不足以证实《菩萨蛮》为李白所作。在第二节《<忆秦娥>质疑》中,我着眼于“关于李之仪的‘确证’问题”、“对‘天宝乱后’说的质疑”、“‘秦娥’与《三五七言》诗及其它”三个方面,对“《忆秦娥》为李白作”说进行了具体考察,认为此词实乃“他人托名的产物”。第三节《李白的其它词辨》,主要是对《桂殿秋》等15首词“为李白作”说,进行了逐一辨说,认为包括《菩萨蛮》(平林漠漠烟如织)、《忆秦娥》(箫声咽)在内的17首“李白词”,乃皆非李白所作。李白是诗人而非词人。
(三)关于宋词用典的开创者问题。宋词用典始于何人?传统的说法,均认为是苏轼,所以,当今许多论宋词或论苏轼词的著作,即都作如是说。对此,我在《唐宋词史论稿》第四章第二节《柳词的使事用典》中,着眼于实证研究的角度,将现存柳永词(以《乐章集》为主)的全部用典之作,分别从“事典”与“语典”两个方面进行了逐一考察,最后之所获为:《乐章集》中用事典的词有50首,典75处;用语典的词有18首,典22处,二者合计,用典之词为68首,典97处。以这一具体数据,合勘柳永生活于苏轼之前的实况,可知开宋词用典之先河与在词中大量用典的词人,并非为传统之说的苏轼,而是有“浪子词人”之称的柳永。
(四)关于苏轼豪放词的评价问题。苏轼因创作了《念奴娇·赤壁怀古》等词,而为后人大加称道,并因此出现了所谓的“豪放体”与“豪放派”之说,而苏轼也因之被称为“豪放派词人”。继之,则导致了一种词学批评现象的历史存在,即凡言“豪放词”者,必及苏轼,凡及苏轼者,必言“豪放词”,于是,苏轼与豪放词便被紧紧地捆绑在一起。针对这种状况,我在《唐宋词史论稿》第五章第二节《尴尬不已豪放》中,从“‘自是一家词’产生的历史原因”、“孤军奋战的得不偿失”、“豪放词与宋人词学审美的冲突”三个方面,进行了具体而翔实的考察,认为:1.苏轼创作豪放词的动机不纯(主要是为压倒柳永词所致);2.苏门弟子不仅无人创作豪放词,而且还对其予以指责;3.豪放词在北宋不受人们欢迎。最后综此三者,作结论说:“苏轼的豪放词在北宋虽然对革新文风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由于主观与客观方面的原因,而未能为当时的人们所接受。这是一个令人扼腕但又必须承认的文学史事实。它的存在,反映了当时人们对‘本色’词的喜爱,以及追求‘婉转妩媚’词风的审美时尚。而豪放词与这一时尚显然是产生了审美上的冲突的,这就注定了豪放词必定会受到人们的冷落。”结论与时下研究者大唱豪放词赞歌的举措,乃迥然有别。
以上所例举者,虽然只有四端,且“关于李白词的真伪问题”一例,只有“破”而无“立”,但从总的方面讲,这四端是颇有助于对《唐宋词史论稿》中“破”与“立”的认识的。而实际上,《唐宋词史论稿》一书类此者乃甚多,为省篇幅,这里就不一一罗列了。
三
我研究唐宋词,虽然始于对《增订注释全宋词》研撰的参与,且撰写了约20万字的“增订注释”文字,但真正能称之为我对唐宋词研究的成果者,则是非《唐宋词史论稿》一书莫属的。这是因为,《增订注释全宋词》虽有其价值所在,但我毕竟只是一位参撰者,故所“增订注释”的文字,而不能以个人著作目之的。虽然如此,但参与《增订注释全宋词》的研撰,对我之后所发表的一系列研究唐宋词的论文,以及撰著《唐宋词史论稿》这样的一部专书,则是不无启迪与影响的。换言之,如果在我的学术经历中,没有参与对《增订注释全宋词》的研撰,则我于唐宋词的研究(此指所发表的论文)与《唐宋词史论稿》之撰写,可能就会向后退数年。对于这一点,我在2007年所写《道是无情却有情——我与古代文学研究三十年》一文中,已曾言及:“我参与此书(指《增订注释全宋词》)的研撰,虽然系首次对词学研究的介入,但其却为我后来对唐宋词进行专门性的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这一事实再次证明,凡付出者,是必定会有所收获的。”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从1993年的参撰《增订注释全宋词》,到2006年《唐宋词史论稿》一书的出版,其间凡14个年头,这14个年头,就是我“打通关”研究中的一段唐宋词“研究史”。《唐宋词史论稿》作为这段“研究史”中的一份重要成果,在我个人看来,其中主要具有四个方面的特点,兹略述之如次:
其一是挑战旧说,新见迭出。这里的“新见”之“新”,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为所切入之点,一为结论与观点。就切入点之新而言,本书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就是立足于平仄的角度对词的起源的考察,而正是因了这一新的切入点的切入,才导致了“词起源于民间”说的不能成立。再如从计量分析、数理统计的角度,对贺铸词的“驱使唐人”之论析,对宋代女性词之鸟瞰等,即无不具有这种切入点新的特点。至于结论与观点之新者,在《唐宋词史论稿》全书十章之中,可以说是比比皆是,如第一章的“词起源于中唐诗客”说、“湖州词派”说,第二章的“李白为诗人而非词人”说,第三章的“花间词肇始于长安”说,第四章的“柳永开宋词用典先河”说、“柳词化俗为雅”说,第五章的“苏轼豪放词尴尬”说、“苏轼雅好艳科词”说,第六章的“清真雅词”说,第八章的“稼轩词非议”说,等等,即皆为其例。这类新见新说,因皆为对传统旧说的颠覆,而构成了《唐宋词史论稿》中的一道独特风景。
其二是考论结合,宏微互关。在《唐宋词史论稿》的《后记》之中,我曾这样写道:“本书杀青于2005年的秋九月中旬,在写作上属于我一气呵成的第二部学术著作。我第一部一气呵成的学术著作,是由甘肃人民出版社2002年出版的《孟浩然研究》,写作时间为一年左右。《唐宋词史论稿》的写作时间亦大抵如此,即其前后所用时间也只有一年左右。不独如此,这两部著作还有着诸多方面的相似之处,如二者……均属章节结构,等等。而二者的最大不同点也是十分明显的,这就是在研究方法上,《孟浩然研究》是以考证为主的,《唐宋词史论稿》则因论析见长。所以,本书的出版,不仅表明了我在唐宋词的研究方面已获得了一份学术成果,而且还标志着我在研究方法上已开始了对‘以考为主’的转换。”《唐宋词史论稿》虽然以论见长,且不乏精妙之处,如对清真雅词的“纵横谈”,对“稼轩体与稼轩风”的辨析,对“晋宋人物白石词”的透视等。但也有不少章节是以考见长的,如第二章《是耶非耶:李白词辨伪》,第四章第一节《柳永的生平辨正》,以及附录一《温庭筠“代作”说献疑》等。考与论的结合,表明了我对唐宋词史的“论稿”,在某些方面是带有明显的问题意识的,而解决这些问题,自然就成为了《唐宋词史论稿》中的一个重点。又由于我在解决这些问题时,于考的方面是建立在“有一份材料说一份话”的基础之上的,因而对所涉问题乃是考证得相当到位的,如第二章第一节的《〈菩萨蛮〉考论》、第二节的《〈忆秦娥〉质疑》等,即皆属于在这方面具有代表性的例子。而此,即是我的这部《唐宋词史论稿》,不同于其它文学史类著作的一个重要标志。
其三是以唐论宋、唐宋比较。前面已经说过,我是因为“文学史研究打通关”而研究唐宋词的,且此前我所研究的重点是唐代文学,正因此,在《唐宋词史论稿》一书中,即有许多章节的内容是与唐人唐诗互为关联的。如第三章第二节在论析韦庄词“清”的艺术特点时,即由韦庄词风之“清”而联系到孟浩然诗风之“清”,再由孟诗之“清”与韦庄编《又玄集》的选诗标准“清词丽句”之“清”相关联,这种追根溯源式的“诗词互关”,使导致韦庄词风“清”的原因得以充分展现。又如第五章第二节在论析苏轼创作豪放词之动机时,认为其主要是为了压倒具有“柳七郎风味”的柳永词,并特地举出了唐代诗人韩愈欲以“古文运动”压倒白居易所倡导的“新乐府运动”的事例以进行比较,从而使文学史上作家们“意气用事”式的创作动机,得以昭然若揭。再如第九章第三节在论析姜夔赏玩自然山水之心态时,而将之与李白泛舟洞庭时的心态进行了比较,认为二人都具有无比热爱大自然的特性,但二人对于大自然的接纳,却一为豪客式(李白),一为雅士式(姜夔),即其大不相同。正因此,二人与山水相关的诗歌或词作,在表现方法、审美趣味、艺术精神等方面,以及其所体现出的文化人格,也就自然是各有所别的。这些例子表明,存在于《唐宋词史论稿》中的这类“唐中有宋、宋中有唐”的研究,不仅别具一格,而且特色鲜明。
第四是材料丰富、例证确切。在《唐宋词史论稿》之末,我曾以“附录”的形式,附了一份《本书主要引用书目表》,于其中共开列了217种(其中重列1种,实为216种)书目,由于这217种皆为“主要引用”书目,故其并非为《唐宋词史论稿》所引用之全部书目,也就不言而喻。如果将那些“潜藏”于各章节之中的“非主要引用”书目一并算上,全书所引用的书目,至少有400种左右。在一部只有十章篇幅的词学专书中,我之所以引用了如此之多的材料,其原因主要有二:一是所有立论都要求以材料为支撑点,这其实是对“有一份材料说一份话”的学术原则的遵循;二是材料充分能保证“破”与“立”的顺利进行,并可使所得结论具有说服力。一言以蔽之,无论是考是论,都要靠材料说话,如第二章对现存李白词的辨伪,第四章对柳永“化雅为俗”说的提出,第十章对唐宋词分派研究的述评等,即皆属如此。又如在第二章第一节《<菩萨蛮>考论》中,对有研究者认为《湘山野录》中的“古集”所指为“咸淳本《李翰林集》”说进行考辨时,分别举出魏庆之《诗人玉屑》、詹鍈《李白诗论丛》二起材料,以证“古集”为“古风集”之误。再如在此节中对“此‘菩萨’非彼‘菩萨’”的考辨,分别引用了《南史》、《释氏要览》、两《唐书·音乐志》、《乐府诗集》、《唐音癸签》、胡适《词的起源》等多起材料,以证《中国各民族宗教与神话大词典》中的“天菩萨”,并非为《杜阳杂编》中“菩萨蛮”之“菩萨”,即其一为佛教人物,一为天神的代表,表明二者完全不是一回事。全书类此者不胜枚举。对材料的征引,有两点是必须注意的,一是要求具有证据价值,二是要求确切而有针对性。持“天菩萨”为“菩萨蛮”之“菩萨”说者,仅据《中国各民族宗教与神话大词典》、《中国词学大辞典》、《中国历史地名辞典》这类工具书而立论,其说之不能成立乃显而易见,原因是这些资料性的工具书,是根本不具备其作为证据的价值的。
自已评说自已著作的特点,虽然难免有“王婆卖瓜”之嫌,但我以为从回忆与总结的角度对其进行审视,则其是并非为“自卖自夸”的。以上所述之四个方面,是否如此,则只有待大雅君子之高论了。
(2012年4月23日于古隆中求是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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