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母亲
叶林平
母亲去世至今二十二年了。现在想起母亲,已不是当初的撕心裂肺,更多的是感动、是怀念,是眼前常常出现的那个活灵活灵的女人,一个教书育人的母亲,一个温暖亲切的母亲。我搜索记忆,重建那个欢笑健康的母亲,在某种程度上将她还原。这时我会看见当年那个母亲,她从远方走来,从我的童年、少年、青年,成年以后的每一刻走来,那个真正的母亲。
1971年,在河北高碑店时的母亲
记得在我成长的不同阶段,有四个影像让我记忆犹新。
第一幕:上幼儿园时。一次因怕被斥责没说实话,母亲嫌我撒了谎,举起扫帚打了我,我哭得像泪人,过后母亲抱起我说:”记住,妈妈不喜欢谎话,将来社会也不喜欢。” 诚实是品质,好的品质,从小生成,母亲愿望如此。
第二幕:上小学的第一天。早晨,母亲给我从里到外换了新衣裳,又送我去澡堂洗了澡,才带我到学校报到。母亲爱洁净,愿众人前展现最好。长大后,我每到一个新环境,也总会沐浴更衣,以最好的风貌仪容示人,展现了自己也尊重了他人,也许是那时母亲教会我的。
第三幕:我十岁时生病住院。我是病区最小的病人,因是部队医院,病人都是男性军人,晚上母亲不便陪床。每天母亲一早赶到病房,晚上才回家。刚住院前两天,医生查房时,母亲肯定会哭一场,母亲的眼泪,是担忧也是武器,还是起作用的,主治医生重视我,所有护士也都很关心我,无论输液打针吃药吃饭,她们都无微不至,输液打针都选技术最好的护士,实习护士是根本不被允许在我身上实习的。
第四幕:上高中时。课业难了,下午放学,老师和同学自觉地加了自习课,放学时间总被
推迟,母亲经常是做好晚饭,然后走出大院,沿着我放学的公路相向而行。黄昏时刻,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我能远远看见走来接我的母亲,夕阳余晖镀满她全身,头发在风中飘飞,已中年的母亲依然美丽。面色焦虑的母亲走到我身边,然后坐上我的自行车,我载着她,映着晚霞,说笑着一同回家吃热乎乎的晚饭。小的时候,她骑车载着我,很想带我奔向前程似锦的世界;这时我载着她,也仿佛载起一个沉甸甸的世界。
那几年,爸爸常在外,大哥在当兵,小弟在老家,我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了很长一段时间,也许兄弟几个,我是和母亲独处时间最长的。
母亲是个勤快的人。那些年物质贫乏,她扎过衣服,织过毛衣、线衣,缝缝补补都做过。她还养过鸡,多时有二十几只。每天早上,她去鸡圈只要摸摸每只鸡的屁股,就知道当天哪只会下蛋,要下蛋的留在鸡圈,不下蛋的放出觅食,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每天家里能收不少鸡蛋。鸡圈上搭了木架子,架子下种丝瓜,还有其他爬架子的蔬菜瓜果,在那匮乏的年代,夏季到秋季还能收获点蔬菜。
我养过金鱼、热带鱼、养过鸟、还养过兔子。说是我养的,
大部分时间却是母亲帮助喂食的
,帮我喂鱼食,给鱼缸换水,一对白兔红红的眼睛很可爱,我只知道欣赏了。有时她也风趣问我:“这些小东西不都是你在喂养吗?” 我还养过蚕,收获过蚕丝,也是和母亲一起。
小时候爱好广泛,也和母亲放任我自由成长有关。我做过冰鞋、冰车,用铁丝做过手枪、弹弓,她从不限制我。我学过剪纸,心不静、手脚毛糙,她就帮我剪。我用石料刻小动物(如刻过猴子),她就帮我参谋,看哪里刻的不够像,如何改。从小她也引导我多读书,养成爱读书好习惯。记得我迷上科学小制作时,她就让父亲从北京给我买回电子组件,让我按图纸组装各种电路。当我用漆包线和电器元件绕缠出转子,配合上组件组装出电动机,当电动机旋转并工作起来,她也同我一样兴奋。
那个爱学习爱读书、成绩还不错、文体全面的小孩子慢慢长大了,
这是母亲最希望的。
我的兴趣多、爱好广,与母亲放任有关的。
1970年底,父亲母亲在112师师部家属院老房子前
师范毕业的母亲从温婉的江南来到清朗的北方,来到父亲所在的部队,在部队子弟小学任老师。
年轻时母亲身体不算好,没有做过班主任,
她兼课较多,教过政治、美术、珠算、音乐、科技常识等课程,
不是只跟随一个班级,而是全校任何年级任何班她都上过课,自然教过的学生就多。
同学们都喜欢上母亲的课,原因是她不发脾气,更主要的是她会讲故事。
那个年代,出版物极少,孩子们几乎没有课外读物,更别说现在的互联网时代的信息传播。每到母亲的课,课堂异常安静,她总会穿插讲很多故事,同学们听到津津乐道,如同阅读了许多书籍,如:田忌赛马、刻舟求剑、孟母三迁等历史典故,同学们都是首先从母亲课堂上听到的。
当时,还流行过一阵手抄小说,母亲也会讲给学生们听,如:《一双绣花鞋》、《梅花档案》、《余飞三下江南》等,有些手抄小说改革开放后还拍成了电影,如《一双绣花鞋》于1979年拍成电影《雾都茫茫》,再后来《梅花档案》也改编成同名电视连续剧。2016年,我们小学同学毕业40年聚会时许多同学谈论当年老师,还对母亲当年讲的故事记忆犹新。
那些年,在部队大院我们都住平房,房子一排排的整齐布局,每一排房子要住好多家,邻里户户相挨,天天可见面,关系自然亲切融洽。房子前面空地就算院子,各家共用,也是孩子们共同玩耍场所。
夏夜降临,没有电视,没有空调,大人们就会拿着小板凳,邻里坐在门前空地,一起聊天纳凉,孩子们在院子里尽情玩耍,玩累了也会到大人们身边休息。孩子们会抓住这近水楼台的机会让母亲讲故事。邻居家的孩子们回忆,四十多年前的夜晚听了许多故事,但记忆最深的是母
亲讲过牛郎织女的故事。
1971年,父亲母亲 哥哥叶江平和作者 在北京合影留念
2016年,我们小学同学毕业 40年聚会,同学们从祖国四面八方、从国外赶
来。同学们回到曾经的校园,这里虽不再办学,但校址如故,那棵年久的大柳树依然繁茂,操场还在,教室还在,讲台犹在,一些母亲同时期的老师也回来了,却不见母亲你的到来。
同学们看到儿时上学的地方,激动不已,谈往事、谈课堂、谈人生、谈老师。这次聚会同学们谈论当年老师时,很多同学纷纷回忆说:母亲是当年学校里最漂亮的女老师!学生每每都记得你。
当年同学们喜欢听母亲的课,除了她不发脾气,会讲故事,还有就是今天我才知道的理由:原来母亲曾被誉为最漂亮的女老师。
母亲身兼两职,在家为母,在校是老师。在家我叫她妈妈,但学校里,在她的课上,我却从未喊过她一次老师,也许是避免尴尬吧。
以前陪母亲走在路上,学生们总会亲切地喊“朱老师!朱老师!” 在大院里遇到家长,也是一样热情地喊:“朱老师!朱老师!”
这时,远远的,我看到母亲走来,由远及近,形象越来越清晰她温和的眼神谦冲的笑容,不断地走来。我真的好想和学生与家长一起那样喊:“朱老师!朱老师!”弥补我当年未喊出口的遗憾。
此时,仿佛又听到学生们喊出:“好一个漂亮的老师!”我更想再喊一句:“好一个美丽的妈妈!”
倏然,母亲面容似乎在我眼前隐现,她在天上仍在注视着我们?牵挂着我们?回想起曾经读过的英国诗人玛格丽特·魏德玛的诗《妈妈的牵挂》:
她是我们的守望人
冬天在窗边,夏天在门旁。
她会为我们的晚归而焦虑不安,
我们轻蔑地嘲笑她迂腐的关怀
但我们长长的回家路
却因为有了她的焦急守望而备感安全
她从不会忘记
在我们身上倾注全部的爱,
因为,我确信
身上都系着她的牵挂。
她是我们的守望人,
在天堂的窗边,在天堂的门旁。
守候回家的我们,
她总会为我们的晚归而焦虑不安。
眼睛渐渐模糊,眼眶早已噙满了泪,仿佛积淀了二十多年来的泪水陡然倾泻,我似乎又看见了母亲为我晚归焦急不安……
文章节选自作者父亲叶瑚球前辈的书作《岁月留痕》,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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