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报纸的社会新闻,或者打开网页头条,我们常常能看到拇指宽的新闻“女大学生遭遇拐卖”,进入2020年代,身居一二线城市的居民应该很少见到这样的现实,但在广袤的农村和落后地区仍有许多这样的情况。
对于这样的新闻,很多人只是把它当成边角料,作为经验主义教条,告诉女孩,不要相信别人,虽然这样的新闻充其量如此,但是对于事件本身毫无意义。
这样的事情层出不穷,到了已经司空见惯、视而不见的程度,而李杨的电影《盲山》正是讲述这样的事情。
《盲山》
《盲山》之“盲”
偏远山区公路上的老旧中巴里,李杨作为人贩子出场,在几句地道的四川话中,22岁的女学生白雪梅被拐到深山里,7000就被卖给了40岁的单身汉。大概合人民币七十元一斤,甚至不如大城市白领一个月的薪水。
一个活生生的女子就被推到孤立无援的境地。这个乡野地方充满了原始的兽性和暴力,气氛极度压抑。这个丑恶的老男人在其父母的按手按脚的动作下强奸了这个女孩。
同样被拐过来的老乡见这个女孩十分苦难,开始劝她进食。老乡临走前,女学生眼神满是无助凄凉:有空来看我嘛。白雪梅把头发剪了,刀锋划过发丝的声音在空气里静默地爆裂。
穿上那个男人买的鲜红的衣服,砍猪草喂猪。而动不动就遭到暴力的殴打,一度试图割腕自杀。而在这样极度压抑的环境里,表弟成为了她生命中的一束光,每天拿文学杂志给她阅读。
但是,这个表面斯文、儒雅的男人身上仍旧是升腾的欲望,他也不过是要把她骗上床。这种知识分子的伪善,比起无知和野蛮更令人愤怒。
在这样的恐惧和绝望里,女孩一次次逃跑,因为拿不出三块钱坐车,小客车弃她而去,在河边她就被赶来的拖拉机赶上。她用身体在杂货店老板那换来的40块钱,终于帮她逃到镇上,上了客车。
这一刻大概所有观众的心都无比紧张,希望她赶紧脱离苦海,但是这不可能。司机、乘客、售票员,无一例外地都妥协了。
在哭哭啼啼声中,一个小生命诞生下来了,他不知道生母承受的苦难,或许还不知道真正的爸爸是谁。但是时光不会为谁而停留,生活仍旧在继续。
在学生李青山的帮助下,公安和她爸爸来了。白雪梅一脸茫然:你咋才来哟。野蛮的村民暴动、无动于衷的官僚,构成一副副人间常态的恶。
山里的“盲”
看《盲山》的过程,从愤怒到失语,是许多人的感觉,最终一切的情绪都是无力和枉然,因为它的“盲”,“盲”得无比全面而彻底。
1999年有一部电影《那人那山那狗》,里面的景色苍苍郁郁,大山苍翠,沉默无言,远处山歌嘹亮,民风淳朴,满目皆青。
正如我们在黄金周从钢筋混凝土的城市奔赴边远山区,感叹风景秀丽,流水潺潺,浮光掠影走过一圈,然后回到便利的、灯红酒绿的大城市,在格子间一边对着电脑、一边不断感叹乡村之美。
然而在电影《盲山》里,依然是流水潺潺,依然是远离城市喧嚣的村民,依然有着山歌和羊群,依然有原始未开发的朴实,但它不再发光,近处一看竟然是恶心的。
朴实底下是“盲”,“盲”成了对所有罪恶最有利的借口。它与法律、道德、人性无关,但是它用“盲”承担了所有的不仁不义,如果说“无知者无罪”,那这样的“盲”难道就应该获得我们的原谅?
白雪梅所遭遇的正是一切新闻的细节化,在那些已经被报道的社会新闻里,被拐卖的女子遭遇被迫生子、与外界一生隔离,但是大多数人想象不到她们在这个过程中挣扎的种种, 不曾想过“事件”之外那些人的一切主张与态度。
李杨做的是一个显微镜的角色,任务就是将渗透在这些拐卖事件中的人们丝丝缕缕的行为呈现在世人面前,村民是“盲”,但有知者同样“盲”,这是令观者尴尬的提醒。
女大学生白雪梅被用七千块的价格买下,从一个独立的人成为一场交易的商品,她所谓的“丈夫”在老父母的帮助下强奸了这个“老婆”。
同样作为女人,“丈夫”的母亲只会对她说,“事情已经这样了,女人嫁给谁还不是嫁。你给我家做儿媳妇,我儿子不会亏待于你的......”
这个母亲平庸与恶的程度不知道有多深,她成为帮凶大部分可能是觉得七千块不能白花,觉得儿子讨不着老婆需要传宗接代。你愤怒、你憎恨,但是没用,这种原始村落的无知是让愤怒都显得无力的。
就像一个正常人对着聋掉的人歇斯底里地嘶吼,但对方只见你嘴唇的蠕动,却丝毫也无法接收到你想表达的一切。
除了“丈夫”一家以外,那读过书却人面兽心的表弟、以知识分子的表面行无耻的事;村委会主任更是对白雪梅的求救避之不及;邮递员拿着她饱含希望寄出的求救信笺,转身便把它交到“丈夫”手里;
村民们对这个买过来的大学生也是不断客气话,称赞“丈夫”艳福不浅,这样的原始和愚昧一方面带来朴实,一方面带来庸俗的恶。更为无语的是,他们意识不到这是恶,他们在这样的封闭信息圈子里经历了许多年。
这是山里人们的“盲”,法律、道德、知识在这里没有生根发芽的痕迹。在封闭的圈子里,大家用尽所有的力气生存、繁殖。
更让人失望的是,山外的世界并不比山里好,真实的野蛮和残酷同样存在人们周围。处处显而易见的丛林法则、隐形的奴役充斥着这个世界。
山外的“盲”
白雪梅曾经有两次逃出大山的机遇,一次是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条路上,因为没有三块钱而遭到司机的拒绝,让她被“丈夫”揪了回去;
此后她便明白没有钱万万不能,逃出去必须要有钱,于是她用自己的身体和小卖部老板进行交易,最后换取了四十元,她终于用这钱买了20元的车票登上长途汽车。
就在看到希望和自由的一刹那,她看到“丈夫”一行人在车外,她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曾经肉体和精神上的伤痛又一次浮现在心头。她祈求着司机不要开门,但是司机、售货员、乘客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丈夫”带走。
与山里的“盲”比起来,山外的“盲”更为可怕,它似乎摆脱了原始、愚昧和无知,但是这样的“盲”更为生冷,凌冽,宛如尖刀直戳心口。
在这样的“盲”下,每个人都当过鲁迅笔下“吃人”的人,每个沉默的人、没有施以援手的人都扮演了帮凶的角色,虽然没做错什么,但是这样的沉默就是庸俗的恶,比行凶还令人憎恶。
白雪梅最终在一个学生的帮助下和外界的警察取得了联系,得到了警察的解救。她终于带着充满创伤的记忆离开了这座大山。这样的结局如同报纸所见,是一场群众喜闻乐见的圆满大结局,警察成为了“救世主”。
但是在戛纳电影节的结局是另外一个版本:“丈夫”的母亲以死相要挟,村民也一呼而上,警察不得不开车离开,让大学生的父亲留下。
虽然警察说一定会回来营救,但是第二天当女孩的父亲想带着女儿离开,顿时被男人们抓住,在一顿殴打下,白雪梅情急之下拿刀砍向男人。
电影就此结束,这样的结局更黑暗更令人绝望。但是比起国内版本的,也许更为真实,这座“盲山”也许很久很久都无法翻越。
国内的版本应该是为了过审,抑或是弘扬安全、和谐的核心价值观,就像电影里的镜头:省委书记来山里视察,提前告知村委会,村委会的广播大声喊:“谁要是败坏了村里的名声和形象,一切后果自负,绝不手软。”
所以领导们还没到,被拐卖的妇女就被藏起来。领导们见到的景象是:乡风文明、景色优美的和谐村庄,在强调了几句重要的话之后,满意地离开。
他们并不需要真相,只需要制造出真相。这样的虚假繁荣,与核心价值、社会发展相适应,紧密协调。难道这不是深刻的“盲”?
从整体而言,社会罪恶的制造者也许并非个人、小团体,它是社会的一场共谋,是直接的实施者,在这个系统内,它是装聋做哑的、装腔作势的、以及沉默的大多数的共同罪恶。
每个个体都富有生机勃勃的生命力,但大多数人都会成为曾经最讨厌的自己。在这样的社会共识里,这样的“盲”,是法盲、文盲,更是心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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