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网易科学人栏目组
策划|王真
作者|小小
对于挪威南部小镇尤坎(Rjukan)的居民来说，想要感受冬日温暖的阳光照耀在身上的感觉并不容易。这个小镇位于山脚下的谷地中，每年有5到6个月的时间，周围的山峰将小镇与直射的阳光隔绝，使小镇的冬天变得格外寒冷和漫长。现在，这个小镇找到巧妙享受阳光的方法，身心获得安抚。正如琳达·格迪斯（Linda Geddes）发现的那样，阳光能对人的身心造成强大影响，而缺少阳光照射也会改变我们。
尤坎镇居民与阳光的关系非常复杂。当地艺术家马丁·安德森(Martin Andersen)说：“与我曾经去过的其他地方不同，这里的人们喜欢谈论太阳。因为当它重新回归时，人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它。人们对太阳有点儿痴迷。”安德森推测，这可能是因为他们有半年的时间，只能看到阳光照亮山谷北面的山壁，却感受不到它。他说：“你可能看到阳光很近，但就是触摸不到它。”
随着秋天来临，阳光照射的角度越来越高，它就像日历那样准确，预示着冬至将临。然后在1、2、3月份，阳光慢慢消失。尤坎建立于1905年到1916年之间，当时有位名叫萨姆·艾德（Sam Eyde）的企业家买下当地的瀑布，并在那里建设水力发电站。此后，有工厂在这里生产化肥。但是这些工厂的管理人员担心员工无法得到足够的阳光，最终他们修建缆车，以方便工人享受阳光的温暖。
当安德森于2002年8月份来到尤坎镇时，他只想找个临时住所，将家人安置在父母住房的附近，他还可以在那里赚些收入。安德森被这里的三个因素所吸引：只有3000人口、位于两座巍峨大山之间的山谷中、奥斯陆西部能够到达的首个高地。
图：尤坎位于挪威南部一座山谷中
但是西沉的太阳让安德森感觉沮丧和无精打采。太阳每天会升起和落下，并为小镇提供些日照。但与挪威北部不同，那里的黑暗每次会持续好几个月。在尤坎镇，太阳从不会爬升到足够的高度，让当地人看到它，或直接通过皮肤感受它的温暖。
随着秋天来临，安德森发现自己要推着2岁女儿的婴儿车越来越向山谷深处行去，以便追逐日益消失的阳光。在这里经营古董店的安德森说：“我的身体产生直接反应，我不想待在阴影中。”为此他想，如果有人能找到将阳光反射到小镇中的方法多好！每当秋天来临，小镇上大多数人都有与安德森类似的抑郁感觉。但是没人想过竖立起巨大的镜子，帮助反射阳光。
黑暗之地
冬季阴沉黑暗的天空似乎要刺穿我们的皮肤，重创我们的灵魂。有关季节和阳光变化会对人类身体和心理健康造成影响的说法，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成书于公元前300年的《黄帝内经》，描述了季节变化对所有生物的影响。书中称，冬季应是修养的季节，应该随着日出而起，欲望和心理活动都应该受到克制，这才是保持快乐的秘密。法国心理学家菲利普·皮内尔在1806年出版的《论精神错乱》中写道，在12月份到1月份天气转冷时，某些精神病患者的病情就会恶化。
如今，这种轻微的不适经常被称为“冬季抑郁”。对于少数患有季节性情感障碍(SAD)的人来说，冬季是令人非常郁闷的。20世纪80现代，首次有人描述这种病症，其特点是每年相同时间都会患上抑郁症。即使没有患上季节性情感障碍的健康人士，也会在经历情绪上的轻微变化：秋冬心情比较差，总是觉得疲累不堪，而到春夏则有所改善。
图：阳光只能照射到尤坎的广场上，但无法找到其他地方
那么为何阳光更少的月份会触发如此多的人感到疲累和情绪低落？有几种理论解释，大多数都与生物钟有关。一种观点认为，有些人的眼睛对光不太敏感，为此当光照水平降到某个阈值时，他们就会努力调整自己的生物钟，以与外界保持一致。另一种观点认为，有些人冬季分泌的褪黑素比夏季更多。
然而，当前最为人所接受的理论是“移假说”：由于秋冬日长缩短，导致褪黑素释放延迟，促使我们的生理节奏与每天的实际时间脱节。褪黑素通常在夜间分泌增多，以应对黑暗，同时也让我们感觉困倦，并受到早上明亮阳光的抑制。佛蒙特大学心理学教授凯利·罗汉（Kelly Rohan）表示：“如果某人的生物钟运行缓慢，而褪黑素水平没有下降，那么他们的生物钟会告诉他们去睡觉，即使闹钟响起，需要起来应对生活挑战。”
至于为何这会促使人产生抑郁感还不清楚。有的理论认为，这种疲累可能触发不健康的连锁反应。如果你对疲累产生消极想法，它会促使你产生悲伤情绪，对事物失去兴趣，以及其他更严重的症状。然而，最近对鸟类和小型哺乳动物应对日长变化的研究，促使我们形成另外一种解释。美国加州大学退休心理学教授丹尼尔·克里普克（Daniel Kripke）说，当褪黑素影响到大脑中名为下丘脑部位时，这会改变另一种激素（活性甲状腺激素）的合成，后者负责调理所有行为和身体过程。
图：大约有半年的时间，你只能看到阳光照射在尤坎山谷北面高高的山壁上
克里普克表示，当冬季的黎明到来时，退黑色分泌也会结束变化。从动物研究上发现，当动物醒来后，活性甲状腺激素分泌受到强烈抑制，此时褪黑素水平最高。大脑中活性甲状腺激素水平降低会引发情绪、食欲以及精力方面的变化。举例来说，活性甲状腺激素会影响5-羟色胺，后者是调节情绪的神经递质。多项研究已经表明，大脑中5-羟色胺水平冬季最低，夏季最高。
很有可能是这些机制在发挥作用，即使它们之间的确切关系还没有获得验证。但不管什么原因导致冬季抑郁，明亮的光线似乎都可以抑制这种症状，特别是在早晨时。
镜子，镜子
名叫奥斯卡·基迪尔森（Oscar Kittilsen）的书记员首先想出在尤坎山谷北侧安装巨型旋转镜的主意，它可以收集阳光，然后像前照灯那样，将光束反射到小镇中。1个月后，也就是1913年11月28日，有报纸称企业家艾迪也曾有过类似想法，尽管这个故事在100年后才被报道出来。1928年，挪威水电集团Norsk Hydro建立了缆车作为送给尤坎镇居民的礼物，以便于他们能够在冬天时前往更高的地方吸收阳光。但这个主意不是将阳光带给人们，而是帮助人们去追逐阳光。
图：这些安装的镜子可以追踪太阳的轨迹
艺术家安德森并不知道这些故事。但在受到当地政府的委托后，他了解了这部分历史，并开始制定某些具体计划，包括“定日反射镜”(heliostat)：这些镜子被安装在小镇旁边的山峰上，它可以追踪太阳的轨迹，其角度正好将太阳光持续反射到尤坎镇的广场上。
安德森计划安装3面镜子，每个面积为17平方米，竖立在小镇旁边的山峰上。1月份，太阳足够为小镇广场带来2个小时的光明时间，从中午到下午2点。而且镜子产生的光束是金色的，非常受人欢迎。从永久阴影中走入阳光中，我才意识到阳光对整个世界的意义。突然，事情变得更加立体化。我觉得自己变成了基迪尔森想象的那种“快乐居民”。当我离开阳光时，尤坎再次变成了灰暗的世界。
当然，并非每个尤坎镇的居民都支持镜子计划。许多当地认将它们视为旅游噱头，尽管他们承认这对于做生意有好处。在我到访的当天，小镇拥有蔚蓝的天空，镜子里反射出金色的光线。但实际上，很少有人在广场上逗留。只有最近来到尤坎的移民，似乎对镜子反射的阳光情有独钟。
图：当巨大的太阳镜被安装好后，人们欢呼雀跃
安德森承认，随着时间推移，他已经逐渐习惯了缺少阳光的日子。他说：“我已经不觉得这样十分糟糕。”这就好像那些在这种独特阴影环境下长大并选择留下的人，他们已经对渴望正常阳光照射产生免疫。比如挪威另一个小镇特罗姆瑟（Tromso），那是世界上最北的人类聚居地之一，距离北极仅400公里。特罗姆瑟的冬季都在黑暗中度过，因为在11月21日到来年1月21日之间，太阳无法升到地平线以上。然而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尽管处于高纬度地区，但研究显示这里的人冬夏心理压力几乎没有变化。
有人指出，这显然是因为当地人基因中存在抵御冬季抑郁的遗传因素。冰岛人同样对季节性情感障碍有抗性，据称丹迪患病率仅为3.8%，远低于南方的许多国家。住在加拿大马尼托巴省的冰岛后裔居民，患季节性情感障碍的人仅是非冰岛后裔加拿大人的一半左右。
然而，面对黑暗存在明显抗性的另一种解释是文化因素。特罗姆瑟大学的研究人员卓尔·维特索（Joar Vitterso）说：“似乎只有两种人会来这里：一种人是来这里工作，然后尽可能快地返回南方。第二种人则选择留下。”安妮-玛丽·赫克通（Ane-Marie Hektoen）在挪威南方的利勒哈摩尔长大，33年前随丈夫搬到特罗姆瑟，后者出生在北方。赫克通说：“最初，我发现黑暗令人感到抑郁。我没有准备好应对它，随后几年中，我发现自己需要灯箱，克服黑暗带来的困难。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我改变了应对黑暗的态度。住在这里的人将其视为舒适的时间，他们习惯于享受这里与众不同的光照。”
图：俯瞰尤坎镇，可以看到阳光反射路线
走进赫克通的房子，就像进入童话般的冬天。头上有几盏灯，它们都呈现滴状晶体存在，它们可以向四面八方反射光。早餐桌上放着蜡烛，室内主要以柔和的粉红色、蓝色以及白色为主色调，与冬季外面的天空和雪相辉映。在22月21日到1月21日之间，特罗姆瑟处于极夜（或称黑暗期），但至少每天有几个小时并非完全是黑暗的，而是显示出柔和的暮光。
即使真正的黑暗降临，人们依然保持活跃状态。1天下午，我租了越野滑板，在城市边缘沿着点燃街灯的轨道滑行。尽管处于黑暗中，但我依然碰到许多滑雪遛狗的人，1名男子甚至举着火把跑步，还有无数的的孩子在玩雪橇。我在公园停下，对儿童游乐场点燃的泛光灯惊叹不已。我问一名正在穿溜冰鞋的年轻女性：“孩子们冬季会在这里攀爬滑雪吗？”她回答说：“当然会，这就是我们为何安装泛光灯的原因。如果没有泛光灯照明，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图：居民聚集起来享受阳光照射带来的温暖
2014年到2015年间，斯坦福大学心理学家卡莉·列博维茨（Kari Leibowitz）曾在特罗姆瑟待了10个月，想要弄清楚当地人如何应对寒冷、黑暗的冬天。卡莉与维特索设计了“冬季心态调查问卷”，以评估奥斯陆、特罗姆瑟以及斯瓦尔巴德岛上居民对待冬天的态度。研究显示，住在越靠近北方的居民，对待冬季的心态越积极。卡莉说：“在南方，人们几乎都不喜欢冬季。但喜欢冬天的人对生活更满意，也更愿意迎接更大挑战，从而取得更大成就。”
这听起来可能非常简单，但采取更积极的心态真的有助于应对冬季抑郁。凯利·罗汉近来发表比较认知行为疗法的临床试验报告，显示光照疗法对患有季节性情感障碍的人的效果。他发现，这种疗法可以改变人的心态，帮助他们摆脱诸如“我讨厌冬天”、“我更喜欢夏天”、“我在冬天无法做任何事”以及“冬天做事更困难，我会尽可能制定计划”等逃避心态。
此外，光照疗法还能促使人更愿意在冬天活动，将我们从“冬眠模式”中幻醒过来。罗汉说：“我认为季节性抑郁症与光照周期变化存在着密切关系，而且个人应该对于如何应付这种情况进行控制。你可以改变思维和行为方式，那样会让你在冬天感觉好受得多！”
本文来源：网易科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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