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超联赛两日散伙，但足球的问题仍然很多

短短48小时内，决心颠覆欧洲足坛旧秩序的欧超联赛，就变成了尴尬的“两日维新”，草草收场。

这48小时，从欧足联到其他俱乐部、从英国政府到媒体、从球员到教练、从名宿到球迷，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抗议声浪。英超BIG 6的主场外被挂满了抗议标语，切尔西比赛前更被愤怒的球迷堵得水泄不通。

北京时间今天凌晨，英超BIG 6相继宣布退出，欧超官宣暂停。随后马竞、国米、米兰和尤文也相继宣布退出。欧超12大初创成员中，目前只剩皇马、巴萨没有发表声明。

起义失败的原因众所纷纭，有人说还是欧足联拿出更多的钱招安，也有人说舆论超乎豪门预期的抵制起到了关键作用。但不管哪种说法，欧超在官宣之后遭到了欧洲当地球迷的疯狂抗议都是事实。

而且在抗议的声潮里，最为激烈的还就是BIG 6球迷。根据英国媒体统计，其中阿森纳球迷里反对欧超的比例最高，甚至高到接近90%。

很多人不理解：他们的主队在欧超有顶铁帽子，每年都会赚更多的钱，为什么会强烈反对？满口仁义道德，真以为足球还是当初的纯粹，现在就不商业了？

（切赫亲自出面安抚愤怒的切尔西球迷）

昨天晚上，我联系了一个因为工作关系认识的伦敦本地阿森纳球迷，他虽然没有参加去酋长球场外同步举行的抗议活动，但向我解释了他和周围枪迷是什么样的态度。

“你们真以为有了欧超，阿森纳就能赚到更多钱了？去XX的，那都是XXX克伦克赚的钱。现在我们是不能竞争冠军了，这两年也打不进欧冠，但我们至少有争夺前四的盼头，这能让我们有机会看到好看的比赛，然后希望未来能变好。”

“有了欧超呢？克伦克还是XXX不会投资，我们能留下萨卡和蒂尔尼了，我们也会有更好的阵容了，但能踢出更好的比赛吗？不！欧超我们踢不过皇马巴萨，英超我们也还是比不上曼联利物浦，但我们也不需要争四了，每周去球场看什么？按剧本写好故事的好莱坞电影吗？”

“远离足球的根源？从克伦克来的那天起，阿森纳就XXX偏离足球的根源了。现在要成了欧超，我们连XXX的足球一丁点都不剩了。”

为了帮助大家理解他的激动，我想再讲个小故事。

过去百余年，阿森纳一直都是伦敦，甚至可能是整个英格兰范围内，和社区、民众、普通生活最为贴近的顶级联赛俱乐部。查普曼让他们拥有了天下独一份以球队“冠名”的地铁站（富勒姆、托特纳姆等都是地名），乔治-阿里森带队的同时在BBC成为史上第一个解说员，阿森纳方方面面都和球迷的生活千丝万缕联系着。

更典型的例子是——股份。

阿森纳过去数十年都有700-2000股在数百个小股东手里，有人是40多年前拿踏上社会的第一笔工资买的，有人是爷爷的爸爸开始一代代传下来的，还有丹麦阿森纳球迷俱乐部2600多人集资买了一股。

这一股能干什么呢？几乎没有过分红，但是每年可以去参加股东大会向管理层和主教练提问。尤其是温格上任之后会回答你每一个问题，是每一个，时间实在来不及就亲自给你回邮件。

但是克伦克来了之后，情况慢慢变了。

温格只负责发表一番演讲，由管理层负责回答小股东的提问，而他们面对质疑永远都是推诿和强调商业上的成功，更尖锐的直接无可奉告。股东大会从每次一开都数度延长，变成定时定点走形式。

直到2018年克伦克买走乌胖股权之后，启动强制收购买断所有小股东股份，股东大会从此取消。

“我们之中没有一个人买阿森纳股票是为了盈利，也没人要过分红。阿森纳过去一直是球迷的俱乐部，可现在一切都变了。这让人感觉就像在沙滩上划出了一条明显的分界线，一边是企业，另一边是足球。我对此很难过，似乎所有的热爱都画上了句号。”

你如果回头再看整个阿森纳被美国资本逐渐收购的过程，小股东的股份确实增值了，拿手里几十年翻了20倍，算多吗？但是乌胖赚了几倍走人了，克伦克花了大价钱但没用一分在球队，始终致力于让足球成为每个赛季分红股东而不是投资球队的生意，包括这一次联合其他美国资本推动欧超的诞生。

有一种说法是：如果老板不能赚钱，那他们投资足球干嘛？这话当然没错，但有没有想过如果足球也变成了大部分老板能稳定赚钱的运动，那么它究竟还会不会是你熟悉的样子？

阿森纳美国球迷协会昨天发表了一份声明：“我们对封闭联赛的危险性有一个近距离的感受和个人的见解，我们国家就有这样的机构——一些由商业利益而不是体育优先驱动的机构。”

他们和伦敦当地的阿森纳有同样的担心：如果有了欧超，阿森纳将变成一支阵容看起来不错、欧超没什么希望、英超没什么动力但是老板能靠大市场稳定赚钱的球队。

这不是阿森纳，这是纽约尼克斯。

这样的情况不是个例，拥有15席永久不降级特权的封闭联赛将对欧洲现有的足球体系带来一系列冲击，包括影响各国联赛竞争性和吸引力、减少草根青训积极性等等。

用温格的话来说：“我并不惊讶这事搞不成，因为这项赛事（欧超）忽视了体育竞技的一个基本原则。他们那么做肯定会扼杀国内联赛，球迷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这一点。英格兰拥有全球最好的联赛，签署这个文件就是在摧毁英超联赛，简直难以置信。”

在克伦克一步步拿到阿森纳全数股份的过程里，阿森纳球迷再多的抗议也无能为力。不过这次的欧超计划遭到了几乎整个足球圈的巨大阻碍，最终以英超BIG 6的退出实质上宣告了终结。

但足球的问题仍然存在。

皇马主席、也是欧超联赛成立后的主席弗洛伦蒂诺这两天接受了不少采访，谈到了为什么要办欧超，以及现在足球存在的很多问题。其中大部分内容都遭到了反对者的吐槽，但有两句话其实我觉得说到了根本点上。

第一句话是：“我知道勒布朗-詹姆斯拿多少工资，但我不知道欧足联主席拿多少工资。”

过去两天支持欧超的很多人里，其实都源于非常反感以及反对欧足联的立场，颇有点“天下苦秦久矣”的意思。但一众豪门在美国资本扶持下搞出的这个欧超联赛，却让更多人觉得自己是在请刘备入蜀帮忙抗击张鲁。

就算能斗倒欧足联，改朝换代之后的结果也不是大家想看到的样子。真到了那个时候，也没有再能恢复原状的办法。最后走向了失败。

那么欧足联到底做了些什么，吸引了这么多仇恨呢？

——欧冠不断扩军，吸纳更多中小联赛的球队，直接导致整体的竞技水平和观赏性下降。就拿在欧超成立后作为应对官宣的新版欧冠来说，这个2024年开始生效的版本将小组赛32强扩成36强，按照欧战积分分成四个组，之后每支球队以“瑞士制”的规则各打5主5客、加起来10场小组赛。

举例来说，A组的巴萨10场小组赛的对手可能分别是：同组的巴黎、曼联，B组的切尔西、多特蒙德和阿贾克斯，C组的亚特兰大、泽尼特和奥林匹亚科斯，D组的克拉斯诺达尔和伊斯坦布尔。复杂不复杂？

复杂还是小事。这样的改制说起来是以提升欧冠价值、增加豪门分成为目的，但代价是什么？代价是为了卖出更多转播费增加了80多场小组赛，想要夺冠的话从头到尾至少要打17场，比现在多4场。欧冠出现更多“没人看的小球队”降低小组赛吸引力的同时，继续加重三线作战豪门球队的负担。

——不止是欧冠，欧足联此前还搞出了新的国家队赛事欧国联。虽然说实际的比赛场次没有比之前一大堆友谊赛多出多少，但正规赛事的强度终究会越来越高。赚的是欧足联和各足协，发薪水和承担受伤风险的还是俱乐部。

——FFP（财政公平）实行以来，很难一碗水端平。总有球队通过各种方式想着绕开FFP的限制，主动遵守规则的老实人反而处处受限。禁止曼城参加欧战却被法庭击败的事实，更加形成了一种夸张的讽刺。

——账目不公开，各种腐败传闻。如果说前三条“罪状”，欧足联都可以用“保护更多球队利益、提高整体足球水平”这样的大义来解释，那么账目从不公开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洗的。

客观来说，欧足联肯定是为了足球生态和草根参与做了不少实事的。比如一年一度的欧洲地区杯，各国业余球队都可以报名，打过国内淘汰赛后再踢欧战，这就是草根足球的欧冠。而这种比赛没有丝毫商业价值，所以整个赛事的组织、场地、装备、裁判、行程等种种费用，都是欧足联承担的。

但问题是，欧足联承担这些没人看的赛事究竟花费了多少呢？每年支援各国足协和中小球队给了多少呢？从普通职员到主席的工资又是多少呢？

我们只知道，官方说欧冠+欧联+欧洲超级杯的总商业收入是每年32.5亿欧元，25.5亿分给欧战球队（其中19.5亿归欧冠参赛队），自己拿走7亿作为运营成本和支援足球事业。

是不是真就这个数字，这7亿具体怎么用的，究竟有多少进了他们自己人的腰包，多少给了草根足球？FFP可以审计各大俱乐部，但没人审计欧足联，这只是个暗箱。

12家豪门创立欧超联赛，本来应该有种带头推翻垄断的正义感。然而他们在美国资本的怂恿下折腾出的封闭新体系，别说暗不暗，直接就把箱子扔掉了。这么一来，反而让欧足联站上了道德谴责的制高点，丢掉了大众舆论的支持。

如果非要两害取其轻，与其让欧超动摇联赛金字塔的根本，他们宁愿忍受欧足联的吸血。就这么残酷。

欧洲作为世界足球毫无疑问的中心，想要长远和更加蓬勃的发展，欧足联增加操作透明度甚至与俱乐部改革合作方式，肯定是最为理想的选择。但经过这么一场闹剧，我也不知道谁还能做到这个事情。

当然，如果这次真的像很多媒体爆料的那样，欧足联吐出了更多的钱来吸引欧超球队回头，多少也算是有了贡献和价值。

我觉得老佛爷另一句说到根本的话是：“16-24岁的年轻人里，有40%的人对足球不感兴趣，我们必须改变。”

这真的是事实，而且不仅是足球的事实，还是全球各种传统体育项目的事实。

根据Magna公司的调查，收看各项体育赛事直播的观众年龄中位数在过去十几年间不断增长。看奥运会的人老了8岁，看网球的老了10岁，NBA观众的中位数现在是42岁。足球也是半斤八两，英超观众中位数43岁，西甲和世界杯略好一点是39岁。

年轻人去哪了？打游戏，近几年又多了个看电竞。

老佛爷得出的结论是：要么增加赛事水平，要么缩短比赛时间，因为现在的年轻人没耐心看90分钟了。

我倒是不怎么同意这样的结论。首先无论赛事的水平多高，都很难吸引对这项运动并不感兴趣的人。比赛时间缩短也是同样的道理，而且联系到欧超背后的美国资本，我总觉得这是比赛分四节、教练喊暂停、中间插广告的第一步。

但我仍然觉得足球比赛可以尝试根本性的改革，在不以商业为主要驱动、尽力维持足球模样的框架之内。比如说：温格和科里纳主导的越位改革，也就是“只要有任何有效触球部分不越位，那就不越位”。

足球相对来说是一项需要欣赏门槛的运动。他并不是连续不断的情感刺激，“进球”这个最直接关系胜负的直接概念，比其他流行运动出现的频率要低得多。老球迷能够坚守并且爱上厚积薄发时的尽情宣泄，但新球迷和路人呢？

刚接触这项运动的孩子，看超级前锋进球集锦入坑的，肯定比看后卫抢断和门将扑救集锦的多。刚入坑的半路人尝试看直播，比起技战术含量十足的0－0，快节奏“菜鸡互啄”的4－3肯定更能让他/她别睡着并且留下来。

所以这些年很多规则和技术的改进，都有一个共同目的：鼓励进攻，提升流畅，增加进球。

退一万步说，越位新规可以采用试点的方式进行公测。如果真的没办法起到提高进球率的目的，或者真的像一些人担心的那样完全破坏足球平衡，也可以打回去变成废案。哪怕已经推广了，也能像当年的金球制胜一样再被取消。

而欧超联赛这样完全打破深层结构的资本产物，开弓却是完全没有回头箭的。现在，随着10大豪门相继退出，欧超联赛多半是办不起来了。也许未来他们还会退回暗处，再次成为制约欧足联的威慑武器；也许会以更合理的方式有朝一日真的出现在我们面前，总之不能是这次的样子。

足球的问题仍然很多，但我们作为球迷，永远希望这项运动能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