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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鼓11:让我把你的罪孽带走,再还你一条干净的命
第一场
山路崎岖,怪石嶙峋,两道影影绰绰的步伐穿梭在丛林之间,不时有狼嗥声传出,阴森可怖。
一对黑影从树荫下一闪而过,阳光笼在二人脸上,前者仓皇逃窜,后者手持砍刀,紧锣密鼓地追。
跑在前头的是个盘发女人。她被群狼吓破了胆,没命地跑,石头害她脚底一滑,摔在地上滚了一遭,但她又爬起来继续狂奔,橙色冲锋衣在林间格外惹眼。
身后那男人疾步地追,手中紧握砍刀,帽檐下的脸无比狰狞,双眼血红,犹如蓄势待发的猛兽,完全失了理智。
谁都不敢停下脚步,因为二人手里都掌握着彼此的命脉。
可到底是男人老了,不如那女人体力好。刘长根扶着棵老槐树,捂着心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的发间细汗淋漓,在烈日下泛着银光。他的胸口岔气疼,腿肚子也开始发麻,颤得厉害。橙色背影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他待呼吸声稍缓,咬牙忍痛,又要抬腿去追。
心里只剩下唯一的念头,为了阿玲,她必须得死。
独眼黑狼经过他身侧,似乎在担忧他身体吃不消,停下了追逐的脚步,夹着尾巴,冲他呜咽一声。
刘长根拾起挂在树杈上的橙色布条,凑近黑狼鼻尖,让它嗅了嗅,然后抚摸着它的额头,轻道了一句:“去吧,别让她活着回来。”
那独眼狼似是听懂了,血口喷张,龇着锋利獠牙,高亢地嗥了一声,摆好架势,便朝女人俯冲而去。女人听到声音,扯着嗓子喊救命,堪堪躲过狼群的撕咬,在树丛与岩石的缝隙间惊险逃远。
叶片窸窣作响,狼嗥声不停,刘长根途径一块泥土地,大概是昨夜下了场毛毛雨的缘故,脚下土地松软,像是陷进了泥淖,每走一步都难若登天,仿佛老天爷都在刻意与他作对。
心里正想着,天色就阴了,像块黑布笼在观音山上。
刘长根抬头望天,不免有些失神。
乌云惨淡,阴风狂卷,携来暴雨将至的信号,一如十多年前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倏地,一声轰雷唤回了他的神思。
刘长根身形剧颤,神情恍惚。黑黄干瘪的脸上,瞳孔猛缩。发间的汗珠顺着脖颈往下淌,困在颈纹里找不到释放的出口。
他攥紧拳头,似乎埋葬多年的罪孽再次降世,逼迫自己再度沉沦。
“拦住他们,绝对不能让那女人跑出村子!”
交杂紊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脚下树枝被反复碾压践踏。刘长根压低帽檐,竖起衣领,混在人群里面,心虚地朝远方瞟了一眼。
那两个正在狂奔的身影,似乎也意识到后面有人在追,脚步越发加快。
山路坎坷不平,小道盘桓迂曲,弯的尽头还是弯,小溪河流连绵不绝,夜色浓重,看不清出村的路。村民们浩浩汤汤,倾巢出动,多点包抄,终是把二人逼上悬崖,穷途末路。
红着眼的人群逐渐逼近,黑压压的身影简直要将二人吞没。李峰将阿玲护在身后,瞪大眼珠环顾众人,浑身不住地颤抖。
“别,你们,别,别过来……”
由于紧张,他不自觉后退一步,脚下碎石稀稀拉拉滚下山崖。
“你个蠢货!给你买来的媳妇,你把她放跑了,后半辈子打光棍不成?”李峰妈恨铁不成钢地乜了眼李峰,继而看向他身后瑟瑟发抖的阿玲,“臭不要脸的贱货,还想利用我儿逃跑?看我这次回去不把你腿打折!”
李峰听到这句,愕然道:“她是我媳妇!你不许碰她!”
“你个傻的!她就是在利用你!”
“我不管,我不管……”李峰疯狂摇头,“阿妈,你就让我们走吧。”
村民们纷纷作壁上观,打量着这场闹剧,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夹杂着嘲弄和批判。
“甭跟他废话!”老李站在人群中央,眼珠子扫视众人,面色前所未有的阴沉,“要是她跑出去报了警,你们谁家里买过媳妇,拐过男婴,一个都跑不了,都他妈得去蹲牢子!”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色变。
阿玲眼珠一转,扑通跪在地上,带着泣声苦苦央求。
“我不会报警的,我就是想回家,求求你们了,我肯定不会报警的,放过我吧……”
然而这次,村民们却全都沉默了下来,有些更是仇视着她,心里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把人带走,再挣扎就敲晕了扛回去!”老李冷声呵道。
终于不再是漠然旁观,那群人乌泱泱一哄而上,推搡撕扯,生拉硬拽,有劝架的,有应付差事的,还有趁机揩油的,众人各怀鬼胎,场面一度失控。
“不要,不要……”李峰不知道该怎么办,唯有死死抱着阿玲。
“出了这村,还不是她说什么是什么?你以为到时候她还会好心带上你?”
还有人跟着附和,嘴里无不恶毒地挑拨离间:“就是,她就是想利用你逃出去!你着了她的道了!”
慌乱之中,不知是谁抄起了棍子,愤然朝阿玲砸去。
砰的一声,接着,争吵停了,闹剧也不演了,一个个心虚地往后退步,嘴巴大张,铁棍掉落在地,叮呤咣啷的滚了一遭。
千钧一发之际,傻子李峰竟向前一步护在阿玲面前,用脑袋替她结结实实迎下了棍棒。看得出,挥棍子的人是没留余地的,甚至没打算给他们留一条活路。
李峰浑身僵直,嘴唇颤抖说不出话。颧骨一动,有道血红的液体从额头流淌下来。
阿玲看傻了眼,那双手也渐渐松动,护在自己身前的身影,在夜空中摇摇欲坠,踉跄几步,脚一滑,头朝下,跌下了悬崖。
村民们骇然瞠目,脸色发青,原本躁动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他们凑到悬崖边缘,向下眺望,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乌云遮山,狂风呼啸而来,携带着粘稠而凝重的土腥气息,仿佛要将树干连根拔起,风雨来势汹汹。
阿玲脸色煞白,她奋力推开众人,趴在悬崖尽头朝下面张望。那瘦弱的脊背一怂一落,紧接着嚎啕大哭起来。
刘长根心头一凉,双目阖紧不忍再看。绝壁如削,深不见底,从这跳下去,就连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只听老李家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云霄,将死寂黑夜撕裂了一道口子。
李峰妈没经受住,两眼翻白,直接晕了过去。
“我的儿啊!”老李青筋暴起,脸色斑白,冲到前头死死掐住阿玲的脖子,“都是因为你,害死了我的儿子!”
阿玲的后脑勺被狠狠撞向地面,双眼麻木空洞地望天,因窒息而脸色通红,抑制不住地剧烈咳嗽。
众人看得于心不忍,可老李刚死了唯一的儿子,总得找人发泄一通,没人想触这个霉头。
住手,住手,再这样下去阿玲会死的!
刘长根咬紧牙关,心一横,顾不上这么多了,作势就要冲上去救人。
突然,阿玲从地上摸到块石头,猛得砸中了老李的头。
脱离桎梏后,她翻身从地上爬起来,凝望众人。刘长根触及这目光,连忙压弯身子,在人群夹缝里找寻她的身影。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右眼皮跳个没完,让人心慌。
阿玲迎风而立,嘴角微微弯起了弧度,然而笑不及眼底,目光如刀片般凌厉,挑衅和憎恶赤裸裸地展现出来,还透着一股子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她嘴巴微张,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你们不得好死,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说罢,不带任何迟疑,她纵身一跃,跳下悬崖。
刹那间,闪电驰骋,整个天空都被劈裂。连老天爷都在为她鸣不平,疾雷紧随其后响起,摧枯拉朽,撼天动地。
耳畔响起村民的惊呼声,刘长根被人潮撞来撞去,就像江面上的一片浮萍,两条腿瘫软无力,想挪动脚步,却扑通一声栽在地上。
双眼很酸,又有些湿润。
他无助地抬头望天,希望老天爷能给他答案。
明明他就是想留下阿玲,怎么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暴雨如注,宛如天河一般倾泻而下,将痴傻的众人浇得狼狈不堪。
悬崖下的坡地上,稀稀拉拉栽着几颗果树,不算茂密。一众人在杂草里穿行,混杂着鞋子陷进泥地的黏腻声音,疑问频频响起。
“奇了怪了,她人摔哪了?”
月辉之下,那影影绰绰的峭壁突兀而立,十分可怖,众人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这么高,还能活着那就神了。”
“行了行了,别说那没用的,肯定就在这附近,赶紧找吧。”
雨淅沥地下,水洼遍地都是,被人反复踩来踩去,深一脚浅一脚,溅得裤腿满是泥泞。
只有李峰安详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暴雨肆虐,冲刷着他血肉模糊的脸庞,泥土和血水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洼诡谲的暗红色血泊。
一阵脚步声突然从众人身后响起,不疾不徐,朝众人走近。
村民们惊愕,匆忙回身,却都见了鬼一般发出惊叫。
倏地,电闪雷鸣,照亮了坡上那个黑影。
阿玲披头散发地立在雨中,浑身被泥水浸染得湿漉漉的。有道触目惊心的伤疤,鲜血淋漓,深可见骨,像条蜈蚣一样盘踞在她的右脸上。
“怎么会,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诈,诈尸了……”
闪电忽明忽暗,照得阿玲双目通红,表情狰狞。她跛着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众人窃窃私语,不可置信地望向她。
老李怔愣了片刻,可瞧见儿子就死在自己面前,惧怕被愤恨掩盖,催生出些许勇气。他愤恨地扫了一眼,怒怼众人:“愣着干嘛啊,你们这群怂货,走啊,把她抓回来!”
可在场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刘长根躲在岩石后面,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不知为何,眼前这个人虽然拥有和阿玲一样的脸,却怎么看都像是两个人。
眼底少了些畏惧,添了些阴狠,阿玲脚步没停,步伐不紧不慢,却透着坚决,神色冷冽,犹如鬼面阎罗。
她缓缓走来,众人连连却步。她抬起满是鲜血的右手,指向众人的方向,双唇翕动,好似是在谴责,亦或是在诅咒。
老李暗骂一声,从身侧那人手里抢过铁棍。死咬着牙,抬肘,高举双手,头发因愤怒而直竖,朝阿玲的头劈下来。
一声惊雷搅醒了万物,顷刻间,天摇地动,生灵涂炭,犹如天神发怒,要用雷声将神祇的愤懑填平。
啪嗒一声,老李的手松了,铁棍应声倒地。
不仅如此,他周围那几人的身体也顿时变得僵直。
众人目眦欲裂,看着他们的身体宛如羽毛一般,飘飘然落下去,倒在水洼里,再无声息。他们身上的衣服撕裂成残片,隐约露出胸前的树状雕纹,汩汩血迹正从内里涌出来。
短短几秒时间,几条鲜活的人命,没了。
阿玲伫立在原地,冷眼旁观那几具尸体的惨状,神色凝重,不作言语。
死人不能说话,活人却早被吓得魂飞魄散,有人惊呼,有人尖叫,有人伏地啜泣,有人抱头鼠窜。
倏地,又一道霹雳照亮了天幕。
阿玲抬眸望天,脚下不躲不闪,只听远处咔嚓一声,她身后那棵老槐树被劈成两半,轰然倒地,水花四溅,横在她脚边。
闪电犹如圣光一般,将她整个人都映得宛如天地神明。
“神仙,是神仙!”
不知是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颤颤巍巍地说了一句。
紧接着,那些村民接二连三弯下身子,双膝枕地,一下,又一下磕着响头。他们浑身沾满了污浊的泥水,眼底只剩下澄澈与虔诚。
刘长根抿唇观望,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作何感想。
再后来,大家伙自发清理了尸体,默契地对那晚的事绝口不提。
这一夜,来回村彻底失去了阿玲的下落,这一夜过后,大家迎来一位人人敬仰的回婆婆。
从那以后,阿玲眼中的纯真就被黑暗侵蚀了。
她在村子里斡旋,用自己的计谋杀人,那些欺负过她的人,要么横死,要么失踪。
这一切,刘长根全都看在眼里。
阿玲变成如今这副模样,都是因为他造下的罪孽。
如果那天他心甘情愿放走阿玲,那她也许会顺利回到大城市,和李峰过着幸福的生活,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回婆婆不是神明,是他亲手铸造的魔鬼。
他无限纵容,帮她铲除异己,仿佛手上沾染的人血越多,他就能越快赎清自己的罪孽。
可事实却截然相反,手上的命越多,好像罪孽也更难赎清。
一阵撕咬声划破长空,打断了刘长根的思绪。
血腥残暴在面前上演,狼群嗥叫着拼命冲了过去,那女人深陷其中,作困兽犹斗,慌不择路之下,竟然爬上了树,掷下相机驱赶恶狼。
看着相机滚到不远处,刘长根弯腰拾起,发现相机屏幕全黑,镜头裂了几道横纹,已经完全不能开机了。
他将相机收好,目光移向十米开外,阴恻恻地盯紧在树上瑟瑟发抖的肖蕾。那群狼还在她身下盘旋踱步,吐着舌,守着猎物。
只要把树砍下来,他就能手不沾血,无声无息地要了她的命,警察也查不出什么,也只会通报一声遭了狼患,就像当初的王珊。
刘长根握稳刀,正打算走过去时,突然远处火光一闪,在这阴暗的云层之下,就像烧红了半边天。
他一愣,赶忙快步躲到森林里观察情形。那团火红也离自己越来越近。
徐凡肘间挎着竹篮,火光照亮了她的脸,冷漠淡然,毫无惧色。
她停了下来,手里的火把愤然挥向恶狼。那些狼吓得后退几步,幽绿的瞳孔里充斥着浓烈的火光,手足无措之间,只能围着徐凡辗转,始终不敢靠近。
远处突然尘土飞扬,刘长根心里咯噔一声。果不其然,林间影影绰绰,步伐凌乱,引起一阵骚动,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群狼受惊,退避三舍,浑身的毛都炸起来,呜呜咽咽地四下逃窜,往丛林深处钻。
他看着徐凡搀扶着肖蕾下树,逐渐远离自己的视线。
刘长根暗骂一声,握紧拳头狠捶在树上,悻悻离去。
第二场
“嗯,不错。”
回婆婆嘴里感叹一句,双手忙着摆弄相机,她将里面的存储卡扣出来,用镊子夹着,扔到火焰里。火焰将卡带焚烧成灰烬,只剩一缕青烟浮在空中,隐约透着股焦糊气味。
“这些年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交给你去做,我心里就踏实了。”她缓缓说道,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
恰巧此时水烧沸了,热气蒸腾,发出呲呲声响。
回婆婆起身关火,将沸水倒入茶壶中,顷刻间,水汽缭绕在眼前,遮蔽了她的容貌。
不多时,她将一杯茶端到自己面前。茶香携来淡淡花香,馥郁芬芳,酸涩中略带甘甜。就像是春风拂面,激起心湖里的层层涟漪。
刘长根定睛望着茶杯,良久才抬起头来,喉头颤了颤,嘴唇微启。
“是啊,都十六年了。”他顿了顿,扯出一个笑容,“可我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时的模样。”
他低头,用右手抓紧自己的左腕。
“那天,你站在窗边,低头看我,头发落在肩上,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当时啊,你就这么攥着我的胳膊不肯撒手,生怕手一松我就跑了。”
回婆婆神色一滞,目光掠过他看向窗台,似也被带入到当时的场景里。
刘长根注视着她的脸,似在追忆,又像是感慨。
“村里没人看得起我,只有你愿意拿我当哥哥。”他自嘲地笑了笑,“哪怕我知道你愿意同我说话,只是想利用我来逃跑,我也愿意来找你。”
回婆婆敛眸,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阿正那个畜生,对你做了那些事,还跑来我面前炫耀。你之前不是想知道他们去哪了吗,早就死了,是我杀了他们。”
“你结婚那天晚上,我没走,就倚着墙角坐了一宿。喜酒太烈了,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就感觉胃里被烧了个窟窿,一阵阵地抽疼。”
回婆婆眼波微动,却始终一言不发。
“还有件事,我在心里藏很久了,今天想向你坦白。”刘长根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反应,犹豫很久才说出后半句,“当年你没能逃出去,是因为我向村里人泄了密,我没想到会害死李峰,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你和他一起走。”
可对面女人的表情依旧淡然,似乎没什么事能引起情绪变化。
“到了你我这个年纪,早就该明白了,开弓便无回头箭,结果早在你做选择的那一刻就已注定,所以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那你……愿意原谅我吗?”刘长根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眼睛。
他不想再兜圈子了。无论好坏,他只想要个答案。
回婆婆笑了笑,掺杂着不明的意味。像是释然,又好像真的不在意了。
“阿哥,喝茶吧。”
桌上那个熟悉的琉璃罐,盖子打开,瓶上的花纹刺眼。
阿哥。
这个称谓,让刘长根有了一瞬的恍惚。
自从李峰死后,阿玲就好像和他有了隔阂。只会在有求于他的时候,才会唤一句阿哥。
这已经成为了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他笃定了要赔上一生,她吃准了他内心有愧。
可现在,她终于又喊自己阿哥了,心里想的却是让他去死。
刘长根喉间溢出两声干笑,眼尾泛起褶皱,笑到不能自已,连肩膀也跟着一耸一耸,被口水呛得连连咳嗽。笑到最后,竟然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在眼眶里越积越多,逐渐模糊了面前这个朝思暮想的人。
他疯狂地点着头,拾起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没给她任何反悔的机会,也知她不可能会反悔。回婆婆定睛看他,那双掩盖在茶台下的双手,其实也早已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刘长根撑桌站起,囫囵抹了把脸,眼神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最终落在她右颊的伤疤上。那亦是他心口的伤。
往事就像伤痕,就算结痂也永远无法抚平。
既然一切都因自己而起,那也因自己而结束吧。他愿将所有罪孽全部带走,带进坟墓。他希望阿玲从此不要再作恶,不要再杀人,就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地活下去。
“阿玲,保重。”
说完这句,他便转身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从阿玲家离开的时候,刘长根仰望天空,沉重地叹了口气。
仿佛走出这扇门的那一刻,这十几年的焦虑、惆怅、疲惫、期待也紧跟着烟消云散。
这么多年,套在他身上的那具沉重的枷锁,终于解开了。
可他却并没有感受到久违的舒心,反而像是陷入了无尽的混沌与茫然。远山的云雾越发沉了,又浓,又重,不透一丝风,好像整个天都要塌下来,压在他的孤影上。
胃里开始绞痛,像是有千丝万缕的细针,猛烈而持续地摧残他的身体。
刘长根咬紧牙关,步履艰难地往前走。
从这里回家的路,要经过那片森林。很快,丛林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几头狼兴奋而飞速地奔来,在他身侧停下,来回打转。它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反复用头蹭着刘长根的身体,时不时发出喑哑的悲鸣。
他释然地笑笑,用手轻轻抚着它们的鬃毛。
没想到时至今日,愿意留在自己身边的却只有它们。
“走吧,都走吧,你们也自由了。”
那匹独眼黑狼似最有眷恋,仍在原地踱步,坚持目送他离去。
群狼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一如数年前的那个深冬。
那时,刘长根被村里的混混欺负,不愿回家,躲在了森林深处。他沿着羊肠小路走了一会儿,极目远眺,被远处高高垒起的草垛吸引了视线。那上面趴着团黑漆漆,毛茸茸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只野猫。
他走过去,凑近一瞧,差点没吓得腿软。趴在那上面的居然是头母狼,怀里还依偎着几只狼崽,奶声奶气地嗥叫。
母狼岿然不动,毛发里藏着霜花,身体僵直,俨然是被冻死的。几只小狼躲在她身下取暖,干瘦如柴,瑟瑟发抖,看样子也撑不了太久了。
刘长根不忍心,便将那群狼崽抱进洞穴里,时不时带着肉骨头来喂它们,一来二去间,那群小狼也开始和他亲昵起来,一见他就兴奋地转圈。他失意的时候,它们就趴在身边,用鼻尖蹭他的手背。
有只独眼黑狼格外引人注目,刘长根也最偏爱它,就像是慰藉那个满身缺陷的自己。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也是他们的一员,只是躯壳不同罢了。
小腹又传来一阵剧痛,刘长根赶紧用手撑着树,呼哧呼哧喘个不停。药效已经开始发作了,刘长根感觉浑身发冷,两股战战,浑身冷汗直往脖颈里钻。
他强忍着痛,往家的方向走去。
太痛了,每走一步就像是用刀子剜心。
可是不知为何,刘长根心里还记挂着那个家,支撑着他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张燕正在院里晾衣服,见他回来,泄愤似的掸湿漉漉的毛衣,水珠溅得到处都是。
“死鬼,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又上哪浪去了?”她恶狠狠白了他一眼,眉头紧皱。
刘长根没说话,眯起双眼,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和自己相伴了二十多年的女人,突然感觉有些茫然。
什么时候开始,她的鬓角竟也斑白了?腰佝偻了,腿也不利索了,眼角冒出鱼尾纹,脸上还生出几块老年斑。
岁月磨平了她的棱角,曾几何时,她和嫁过来时那个彪悍暴躁的女子,早就判若两人了。
他为阿玲倾尽所有,却从来没认真想过,张燕也为这个家蹉跎了近半生。
下地干活,洗衣做饭,她样样都做得不比别人差。
孩子怀到八个月大的时候,他在镇上开会。张燕挺着大肚子在地里干农活,跌了一跤,险些一尸两命。可她就是命硬,咬牙撑过来了,连生孩子都一声不吭,也不抱怨。
几年前,他意外摔了腰,儿子又在外地上大学,身边只有她在悉心照料,除了平日里最厌倦的絮叨,自己好像被她照顾得很好……
刘长根双眼放空,任凭自己这辈子那些未曾仔细关注过的回忆快速掠过。
到底是什么让他动了抛妻弃子,和阿玲远走高飞的念头?
她已经做得很好了,自己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对阿玲的感情,究竟是爱,还是求而不得的占有欲,他已经想不明白了。
“一天到晚闲不住,村里都没剩几个人了,也不知道你天天瞎忙——”
张燕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被刘长根抱紧。她愣了一瞬,想要挣脱开来。
“你他妈有病吧?”
若是换作平日,刘长根早就被推开了。然而今天不知从哪借来的力气,他反而将她越搂越紧。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你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比当年了,别那么要强。”
“儿子不常在身边,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是个不称职的男人,跟着我让你受了不少罪,也许嫁给别人,你会过得更好。”
“……”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纵使张燕再神经大条,此时也察觉不对劲了。
“长根,你别吓我,到底怎么了?”
鲜血从刘长根口中涌出来,顺着嘴角,汩汩往下流淌。那双手似是终于支撑不住,逐渐开始滑落。
张燕想攥他的手,却只触及到一阵冰凉。
“长根——”
刘长根虚弱无力地张开双眼,望着天空,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彻底闭上了眼。
庭院里,女人的嘶吼声响彻天际。
寒鸦落在枝头,低吟着生离死别的哀歌。
第三场
“刚来村子的时候,我就曾看到过刘长根喂狼。”
肖蕾沉声说道。微微思索后,她突然想到一事,瞪大双眸看向徐凡,“如果真是这样,那王珊的死,会不会也和他有关?”
徐凡眸色一黯,默默攥紧衣角。
“可珊珊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王腾同样脸色凝重,他的话倒像是自问自答。
肖蕾瘪了瘪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刘长根确实没理由害王珊。
那如果,是为了帮回婆婆呢?
肖蕾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对面的王腾先发出了另一个疑问。
“不过话说回来,他为什么要杀你?”
“来回村拆迁就是个骗局,这个村里应该发现了矿,刘长根和回婆婆联手想骗你们的钱……”说到此处,肖蕾顿了一下,想到与回婆婆的交易有些心虚,眼神刻意避开二人,“我的相机里有他们的聊天视频,回婆婆表面上想贿赂我,其实在我走后,就派刘长根追杀我。咱们必须马上把这事告诉其他人,不能让他们得逞。”
听闻此言,王腾略一沉吟,看向肖蕾空空如也的双手,抬眸问道:“那你的相机呢?”
肖蕾一愣:“应该是被狼追的时候跑丢了。”
“这事恐怕难办。”王腾眉心一拧,无声地叹了口气,“如果没有证据,村里那帮人不会相信的。”
“不用担心,我在包里放了备份。”
说这话时,徐凡抬头瞟了她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
王腾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肖蕾身上的伤口,嘱咐道:“你先养好身体,我们再做打算,千万不要——”
他的话戛然而止,肖蕾疑惑望过去。
只见王腾目光凝滞地望向窗外,撑着拐杖,猛然站起身来。
很快,徐凡也反应过来,脸上流露不可置信,下一秒就冲出了房门。
观音山上燃起滚滚浓烟,与乌云浑然一体。从远处瞧去,就像是一股浊气在空中盘旋,灰黑灰黑的,带着一丝狰狞。
肖蕾瞳孔一缩,心凉了半截,那是徐凡家的方向。
徐凡脚步飞快地跑在前头,肖蕾和王腾紧随其后。
三人赶到时,火势已无法控制,屋子已经烧着了大半,烈焰冲天,包围了整座庭院。
王华父子满身炭黑,王阳已经吓坏了,看见徐凡回来,就扎进她怀里嚎啕大哭。
王华瞪圆了眼睛,一会儿斜睨着徐凡,一会儿又不知所措地看着燃烧的房屋。嘴里哽咽了几声,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背对屋子蜷缩在地上打摆子。
所幸他们逃得及时,没有受伤。
徐凡将儿子安置到院外,又赶忙往屋里跑,扯过一条晾在院子里的毛巾打湿,捂着口鼻就要进去救火。
“徐凡!”王腾朝她大吼一声,可脚尖刚迈出去,就猛然缩了回来,就像是下意识的应激反应。面对火,他一时束手无策。
肖蕾凝眉,热浪扑面,灼烧着她的眉心。
她猛然想到,备份还在背包里!
那是女儿的救命钱!想到这,她脚下一紧,奔向火场。
烈火就像一只猛兽,张着血盆大口袭来,带着浓烟与灼热。肖蕾的脖颈里热汗直流,耳畔夹杂着肆意妄为的呼啸风声,黑烟模糊了视线,她只能凭借记忆,摸索背包的位置。
火炕上的褥子也起了火,零零火星漂浮在空中,肖蕾剧烈咳嗽几声,奈何还是没有找到。
房梁的木板开始松动,裹挟着积年灰尘,噼里啪啦往下掉。
肖蕾一手护着头,一手用湿毛巾捂嘴,越过脚下障碍物躲闪着。倏地,木柜被烧了一半,将她彻底困在了房间里。
怪味刺鼻,浓烟扑面,她呛得眼泪直流,头发和眉毛好像都烧了起来,已经烤得枯黄。她的嘴唇干裂,头也开始晕起来,脚底下像踩了棉花一样轻飘飘的。
恍惚之间,有人从门外泼了一通冷水。
肖蕾强撑着站起来。朦胧之中,她看见徐凡提着水桶站在门外,满脸焦黑,神色焦急。
有双手搀扶着她往门外走,眼前遁入黑暗。
第四场
睁开双眼的时候,肖蕾头晕目眩,她一抬眸,左手上还打着吊瓶。有张脸横在她面前,瞳孔浑浊,黄牙外露,龇牙咧嘴地盯着她笑。
肖蕾尖叫一声,意识回笼,头痛脑热荡然无存。
见恶作剧得逞,王华大笑着跑远了。
她四下张望,才发觉自己正平躺在床上,床单枕头洁白无瑕,消毒水味扑鼻而来。室内陈设格外眼熟,如果不是胸腔发闷,她定会觉得刚才那场火就是一场梦。
正想着,隔绝诊所和卧室的帘子被人撩开,王腾走了进来。
“你终于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肖蕾刚一张口,只觉鼻腔喉管发痒,疯狂咳嗽起来。
王腾接了杯热水,连同两盒药一齐递到她跟前,嘱咐道:“这个肺宁颗粒一天三次,还有这个维生素片,这几天也要记得按时吃。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了,我还是建议你去大医院照个片子。”
“好,多谢。”
肖蕾坐起身子,饮下大半杯水,喉咙里那诡异的不适感也总算减轻,她用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问道:“徐凡呢?”
“在里屋。阳阳受了些惊吓,她在屋里哄孩子呢。”王腾垂眸叹了口气,“多亏有人来帮忙,火才灭了。不过房子也给烧塌了,我哥他们没有去处,先在我这暂住几天。”
肖蕾眉心一拧,手指死死攥紧被褥:“房子塌了?屋里的东西全被烧了吗?”
王腾点了点头:“基本没剩下什么东西了。”
听到这句话,肖蕾整个人垮了下去,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前脚刘长根刚追杀她,后脚证据就在大火中灰飞烟灭。原来,回婆婆说让她考虑一下只是缓兵之计,在她企图用勒索换钱的那一刻,就已经落入二人的圈套。
现在证据全没了,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女儿的病又该怎么办?
肖蕾走进里屋的时候,徐凡正坐在床前,轻拍着王阳的脊背哄他睡觉。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看王阳双目阖实,睡得正熟,才放下心来。而后,她走到徐凡旁边,搬了凳子坐下。
“阳阳怎么样?还有你,都没受伤吧?”
“都没事。”
“谢谢你刚才救了我。”肖蕾嘴唇动了动,似是沉思了一会儿,声音沉了下来,“对不起啊,如果不是因为我……”
徐凡抬眸,盯了她良久,又轻轻摇了摇头:“也不能全怪你。”
肖蕾苦笑了一下:“我是真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提着砍刀,带着狼群来追杀我。追杀不成,还要毁掉全部证据,逻辑缜密,环环相扣,简直比拍电影还精彩。”
“今天早上,你匆忙离开,是不是去找回婆婆了?”
徐凡突然发问,虽是疑问句,却是无比肯定的语气。
肖蕾一愣,想到今早那场不算光彩的会面,眼神飘忽不定,嘴巴微张,不知道如何解释。
“如果你有难言之隐,你可以不说。”徐凡垂眸看向王阳,为他掖好被角,“我也不过是随口一问。”
“不。”肖蕾像是下定了决心,眼波流转,“我今天确实去找她了。”
她揉了揉印堂穴,边回想,边缓缓说道。
“今天早上,医院给我打来了电话,说我女儿的病恶化了,急需六十万的手术费。我借遍了所有亲戚朋友,还差二十万。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带着那段视频,去勒索了回婆婆。”
徐凡听闻此言,神色微变。
肖蕾搓着手指,长叹一声说道:“她表面上答应了我,其实心里应该早就琢磨着怎么杀我灭口了。所以她杀我并不奇怪,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突然,徐凡的手搭了上来,掌心尚存温热。
“作为母亲,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太着急了,反倒错失了机会。”
肖蕾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关心则乱,为了治女儿的病,我别无选择。”
“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肖蕾叹了口气:“我没想好。”
“既然他们想杀你,在没有得逞之前,肯定还会再来找你。你留在这很危险,我劝你还是赶快走吧。”
肖蕾没言语,心里陷入纠结。
“想想你的女儿,她还在等你。”
应该走吗?
没将阴谋公之于众,她终归觉得不甘心。
可是不走,又能做什么呢?
如今证据全被销毁,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反而还可能再次遭到杀身之祸。
思虑良久,肖蕾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她拿出手机,从头翻看录像,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哎,忙忙碌碌这么久,结果只录到这么点素材。”
“先回去避避风头,一旦有新的情况,我会及时联系你。”徐凡安慰道,眼神越发坚毅,“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村的事,我们自己解决。”
肖蕾点了点头,目光向窗外游移。
王华正站在门外,鬼祟地往屋里瞅。眼见被发现,他摸着后脑勺干笑了几声,缩回身子溜走了。
“我觉得你女儿的死,应该不只和王华有关。”
徐凡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似乎一提起此事,她就格外执拗。
“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肖蕾瘪了瘪嘴,终是没再说话。
车站前,徐凡对着肖蕾挥手送别,直至离村巴士驶离视线,才转身离去。
她没有直接返回王腾的居所,而是一路上山回了家。
一眼望去,满目疮痍,废墟成堆。
烧焦的桌椅、衣柜倒伏在灰烬里头,玻璃碎碴遍地都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就这样在突如其来的火焰中毁于一旦。徐凡神色凝重,双目泛红,缓缓挪动脚步走进庭院。循着记忆,她弯下腰,开始在满地焦土中来回翻找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乌云已经爬下山坡,太阳火红地映在她脸上,为那张不苟言笑的冷面,镀上唯一一层暖光。
风声呼啸,反倒成为她的干扰。徐凡蹲下身子,徒手扒着砖瓦和墙灰,衣服蹭上污渍也不自知。
倏地,她神色微动,加快了手上动作。
不多时,她从废墟里取出半截被烧黑的灵牌,试图用手轻轻擦拭上面的灰烬。似乎无济于事,她又改用袖子,一点一点剜掉污渍。直到袖口全黑了,灵牌上的字迹才依稀露了出来。
徐凡手里抚摸着灵牌,鼻尖酸涩,哽咽道:“珊珊,你说妈妈是不是真的很没用。生前救不了你的命,死后连你的灵牌也保护不了。”
恰逢此时,一阵微风袭来,吹乱了她鬓间的头发,像是一双无形的手,轻抚她的脸颊。
眼眶泛起湿润,她伫立在原地,破涕而笑,似是与风对话。
“好在,你还在这里等妈妈呢。你没放弃妈妈,对不对?”
她神色一顿,眼神坚定起来。
“你别怕,伤害过你的人,妈妈一个都不会放过,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第五场
下山途中,村民们三两成群,从徐凡身边经过,都在行色匆匆地往山下走,隐约在念叨刘长根的名字。
徐凡眉头微皱,心中古怪,跟在众人后头一同前去。
刘长根家里,一众人来来往往,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
徐凡刚走进院子,就听到屋内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几位老村民堵在门口,不停驱赶某些试图进来凑热闹的外村人。
她往屋里一瞥,错愕凝固在了脸上。
这里的正厅被布置成了灵堂的模样,中央横着具棺材,阴气逼人。供桌上放着张黑白照片,贡品、香烛整齐摆好。
片刻过后,回婆婆被人簇拥着走了出来。她的脸上化了浓厚的油彩,流苏在额前飘摇荡漾,神情庄重肃穆,可眼睛里却爬满了血丝。
村民们摩肩接踵,茫然询问发生何事,换来的是她一声长叹。
“我们的村长,两个小时之前,驾鹤西归了。”
张燕被人搀扶着,悲痛欲绝,已经哭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村民纷纷大惊,议论声此起彼伏。
一个妇人拿着帕子拭泪:“我上午还见过村长啊,那时他还好好的呢,怎么才一个下午就……”
“哎哟,前两天李阿婆才没的,怎么今天村长也走了。”
大家众说纷纭,场面越来越乱。
“这几天发生的怪事还不够多吗?非要闹出好几条人命才信是吧?”王艳秋嗤了一声,打断议论,“之前我就说了,这村子里有邪祟,闹鬼!不是没人信吗,现在连村长都被害死了,还觉得这事迷信吗?”
这句话意有所指,徐凡还没说话就成为了人群焦点。诡异的目光瞬间从四面八方射向她,她却怡然不惧,继续冷眼旁观。
村民议论得再热火朝天,也不能做实是徐凡家害了人。他们对上徐凡那双冷眸,也都觉得自讨没趣,很快哑火收声了。
只有王艳秋不吃这一套,她扶着张燕,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接着说:“村长在世时,最记挂的就是咱们大家伙,如今咱们也都签完了合同,大家早点搬走,让嫂子早点拿到抚恤金,也算是成全了村长遗愿了。”
听了此话,大家纷纷附和响应。
“谁说全都签了合同?”
一道异样的声音混杂在人群之中,音量不高不低,却掷地有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众人噤声,纷纷朝着说话那人望去。
只见徐凡立在人群之中,声音洪亮,脸色板正:“拆迁这事,我绝不会同意。”
此言一出,没等回婆婆开口,村民便纷纷反驳。
“嘿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啊?”
“就是,还有没有良心了,村长是没帮衬过你们家吗?”
“王华都签完搬迁合同了,白纸黑字,你反悔也没用。”
徐凡面色不改,沉声说道:“王华现在神志出了问题,他的签字不能作数。”
“他再有问题,那他也是个男人,是一家之主。你一个女人家家的,凭啥替他做决定?”
“签字这事,我根本就不知情,这字,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签下来的,有人心里比我更清楚。”徐凡抬头,说得义正辞严,“他的签字不具有法律效益,现在家里我说了才算,只有我同意才能搬。”
说罢,徐凡看向人群中央的回婆婆,恰巧那人也在看她。二人视线在空中对撞,暗中角力。
“我就不明白了,为啥你偏要死守在这块地界上?你丈夫都疯了,房子也毁了,这不正好是个搬家的机会,天天死守着一堆黑灰,有什么意思?”有村民不解问道。
徐凡冷笑一声,扯动脖颈上的红绳,一张明黄色的符篆落在手心。
她缓缓举起,向众人展示。
回婆婆笑意微敛,眸色略显凝重。
“这东西,大家眼熟吗?”
众人静默,无人回应。
可即便不答,大家也都清楚,那东西是回婆婆的符篆,平日里谁家要结婚,谁家祈求男胎,都会去回婆庙前求一个贴身戴着。
徐凡一字一顿读着符篆上的内容,眸中带泪,眉宇拧紧。
“这上面写了‘莫归来’,而我女儿死前就戴着这东西!你为什么会给她这种东西!”
回婆婆略一沉吟,嘴唇微启。
“我从不做违背他人意愿的事。能落在你手里,那一定是有人求来的。”
“与其问我,不如回家去问自己的丈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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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笔文登
情绪稳定,创作激情,善于观察世界的阴暗面,立志将抒写的故事都改编成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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