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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鼓:一家闹鬼,全村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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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个狗怂!还要我们说得更明白吗?你家闺女是枉死的,魂儿还留在这没走呐!”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阿姐鼓09:一家闹鬼,全村遭殃


第一场

秋风萧瑟,黄叶漫天。

扬尘风沙无孔不入,鼻子和喉咙充斥着被异物卡住的不适感。王艳秋缓缓睁开双眸,嗅到一阵弥漫的血腥气息。周围传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像蚊虫似的嗡嗡低吟,一股脑往耳朵里钻。

有双手托住她的脊背,慢慢扶她坐起来。

“媳妇?媳妇!”蒋胜利凑上来,扶在她肩头的双手微微颤抖,“你吓死我了,刚才到底怎么了?”

王艳秋并未回答,她发觉自己坐在一块冰冷僵硬的木板上,随着视野逐渐开阔,回婆婆的身影向远山云雾里渐行渐远。村民们在三米开外自发围成圈站着,上下打量她,神色复杂。

她努了努嘴,呻吟声从喉间若隐若现。喧闹的人群瞬间寂静下来。

“我看到了红,红色的,全是血……都被撕烂了。”

话说到这,王艳秋顿住,继而猛地仰起头,在人群中找寻什么,最后缓缓抬起右手,指向王华,声音颤颤巍巍。

“王珊……我,我看见王珊回来了。”

话音刚落,王华的表情骤然变得僵硬,鼻翼两侧的横肉不自主震颤着,粗粝的眉毛拧成了八字,整张脸惨白得要命。他的拳头一会儿握紧,一会儿又松开。

徐凡凝视着王艳秋,面色同样难以置信。

众人的目光若有似无瞟过来,与刻意压低的讨论声一起,让王华感觉芒刺在背,浑身不自在。

“他妈的,你们都看我干什么!”他喉结滚动几周,大声咆哮道。

人群继续蠢蠢欲动,似乎怨气已经在他们的心里憋很久了。

“看你怎么了?这一切都是从你家闹鬼开始的,这下好了,现在全村都跟着一起遭殃!”有个寸头男子不屑嗤笑,“要我说反正这村子也快拆迁了,你们就赶紧搬走吧。”

“就是啊,城市里的楼房多好,比你家现在住的那房子要干净多了。”

王华翻起嘴唇,黄牙外露,口中积攒的唾液呼之欲出,随着说话时的动作四下飞溅。

“干净?你他妈嫌谁脏呢?别谁家一有事,就往我脑袋上扣屎盆子!”

“你个狗怂!还要我们说得更明白吗?你家闺女是枉死的,魂儿还留在这没走呐,所以才在村子里折腾活人!你怎么想我管不着,别他妈来搅和别人,赶紧搬走,好让我们大家伙也跟着消停消停。”

这些人七嘴八舌地宣泄着不满,王华拳头紧攥,指尖几乎要嵌进掌心里。

“我家的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想让我搬走,除非我死了!你们都搬走我也不可能搬,这里就是我家的祖宅!”

说完这句,他愤然推开人群,拉着徐凡转身离开。

众人的声讨随着他们的离开而越发激烈,肖蕾看着徐凡的背影,眼前像是蒙了团挥之不去的迷雾。

难道王艳秋中邪也是徐凡安排的?

不对。

王艳秋和徐凡八成关系不睦,不可能会帮她演戏。而且徐凡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和村里人也没什么交集。如果只是为了报复王华,没必要让全村人都知道。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对她和王阳没什么好处,所以大概率也不是她鼓动村民们来帮忙的。

王艳秋为什么会突然装疯卖傻,到底是谁在幕后推动,谁能在中间获利呢?

第二场

太阳从方格窗里斜照进来,木门漏出裂缝,一双漆黑的瞳仁死死审视着屋内的景象。

电视机停留在彩色条纹界面良久,发出呲啦呲啦的电流音。卧室里,被褥高高隆起,王华蜷着身子瑟瑟发抖,对掩在门外的窥视浑然不觉。

突然,他打了个挺,甩掉被褥翻身下床,赤着脚蹲在柜子前翻找东西。

太阳光将他的脸照得黯然失色,他的法令纹和眼下乌青越发严重,几乎挫掉了从前的锐气,整个人就像是块严重缺水的萝卜干,芯里早已蔫坏腐烂。

不一会儿,王华就将抽屉关上,手里多了沓明晃晃的纸钱。他将打火机揣兜里,随意披上件外套冲出了门。

徐凡隐匿在墙边的缩影里,阴沉地凝视着那个远去的身影。

王华是往山顶走的,她就在后面静默无声地跟着。这条不能更熟悉的山路,不知为何,此刻每走一步,心跳就剧烈震颤一分。

不远处有火光闪烁,零星碎屑弥漫在空中。

“求求你,别回来了,不要再来找我了……”

阴风猖獗,搅得落叶纷飞,树枝摇曳,火焰在飞扬尘沙里忽闪了两下,像是随时要灭掉。

纸钱全部飘落进去,赤色的火焰再次跃动起来,映出王华那张颓废的面庞。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生怕天上的亡灵听不到。

“你的死和爸爸无关,好好在阎王殿里转世超生,来世再投个好人家。”

徐凡脚下一紧,残枝败叶被碾断搅碎。眼底恨意浓烈,暗藏杀机。

二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切都被潜藏在丛林中的肖蕾用手机拍摄了下来。

忽然一道手机铃响打破了沉寂,肖蕾吓了一跳,仓皇接起,同时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二人。好在徐凡和王华似乎都没察觉,她暗松了口气,慌忙按下接听键,同时跌跌撞撞地朝山下跑。

“喂?”

“怎么去了这么多天也没个消息,拍摄进度怎么样了?”

对面是张晓枫。肖蕾揉了揉太阳穴,这几天在来回村忙得连轴转,忘记给她汇报情况了。

“这个回婆婆和我们所想象的不太一样,远没有那么简单。这个村子里有太多谜题需要去解释和挖掘了。”

她将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讲了一遍,电话那边的女声也越来越激动。

“哇靠,这段素材实在是太劲爆了。我跟你说,你这次算是中头奖了。揭露江湖神婆的行业内幕和全村恶人冤冤相报的悬疑故事,要是真能拍出来,绝对爆火。”张晓枫那边声音嘈杂,听起来似乎在参加商业酒会,“先不说了,我这边还有事。你在那边别着急,慢慢拍,需要什么支持随时联系我。”

说完这句,电话便被匆匆挂断。

肖蕾正准备说相机的事,电话的忙音声响起时,她的嘴巴还停留在半张开的状态。

“你大爷的,挂这么快,到底是想听还是不想听。”

虽然嘴里不住地小声抱怨,不过想想,等相机的快递寄过来估计自己都回连云市了,还是先拿手机将就几天吧。想到这,她开始往回走。

下山的路有两条,向西走能看见竹林茅舍,往东则远离人烟,虽然绕路多一些,植被却葱茏茂盛。午后日头毒辣,站在道路尽头的分岔口,肖蕾选择了往东。

途经山岩壑谷,风吹拂而来,携来山涧清泉的气息。再往前走,有条用鹅卵石铺成的下坡道,在太阳映照下发出七彩斑斓的光泽。望着这样的美景,肖蕾长舒一口气,心头愁绪得以消解,忍不住拿出手机又开始取景拍摄。

西北方向有个园亭,仔细一瞧,才发现是个已经被拆除的庭院,只剩一间空房,看起来破败不堪。铁门锈迹斑斑,房檐上的砖瓦都掉了大半,应该是历经暴风雨后掀起来的。有些窗口的玻璃已经碎了,也不做任何补救,就这样闲置下来。

正当她准备挪动镜头时,有一道蓝色身影从窗前快速闪了过去。没过多久,那影子又鬼鬼祟祟地探出半张脸朝外张望。

肖蕾神色一凝,将镜头放大。

那人又探出头来,这次却没再缩回去,而是径直迎了上来,满脸堆笑。镜头里又出现了一个身穿格子衫的女人。她警惕地朝四周看了几眼,而后步伐迅捷地跨进门槛。

镜头下的景象回归平静,留下肖蕾眉头紧蹙。

蓝衣服的是王艳秋没错,另外那人又是谁?她们来这里干什么?

不过她很快就会知道了。

二人在屋内只逗留了片刻,格子衫女人率先走出来,先行离去。

日光被树影分割,斑驳陆离,投射在她的脸上。镜头下,她的特征一览无余,比如束起的马尾,又或者是她右眼尾下的那颗泪痣。这个人,她曾在回婆婆家里见过,好像是她的那个贴身信徒。

又过了一会儿,王艳秋也从房间里出来了。她的右手攥着一个明黄色的护身符,用红纸描摹了几个大字,依稀能辨认出上面有“送子”的图样.。肖蕾觉得有些眼熟,虽然记忆不深,但一定在哪见过。她的左手则拿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里面是叠红色钞票。

王艳秋一边低头走路,一边用拇指捻着手里的钱,在镜头下逐渐远去。

肖蕾瞳孔剧颤,浑身汗毛直竖,整个人瞬间醍醐灌顶。

她的分析原来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

如果上次王阳闹鬼是在演戏,那回婆婆为什么不当面拆穿,反而要帮忙圆谎?

有没有可能是回婆婆笃定徐凡不会拆穿她,所以才堂而皇之地在众人面前做戏的?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纵使心中疑点众多,可是单凭这张图也不能说明什么,她一个陌生人,威望岂能和回婆婆相比,村民不会信她的,反而还会打草惊蛇。倒不如再多寻找些线索,等到证据确凿时再去直接找回婆婆本人对峙。

“出事了,出事了!王华杀人了——”

极具撕裂感的呼喊声响彻山谷,不断回响。远山上有人在飘渺的云雾里忽远忽近。越来越多的村民闻讯而来,肖蕾顺着他们的方向赶紧跑去。

第三场

肖蕾赶到的时候,王华家早已被村民围得水泄不通。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挤进人群中央,目光一凝,看见了倒在地上的李阿婆。

她的头枕在门槛上,朝一侧偏斜,嘴角的血迹早已风干,顺着脖颈一路向下蔓延,凝成了黑乎乎的血块。双眼直勾勾瞪着前方,瞳孔涣散,死不瞑目。

王华则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干净地方,衣服和双手上全是血渍。他蜡黄的面庞泛着油光,靠着墙角,身子止不住地打哆嗦。

有越来越多不明真相的村民混了进来,纷纷言辞激烈地指着他大喊杀人凶手。

“不,不,我没有。”王华嘴里不停辩解着,唾沫星子四下飞溅,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血明晃晃地洇在手心,“我没碰她,不是我杀的,不是我……”

半小时前。

王华下山回家,从三里之外就看见有一人蹲守在自家门口。一手拎着公鸡的脖子,另一手紧握杀鸡刀。

公鸡被扼住脖子,发出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逐渐虚弱。

李阿婆一刀横劈下来,那公鸡至死都没发出最后的哀鸣,鲜血淋漓地溅了她满身,将掉漆的铁门重新染成了艳红色。李阿婆还伸出手掌将血迹铺平。

王华只觉得莫名其妙,气愤地朝她走过去。

“喂,死老婆子你什么意思?要杀鸡就滚回你家里去杀!”

李阿婆神思恍惚,神秘兮兮地凑上来,鸡血沥沥拉拉流了一地,王华满脸嫌弃地往后退。

“我跟你讲,我刚才看见王珊了,她说村子里这些邪事,全都是她干的!”

王华眸色一黯,错愕,惊恐,畏惧接踵而至,交替出现在他那张黑黢黢的脸上。

“她说死了以后,她没法投胎,所以才一直困在你们家。”

王华的眼前开始模糊,女孩在深山洞穴里嘶哑恸哭,一转眼,又变成男孩在老槐树下诡异的笑容,他几近疯狂地摇了摇头,却觉得眼前的幻象越来越离奇,就连面前李阿婆的身影都跟着重叠摇曳,让他几乎无法站稳。

猝然,一片血红入侵他的双目。

王华惊恐地抬手去摸,触手一片湿腻,仔细瞧去,才发现双手沾满了血,人的血。

面前的轮廓逐渐清晰,李阿婆双目瞪得浑圆,瞳孔慌乱惊惧,不停地咳出血来,喉头滚动,发出若有若无的嘶哑声。

阿婆在原地踉跄了几步,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用尽全力扑了过来,双手死死攀上王华的手肘,嘴巴裂成圆形微微翕动,吐出的字眼却无比混乱,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王华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垂死挣扎,直至她的眼底充满绝望。他被抓得生疼,却又怕她在自己面前倒下。举手无措之下,王华只好扯着嗓子大声呼救。

可是无济于事,李阿婆的喘息越来越急促,最终化作一口浊气从嘴角喷出来,没了声息。整个人轻如鸿毛,飘飘然倒下来。

王华彻底吓傻了,双腿瘫软跪倒在地,周身充斥着浓浊的血腥气。

远方村民听到动静陆续赶来,尖叫声、脚步声不断靠近,可渐渐地,他感觉什么也听不清了……

肖蕾站在人群中看着已经疯癫的王华,眉心越发拧紧。

一天之内,先是王艳秋中邪,后又闹出人命,两件事或多或少都和王华家沾点关系,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王华我告诉你,无论说什么,你今天必须得搬,滚出来回村!”

那些村民三两结对,一拥而上,作势就要往院子里强闯,门槛承载不了这些人的重量,只听咔哒一声,不知被谁给踩出道深如沟壑的裂痕。

突然,铁门被一股大力推向两侧墙面,撞出个深窝凹陷进去。

门后,徐凡一袭黑衣伫立原地,缓缓抬起头,凝视众人,手心里攥着一把磨得锃亮的菜刀。

村民们神色一惧,在原地静默片刻,看她并无后续动作,心道她不过是装装架势,不敢真闹出人命,于是姿态又变得高亢起来。

“闪开,别挡道!带着你家那个冤魂赶紧走,还我们村子一片清净!”为首那寸头男人不屑喊道,准备抬肘撞开徐凡的肩膀。

然而徐凡速度更快,迅速抬手朝那人劈头盖脸砍过来。刀锋从寸头脖颈擦过,直直嵌入铁门,留下一道崎岖丑陋的刀痕,几乎将铁门拦腰斩断。

女人刀法狠戾,若有一寸偏差就会当场血溅三尺。那寸头登时吓得腿软,喉结滚了滚,刚好抵住那冰凉的刀刃。砭骨的寒意,激得他瞬间全身鸡皮疙瘩暴起。

他捂着突突直跳的心口瘫坐在地上,刚才那副嚣张气焰瞬间哑火。

徐凡将刀拔出来,手肘缓缓转动,刀尖直接对准他的瞳孔。她的眼神环视一周,最终落回寸头身上。

“滚!拿我家孩子装神弄鬼,我看看到底谁心里有鬼!再敢上前一步,我今天就剁了他!”

那寸头不敢直视徐凡,低着头以手撑地,不停往后挪屁股,最终瑟缩在墙根儿里退无可退。其他村民也都退至铁门以外,闭上嘴,怏怏地盯着她,气氛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肖蕾看得一惊,不禁为徐凡捏了把冷汗。

她知道徐凡刚才那一刀根本没留余地,不仅是对别人,更是对自己。

“有什么好怕的?”王艳秋拨开人群走上前,冲徐凡歇斯底里地吼,“有本事你就照我脖子上砍,今天大家伙都在这做个见证,如果我死了,你他妈也甭想活着!”

说完,王艳秋甚至还作死似的把脖颈伸过去。徐凡握成拳头的手拧成了紫红色,脸色涨红,眼看握刀的那只手就要抬起。

势头不妙,肖蕾赶忙冲过去,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菜刀,另一只手举着手机环视众人。

“看看你们正在干什么,私闯民宅!已经犯法了知道吗?凭我手里这段录像就能把你们都送派出所里去!”

听到这话,村民们面面相觑。

“你们有异议就去找村长,用正规的途径去解决问题,这么多人在这为难一个女人,他妈的还算什么人?”

说话间,刘长根也闻讯赶来。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李阿婆,眉心拧紧,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村长,人死在王华家总得有个交代吧,这事怎么解决啊?”

有人先问了句,其他村民也跟着附和。

刘长根这时才回过神来,向众人解释道:“我已经报了警,警察很快就来,行了行了,大家都别围在这了,先散了吧。”

村长发了话,村民们也只好陆续离开了。

肖蕾跟在众人后面下了山,在拐角的地方朝后方回望。头顶的烈阳将李阿婆那张狰狞面容映得煞白。神志不清的王华被刘长根给搀扶起来回了屋,徐凡则还站在原地,凝望着众人离去的方向,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肖蕾不禁叹了口气,在脑中复盘这几日的经历。先是孩子,又是王艳秋,而现在李阿婆又离奇死亡。好像自从她来到这个村子以后,就接二连三发生各种诡异的事。

似乎背后有双推手,正将所有人的命运往不可控制的方向推动。

想到这,她骤然打了个寒战,奔下山去。

第四场

紫檀桌上有两盏被人饮用过的茶,茶壶的水已经见底,黏在底部的茶叶梗被悉数清理干净。

回婆婆收拾完毕,将茶具重新摆放整齐,然后拾起桌上盛放茶叶的褐色琉璃罐,走到衣柜下方的抽屉里放好,上了锁。

这一切都被远处的镜头尽收眼底。

正对客厅的地方是间杂房,门虚掩着,从缝隙处漏出一个圆形探头,中心闪烁着微弱的红光,窥视着客厅里的人。

拿相机的是个男孩,一身麦色皮肤透着活力,睫毛狭长,眨眼时忽闪忽闪的,很有灵气。他的后尾辫缩在了卫衣里,于是他搔了搔后颈,把辫子从衣服里扯出来,又专注摆弄起手上的照相机,转了个身,对准房间内一通乱拍。

这间杂房也就七八平米大小,还不如其他房间面积的三分之一。屋里采光不是很好,光线忽明忽暗,再加上使用的人并不专业,画面时而摇摇晃晃,时而重影模糊。

室内陈设规整,电视沙发洗衣机,茶几风扇电冰箱,看上去都是十多年前的物件,那老式洗衣机连盖子都丢了却还留着。零碎杂物堆积如山,严丝合缝地填满剩余空间。污糟泛黄的墙面上挂着块黑框白底的表盘,走针停滞在五点一刻。

男孩一手拿着相机,另一手打开了贴墙放的棕褐色柜子。

那里面罗列着各式各样的母婴用品,奶粉罐盖子还敞着,里面已经见了底。犄角旮旯里倚着架婴儿车,看起来搁置已久,上面蒙了层灰尘。

有一层隔间里全放着照片,有张是在观音山顶上取景拍的,是个龇牙咧嘴笑着的半大小子,与此时摆弄相机的男孩样貌如出一辙。

房间不大,很快就被里里外外拍了个仔细。男孩兴趣缺缺,相机搁在桌上,准备穿好外套,出去拍观音山。

正当他想推门出去时,外面门铃响了。不多时,有个盘着头发,身穿橙色外衣的女人站在门口,正朝屋内张望。

男孩一愣,这个女人他认识,也是他手里相机的主人。

自从那天抢走了她的相机,他就再也没碰到过这个外面来的女人。可今天,她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自己的家门口?而且按理说外人来拜访时会先在庙前摇铃等候,这样横冲直撞的还是头一个。

男孩弓着背蹑手蹑脚地缩回去,偷偷将虚掩的门合上,生怕发出一点响动惊动外面的人。

肖蕾环顾四周,客厅内只有回婆婆一人,不见那个助手的身影。

“进来坐。”

回婆婆站在紫檀桌前,往紫砂茶壶里灌注热水。沏茶动作之余,她偏头打量起这位不速之客。神色依旧平静,对她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

水汽蒸腾,不断蔓延,室内弥漫着芬芳馥郁的茶香。肖蕾也不客气,端坐在茶几前,眼神死死地凝视着面前的妇人。

“李阿婆死了,你知道吗?”

回婆婆只是轻轻应了一声,面色一如既往地平静,连倒茶的动作都没有丝毫的停顿。

毫无破绽,无懈可击。

肖蕾接过茶杯道谢,转手搁在茶几上,一口也没有喝。

“人都死了,居然还能这么淡定?”她挑眉问道。

“人生在世终有一死,世事无常,发生什么都是天意。”

“可她是你的信徒,应该受到你的庇护。”

回婆婆摇摇头,无奈一笑,伤疤愈合后的新肉比原生皮肤颜色浅淡,在脸颊上划出道崎岖不平的纹路,就像是美玉上的一点瑕。

天边泛起橘红色的霞光,透过窗户投射到白墙上。她缓缓抬眸望向窗棂,那里似乎被黑暗彻底吞噬,不起一丝波澜:“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些事都是你我不能掌控的。”

肖蕾拧紧眉心,指出她话里的破绽:“可你当年抬手一指,不就把人给劈死了吗?”

提到这句,回婆婆愣了一下,脸上终于浮现出异样的神色,却很快恢复如常。安静地看着她,没承认,也不否认。

“你到底是为什么来到这个村子,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面对她紧追不舍的质问,回婆婆只拿起茶杯饮了口茶,撂下茶杯抬起头:“不如先听我讲个故事。”

肖蕾绷直脊背,身体前倾认真听。

回婆婆眼神游移向右上方,缓缓开了口。

第五场

二十多年前,有个女孩从南方小县城来到北方上大学。她读大学之前没出过家门,没见过什么世面,心性也单纯,一不留神就着了人贩子的道,被拐到了个偏远山村里。

这户人家在村子里有些地位,据说男主人还是个村支书。他家的独子阿峰小时候生病烧坏了脑子,现在到了娶妻的年纪,村里女孩没人能看得上他。老两口一合计,这才出此下策,动了从人贩子手里买媳妇的歪心思。

刚被拐来那阵子,女孩没日没夜地哭闹,每次一哭,就免不了挨顿毒打,只有哭到嗓子喑哑奄奄一息的时候,暴虐才会停止。

为了防止闹出声响让村里人知道,她被关进了最闭塞的仓库。仓库里阴冷潮湿,霉味重得像是过期食物发了酵,木柴、蜂窝煤堆了满地,其余空间也被米和面占据,留给她的只有一处逼仄狭小的墙角。一扇小窗将日升月落与她隔绝开来,外面的世界与她无关,她只能根据太阳照射的程度判断时间过了多久。

残羹冷炙是家常便饭,几天下来,她原本水灵灵的脸蛋变得像枯树皮一样蜡黄干瘪。夜深人静时,身上的伤疤还会撕裂般地疼,胃里像是有股热浪在翻涌,时不时发出咕噜声。

倏地,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女孩惊恐地看向窗外。借着月色,透过玻璃,她隐约看见有个黑影躲藏在屋檐下,双眼瞪圆,瞳孔异常明亮,正直愣愣地盯着自己。

她吓得手心淌汗,浑身血液像凝固了一样,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颤抖的双手在黑暗中来回摸索,突然摸到一块硬物,她来不及看清到底是什么,仓皇先将东西藏在自己脚下。

吱呀一声,仓库的门被推开了。

那是个高瘦的男人,逆着月辉,看不清面容。

他抬脚跨过门槛,朝自己走来,鞋面摩擦地面沙沙作响,洋灰地面铺上了他的影子。很快,他的身躯就将门外仅存的那点微光全部侵蚀。

女孩屏住呼吸仰望着他,眼前这人来意不明,本能的警惕驱使她将手慢慢伸到脚下。

男人并未发觉,站着盯了她一会儿,很快屈身蹲下,抬起双手慢慢靠近,喉咙里溢出咯咯笑声。

眼看那双手就要触到她的身体,女孩心一横,奋力抬掌,又急速挥下。

砰!

空气中传来闷哼,那男人身形踉跄,隐约有粘稠液体从他额头缓缓流下,带来一阵温热。

她手里的蜂窝煤正中男人额头,顷刻碎成几块,滚落在地。

黑暗削弱了视线,却加强了嗅觉的感知能力,空气中有很浓重的血腥味正在四处弥漫。

女孩惊魂未定,胸腔急促地起伏着,攥紧蜂窝煤的碎块,两手抖如筛糠。

男人似乎也有些懵,有些畏惧地往后退了几步。不成想,怀里的东西骨碌碌滚落,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有一物正好滚到女孩脚下,是个塑料小瓶。拧开一闻,是酒精的味道。

“伤,受伤……得涂药。”男人断断续续地说着,生怕说不明白,双手还在空中来回比划。

女孩一愣,难道他是专门来给自己送药的?

正想着,那男人的手就又顺势伸过来。

她头一偏,大声呵斥道:“别碰我!”

“啊,嗯嗯,我不,啊。”那男人慌慌张张地往后退,却没想到重心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双手抱头举过头顶,浑身打颤,一副听凭发落的模样。

望着他胆怯的模样,女孩暗松了一口气。

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药草气味,她涂抹完药膏,皮肤也觉清凉爽利,刺痛感终于有所缓解。

女孩活动了下筋骨,用余光瞥了男人一眼,见他依旧老老实实地站在距离自己两步的位置,畏缩成一团不敢抬头,不禁问了一句:“你头上的伤不要紧吧?”

男人抬头,月光透过窗洒进来,照亮了他清澈明亮的双眼,睫毛也忽闪着。

“过来,我给你上药。”女孩冲他摆摆手。

见她这么说,男人勾起嘴角嘿嘿笑着,小小翼翼地仰头将脸凑了过来。他的脸很秀气,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额中央有个美人尖,眉毛浓粗,一闭上眼还能看清浓密如林的睫毛。

被人打了不仅不生气,还能笑得这么没心没肺,真是够蠢的。

突然,女孩瞳孔一缩,半夜能来到这里,看起来又年纪相仿,难道这人就是阿峰?

回过神来时,那男人正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眉眼含笑,无邪的眼神与他的外貌极不相称,看起来像个五岁的孩子。

女孩被他盯得浑身不适,坐如针毡:“你看我做什么?”

月光如水般倒映在男人那双澄澈的眸子里,他用舌尖舔了舔嘴角的死皮,嘴里咿咿呜呜地说起来,声音模糊得像是嘴里含了块馒头。

就在女孩准备放弃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句清晰流畅的话。

“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

她神色一顿,被吓了一跳。一个一句话都说不完整的傻子,说起情话竟然如此流畅,难道是装傻?女孩瞬间又警觉起来。但试探性地交流了几次之后,才确定对方是真傻无疑。

打这以后,阿峰每天都会来仓库里看她。那段度日如年的时光,他总是会眼巴巴守在门口,手里捧着热腾腾的肉粥,怀里揣着药膏,冲她毫无防备地咧嘴笑。他喜欢磕磕巴巴给她讲村里发生的故事,说到一些自以为好笑的桥段,他总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再看到女孩一脸漠然,又会怏怏地垂下头。

女孩心里突然浮现了个念头,或许,可以利用他逃出去。

她开始积极回应阿峰,装作很感兴趣的模样,鼓励他继续讲下去。没多久,村子的布局已在她脑海里有了轮廓。

可这样还远远不够。她听说从前村子里也有个女孩是被拐卖来的,在逃跑的路上让村民给抓回来,挨了顿暴打,连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生了场大病,没多久就死了。

逃生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不能确保逃跑计划万无一失,她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女孩开始不再大喊大叫,声称自己干活利落,可以帮忙做些家务事。

起初那对夫妻还颇为警惕,后来发现她好像真的认了命,和阿峰相处得也不错,就让她搬出仓库,有时分些砍柴洗衣服的活让她做。二人并不是省油的灯,用铁链拴住她手脚,始终不让她走出家门。但女孩完全取得了阿峰的信任,甚至让他帮忙给家里人寄了封信,可惜不知为何石沉大海。

眼看离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有天阿峰来找她时,她正不停地揉搓着手腕,嘴里不住呻吟,面色极其痛苦。

阿峰关切地凑上来,看着她手上的勒痕,明白了。但他却看起来有些退缩,挠了挠头,面露难色。

“我,我也想帮你,可阿妈她,她不让我开——”

女孩骤然打断他,水灵灵的眼眸像是晕染了层雾气,连声音都带上些许哽咽:“阿峰,我疼。”

“钥匙,我,我拿,不……”阿峰急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用手胡乱扯着头发。

下一秒,这双手被骤然握紧,翻过来,女孩在他手心塞了个小瓶。这是趁着收拾屋子时,她从抽屉底下偷翻出来的安眠药。

“这个是能稳固睡眠的好东西,一会趁着午饭的时候,你把这个放到水里,等他们睡下,你就能拿到钥匙了。”

阿峰有些茫然地眨着眼,看起来似懂非懂。可看着女孩无助的面孔,他又觉得于心不忍,紧紧地回握住女孩的手,坚定不移道:“好,你,你等我。”

事情比女孩想象中的还要顺利,不知过了多久,她就看见阿峰朝自己跑来,急匆匆的,差点摔倒,手里的钥匙被高高举起,嘴上挂着笑。

女孩看着他,也笑了,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眼前这人是唯一的障碍,打晕他,就能逃跑了,机会只有这一次。

钥匙在锁眼里旋转两圈,只听咔哒一声,锁被打开了。

说是迟那时快,女孩迅速抄起脚下早已备好的板砖,照着阿峰的后脑勺奋力击下,动作迅猛,毫不手软。

看着阿峰在自己面前倒下,她马上起身,察觉四下无人,立刻逃了出去。

第六场

离家以后,她朝着构思良久的逃跑路线一路狂奔,两侧的槐树被她抛远,肚子因岔气而隐隐作痛。她咬紧牙关,脚步却越发加快。

幸好是正午,村民们都在午睡,没有人看见她。

女孩一路跋山涉水,走得磕磕绊绊,她不敢回头,生怕被人追上。

倏地,她顿住脚步。

有几个身强体壮的男人,正蹲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食指夹着点燃的香烟,嘴里吞云吐雾。听到这边有响动,他们立马偏头看过来,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个遍,而后又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直觉不妙,女孩立刻垂下头,用浓密长发遮住脸,打算绕到另一条羊肠小道避开几人。

可惜为时已晚,那几个男人似乎就是冲她而来的。他们挡住了女孩所有的退路,粗暴地将她拉进一旁的丛林。

“救命——”女孩嗓音几近嘶哑,泪水湿润了眼眶,眼前男人们的面孔越来越模糊。

不幸是正午,村民们都在午睡,没有人看见她。

喘息和呻吟交织在悲鸣里,混杂着布料被撕扯的声音,和男人们此起彼伏的荒诞笑声。

突然,草丛外冲进来个男人,一把将众人从女孩身上推开。看着女孩衣不蔽体的样子,他目眦欲裂,双手抱头,在原地疯狂跺脚,口中不住地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声,犹如山崩地裂。

众人被打断了兴致,悻悻然地骂街。在看清来者的脸时,纷纷露出讥讽嘲弄的神情。

“呦,这不是咱们地主家的傻儿子吗。”

“你们看他急的,活像只丧家犬。”

“别着急,我们还没玩够呢。你要是想加入,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

听到最后这句,阿峰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去和众人扭打在一起。那群人起初并不打架,只将他推搡开,后来才发现阿峰竟像条疯狗一样,被踹开以后,还不停往上冲。既然一拳难敌四手,他就用牙齿撕咬那群人的胳膊,牙齿紧锁,咬合撕扯,死活都不肯松口。

被他咬住的那人痛苦地哀嚎着,使劲甩手挣脱不成,便改用脚踢、用拳头砸阿峰的头。

阿峰挨了打,眼前天旋地转,牙齿却死死咬住不松开。

突然,一声尖锐刺耳的嘶吼声响彻山野。刚才还气焰嚣张的男人,此时正抱着手臂满地打滚,仔细看去,他手上竟被咬掉一块肉!

那群人这下被他激怒,瞬间一拥而上。

阿峰被众人像踢皮球一样蹂躏、践踏,拳脚无情地击中他的下腹。那群人下手很黑,专找最软最痛的部位攻击,他的胃里不断涌上呕吐物,眼前一切黑白颠倒。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女孩手足无措。她不知道该心疼自己,还是该担心这个被打得满身淤青、涕泗横流的男人。

好在,阿峰的爸妈赶来了,那群男人立马四下逃散,阿峰陷入了昏迷,重重摔倒在地上。

看着二人盛怒的脸,女孩默默地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只重复两个字,完了。

这天晚上,她遭受了一顿史无前例的毒打。

阿峰爸手里的木棍不由分说地落下来,那些生了倒刺的木屑刮破了她的皮肤,汩汩鲜血顺着胳膊和大腿流下。阿峰妈则更加歹毒,还将撒了盐的辣椒水尽数泼洒在她身上。

新伤叠旧伤,火辣辣地疼。

即便如此,他们还不打算停手。他们用绳索死死地捆着她,手持锋利尖锐的剪刀和细针,说要挑断她的手筋脚筋。

阿峰听到以后,抱着阿爸的大腿,跪求他不要这么做。

“你差点被这女人害死!”男人愤恨地推开他,作势就要将剪刀剜进女孩的手里。

谁料下一秒,阿峰竟直直夺过剪刀,双手被刀刃磨出了血。

不顾鲜血直流,他两眼瞪得翻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夫妻俩害怕真伤了儿子,只能放弃继续残害女孩的念头。

这次过后,女孩就被锁在了房间里,吃喝拉撒都在屋里解决,最后还是在噼啪作响的鞭炮声中出嫁了。

新婚之夜,阿峰比女孩显得还要手足无措,他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你不愿,愿意,我,我不逼你。”

说着,他竟当真捧着被褥枕头,在一旁打起了地铺。

女孩神色一滞,心里似乎有什么隐隐松动了。

结婚以后,她又回到了从前柴房里的日子。阿峰会给她送来热乎的烙饼,坐在旁边讲故事。她偶尔应和着,偶尔又将目光放空,任由思绪飘向远方。

女孩总是从小格窗向外望,看无数次的云卷云舒,朝升日落。

她心里总想,爸妈此时在做些什么呢?知道自己失踪以后,一定像疯了一样地在寻找她吧。

每次想到这,大脑就一片空白了。等再回过神来时,阿峰总是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她看。每次问怎么了,他都咧嘴笑着不说话,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直到那天正午,她才终于明白了。

那天阿峰突然闯进房门,手里死死攥着把铁锹。

他四下张望一番,朝她飞奔过来,铁锹迅速从她头顶抬起又落下,发出数声巨响。

直至最后一声巨响,伴随着啪嗒的声音,女孩脚下的锁链开了。

她惊愕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迅速牵起女孩的手腕,声音磕巴又坚定。

“这次,我,我陪你,一起。”

第七场

肖蕾眉头一拧,死死攥紧茶杯。

“后来呢,后来他们怎么样了?”

回婆婆看着杯口冒出的滚烫热气,沉声说道:“后来,阿峰为了送女孩逃出村子,死在了村民的乱棍之下。而那个女孩被逼到了悬崖尽头,万念俱灰的时候跳了下去,也死了。”

说完这句,空气寂静了下来。二人面对面,一言不发地坐在位子上。

“不,我觉得这个结局不对。”肖蕾坐直身子,眯起双眸,“后来,这个女孩掉下山崖,但是并没有死。她发誓要向村子里的人复仇,用了某种手段变成神婆,从此在村子里操纵人心,让当年参与那场事件的人血债血偿。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说完这句,空气安静了一瞬,回婆婆竟开始笑了起来,那笑愈演愈烈,这还是肖蕾第一次见到回婆婆略显失态的神情,平日笼罩在她周身的神性,此刻也荡然无存。

“你编的故事很有意思。”

回婆婆终于止住了狂笑,用手拭去眼角的泪珠。

就在此时,正门从外面被拉开,有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阿玲,你——”

声音戛然而止,二人循声望向大门,刘长根正站在门口,眼神布满狐疑。

肖蕾看着站在门口的刘长根,笑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还是回婆婆率先打破僵局,偏头看着刘长根问道:“什么事?”

刘长根回过神来,喉结滚动了几下。

“哦……我就是想来找您商量一下李阿婆的后事该怎么处理。这事在村子里闹得挺大,好多人开始疑神疑鬼的,您看看需不需要在葬礼上做个法给超度一下。”

说完这句,他将目光重新游移到肖蕾身上,若有似无地打量起来。

肖蕾自知再聊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于是识趣地起身,冲回婆婆淡然一笑。

“既然您还有事,那我就先走了,改天再来拜访。”

说完这句,她就向二人道了别,转身离去。

刘长根站在窗前,目送肖蕾的身影远去,直至她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她为什么会来找你?”

“没什么,不过就是好奇我的身世而已。”

刘长根拧紧眉头,想了想嘱咐道:“这个节骨眼出现在村子里,也不知道什么来头。离她远点,别让她坏了咱们的事。”

“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回婆婆淡然自若,抬眸看向他,“说吧。”

刘长根从外衣里掏出一张卷成筒状的白纸,摊开铺平,递到回婆婆面前。

“我已经让王华签了合同,这块硬骨头总算是啃下来了。”

回婆婆垂头扫了一眼,果然在末尾看到那两个歪七扭八的手写字,轻声道。

“做得不错。”

“这件事如果被村里人发现,我们该怎么办?”

“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况且白纸黑字摆在这,他们来闹也没用。”

“合同问题基本已经解决了,是不是该通知一下采矿公司了,早点把钱拿到手,我这心里也能踏实下来了。”

回婆婆为他倒了杯茶,缓缓开口说道。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都等了这么多年,再缓几天会更稳妥。等村里剩下的人都搬走后,我会通知采矿那边立即动工,钱也会第一时间到账,你不用担心。”

刘长根攥紧茶杯,在掌心来回摩挲。末了小心翼翼地抬头问道:“等这件事结束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还没想好。”

茶杯的釉面快要被他摩擦得褪皮,刘长根抬起头来,饱经沧桑的双目隐隐藏着期许。

“在这深山老林里过了这么多年,早都看腻了。我在南方买了房,你要是实在没想好去哪,不如到时候跟我一块走吧。”

回婆婆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移向窗外,缓缓说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八场

从回婆婆家归来时正值黄昏,太阳西沉,万缕霞光洒落山丘,将天地渲染成橘红。

肖蕾慢慢往山上走,沿途经过的村庄已经空置下来,几个七八岁的孩童在院子里玩起了捉迷藏,你追我赶,嬉笑打闹。可再仔细看过去,他们似乎是在争抢什么玩具。

人群中央有个男孩分外吸睛,头后留着细长小辫,外套鞋子都是时兴款式。此时他正昂首挺胸,双手高举一个黑色的物什——正是肖蕾那台被偷走的照相机。

肖蕾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人堆,精准而迅速地薅住男孩的脖领。没想到这男孩反应速度更快,下意识攥紧相机藏到身后,抬头看见肖蕾愠怒的脸,惊恐得像是见了瘟神:“你干什么!放开!放开我!”

二人拉扯间,男孩奋力挣扎想摆脱束缚,脚没站稳摔了下去,脸涨得通红,横在地上撒泼打滚。

肖蕾没跟他废话,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将相机一把夺回来。

那男孩无不恶毒地说:“我要把你抓去喂狼,让狼也咬死你!”

听到这句,肖蕾瞳孔剧缩。她像是联想到了什么,将男孩一把从地上拽起来,死死扼住他的衣领质问道:“说!你之前还把谁喂过狼!”

那男孩是个欺软怕硬的主,此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气焰已经被肖蕾完全压制住了,连声音都带上些许哭腔:“我没有!你放开我,救命啊……”

肖蕾冷哼一声,同时松开对他的桎梏,收好相机扬长而去。

好巧不巧,刚从院子里走出来,她就碰见了正准备上山的徐凡。二人视线相撞却又匆匆移开,谁也没说话,却无比默契地停下脚步。

肖蕾用余光扫视,她应该是刚从集市上回来,斜挎在身上的菜篮子混杂着各种蔬菜,左右手各拎着鱼肉和酱料。手指已经被塑料袋勒出道印子,掌心泛了红。

“需不需要帮忙?”

“上次的事对不起。”

两人同时开口,又一齐抬起头,面色诧异地看看彼此。

肖蕾叹了口气,朝徐凡走了过去,从她手里包揽了一半食材。

“上次是我情绪上头了,我不应该说你女儿的事。”

徐凡低头盯着地面,脚尖不自然地缩了缩。

“没事,我没往心里去。”肖蕾勾起嘴角,突然噗嗤一笑,“你不觉得这句话听着很耳熟吗?”

徐凡一愣,茫然地看着她。

“上次我这样说时,你都把菜刀剁进菜板子里了呢。”肖蕾叹了口气,自嘲道,“咱俩是真会往对方心尖上扎刀子啊,一人一次,扯平了。”

满天云霞色彩浓烈,落日余晖洋洋洒洒落下来,映在徐凡脸上。她弯起嘴角,双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二人一前一后往山上走,肖蕾拎着菜,跟在徐凡身后回了家。

远处跑来一个男孩的身影,王阳冲出来,大喊了声妈妈,看见肖蕾似乎有些怯懦,而后扑进徐凡的怀里。

屋内飘着股浓重的中药味,肖蕾一进门,才发现王腾居然也在,他坐在一个小腿高的板凳上,身体前倾,右腿别扭地向外侧撇,围着个小炉子不停煽风。炉里的黑烟不时飘过他的脸,呛得他直咳嗽。

“诶,你怎么也在这?”肖蕾的目光下意识投向徐凡,又很快游移回来。

“我来看看我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王腾摸了把脸上沁出的汗珠,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门被砰地一声推开,王华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

脸色通红,鼻翼不停收缩膨胀,眼底的血丝几乎充斥整个眼球。他一会儿大喊大叫,一会儿又绕着院子疯跑,像极了一个受到惊吓的孩子。

“这是……怎么了?”肖蕾皱起眉。

“应激反应,估计是李阿婆的死导致他受了惊吓。”王腾回完这句,转身去厨房拿碗。

肖蕾看向发癫的王华,好好的正常人被摧残成这幅模样,尽管知道他并非善人,还是不免觉得唏嘘。

那徐凡呢,她是知情者,此时又是什么心情呢?

王华有几次想凑到徐凡身旁,不是被她躲掉就是大力甩开。那双冷漠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头牲畜,毫无悲悯之心。徐凡从王华身侧经过,坐在空地上择菜,对嚎叫声充耳不闻。

王阳在院子里玩,肖蕾本想上去跟他搭搭话,奈何这孩子一瞧见她走过来,就慌慌张张躲进屋里,看来是对她留下了心理阴影。

肖蕾瘪了瘪嘴,没多在意。

她扯过王腾刚才坐的板凳坐下,检查从男孩手里抢回来的照相机。

相机正在录像,屏幕上的警示灯亮了,提示储存空间不足。她在来村子之前刚清理了内存,这孩子到底录了什么?

她关闭录像,翻到相册,虽然很多照片都是模糊的,却还能很快辨认出这是回婆婆家。不说别的,就凭这屋里琳琅满目的红木装潢,在来回村都找不出第二家。

她又去看录像,男孩那张面孔直直怼在镜头上,过了一会镜头又翻转过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搁到了桌子上。这个位置刚好能将客厅的情形一览无余地拍下来。

回婆婆弯腰收拾茶具,很快,门外铃声响起来,肖蕾看见自己进了房间,二人客套几句,落座交谈。

倏地,她突然坐直了身子,盯着镜头,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

刘长根面对回婆婆的态度,在她走后变得截然不同。人前毕恭毕敬,人后却像是相识多年的旧友。

后来二人聊起了合同、采矿公司,肖蕾也才后知后觉,原来全村搬迁,建设度假村甚至村内发生的种种诡异事件,竟都是二人在搞鬼。

想起王华曾说,之前有些村民挖出些褐色石头,拿给村长去瞧过,后来就没信儿了。

突然,她一拍脑门,思绪犹如醍醐灌顶。

来回村要建度假村只是个说辞,只有让全村人签了合同搬走,他们才能和采矿公司签协议,然后顺理成章地私吞这笔钱。

“好,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响啊。”肖蕾冷笑一声,立马拨通了张晓枫的电话。

“喂?亲爱的,帮我查一下宏伟建设公司,对,我要这个公司的全部资料。”

挂掉电话,肖蕾又重新将镜头倒回去,反复观看,脑海中那些杂乱的拼图也逐渐拼凑起来。难怪刘长根会一直针对王华。如果不是王华太贪钱,阻挠他们实施计划,恐怕这俩人早就卷钱跑路了。

而王艳秋和李阿婆都是他们找来的托,目的就是挑起全村人和王华家之间的矛盾,借着怪力乱神引发舆情,逼迫难搞的王华签署协议尽快搬离村子。

肖蕾攥紧手里的相机,呼吸开始变得沉重。

可李阿婆为什么会死?她明明可以像王艳秋一般,装神弄鬼地大闹一场就可以,为什么要以死相逼?

又或者说,是有人想要她死?

她正想得出神,才猛然间发现相机屏幕已经被一道黑影笼罩多时。

肖蕾回头,徐凡竟一直站在她的身后,那张阴鸷的脸上,目光冷得吓人,正死死凝视着相机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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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笔文登

情绪稳定,创作激情,善于观察世界的阴暗面,立志将抒写的故事都改编成游戏。

责编:卡罗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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