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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鼓:我人生的最后一丝希望,是被哥哥娶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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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破血流的新郎官,牵着新娘子挨桌敬酒。 鼻青脸肿的小叔子,坐在酒席上举杯消愁。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阿姐鼓08:我人生的最后一丝希望,是被哥哥娶走的


第一场

王腾望向窗外,连绵山脉正被飞速抛远,取而代之的是逐渐趋近的城区。薄云如雾,在天际间或拢或散,太阳则潜藏于其中。

浮生往事犹如过眼云烟,连同那些偏见与歧视,一齐被抛诸脑后。

一束阳光从头顶斜照洒落,暖意初升。他仰起头来,直视阳光,眼中闪着的光辉细碎斑驳。哪怕未来的路不知会走向何处,他的心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或许是因为有了永不磨灭的信念感,似乎前路再多坎坷险恶,他都坚信能化险为夷。

大城市交通繁杂,每次出行都会绕不少弯路。原本一个上午就能解决的事情,直到深夜才能回来,不仅挨了老师一顿狠批,还害得脚趾皲裂流血。

小至餐馆里二十块钱的拍黄瓜,大至西餐厅里价值几百块的披萨。就连他眼里足以改变人生的车票,于这些人而言不过是一顿饭钱,一次消遣。

但哪怕被人看不起,被同学嘲笑,孤身一人,他都可以忍下去。这些事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要努力在城市扎根,实现对徐凡的承诺。因为他明白,来回村就是片沼泽地,呆在那里的女孩们只能被迫接受命运,越陷越深。而这里的世界就像一潭清泉,她有无数种改变命运的方式,汇入理想的汪洋。

为了这个目标,他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

嗯,他们的前途之路,一定会光明灿烂的。

年复一年,大学生涯很快就结束了。

他顶着别人歧视的目光,各种奖学金拿到手软,成为了优秀毕业生,还找到了愿意接收他的医院。不仅有稳定的薪水,还给分配宿舍。

衣食住行终于有了保障,以后的日子总算有着落了。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便买了最快的一班列车衣锦还乡。望着窗外的风景,王腾心里多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彻底松了下来。他终于能把徐凡接到他身边生活了。

王腾的幻想中浮现出与徐凡重逢的情形,就连空气都清甜了几分。

回乡的路畅通无阻,集市上不如几年前那般拥挤,回村路上的人少得可怜,只依稀有鞭炮声在山谷中回荡连绵。

他一路往家里走,从大老远就见自家门前人潮涌动,每个人都打扮得精神饱满,门前悬挂着喜庆的红色对联。蒋胜利站在人群中央,将人群一波又一波往里头领。看自己过来,他龇牙笑着,攘臂唤他。

“呦,我们村儿的高材生回来了,快过来快过来!”

其余人也都面露喜色,和他道着恭喜。

他一脸茫然,喜从何来?恭喜什么?

正说着,仰头往上瞧,一眼瞥见悬在头顶的横幅。

——恭贺王华与徐凡喜结连理。

上面写的每个字他都认识,怎么连在一起就那么让人费解呢?

见他脸色不对,蒋胜利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打趣道:“怎么了腾子,看见你哥结婚,人都高兴傻了?”

“新娘子,是邻村的徐凡?”

他一字一顿地问。

“对啊,就我们村儿的那个姑娘呗,你不是还见过吗,难不成还有别人叫这名儿?”蒋胜利嗤笑一声,“你小子去了城里,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摇身一变发达了,连我们谁是谁都忘了?”

旁人也跟着嬉笑起来,王腾没应,扒拉开他的手,冷着脸走到大门前。

呲啦一声,喜字对联被尽数撕扯下来,红纸碎屑飘散在空中。

众人惊呼,乱作一团。

“诶,腾子!你做什么!”

蒋胜利惊愕出声,正欲阻止,就见王腾已经越过众人冲向了院子。

院子里摆满了酒席,满眼尽是乌泱泱的人,携老带幼,喜笑颜开。他们嘴里也没闲儿,边唠着嗑,边夹起一撮凉菜往嘴里送。

他眼神四顾,一眼就找到了自己的哥哥。

王华西装笔挺,衣襟前别着胸花,大背头上涂满了发蜡,站在人群中格外亮眼。此时,他正斡旋于各桌宾客之间,偶尔握手陪笑,应和着旁人的道贺。爸妈也站在他身旁,脸上也挂着笑,忙着招待来往宾客。

王腾踏进门槛,三人脸上皆露出讶然的表情,彼此对视一眼,但很快笑容就恢复如常。

阿妈率先迎上来。

“腾——”

一个腾字还未说完,就见王腾抡起拳头,越过阿妈,直朝王华脸上挥去。

扑通一声,王华闪避不及,摔了个趔趄,差点闷头跌进锅里。

王腾压根没给他反应机会,人还没站稳,第二拳已然就位,疾风暴雨般直捣他门面。

众人哗然,纷纷站起来后退几步,踮脚蹑足观摩起来。连炒菜的厨子都立马关火跑出来凑这个热闹。有人在婚礼上对新郎官大打出手,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抢婚呢。结果出来一看,打人的居然还是新郎官的亲弟弟,嘿,这出戏更好看了。

只见王腾怒气填胸,捏紧王华的衣领咆哮道。

“我让你照顾她,你当时怎么答应的?可你他妈现在又做了什么!”

起初在城市里时,他与徐凡还经常会通电话。后来,王腾因为课业繁忙,又得兼职打工,两人共有的空闲时间越来越少,好不容易得空能说上几句,也会因为信号不好,无奈草草挂断。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听说来回村狼患泛滥成灾,心里实在放心不下,于是拜托哥哥能多留意徐凡,有事多帮衬一把。

那天王华在电话里斩钉截铁的保证,他到现在都清晰记得。正因如此,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哥哥竟然会背叛自己。

王华擦掉嘴角血迹,扶着桌子缓缓站起来,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没错啊,我确实答应过你,我就是要照顾她一辈子。”

又是一记重拳,打得王华眼冒金星,开始往外蹿鼻血。他咒骂了几声,红了眼,囫囵一摸抄起桌上玻璃杯,作势就要往王腾身上砸。趁着王腾抬肘抵挡的当口,王华麻利爬起来,又是一记挥拳挝向他脑袋,扳平战局。

二人很快扭打在一团,一招比一招厉,一拳比一拳狠。仿佛此刻他们不是骨肉至亲的兄弟,而是怨入骨髓的宿敌。

“不会真以为她能看得上你这个死瘸子吧?你——”

王腾勃然大怒,不止哪来的力气,铆足了劲儿扼住王华的脖子。王华被他压在身下,勒得透不过气,余光瞥见王腾从旁边扯了把椅子,眼看要劈头盖脸砸下来。

“你打死我也没用,她已经是我的人了,这事也是我俩自愿的,你怨谁都没用!谁他妈让你一直不回来?错过一切,都是因为你活该!”

“这么多年,我处处敬你让你,你做了什么?”

“我需要你让吗?你所拥有的东西,本该就有我一份!”

王华怨气满腹,倒苦水似的尽数宣泄出来。大庭广众之下,气势上绝对不能输,手上不松劲儿,嘴上也更不留情,直戳人肺管子。

“闭嘴!你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阿妈大声吆呼王华,转头来死命拉拽王腾的手,“腾啊,你先别冲动,好好想想吧,如果不是徐凡自愿的,她怎么可能会答应和你哥办婚礼呢?”

听到这句话,王腾扬起的手掌僵滞在空中,整个人的力气瞬间泄了下去。

他转过头来,横眉瞪目质问阿妈。

“所以你们全都知道了对不对?连婚礼都不告诉我,你们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们没想瞒你啊,就是怕你接受不了,想等这事结束了再慢慢告诉你。我们也不想闹成今天这个样子,谁知道——”

王腾愤然反驳:“那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可徐凡已经怀孕了,我们能怎么办啊……”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王腾浑身骨颤肉惊,满腔的怒火顷刻间瓦解冰消,取而代之的是无端的迷茫。他晃晃荡荡后退两步,背靠着墙,身体如软泥一般滑脱下来。

徐凡怀孕了?

正巧此时,王腾的余光里突然恍现了一个艳红色身影。他侧头,正好看见徐凡站在门口,旁边的大门上贴着大红喜字。

他们隔着攒动的人影对望。

谁也没先动作,谁也没向对方迈出一步。

婚礼流程照旧进行,各桌热闹非凡,纷纷附耳低言。

村里人个顶个都是讲故事的好手,添油加醋重新编排,那王家兄弟的恩怨就改头换面了好几个版本,讲故事的妙语连珠,听故事的津津乐道。

头破血流的新郎官,牵着新娘子挨桌敬酒。

鼻青脸肿的小叔子,坐在酒席上举杯消愁。

啤酒空瓶在桌上东倒西歪,缝隙间隐约浮现王腾的脸,他神情淡漠,愁眉蹙额。面前的菜就没动过,只一杯接着一杯冷酒,仰脖径直往肚里灌。

虽然一直在喝酒,可他的眼神始终没离开过徐凡。

奇怪的是,她在敬酒过程中,嘴角自始至终都没挤出过笑意。

王腾的心底冉冉升起了一丝期待,所谓情愿难道是假的?她到底是心之所向,还是有难言之隐?

和他同桌的人都憋着满肚子闲话,互相挤眉弄眼,可一瞧见王腾脸色,又全都闷下头扒饭,不想触这个霉头。

眼瞅着敬酒就要到自己这桌,大家全都默不作声,往杯里添满了酒。所有人站起来举杯,挨个说祝酒辞,只有王腾静默坐着,眼神死死盯着王华。

王华完全不看他,依旧对着其他人嬉笑,这一笑就扯动腮颊上的创伤,使得面色发僵,西服紧紧绷在他肥硕的身躯上,徐凡则是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不喜不悲,漠视一切。这样的组合,怎么看都既诡异又违和。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集在三人身上,桌上觥筹交错,众人咧嘴笑着,眉宇之间却暗藏讥讽。

眼看敬酒到了王腾这里,他眼神迷离,晃晃荡荡站起身来,手中的酒瓶举了又放,最终抬眸对上徐凡。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女人的眼神晦暗无光,整个人如同一块槁木。那双眼睛是如此的冰冷与陌生,与王腾记忆里那个坐在麦田里阔谈理想的女孩,简直判若云泥。

良久之后,他也没等到她的回答。

“你到底是自愿,还是被逼的?”

许是酒精上头,王腾的身体控制不住地轻微晃悠起来,话也说不利索,尾音带着隐隐颤抖。徐凡偏过头去,不愿看他,可双眼却依稀泛了红。

王腾的目光向下游弋,看向她轻微隆起的小腹,终是笑出了声。

“原来你跟别人说的一样,是个男人都能跟你上床。”

啪!

一记掌掴甩下来,王腾的脸上清晰浮出五个掌印,而蕴藏在他眼底的最后一束亮光,也彻底荡然无存了。

徐凡的手擎在半空,用牙齿死死咬紧轻颤的唇,眼底却噙着泪光。

王华在旁已经操起空酒瓶,嘴里骂骂咧咧,反应快的几个男人赶紧上前,将他死死拉住。

王腾低头拿起酒杯,自顾自一饮而尽,而后将杯子忿然摔在地上。

他越过人群,独自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那然后呢?”

后来的事其实都摆在眼前了,可肖蕾就是想窥探出王腾那时的真实想法。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无尽沉默。王腾脸上流露出的情绪难以捉摸,好像心里无悲无喜,再掀不起任何波澜。

肖蕾愤懑地拍响了桌子,骤然站起身。

“不是我说你,你他妈也太软了。你现在总意识到了徐凡她当年是有百般苦衷的吧。这些年,你眼睁睁地看着她受了这么多委屈,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王腾双眼失神,瞳孔涣散地望向她身后的暗灯,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说道:“所以我现在才想补偿她。”

“你怎么补偿?”肖蕾不屑地冷哼,因气愤而语调逐渐上扬,“就靠你一辈子都不结婚,天天守在她身边?还是看着你哥天天打她,连个屁都不敢放?你不会觉得事后送点药,就算补偿了吧?你到底应该做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王腾愣愣地看着她,一脸茫然。

肖蕾恨铁不成钢地咂咂嘴,叹道:“你如果真想补偿她,就应该为她做些什么。”

对面的男人双瞳渐渐亮起,嘴角微微动了几下:“你说的没错。”

第二场

与肖蕾告别以后,王腾没往家走,借着月辉,径直上了山。

手电筒照亮了面前的荒野,卧着两个用土垒成的丘,无声无息,安睡恬静。

他缓缓走过去,摘掉土堆上的杂草树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哽咽。

“阿爸,阿妈,我来看你们了。”

无人回应,唯有瑟瑟风声在深夜里回响。

他目光游移,周围有明显清扫过的痕迹,应该是哥之前来过了。

王腾瞥见地上的香炉,里面多了几截香尾,东倒西歪地插在香灰里,一挪动膝盖,似乎碾着什么纸张,传来一阵琐碎的窸窣声。拾起一瞧,居然是张明黄色的纸符。纸符皱皱巴巴,染了尘土,手绘的“回”字却依旧清晰可见。

他板起脸来,将那符纸攥在手里,蜷成一团,丢到远处。

这东西是他此生再也不愿看到的东西,也是经不起触碰的伤痕。

月明如昼,从窗棂斜漏进来,没有温度的冷光,照亮了王腾木然的侧脸。

他蹲坐在柴房里,空间逼仄,酒气熏天,连同霉烂的潮湿气味一齐簇拥着他。

凝睇着手心里的符篆,他努力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

从王华婚礼上摔杯离开以后,王腾就沿着山路漫无目的地走,也不知走了多远,才后知后觉发现除了自己,身后还多了道影子,跟着他一步不落。

他摇荡着转过身来,看见那个人伫立在自己面前,流苏摇漾,遮挡了大半张容颜。

“你是谁?”

“我只帮苦难之人,大家都叫我回婆婆。”

“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可怜的孩子,我是依托神的旨意,来拯救你的。”

微风吹散了寡淡的云,星月交辉,悬挂在天际。那人额前的流苏随风而起,月影错落间,似有红蓝相间的油彩,也借势爬上了她的脸。

拯救?拿什么拯救?

换做平日,他定然掉头就走,不信这种鬼话。可或许是眼前这个人言辞真诚,亦或是他此刻的内心太过孤单脆弱,随便是个人就行,他真切希望能有个人陪自己聊一聊。

“当你所有希望落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重新再来一次?”

“我天生就是个废人。”

“并非如此,只不过有是业障缠身罢了。”

王腾一愣,迷茫地问:“那是什么?”

“是妨碍你修成正果的罪孽,也是你招致祸患的根源。”那人边说边缓缓走来,行至他身边,“如若继续这样下去,你将会失去一切。”

“不过也不必担心,业障众生皆有,也有方法可除。”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你回到家,找到西北方向,走进你看到的第一个房间,然后把这个烧掉。”

她从衣袖中拿出一张明黄色的符篆,递给王腾。

“无论何人何物,从来都要靠自己争取,你的人生,也只有自己能拯救。”

一阵烧焦味溢了上来,他迷朦抬眼。柴房里,王腾手上的符篆不知何时烧起了一角,火舌摇曳,如随风跃动的舞者。

火苗燃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感觉灼烫,他慌忙松手。

符纸飘然落地,焰火犹如水波荡漾开来,顷刻间蔓延至整间柴房。

目光所及是一片红海,耳畔传来断断续续的木材爆裂声响,灼热的气浪扑面袭来,顺着廊柱,透过烟囱,向外延伸而去。

王腾的醉意瞬间消散,他撑地起身,手触及地面,摸到一片油光水滑,隐约带着股刺鼻气味。

他来不及细想那是什么,打了个滚翻身,磕磕绊绊往外跑。

背后是火光冲天,王腾直奔厨房,想要取水救火,几番下来,却根本赶不及火势蔓延的速度,压不住,浇不灭。

连通柴房的卧室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声,格窗里连绵涌出黑烟,红与黑在无尽纠缠。

“阿爸,阿妈——”

他大吼一声,赶忙扔掉水桶,疯狂用手肘撞门。

门缝里漏泄的黑烟,呛得他喘不过气来,再加上饮酒过后身体本就酸软,提不上力气,一条生路明明就在眼前,王腾却打不开。

如若换作一个四肢健全的人,绝对能够一脚踹开大门。可偏偏他是个瘸子。那条废腿,撑得起他对爸妈偏心的恨、对哥哥夺妻的怒,却撑不起点燃符篆的悔,他只能听着里面的嘶吼声愈来愈弱,无能为力,最后两眼一黑,栽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而火场里的王家父母,此时能清晰感受到火焰在灼烧他们的肉体,赤红巨浪将血肉之躯烤得枯焦,鼻腔和喉咙里全灌进了浓烈黑烟,不住咳嗽。

他们不停地尖叫呼救、踹门,就连空气都那么烫手。

他们竭尽最后的气力爬到门口,木屑刮伤了他们的手,在木板门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血色指痕,最终却还是因无力,倒在了熊熊烈火中。

火焰渐渐将他们吞噬,直至一切变成了无生气的灰烬。

第三场

清晨阳光滤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照耀着白茫茫的土地间。肖蕾倚靠在一颗果树下,看着村民们登梯摘果,享受着丰收时节带来的喜悦。

一个身形肥硕的男人迎面走来,肩头背着个竹篓,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华哥——”

王华迈出去的脚差点没站稳。他回过头来,眼珠子瞪得溜圆。

“华哥,今天来得真早嘿。”肖蕾笑意盈盈。

谁料王华根本不吃这一套,眉心拧紧:“你有病?”

肖蕾拍拍屁股上的灰,嬉皮笑脸地贴上去。

王华眼角一抽,连连后退:“干嘛笑得这么恶心?我看你就是没安好心!你——”

话还没说完,肖蕾突然停住,吓得他一激灵。他左顾右盼,可四周尽是荒郊野岭。急中生智之下,他扬起手悬在空中,横眉直竖。

“你,你还想打我是不是?”

二人隔空对视半晌,肖蕾抿唇一笑,后退半步,突然冲他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鞠躬。

“对不起!那天的事是我的错。”

王华大张着嘴,眼珠在眼眶里提溜乱窜,那只无处安放的手,先是自然垂落下去,又放在胸前交叠,一副小人得志的架势。

“那天我就是一时冲动,实在对不住。”

看肖蕾的双眸弯成月牙,笑意盈盈地低头认错,王华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嗤了一声。

“不过咱话又说回来,你一个大男人,家暴自己老婆,是不是也说不过——”

“你管呢?那是我老婆!”

王华眉心一横,暴躁地打断她的话。

“行行行!我知道了,那些都是你的家事,我当时就不应该管这些。都是我的错,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往心里去了。”

王华紧缩的眉头终于松懈下来,他点点头,推开肖蕾,径直往果园里走。

“诶呀,别走别走,我想采访采访你。”

肖蕾快步追上去,看他脸上又浮现不耐烦的神情,赶忙补充:“特别简单,不会耽误你多久的,行个方便?”

说罢,她张开手心,将提前准备好的钱递了过去。

王华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看到面前的红钞票,打了个弯儿又咽回去,不动声色地将钱塞进自己口袋。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想问问你关于回婆婆——”

听到“回婆婆”三个字,王华布满横纹的脸瞬间耷拉下来,背好竹篓转身就走。

“诶,诶——”肖蕾再次追上来,“华哥你别走啊,你刚拿了我的钱,再多聊两句呗!”

王华加快了步伐:“你可以问点别的,回婆婆的事我不说。”

“哎呀别别别,华哥,你就行个方便,好歹咱们也算是朋友一场。”肖蕾脑子转得飞快,讲起话来口若悬河,“我也只是想多了解一些回婆婆,你说以后我把她的事迹拍出来,回婆婆的信徒不就越来越多了吗?”

她说着,解开背包拉链翻找到压底的二百块钱,在掌心摩挲了几下,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塞到他手里。

果然,王华将钱迅速放到口袋里收好,轻咳两声:“既然你说是为了回婆婆好,我也不好再拒绝了。”

二人走出果园,不远处有片金黄的稻田,湛蓝的天空下,风吹麦田,犹如波涛汹涌的金色海浪。

“就在这吧。”肖蕾架好手机,与王华席地而坐,“我是想拍部关于回婆婆的纪录片,现在需要采访一些人她身边的人取材。听村里人说你比较清楚当年回婆婆的经历,尤其是她刚来村里那几年的故事,你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吗?”

“回婆婆……”王华摸着下巴沉思,“大概是十多年前吧。”

“听说她之前摔下过山谷,再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这是真的吗?”

王华抓耳挠腮,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慢吞吞吐出几字:“是有这么回事。”

肖蕾察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继续追问:“为什么会摔下山谷,是意外吗?”

王华言辞闪烁,眼神飘忽不定,最终含含糊糊地开了口。

“我听说当年村子里,有一帮人不信回婆婆,想把她赶出这个村子。那天正好下大暴雨,她抬手一指那群带头起哄的人,结果一道雷下来,直接把那些人劈死了。大家都说他们是冒犯了神仙,所以才遭到天罚的。从那以后,谁都不敢说回婆婆的是非了。”

肖蕾眼角一抽,这到底是经历过多少番添油加醋,才流传出来的版本啊?

“那然后呢?”

王华蹙眉:“还能有什么然后,后来大家就慢慢信服她了。”

肖蕾看了眼本子,问出第二个问题:“上次丰收节大会上,村长提起来回村拆迁的事时,你和他起了争执。可拆迁不是件好事吗,为什么你不愿意呢?”

“一提到这个,我他妈就生气!刘长根那个狗怂,给大家伙开会,说是政府要用我们这块地,给了些钱让我们搬走。”王华黝黑的面庞阴沉下来,说话突然如决了堤的洪水一样滔滔不绝,“怎么可能一家只分这么点钱?我听说真实的拆迁款比我们拿到的足足多了一倍!况且我们家这房子都是祖宅,几代人流传下来的。他妈的,分明就是有人从中黑钱!”

肖蕾点了点头,王华面露凶恶。

“肯定是刘长根那个王八蛋!”他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狗仗人势的东西,要不是我爸去世了,他算个屁!我告诉你,他就是没安好心,想把我们的房子都铲平了换成钱。那可是我们祖祖辈辈的基业!用二十万就想把我们打发走?没门!”

肖蕾暗忖,不就是嫌钱给的少吗,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不过之前听村长说,不是已经规划了要建度假村吗?”

“建度假村?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建个屁!纯属他妈扯淡!”王华自顾自说了下去,“听说之前有村民挖出些暗褐色的石头,有些还是蜂窝形状的,看着不像寻常的玩意。大家拿不定主意,就去给刘长根瞧了,但这事后来就没信儿了,也没给我们个交代。”

王华用几句话带过的事件,肖蕾却隐隐觉察出其中不对劲。

“那华哥,和你们签署拆迁合同的公司叫什么呀?能收购来回村这种偏远的村庄,应该是个挺大的公司吧?”

“好像叫宏伟建设公司。”

肖蕾迅速在本子上记下公司的名字,至于到底是什么性质的拆迁,回去一查便知。

“行了没?我够配合了吧,能不能走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肖蕾略一沉吟,“前几天住在你家的时候,我很多次看见阳阳在院子自言自语,这孩子近期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我感觉他的情绪不太稳定……”

“你别瞎咒啊!”王华打断她,“阳阳肯定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毛病,准是入秋以后受了凉,过一阵子就好了。”

“可是我发现他嘴里总是念叨着有个姐姐,而且还说,姐姐每天半夜都会来找他。”

听到这句,王华脸色骤变。

“听说姐姐死亡当天,是你带她上山的。你那天带女儿上山是干什么?”

“我的孩子,你管得着吗!”

说完这句,王华愤然起身,便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去。

第四场

砧板发出均匀而有力的脆响,精湛的刀工飞快地将葱段、青椒、蒜苗切片,同时备好各种五颜六色的调料。紧接着,王腾将葱姜蒜放入热油中炝锅,在铁锅里爆发呲啦呲啦的声音,很快浓郁的香味便蔓延出来。

见火候合适,他娴熟地颠锅翻炒,待锅里的肉片颜色变透明,再麻利地将油亮亮的炒菜捞出摆盘上桌,动作毫无拖沓,一气呵成。

肖蕾上桌以后,夹起一块回锅肉送进嘴里咀嚼,登时满口留香。

“嗯——这味道可真不错,想不到你手艺这么厉害。”

“都是跟我妈学的,在农村里也没什么食材,当年我妈做菜特别好吃,我耳濡目染就会做了。”王腾回了一句,眼帘低垂,看不出任何情绪,往她的碗里夹了些菜:“多吃点。”

“哦,多谢。”肖蕾回过神来,脑海里继续复盘着刚才与王华的那场采访。先前的疑虑并没有解除,反而又多了些疑点。既然王华不愿意说出真相,那只能再去找找他身边的人。

“你哥在村子里,有没有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啊?”

“有个叫蒋胜利的人是他发小,他们经常出去喝酒。”王腾想了想补充道,“你也见过。”

“蒋胜利……”肖蕾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是不是在大会上说你的那个人?”

“嗯,就是他。”

“那你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吗?”

举目望去,红砖砌成的围墙映入眼帘。柴堆在门后高高隆起,像层峦叠嶂的山脉一般,有序地罗列在院子里。

如果王腾给的地址没错的话,这便是蒋胜利的家了。

肖蕾正准备敲门,门却从里面开了。眼前站着个身穿蓝色高领毛衣的女人,眼神骨碌碌地从头到脚打量自己。肖蕾猜测,这位应该就是蒋胜利的媳妇王艳秋。

“大姐您好,我是王医生介绍来的,我叫肖蕾。”她笑了笑,将手上拎着的酒递给女人,“我想来找胜利哥打听点村里的事,不知道他今天在家吗?”

“哦,他在家。”王艳秋看着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扭头用方言冲屋里喊了一声。

很快,一个男人趿拉着拖鞋走了出来,边走边用手指用力抚平皱巴巴的衣襟。

“呦,这不是小徐家的肖蕾吗?”蒋胜利抬头看见来者就开始呲牙咧嘴地笑。

“小你妈徐!整天就知道小徐小徐,你脑子里还能想点别的事吗?”王艳秋恶狠狠地乜了他一眼,转身回了屋。

肖蕾愣在原地,和面前的男人大眼瞪小眼。

“哎呀没事儿,甭管她,”还是蒋胜利大手一挥,打破了尴尬,把人往屋里迎,“来来来,快请进快请进。”

肖蕾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子。蒋胜利家的每面墙壁都挂了书法亦或是水墨画。客厅装潢更是具有不输城市房屋的美感,房间墙面整体刷了纯白色的乳胶漆,米色的榻榻米取代了火炕,桌面上还摆放着整套紫砂茶具六件套,造型清新雅致,颇为讲究。

“你这些画都是大师出品吧?看着可不便宜。”肖蕾偏头看他。

“什么大师啊,这些都是我前些年去城里,找一个朋友帮我收的,具体是谁画的也不知道。”蒋胜利嘿嘿一笑,“就为了摆在家里图个新鲜,不值几个钱。”

向西瞧是厨房,门半敞着,灶台里面放置着可折叠式的柴火灶。东侧则是卧室,此时里面只传来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隔得太远听不真切,应该是王艳秋在和谁打着电话。

“胜利哥,其实我是个纪录片导演,找您是想了解了解村子前几年发生的故事。”

“你的事啊,华子早先跟我说了。想不到沾了回婆婆的光,我还有上电视的机会呢!”蒋胜利哈哈一笑,“亏了我平时那些西服没白买啊,可算是有用武之地了,等到时候肖大导演可要给我拍得更上镜一点。”

“当然没问题,这些只是基本操作。”肖蕾笑着应和。

“要说你们从城里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见得世面多,视野有开阔,聊天都觉得畅快。”

说这句话时,碰巧王艳秋推开卧室的门,从屋里走出来,剜了蒋胜利一眼:“城里姑娘这么好,那你怎么还娶我呢?你去城里多好。”

“我就随口一说,媳妇儿你别往心里去啊。”蒋胜利笑着打哈哈,看着更像是欲盖弥彰。

王艳秋不屑地嗤了一声,转头又看向肖蕾:“大妹子,一会儿留下来吃午饭吧。”

“啊,那给您添麻烦了,需要我帮忙吗?”

“你是客,哪有让你帮忙的道理。”王艳秋冲她笑笑,转身朝厨房走去。

就在她背过身的这一刹那,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

酒过三巡后,蒋胜利喝得双颊通红,上身开始无规律地左右摇晃。

肖蕾为他斟满了酒,眼瞅时机已到,开口问道:“胜利哥啊,上次你说,王腾瘸腿是被他哥给推下去的。你当年是看到了什么吗,为什么会这样说?”

对面的男人拿到嘴边的酒停了片刻,紧接着一饮而尽。

“哎,这华子啊,小时候跟我一样不学无术。自打他弟弟考上县城初中以后,他在家里就越来越不受待见。当时村里人都说,有王腾这么个孩子,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人嘛,总是有嫉妒心的。华子之前总跟我说父母偏袒弟弟,我也总劝他,再怎么样腾子也是你亲弟弟,家里有个能人还不好么?总比我们这种一辈子插秧种地的人强。”

蒋胜利顿了顿,吞咽了口唾沫。

“小时候,家里不让我们上山顶,觉得那里不安全。可是那个年纪的孩子都逆反,我们总是组团玩什么冒险游戏。那个地方本来就偏,大家之前都没去过,谁能想到腾子直接摔下去了,一条腿就这么生生给废了。哎,都说造化弄人啊,真是太可惜了……”

肖蕾耐心听他说完,又将话题拉回到原点。

“所以当天,到底是有人推他下去,还是他自己摔下去的?”

坐在对面的男人表情逐渐僵硬,缓缓抬起眼睛,脸颊上的肌肉似是开始不自然地扯动。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我说什么也不重要了吧。”

“是王华推他下去的对吧?王腾都跟我说了。”她径直对上蒋胜利的眼睛,语气无比坚定。她在赌,赌能不能用这句话,撬开蒋胜利视角下的真相。

“哎呀妹子,我就跟你这么说吧,当年,大家都还是小孩,华子啊,也是一时冲动。他是想捉弄一下腾子,谁也没想到底下那坑会那么深,直接把腾子给摔残废了。”蒋胜利摇了摇头,“但是你说,这两个人也都是亲兄弟,还能上哪说理去?”

肖蕾攥紧拳头,暗骂王华不是东西。她继续问道:“我还听说徐凡和王腾不是一对吗,怎么最后跟王华结婚了?”

提起这个,蒋胜利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咒骂道:“要说这华子办的最不地道的,就是这件事。真他妈是个畜生!”

“到底是怎么回事?”肖蕾双眸微眯。

蒋胜利板起面孔,眼神恢复了一点明亮,酒意也清醒了几分:“哎呀算了算了,毕竟是别人家里的事,大妹子你也就别问了,这事说出来,对小徐也不好。”

“有什么不能说的?”王艳秋骤然打断他的话,翻了个白眼,“你们非说是强奸,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有他们俩知道!你怎么就确信不是女的主动勾搭的?看她那副狐媚模样,把人家一对好好的兄弟迷得五迷三道的,还害得他们兄弟反目,不得安宁。我觉着啊,一准儿是徐凡先勾搭的王华!”

“你他妈瞎说什么呢!”蒋胜利怒拍桌子,酒杯侧翻,里面的酒液瞬间漾了出来,“华子跟我亲口承认了,他当时就是鬼迷心窍,把小徐给强奸了!”

说完这句,王艳秋眼尾闪过一丝霞红,她咬紧牙关,扭头钻回卧室。

蒋胜利脸色铁青,而后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低吟道:“妈的,喝大了,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肖蕾可能也喝得有些上头,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徐凡才是这对夫妻争吵的引线。她赶紧打圆场:“胜利哥消消气,嫂子也不是这个意思。”

借着酒劲儿,蒋胜利这腔怒火来得也快,消得也快,他仰头灌了口酒,示意肖蕾继续问。

知道徐凡是王艳秋的忌讳后,肖蕾刻意避开名字,直接打听起王华女儿王珊的事情。

“当年生王珊时,差点要了小徐半条命。那女孩生下来时全身发黄,看起来特别可怕。这还不算完,那女孩一哭,当时住隔壁的老李,当夜就突发心脏病死了。知道的人都觉得邪门,结果一传十十传百,后来全村人都知道了。”

“然后呢?”肖蕾沉声问道。

“后来小徐又怀了王阳,但上吐下泻闹得挺凶,医生说是这胎不稳。华子生怕这孩子有个闪失,就去求了回婆婆帮忙。”蒋胜利略一沉吟,继续说道,“一开始回婆婆并不想管,还说什么人各有命,自有定数。可架不住华子天天上门去求啊!可能是诚心打动了神吧,回婆婆最后给他支了个法子。”

肖蕾神色一凝,忙问道:“什么方法?”

蒋胜利托着下巴沉思,半晌才缓缓开口:“具体什么办法我也不知道。大概的意思就是,只要把女儿送走,儿子就能顺利降生。”

“送走?怎么送走?”

与此同时,一声惨叫突然从卧室传来,吸引了二人的视线。

只见王艳秋全身突然开始剧烈抽搐,乱发赫然直竖,面容涕泗横流,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黄褐色的呕吐物。桌椅板凳被她撞得叮铃桄榔乱响,玻璃杯、瓷碗碎了满地,而即使成了这样,那些碎片还是在地上跟随她疯狂震动着。

她就像是得了失心疯,与刚才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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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千笔文登

情绪稳定,创作激情,善于观察世界的阴暗面,立志将抒写的故事都改编成游戏。

责编:卡罗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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