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等马：离婚之战，一场夫妻双方的顶级攻防演练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下等马09-10：离婚之战，一场夫妻双方的顶级攻防演练

第一场

没多久，两人领了证。从某种程度上，永远地捆绑在了一起。小余说服自己，要对这场婚姻心怀感激，感激对方的宽宏大量。她告诉自己，这件事，映衬出了熊嘉运的底色——是善良的并且是真正爱她的。他只是有一些缺点罢了，谁能没有缺点呢。

从此以后，小余做错了事就要背《弟子规》，她也越来越熟稔在不同的场合背诵。当熊嘉运自认做了什么惹小余不开心的事情，他就求着小余打自己，他说这样自己就可以承接小余身上所有的负能量，后来还要求小余辱骂自己，说出来、骂出来，就会轻松许多——所以才有了那些网上那些视频里小余泼妇般的模样。

只有小余知道，她打骂熊佳运从来没有快感，甚至会因为过于自我厌恶而反过来折磨自己。

那时候PUA这个词已经很流行了，但她觉得自己没有被PUA，因为她是打人的那个。后来她做自媒体，成了大红人，就更不这样觉得：哪有被PUA的人这么成功的？

直到现在被曝光，她才恍然大悟，原来熊嘉运会把这一切都偷偷录下来。至于如何应对，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将一无所有。

桌上的空啤酒罐已经摆满了，小余双眼通红，靠近石楠，浓烈的酒气几乎快喷到石楠的脸上。

小余：所以你明白了吧，我为什么来找你。我知道你能帮我，所以我来了。

石楠不说话。

小余：你肯定知道我的感受，你有能力而且你也一定会帮我。我已经不信任何人了，但我信你。因为我们同病相怜。

石楠明白她说的同病相怜是什么，当然是指楚康。石楠也明白小余的感受，在听她说话的时候，石楠经常会走神想到楚康。但石楠回答：“我真帮不了你。今天你就在这里好好睡一觉，醒了第二天我就当你什么都没说过。我也不会告诉别人你来过了。”

石楠说完，打了个哈欠起身往卧室走。她不想再回头掺和这些事了，她得继续把日子过下去。找到一份新的工作，踏踏实实赚钱。她现在只是想生活回到正轨。

此时，背后传来了小余的声音，但和之前不一样，多了一丝冷静。

“我为什么来找你，还有一个原因。”

“嗯？”

“如果那个孩子我能把它生下来，或者它不是自然流产，而是我去把它打掉，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你还记得吗？那天是十月七号，国庆后有很多工作需要去忙，当时我告诉你，我不舒服。而你嗯嗯啊啊着应付我，最后却抬起头来问，那你稿子什么时候发？你心里从始至终，根本没有别人。”

石楠愣住，回头看向小余。小余的脸上没有表情。

石楠：“哦。十月七号。”

这下轮到小余愣住了。“就一个‘哦’字吗？”

石楠：“因为这是你的想法，你要这么想是你的事。我去睡觉了。你自便吧。”

走了两步，石楠停下来，她说：“走的时候帮我关上门。那一万块你可以拿回去五千，剩下五千当我兼职做心理医生的费用。”

说完，石楠在小余错愕的目光中走进了卧室。

第二场

徐赛一直在关注石楠，准确地说，她关注的人是小余。

北京四环外，一个逼仄的房间内。徐赛推门而入，放开了浴室的热水。水气氤氲着扑出来，使得这间一眼看得到头的小房间更加憋闷。

她拿出手机，搜了小余的视频号，还是没有更新。

晚上洗澡的时候，徐赛发现自己黑了不少，想必是这段时间老出门跟拍的关系。

从《新闻周一见》离职后，徐赛和她那位有钱的爹大吵了一架，刚开始这个男人对徐赛还有一些愧疚之心，但很快“爹”的身份让他变得蛮不讲理——

“你知不知道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你回重庆吧，别在这里待着了。不知道你妈这些年都怎么教你的。”

“别他妈提我妈。”

“你怎么还满口脏话！真是——”

“以为你是谁啊，除了出根屌，我的人生里你还出了啥，滚。”

徐赛年幼的弟弟吓得嚎啕大哭，年轻的继母将弟弟一把搂在怀里。徐赛生物学上的父亲气得坐在椅子上，胸口上下剧烈地起伏，脸也涨得通红。而客厅另一头的徐赛也气得满脸通红。这是血缘的证据，徐家的人都这样，只要生气就面部发红，看上去像喝醉了一样。想到这里，徐赛更生气了，一股巨大的委屈攫住了她，刚开始还想忍住眼泪，到最后干脆旁若无人地放声大哭起来，和年幼的弟弟形成了高低两个声部。

当晚，徐赛就搬了出去，也不想再回到那个男人给她准备的高档公寓，因为那里离《新闻周一见》真的太近了，近到会被刺痛的地步。

徐赛拖着行李箱走的时候，爸爸去送了她。两个人都已经平静了，除了他的手还有一点微微的颤抖。

“路上注意安全，你朋友的联系方式记得给你妈一个。”

“嗯。”

“你是不是讨厌爸爸？”他问了这么一句，接着抿嘴，努力舒展了一下自己的眉头，让自己尽量显得别那么尴尬。

“没有……”徐赛这句话倒是很真诚。

“讨厌我也是应该的，是我的错。给我个账号，我给你转些生活费。”

“我会自己找工作。”

“行。”

说完，徐赛感觉爸爸长吁了一口气，仿佛他们暗中已经达成一致，只要承认这段父女关系是失败的，就像宣判了死刑，不用再做出什么努力了。

来北京之前，徐赛对都市生活的想象大部分是来自电视剧，这里的人行色匆匆，努力挣扎，对彼此并不关心。现在看来，虽然电视剧很假，但这一方面却是真的，在这里就连亲爹的爱也仅仅局限在“转点钱”上，而自己崇拜的上司石楠，本来想从她身上学到人生道理，想变成像她那么成熟、游刃有余的女性，最后却伤痕累累。张小彭的风暴平息后，徐赛甚至想过要联系石楠。她想让石楠知道，我恨过你，但如果不是你，我不可能意识到自己曾经奋力追逐、视为奇珍的东西，其实根本不重要。

来接徐赛的人是童童，徐赛最初打心眼里鄙夷的追星女孩。但童童来接她的时候，专门带了一个麦当劳的鳕鱼堡，她记得徐赛爱吃这个。童童说：“饿了就吃点。”徐赛刚咬下第一口，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

徐赛住进了童童租的便宜公寓里，跟她分摊房租。前半个月徐赛到处投工作，但了无音讯，只能眼睁睁看着钱包见底；后半个月，她想收拾包回老家，发现账上的钱连回家的火车票都买不起了。她一度想打电话给妈妈，承认自己就是废物，不应该留在大城市瞎混，。就在拿起手机的那一刻，手机提醒她账上新入了199块。

徐赛翻遍手机，才发现这是ofo的退款。徐赛一度排队到了六十多万号，还跟朋友开玩笑说“如果收到了，家祭无忘告乃翁”。今天她收到了退款，加上这笔钱就可以买一张回家的车票。但徐赛却忽然觉得，这好像是一声无言的鼓励，让她再、再、再、坚持一下。就靠自己，是不是能在这个地方撑得住。

当时童童还在做狗仔，靠着多年追星的经验做得不错。徐赛决定加入，两个人一个负责拍，一个负责写稿，刚开始还给一个八卦媒体供稿，后来借着网络直播的兴起，她们戴着各种卡通人物的面具和头套，说着语焉不详的代号和真假掺半的娱乐圈秘闻，向各家粉丝们提供追星和打架的素材，靠着打赏竟然自己把日子过下来了。

眼看着日子好起来了，但徐赛却开心不起来。没有了生存的问题，之前压抑在心头的问题又重新浮出了水面。有一度徐赛甚至不愿工作，只想在家里躺尸，不见阳光，胡吃海塞，整个人捂到白得发光。（后来她才意识到那可能是抑郁症的表现。）

人活着最重要的是什么呢？她像一条蛇一样躺在床上，安静地完成蜕皮，蜕掉那张名为自我的皮，徐赛不知道自己应该按照哪一套系统宣称的走下去，这个没人教过她，得自己找。后来徐赛觉得世界上只有一种失去是悄无声息的——那就是失去自我。仿佛它什么也不是，没有什么失落能如此安静地发生。每一种其他的失去，失去手臂，失去钱包，失去手机，失去宠物，都会被感觉到。

幸好有小余的视频。徐赛算是小余最早一批的粉丝，当时小余和熊嘉运还会露脸，剪辑也很粗糙，粉丝只有一两百个。但小余每天都会更新视频。徐赛最喜欢看她用珐琅锅做炖肉。小余喜欢在珐琅锅的周围放上一圈冰球，随着热气上升，挤在一起的冰球渐渐被融化，等冰化成的水全部蒸发殆尽，肉也就好了。

这几乎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事，却让徐赛深深着迷。她有时候能重复看好几遍，甚至干脆就当背景音放着。虽然对面的人隔着屏幕，却有种实实在在陪伴的感觉。徐赛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好了起来——从拉开房间的窗帘开始，到不再半夜点外卖。

某种程度上（虽然这听起来很夸张），徐赛认为小余救了她一命。

而命运就是这么神奇。童童某种程度算是她和石楠的“媒人”。如果不是去偷拍小明星被抓进看守所，她和石楠可能始终是两条平行线。就是那一夜，像一个开关触发后，线与线之间交错了。本来她和小余也是平行线。现在她又和童童一起，而平行线又因此发生了改变——

一天，徐赛像往常那样打开小余的直播，看到了背景后面一闪而过的石楠。小余对着镜头跟大家说：“这是公司的新员工，但我和她是旧相识了。”那一次，徐赛才知道石楠加入了小余的团队。

这件事徐赛谁都没有告诉。

后来小余出了问题，粉丝们纷纷离去。作为一名曾经的记者，徐赛敏锐地察觉到事情有问题，于是她开始在自己和童童的八卦账号里发起对这个事的讨论，只是那些粉丝们似乎更关心自己哥哥姐姐和对家的丑闻，小余的事很快就被淹没下去了。

有一天晚上，徐赛像往常一样吃完饭，坐到电脑前，开始在网上随意浏览。突然她收到微博提示。点击查看后，发现是条陌生人私信：“想知道网红博主鱼姐的一手八卦吗？”

还没等小余回复，又弹出一条消息：“我可以给你个地址，你去拍就知道她是个什么人了。”接着发来了某个具体位置。

徐赛连忙打下“你是谁？”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了。

好奇心驱使下，徐赛将那个栏位于市中心的地址复制到搜索栏，弹出的照片映入她的瞳孔，徐赛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发出了吃惊的叫声。

第三场

小余走后，石楠以为自己会因为在疲惫和酒精的双重作用下睡一个好觉。然而，躺在床上她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一开始她以为原因是小余还在，但小余收拾东西和锁门的声音清清楚楚。她不放心甚至又起床去确认了一下——的确是走了。

她再次躺回到床上，还是睡不着。思绪随着她左右扑腾而加速，越来越快，她努力地去想十月七号，十月七号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十月七号好像被抽了真空似的。

真的存在过这一天吗？那一天应该发生了很多事才对，小余请了病假，痛苦地捂着肚子说不舒服……石楠都不记得了，想了半天最后只记起好像那天有个并不重要的采访改了期。但关于小余的记忆，的确是一片空白。

这是石楠第一次被自己的冷漠震惊。

而跟随着这震惊的感觉，记忆中一些从未提及的往事也随着沉渣泛起。

从小，石楠的父母都夸她是个“拎得清”的小孩。她很好管理，不闹、不哭。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也不会哭着撒泼要不属于自己的玩具。

有一次，妈妈给石楠买了一只彩色的小鸡作为礼物。石楠看着捧在妈妈手心里的小鸡，并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兴奋。但她还是接过了这份礼物，并给小鸡取名叫小红。

最初两天，石楠比其他孩子更加认真负责地照顾小红。然而，由于染色、加上先天发育不良等各种原因，这类新生的小鸡通常寿命较短。第三天，它就出现衰弱的迹象，开始不再进食。 妈妈说：“没关系，我们带去医院看看。”石楠却异常冷静地告诉妈妈：“不用了。我问过医生了，说这种小鸡治疗起来希望很渺茫。”随后，石楠果断地结束了小红的生命——用石头砸死了。

“因为我不想它再受折磨。”说这个话的时候，石楠的小手还沾着鸡血，像在玩什么汉尼拔游戏。

一向很温柔的妈妈把石楠拉到角落，蹲下一脸严肃地问她：

“你喜欢小红吗？”

“喜欢。”

“那为什么要杀它？”

“我没有杀它，我是在帮它啊。”石楠瘪了瘪嘴，抬头望向妈妈，“我不想它再痛苦。”

妈妈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严厉：“你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

“不，我就是喜欢。”

“你喜欢，就会尊重它想活下去的愿望。你不能什么都从你自己出发，然后说你都是对的。”

妈妈顿了顿，又说：“这不是喜欢。喜欢的话，你会用它想要的方式对它好。”

此后的几天，石楠一直在被失眠轰炸。终于，石楠扛不住了，给小余发了信息，她打了删，删了又打，把任何看上去带感情的字眼都删掉了。她本来说：“我可以帮你。”然后生怕小余觉得自己狂妄，又改成了“我愿意帮你”。最后改到自己也累了，忘了到底写了什么，发出去就将手机扔到了一旁。

几乎第二秒，小余就发来了消息，谢谢你。

尽管是白天，石楠放下手机后，困意便来袭了。她想回的最后一句话，也没有时间再打出去。

她想说：“我不是帮你，我是帮我自己。”

几天后，石楠和小余在一家菜市场的刀削面摊碰头。在破产之前，石楠为了保持身材从来不大量摄入碳水，但现在为了省钱三餐中必有一餐是纯碳水。

 这家刀削面摊是用猪骨熬的汤底，上面加了几片可怜的菜叶子。不用想，这都是当季最便宜的菜。而且面条永远只煮到八分熟，面芯永远是生的。这样做是为了送外卖的时候不管多久面条也不会泡烂。但这个面也不是全无优点，那就是明明感觉已经吃完了一人份的面，低头一看也只少了小半碗。刚开始石楠还不适应，现在她已经可以面不改色把里面的钢丝球或者头发挑出来继续吃了。

如果可以自己选择死后刻在墓碑上的词，石楠一定会刻上“穷则变”。

面摊对面的小余显然对这个油腻腻的桌子生理性过敏，她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支撑着自己，让自己与桌子接触的面积最小化。

“来一碗吗？我请客。”

“不了。你查到了什么吗？”小余迫不及待地问。

“什么都没查到。你老公挺狡猾的。”石楠吸溜了一口面条。

“你给我的关于他行踪的消息，我查过了。无非就是在公司处理业务、然后回家，或者在父母家里。除此之外，他只常去一家咖啡馆。”

说完石楠掏出手机，是几张她用手机偷拍的熊嘉运喝咖啡的照片，与此同时记录了他的出入时间和与谁见面。

“等于说他没问题？”小余问，语气在不置信中又松了口气。

“也不能说没有问题。我查了他的微博，也只是转发一些新闻。关注的都是网站塞给他的，反正像个僵尸号。我也没有发现他有别的小号。确实看起来没有问题。但你知道的，太正常没有一点瑕疵，反倒是最大的问题。”

“确实。”

说完石楠划拉了一下手机，露出一张照片，是熊嘉运曾经在大厂的工牌。小余一怔，说：“你怎么有这个？”

石楠：“你老公很隐秘。他乱搞也是找回家和喝咖啡的中途，就连去玩的地方和咖啡店都在同一栋楼。我找了好长时间才找到破绽。但是，他去的地方，有点奇怪。”

小余脸色难看，“怎么个奇怪法？”

这是间位于市中心的大厦，曾经是正经办公楼，随着产业迁移，渐渐办公的人迁走了，换来的是大厦里星罗棋布着各种剧本杀、密室逃脱、猫咖等……推门穿过狭窄的走廊——这走廊很可能连着另外几个前厅——一个长得像香港TVB男主角的人出现在了前厅。房间昏暗，男人一时没有辨认出陌生人来。但辨别出是两位女客人后，他脸色变了变，还是简洁冷静地说了声“请”。

石楠和小余跟着到了里面的单间，对面的男人点了根烟，没想到几次都没办法点燃。石楠顺手接过火机，帮他将烟点燃。火光在一瞬间照亮了这个男人的半张脸。他涂了厚重的脂粉，尽量遮掩着略显疲惫的五官。小余这时抬头看到墙上贴着一些海报，全是裸体的男人，有些身上还涂了油，摆着各种姿势。

“开门见山问呗，我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我每个月要接待好几拨这样的人呢。”

“你有什么条件吗？”石楠问。

“条件？我想想啊……如果问的人上来就打我，那就什么都不说；如果不打人，只是骂我是死gay，那我就实话瞎话三七分；如果给红包，至少会讲一半实话。当然，如果多说点好话不会出门就报警抓人，那我愿意一分钱不拿，知无不言。可惜绝大多数女的上来就揍我。拜托，她们真的要搞清楚，敌人是她们骗婚的老公，不是我好吧？”

石楠：“我们清楚，所以你看我们都很平静。”

对面的男人双手一摊，露出一双和脸完全不在一个色域的手，换了个讨好的语气：“我也觉得你们靠谱。但在商言商，该给的钱还是要的。”

小余掏出一千块，扔在男人手边。男人不拿，直到小余又掏了一千，才利索地抓起钱塞进包里，深吸一口烟，低头看了眼小余手机里熊嘉运的照片，直接笑了出来。

“你还真问对人了。我对他印象很深。因为他特别逗，跟我说他之前是大厂员工，P8级别的。其实P几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还以为是3P呢。那个加钱也不干。”说完男人似乎被自己逗乐了，捂嘴笑了起来。

“然后呢？”石楠问。

“然后我就给他服务嘛，但他把我推开了。他说，他就想和我坐一坐，什么都不干。”

说完男人嘴叼着烟，两只手悬空，模拟着熊嘉运的口气说：“真的就是坐一坐。”说完，男人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烟灰落在衣服上都没注意弹开。

“我以为丫装逼呢。但他就真的只是坐一坐。”

小余脸色阴沉扭头看向石楠，压低声音说：“熊嘉运是‘那个’？”石楠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男人笑了：“我知道你们不信，觉得我和他是一伙儿的。但我们都是有证据的，你可以调，不管是消费记录、还是时长都可以调。”

“够了够了。”

“行，我就告诉你，咱们这是正规企业。”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来又什么都不做呢？”

“深柜呗。”男人说这个话的时候，眼神迅速翻飞，打量了一下旁边的小余。

“你们也知道同妻吧，有些人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取向，然后呢，就和女人结婚。这个事就像冬瓜要装自己是西瓜一样，迟早有一天要露馅的！真的，我都是经验之谈。我遇到这样的男人太多了。”

从那栋大厦出来，小余语气平静。“他喜欢男的？是这个意思吧？”石楠知道，她看似没有生气，其实是太震惊了，还没有消化好。她煞白的脸色说明了一切。

石楠在旁边面色凝重，事情远远超出了她的预计，往极端狗血的方向发展。后面该怎么办？

由于石楠一直以来睡眠很差，以至于身体僵硬，这时无论怎么变换姿势，背都疼痛不已。做了一天的兼职侦探，她左右伸展颈部，想促进血液循环，接着脖子后仰，发出咔啦一声。就在此时，她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孔。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这个身影并不高，但最近频频出现。身影在旁边紧闭铁卷门前停下脚步，扫视小余和石楠所在的空间，目光丝毫没有在石楠身上停留，随即快步离去。石楠站了起来，一只脚却麻痹酸软，差点儿站不稳。她抓起包，一跛一跛地追了上去。

“欸，你去哪里？”她听见小余在后头大喊。小余想要跟上来，却撞上了经过的路人。

石楠蹒跚在街道上，闪烁的霓虹灯光下，那个背影则穿梭在穿着时髦的路人之间，仿佛这些热闹和自己并没有关系。背影走得并不快，但石楠必须加快脚步才能跟上。人车繁杂的大街上，石楠很快就跟丢了。她非常懊恼，不停地眺望四周，但到处都是人和车，根本无法找到目标。

这次抬头再环顾时，石楠看到那个背影突然在一处转角停了下来，石楠也跟着停了下来，背影这次并没有跑，而是大大方方站在了路灯下。与此同时石楠认了出来，那个背影正是徐赛。

徐赛扬了扬手机，石楠听到自己手机叮咚响了两声，是徐赛的号码通过AirDrop发送的一个文件。

第四场

烤肉店里全是人，几乎都是出来吃夜宵聚会的年轻人。石楠和徐赛混在其中，显得有些突兀。两人沉默地翻烤着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赛传来的airdrop文件夹自带密码。密码提示词是“螺蛳粉是什么”，这让石楠不禁大翻白眼。之前与徐赛一起工作的时候，她老是喜欢吃螺蛳粉、麻辣烫这种二十几岁女孩最爱吃的垃圾食物。有一次石楠实在是忍不住了，强调说：“你要吃螺蛳粉，别在我面前吃。”

徐赛一怔，说：“姐，你不吃螺蛳粉的吗？尝尝，尝尝，就尝一根。”

“滚。”

“哎，不吃螺蛳粉死也不会瞑目。”

“我没问题。”

“遗憾都是这样的——你没吃过螺蛳粉的时候觉得自己不后悔，吃过立刻悔不当初，为什么不早点吃！”

“那就让我抱憾终身吧，谁也别劝我。”

看似很平常的对话，现在回忆起来竟感觉很温馨。但手上还是倔强地按下了：“螺蛳粉就是最臭的。”

结果错误。

石楠将手机摊向徐赛。

徐赛大喊：“你明明知道知道正确密码，就是不愿意服输对吧！”

几分钟后，在显示文件即将被锁的情况下，石楠才无可奈何地输入了 “螺蛳粉就是最好的”，果然成功解锁文件夹。

石楠打开文件夹，原先已经想过可能会看到什么内容。然而，当她真正打开时，还是让她大感震惊。全是她和小余一起去会所的照片。石楠：“你一直在跟踪我们？”徐赛不说话，接着选了其中一张最正常的照片，先把石楠裁剪掉，然后选取小余和男人站位身姿有些靠近的位置，放大，截取。一张看起来腻歪、亲昵的照片就出现了。

“这种照片给我二十分钟，可以做出一套组图出来，你信吗？”

徐赛翻动着桌上烤肉，发出滋啦的声音。

“没想到吧，这是熊嘉运安排的。如果他真把照片发上网，所有人都会知道小余不仅出轨还找鸭。这样一来，故事就随他怎么安排了。为什么他去那地方让你察觉了？因为他就是要引诱你们去那里。他赌你们这几天一定会拼了命找他的弱点，所以这个会所是他给你们留的面包碎屑，他不仅通知了我来拍，还给我们同行都发了通告呢。说谁拍到鱼姐的丑闻照，花十万块钱来买。在我来之前今天好几个狗仔都来了，是我一个个劝他们把照片给我的。他自己没做什么，但你们去就会被拍下实锤照片。照片公之于众，对谁的形象是致命打击？当然是他老婆了。这人心太狠了。他心虚呀，他知道自己发在网上的那些所谓的小余家暴和丑闻，糊弄糊弄网友够用，但不足以帮他以后在离婚官司上拿到想要的钱，而且既然已经公布了某种程度上就失去了杀伤力。所以他需要新料。如果小余婚内出轨还有这种交易，他不就胜券在握了吗。”

“他为什么会找你？”石楠隔了好久憋出来的这句话，终于盖过了烤肉店里肥肉嗞嗞作响的声音。徐赛夹起一块生蒜咽了进去——“忘了跟你说，我从《周一见》离开后，现在全职做狗仔。”

“对不起。如果没有那件事，你现在肯定还在《周一见》。”石楠说。

“那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再说你不也走了吗。”

“只不过我好奇你为什么要帮我，你应该很讨厌我才对吧？”

“谁说我帮你了，我是帮小余。剩下的事，我就交给你了。”

这个答案倒是令石楠始料未及。烤肉店里的空气突然变得沉重而窒闷，犹如一层薄薄的油脂黏在肌肤和嘴巴上。

晚上回到家，石楠已经想好了，把这一切告诉小余，让她能够准备好迎战。而自己就可以功成身退，不再管这档事。

接着石楠拿起了手机，把所有证据拍摄并发了过去。但一分钟后，小余的微信界面只留下了三条“已撤回”。

石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时候，石楠的妈妈很喜欢一首芭乐歌，不管做饭、做家务总是哼唱。歌别的部分石楠记不住了，只记得一句歌词是“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世界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后来石楠自己做了记者，她总能想起这句歌词。记者的作用就是揭露真相，就是那一双能把世界看得清清楚楚的眼睛。但是，揭露真相后呢？没人教她该怎么做。张小彭的事，让石楠至今还心有戚戚。如果你没有能力打扫战场，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开启一场战争。

她害怕小余会因此崩溃。

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何才能不让小余觉得她和熊嘉运的感情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包裹着糖衣的骗局？一段感情，不管是爱情还是友情，就算最后进展到不堪的局面，但往回看还是有当下彼此都开心的时刻。即便最后的彼此厌恶是真的，过去那些开心的时刻也不假。而最痛苦的莫过于发现一切都是建立在谎言的基础上——那种毁灭性的痛苦，石楠体会过。

正在发呆时，小余发来了一连串的问号。石楠只好打个哈哈说：“我发错了。”

小余：本来看到你发信息过来，我还挺开心的，没想到发错了。好吧。

石楠顿了顿，本来想不回复了，但手却不受控制地回了一条，要不要一起喝酒。

嗝~~~~~小余回一个悠长的酒嗝。

不到十五分钟，小余就提着满袋子的各类酒精出现在了石楠家门口。

“你这么寂寞啊？”石楠津津有味嚼着小余卤的鸡翅，她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卤味了。

“对啊，我很寂寞。”小余坦然地说了出来。

“哪有你这样的人，倒霉还这么开心。”石楠板着脸问。

“谁说要倒霉的女人不能笑。”说完小余将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我前几天在家里专心致志，什么都不做地哭了两天。之前老想着更新账号，现在也不敢更新了，所以就专心地哭。有些时候在做饭，突然眼睛就像喷泉一样开始狂往外喷眼泪。我只能停下来哭。哭得头也疼，眼睛也疼。但第三天，感觉就像把整个壳蜕掉一样。人就没那么难受了。”

“哦……”石楠漫不经心地应承着。脑子里却在回想，自己上次哭是什么时候呢？好像真的记不起来了。有印象的一次还是某天楚康在家里切生洋葱，石楠进厨房去找他，被呛出了两滴眼泪。

“我好像从来没见你哭过，你不会这次也没哭吧？”

“有什么好哭的……”石楠嘴硬道。

“啊，你不懂，哭和睡觉是专属女人的两样保养法宝。”

“我不知道怎么哭。”石楠说出了实话。“我觉得我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好像就是泪腺不发达吧，嗯，我好像从小眼泪就比较少……”石楠自顾自解释到她自己都觉得稍微有点离谱。但一旁的小余完全没理她，低头按着手机，随后将手机递到石楠面前。

“痛哭神器——再铁石心肠看了这个也马上能哭出来。”石楠定睛一看，手机正在播《甄嬛传》。“我有时候很难过，想哭又哭不出来，就看眉庄之死。真的，看了必哭。”

“你神经啊。”

“别骂，你看。你把这段看完肯定会哭。”

石楠僵硬地接过手机，她发誓自己讨厌《甄嬛传》，又浮夸又假，一群女人抢一个老头有什么好看的。

然而，手机上的情节，准确说是——沈眉庄躺在床上艰难地问那个满脸尬色的御医是否真的喜欢过她，却让石楠感觉眼睛有点发涩。

这明明是很普通的情节啊！

小余敏锐地捕捉到石楠即将流泪的迹象，在旁边小声喊 “加油”，石楠还击：“你闭嘴。”话音刚落，她就觉得眼泪在眼眶渐渐成型，头也不受控制地仰了起来。

最多一分钟眼泪就要掉下来的时刻，石楠扭头朝向小余：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其实她自己都感到很惊讶，因为她已经决定暂时不告诉小余这件事，静观其变。但她却在此刻脱口而出。事后石楠想过很多原因来解释这个脱口而出：成年人应该有知道真相的权利；熊嘉运既然已经设局偷跑，未来必有所动作，得提前防范……但到最后石楠明白，她只是不想那一刻流泪而已。对哭的恐惧不断地从身体深处冒出，反复戳刺着她的感官，让她不得不转移话题。

无论如何，当晚石楠将熊嘉运的事告知了小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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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库熊

爱吃冰淇淋的胖子。

责编：方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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