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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之咒:想离开就要做两件事,一是长大,二是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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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就不是你们家的。哥你忘了吗,我是被爸爸妈妈收养的。”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隐秘之咒11:想离开就要做两件事,一是长大,二是活着


第一场

1998年夏,三十万志愿军以及武警战士们,奔赴抗洪第一线。

他们一边疏散群众,一边加固堤坝,死守不退,不断地将沙袋搬运上去。他们以身抗洪,用血肉之躯,在遭受暴雨侵袭的长江流域筑起一道道坚不可摧的防线,对抗着已然悬于城市之上的洪水。

“坚决死守长江大堤,请主席放心,请中央军委放心,请全国人民放心……”

电视机里传来嘹亮的口号,配上战士们死守长江大堤的画面,以及壮烈激昂的背景音乐,令人血脉贲张。

此时已进入十一月,两个多月前,那场百年难遇、让许多人失去家园的大洪水终于消退。灾后重建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水患造成了难以弥补的伤害,却也留下了某种意味深长的警告。新闻里不断重播着人类战胜洪水的画面,鼓舞人心的同时,也在宣传着保护环境和团结协作的重要性。

两个月后,历史翻入新的一页,人类也仿佛一夜间成长了许多。

而九岁的周子皓,正独自一人坐在鞍县福利院报告厅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电视机里闪烁的画面,静静倒悬于视网膜上,他的目光则已飘向窗外枝头黄澄澄的爱媛。那是妹妹最喜欢吃的水果之一。

可他不确定,现在的周甜甜,是否还喜欢吃。人总是会变,或者说会长大,只是他没想到周甜甜的长大方式,竟是如此决绝。

两个月前的那场暴雨中,他亲眼目睹父母的尸体被他们丢下山崖,静静泡在水里,直至漂远。那个叫张猴子的,叫嚣着让薛林杀了他和妹妹,薛林没有动手,也没有拒绝,只是转头看向胎记男。

胎记男的目光穿过雨水打量过来,那一瞬间,周子皓只觉全身犹如被摁进冰水里一般冷,冷得发僵。

还没等胎记男开口,沈主任大叫着你们还有没有良心?杀了爹妈还要杀娃娃?他只是个十岁不到的娃啊,放过他吧,就算他真去说什么警察也不会相信!胎记男没理会沈主任,走到抖如筛糠的男孩面前,弯下腰摸着他脑袋,低声说,记住了,你老头老娘都是被洪水淹死的。

不!是被你们杀死的!

周子皓心里呐喊,他抬起头,苍白着脸正要吼出,就在这时,身旁响起轻软的声音,“哥哥……”甜甜?周子皓猛然转头,就见周甜甜不知何时醒了,正擦拭着满脸的水渍,随后撑起身害怕地钻进他怀里。

“哥,爸爸妈妈呢?”周甜甜小心翼翼向外张望,眼里的害怕之色不断加重着。

胎记男玩味地看着周甜甜,遗憾地叹了口气:“抱歉,小妹妹,你爸爸妈妈被淹死了,他们刚刚被洪水冲走了。”

周甜甜愣了下,眼泪哗哗地流淌出来,转过头求助般看向周子皓。在那道冰寒刺骨的目光凝视下,周子皓紧紧搂住周甜甜,许久颤声说是,妹妹在他怀中哭成泪人。余光里,那个男人开心地笑了。

之后周子皓和妹妹被沈永军带去了山上的撤离点,在洪水散去后,由于联系不上苏省的亲人,他和妹妹被暂时安排进了福利院。而从那天起,薛林正式离开了福利院,他重新获得了胎记男的信任,再度成了胎记男身后的第一道影子。至于胎记男的另一道影子大山,则被留在了福利院,专门负责盯着周子皓和周甜甜。

周子皓知道,胎记男之所以会放过自己,是因为一时心软,甚至在妹妹醒来前,他其实更想杀了自己。可人从来都是复杂的,是无从揣度的,就像妹妹。

周子皓一直都知道,妹妹其实并不像在爸妈面前表现出的那么单纯乖巧,可他从没有打算揭穿,他守护妹妹的一切,包括她的伪装。

住进福利院后,男孩女孩分成不同的宿舍,每天有大半时间不在一起。即便一起去用餐,洗衣服,活动,也会被大山带着他的跟班们死死盯着,几乎找不到悄悄说话的机会。

即便偶尔找到机会,周子皓打算将父母死亡的真相告诉妹妹时,妹妹却总会岔开话题。这让周子皓心底萌生出一丝不安,可他并没有多想,直到某天,邰神婆的弟子突然来到福利院,找上沈永军,说邰神婆要收周甜甜当弟子。

第二场

即便洪水过后,邰神婆在县里的名望已大不如前,可她依旧是曾令众人景仰的姑婆。当消息传进福利院,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周子皓。那天,他不顾宿管的阻拦,径直奔向女生宿舍,快要赶到时,却被大山一伙人堵在楼梯。大山伸手拍着他的脑袋,冷笑着说不准去,他愤怒地去推大山,却被大山一脚踹倒在地。

几个小孩围上来想要动手, 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别动他”,见到是周甜甜走过来,大山连忙喝住那几个小孩。

“让我单独和他说几句。”周甜甜对大山说。大山本想拒绝,可面对周甜甜的笑,他妥协了,挥手带人散开。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去当那个恶毒女人的弟子?”周子皓抓住妹妹的手,“再等等,肯定会有人来接我们回家的。”

“家?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我们哪里还有家?”周甜甜柔声说着,眼神却不像是一个八岁小孩,“再说了,我本来就不是你们家的。哥你忘了吗,我是被爸爸妈妈收养的。”

周子皓愣住,随着周甜甜缓缓抽出手,他的心开始下沉。他不知道邰神婆看上了周甜甜什么,也不知道两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眼前的妹妹让他感觉陌生而可怕。

“哥,你保重。我们过段日子再见。”周甜甜露出一贯的乖巧笑容,转身向楼梯走去。

直到周甜甜走远,周子皓才反应过来,他冲下楼梯,向院门跑去,边跑边喊着周甜甜的名字。隔着老远,他就见到一群穿着白色麻布衣的男女,正在等候妹妹,妹妹拎着老大的行囊走向他们,脚步平静而自然。

随着嘭的一声,福利院大门重新关上,周子皓停下脚步。自始至终,妹妹都没再回头看他一眼。

他突然回想起了父母遇害那天,妹妹好巧不巧地醒来,叫住了正打算顶撞胎记男的自己,一边擦拭脸上的雨水,一边站起身……所以,她当时在擦拭的真的只是雨水吗?

会不会从头到尾,她就没有昏迷过?

妹妹走后,进入了初秋,苏省那边的亲人始终没有联系他,又或者,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还活着?

周子皓想要打电话,可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仿佛受到了某种叮嘱,禁止他使用电话。而他每次出门试图找小卖部打电话,都会被盯梢的大山拦住,他如果不听,就会被打。大山不会打他脸,而是让有力气的孩子专打他肚子,这样就看不出来了。

之后的一个月里,周子皓在院子里没日没夜地跑圈,许多孩子都指着他笑,唯独大山不停地皱眉。终于有一天,或许是得益于一个多月的跑步练习,周子皓成功甩掉了试图围住他的大山等人。他找到了一家小卖部,想要借个电话打,可老板却死活不答应,让他回家找父母拿钱再来。

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斜对面的那个由金色、蓝色和红色组成的徽章,那是警徽,警徽后是鞍县派出所。不远处的街角,大山几人已经喊叫着追过来,没有任何犹豫,周子皓转身一头扎进了派出所。

报警!我要报警!

……

视网膜里闪烁的电视画面消失不见,周子皓回过神,下意识地摁住肚子。

那天的报警最终以失败告终,即便他哭着将一切经过都告诉值班的大盖帽,可对方却始终在笑,还让他别瞎编,早点回去。他失魂落魄地走出派出所,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大山几人拖到旁边的巷子里,一顿拳打脚踢。

那是他被揍得最凶的一次,即便半个月后,肚子依旧隐隐作痛。而他清楚地记得,当大山等人没力气再打时,那几个大盖帽正好从派出所里走出来,和一个瘸着腿的胖子勾肩搭背,有说有笑。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和那人曾经同乘过一辆面包车,当时薛林叫他胖憨,是胎记男的死党。

所以说,在鞍县报警是没用的,但也并不是没有其他办法。

从门外的走廊上传来杳杳脚步声,在几名福利院工作人员的提醒下,孩子们纷纷鼓起掌来,迎接前来看望关怀他们的县领导。

周子皓低垂着眼,表情平淡,小腿肚子却已因蓄力而绷紧。

他是周明成的儿子。

在鞍县,周明成一度是家喻户晓的慈善家,县领导的座上宾。好几次和县领导吃饭,父亲都带上了他和妹妹,领导还夸他长得漂亮,聪明有礼貌。

这是他揭露胎记男等人的罪行,拯救自己和妹妹最好的机会。或许也是唯一的机会。

热烈的掌声中,几名县领导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是那位叔叔,周子皓眼睛一亮,竟看到了那位夸过自己的叔叔,他欣喜若狂,双腿发力就要起身冲过去。可下一刻,他的心跳骤然加快,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县领导身后,满脸谄媚,正是胎记男的另一个死党,张猴子。

强压下内心的不安,周子皓深吸口气站起身,可还没等冲过去,他就被扑来的大山从身后死死抱住。

“叔叔,是我!周子皓!周明成的儿子!”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刚喊几句就被另外几个小孩捂住嘴。

那位领导叔叔明显是听到了,他转过头望了一眼被摁在地上的周子皓,似乎有些诧异。片刻后,他收回目光,继续微笑着给孩子们发放文具用品。

咚咚咚……周子皓的心跳蹦到了嗓子眼,却又好似陷入了无底深渊,耳边的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就连大山等人的叫骂声也似乎越来越远。

呆呆望着县领导走出报告厅,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周子皓眼里的希冀彻底化为乌有,他只觉浑身冰冷,整个世界都变得空荡荡的。

最终,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被抛弃在这个可笑的福利院里。

不,不行。

我要离开这里。

可是想离开,我必须得先长大。活着长大。

第三场

夜深人静,南苍市分局里却依旧灯火通明。

对于多数民警们来说,熬夜值班无疑是最痛苦的事之一,即使已成家常便饭,可每当轮到自己私下里难免怨声载道。

可今晚留在局里加班的办案民警们,却都精神抖擞,忙得热火朝天,不少人已经翻出压箱底的咖啡、茶叶、香烟,彼此分享着,用以提神。

在前半夜的审讯中,邰玉玲的四名女弟子得知师父死讯后,信仰相继崩塌,分别交代了邰玉玲的部分罪行。

譬如和胎记脸三人勾结,欺骗敲诈外地收养者。试图将吴英凤等人的“尸体”通过水路,运往境外。包括九八年大洪水过后,她虽已将生意交给了胎记男,却仍暗中帮助胎记男拐骗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好在随着国家对于灾后重建工作的推进,以及新世纪里,政府坚定不移地将扶贫开发放在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的重要位置,人民的生活水平得到大幅改善,鞍县流浪人口减少,导致胎记男团伙向境外贩卖人口的犯罪活动难度与成本暴增。

当然,四名女弟子对于国家政策并不了解,也不知道刑侦技术在那段时期的突飞猛进,可她们却能明显感觉到普通人的日子越来越好过,警察查案越来越便捷,这对于胎记男的犯罪事业可谓致命打击。

新世纪伊始,胎记男就经常开始往外地跑,一走就是两三个月,据他留在鞍县的帮手说,哥是去做大买卖了。至于是什么买卖,四个人都不清楚。她们说起来是邰玉玲的弟子,实际上更像是不用发工资的员工。而不知从何时起,邰神婆和胎记脸的关系彻底颠倒过来。对于胎记男在做什么,邰神婆也不清楚,又或者她即便知道,也不敢和弟子、信徒们说。

至于邰玉玲自己的事业,自从98年大洪水后,便开始每况愈下,越来越多的县里人都不再相信邰玉玲是河神代言人。而随着九十年代末,二十一世纪初,对于某邪功的依法取缔和铲除,也让邰玉玲看到了骗子的最终结局。

自知混不下去的她索性遣散剩余的弟子和信徒,宣称要闭关修行,开始了深居简出的日子。又过几年,她突然宣布出关,之后带着仅剩的几大弟子,来到南苍市,承包下了三殿街上的无常殿。

唯独大弟子知道,邰玉玲将自己由盛转衰的气运分割线,算在了吴英凤头上。她始终认为,是自己“祭献”了的吴英凤,导致河神发怒,带来了那场洪灾。

至于纪纭关心的那个问题——为什么九八年后,邰玉玲会让胎记脸负责接待泰国人贩,她自己则从“生意”中脱离出去?其余三名女弟子都表示不清楚,唯独大弟子给出了她的猜测。

她认为,或许是在洪灾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使得邰玉玲对于胎记脸的情感产生了某种变化,所以才会心甘情愿地“退位让贤”。

至于是哪方面的变化,她也说不上来。总之洪灾过后的几个月,邰玉玲越发低调,然而却在中途收了一个女弟子,是正式的女弟子,并非像她们这样的记名弟子。

“女弟子?”正在整理笔录的纪纭手中一滞,铅笔芯在页边划出一道下坠的浅痕。

她重新看了遍前面的笔录复印件,发现一个问题,根据几名弟子交代,邰玉玲是带着全部弟子前来南苍市。算上那名正式弟子,她总共有五名弟子,所以,那名正式弟子去了哪?

在笔录相应部分画了个圈,又打了个问号,纪纭伸了个懒腰,随后喝起同事点的咖啡外卖,不时看眼挂钟。

半个小时之后,审讯重新开始。

“问她们那个正式女弟子的事。”纪纭朝对讲机说。

和她预想中一样,四人对于那名正式女弟子的事都印象深刻,每人都交代了不少。

一刻钟后,看着手中汇总出来的笔录,纪纭心跳加速,本能地掏出手机想联系老左,很快意识到现在已是凌晨一点。

邰玉玲的正式女弟子,竟然是周明成的女儿,周子皓的妹妹周甜甜。

天哪,邰玉玲在做什么?她为什么总是要盯着这家人不放?

根据现有信息,周明成夫妇在洪水中失踪,尸骸至今没有找到。而在那之后,周子皓和周甜甜便进入了鞍县福利院。虽说这样的安排有些奇怪,可联系当时灾后的混乱局面,倒也勉强解释得通。

从某种角度来说,正因为当年邰玉玲要办河神祭,强行拦着周明成一家不让走,才造成了悲剧的发生。

邰玉玲为什么要将被自己间接害死的周明成的女儿留在身边,还收作正式弟子?她就不心虚吗?

纪纭最终没有拨通老左的号码,她继续往下看,越看越惊讶。

原来,周甜甜并不是周明成的亲生女儿,而是周明成昔日战友的女儿。由于周明成夫妇对周甜甜视如己出,所以感情很好,被邰玉玲收养后,周甜甜一度十分消沉。她很早时候就开始叛逆,染发,文身,学大人抽烟,甚至去游戏机室和网吧耍通宵。可无论周甜甜如何作闹,邰玉玲始终没有“废除”这个弟子的念头,并且不止一次对弟子信徒们说,周甜甜拥有你们都比不上的灵性和天赋,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后来邰玉玲前往南苍,也带上了周甜甜,给周甜甜安排入学,可周甜甜却变本加厉,因为偷东西还进了少管所。似乎正是从那时候起,邰玉玲对这位年轻弟子逐渐失去了耐心。据大弟子说,后来邰玉玲就没怎么管过周甜甜,周甜甜整天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回无常殿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后来,她再没有回来过。

目光从笔录上移开,纪纭只觉心头沉甸甸。

哪怕只是文字简洁直白的笔录,也仿佛隐藏着一段段不为人知的隐秘。

邰玉玲为什么会放弃“生意”,让胎记男接管?她对胎记男,到底产生了怎样的情感?而那之后,她为什么又突然收周甜甜为弟子?这几件事情之间,是否又存在着某种关联?

还是说,邰玉玲仅仅只是出于愧疚?可若真是愧疚,那也还有很多其他方法,可以用来补偿周甜甜。

何况她对于周甜甜根本就是不闻不问,放任其叛逆、堕落,直至周甜甜彻底沦为问题少女,最终将她放弃。

不对。

纪纭心中蓦然一动。

邰玉玲,根本不是出于愧疚,才收周甜甜为弟子的。

她收周甜甜为弟子的目的,更像只是单纯为了,将周甜甜留在身边!可是,她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纪纭的目光游走于笔录的字里行间,试图挖掘出更多有用信息。

渐渐地,一个不曾出现在笔录中的名字,浮于眼前。

周子皓。

第四场

失去父母,妹妹又被带走,周子皓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难不成,他之前经常来无常殿找邰玉玲,就是为了打听周甜甜的下落?

而他之所以当社工,并选择进入青少年部,也是因为听说妹妹成了不良少女?

因为失去了妹妹,外加前尘往事,种种原因,最终他选择了向邰玉玲复仇。

纪纭心跳微微加快。

案情不断深挖,许多谜团也随之打开,她的直觉和推测,看上去也变得越发真实可信。

看来周子皓,这名默默无闻的社工,一直站在这场罪恶风暴的中心,凝视着一切。

没等纪纭继续想下去,大弟子突然举手,表示她又想起来一件事。

“警官,那个胎记脸的朋友,前不久好像来过殿里,还和姑婆聊了很久。我一开始还没认出来,只觉得眼熟,隔天才想起,咦,那不就是张猴子吗?”

纪纭抬头聆听。

大弟子:我们也不知道张猴子来找姑婆有什么事,他们在屋头虽然谈笑风生,可每次张猴子走后,总能感觉到姑婆不是很开心。之后张猴子又来了几次,姑婆对他也有些爱搭不理,他就在院里乱逛。

对了,每次他都会在百合花前停下来,老远就能看到他蹲着身子,好像是在摘花还是干嘛。有次我故意问他,张总你就这么喜欢百合花吗?他笑着说是啊,有个老朋友很喜欢百合,最近住院了,正想要不要带点百合花去看他。

不过我记得他当时的语气怪怪的,似乎有些心口不一……啊,抱歉警官,我岔远了。他大概四十多岁吧,身高不到一米七,比以前胖了许多。他做什么的?好像是做餐饮吧,他好像提过,不过没有仔细说,姑婆也从来不聊关于他的事。

做餐饮……老友住院……喜欢百合……监视器前,纪纭瞳孔陡缩。

她快速掏出手机,点开,随后起身走向审讯室,推门而入。

“来找邰玉玲的人,是不是他?”纪纭举起手机,手机屏朝向女人,问道。

女人愣了会儿,看向手机里的那张照片,随后不假思索地点头:“是,就是他,他就是张猴子。原来他叫张红伟啊。”

纪纭向两名同事投去“没事”的眼神,旋即努力平复着心底一波接一波的冲击。

胎记脸的两名死党之一,笔录中曾被提起的张猴子,在十九年后,竟摇身一变成了南苍市明星企业,静安餐饮集团的创始人。网上不仅有张红伟的照片,还有一连串漂亮的履历,以及他的发迹轨迹。

如果胎记男他们三人,当初真的从事过贩卖人口、走私人体器官,那张红伟如今洗白得也太过成功,简直堪称恐怖。

所以张红伟,一定也知道邰神婆使用曼陀罗花控制信徒的手段,而在大弟子的讲述中,张红伟屡次近距离接触无常殿的百合花……因此,他也有一定嫌疑,在百合花中混入曼陀罗,间接给邰玉玲下毒。

并且他的嫌疑似乎还要更大一些,毕竟他最后一次来,就是在邰玉玲坠河的前三天。

又一名重要嫌疑人,终于浮出水面——昔日的张猴子,如今的餐饮巨头张总。

可纪纭内心却并没有太多的欣喜。

回想起这一路的调查过程,她总有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错觉,之前还不算明显。可随着这一次,邰玉玲的尸体被直接抬上乌篷船,案件的进展因而急剧加快,这种感觉也越发清晰起来。

是你做的吗,引出张猴子,洗清自己的嫌疑,又或者是因为嫌警方调查进度太慢。

可是,身处于这场风暴中央的你,真就如你外表看起来那么善良无辜吗?

第五场

傍晚时的沧山公园,早已没有午后那么灼热。

凉风渡过湖面而来,扫过人的肌肤,反而有种出乎意料的凉爽。

湖边不远处的一座八角亭中,方泽凯呆呆地看着对面笑容和煦的社工,半晌脱口问:“这就没了?”

“对啊。这个故事里该讲的部分,都已经讲给你听了。”周子皓笑着道。

“不是啊。”方泽凯急得直挠头,“你不是说你们……哦不,你朋友的计划成功了吗?”

周子皓说:“我记得我当时说的是,计划成功了大半。我……朋友,那个城里男孩,的确摆脱了胎记男的控制。他留在了鞍县福利院,胎记男则接手了神婆的生意,几年后洗白,去到了别的城市。两个人从此再也见不着面,这不是摆脱了吗?”

“你是在混淆概念!你明明是被强行留在了福利院,自己没办法离开而已。”方泽凯满脸不服,心急之下,打破了默契,忘记了变更称谓,“再说了,那个计划是帮小林摆脱胎记男。可他反而……为了讨好胎记男,成了杀人犯,从此再也没办法离开胎记男。啊,对不起。”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反正只是故事。”周子皓随意地笑笑。

方泽凯抿了抿唇:“可你之前不是说,你朋友和小林成了很好的朋友吗?”

周子皓点头:“没错啊,他们一度成了很好的朋友。直到水灾前,他们关系一直都很好。”

“好吧好吧,那我这些天来就是听了个寂寞啊。”方泽凯向后悬空仰倒,双手挠头,露出个“本人好烦、生人勿近”的表情。

周子皓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正色道:“所以说,和他们相比,你的那些经历、挫折、压力,又算得了什么?你还有父母,家庭幸福,也有人在关心你,你也没有被放弃。”

方泽凯重新坐好。

放在十天前有人和他说教这些,他定会冷笑反驳,或者直接暴起走人。

可如今他只是撇了撇嘴,幽幽叹道:“哎,多谢你安慰我。不过和你说实话吧,目前为止,最关心我的人,好像就只有你。我家里,呵……”

周子皓遥望湖中游鱼的目光出现了一瞬的凝滞,旋即恢复灵动,他没有接话,微笑道:“看来你对我的服务还算认可,应该不会给差评吧。那么,从明天开始,我们进入下一阶段。”

“下阶段?”方泽凯一愣,“怎么,不再继续讲那个故事了?”

“都说讲完了,你还想听什么?”周子皓问。

“当然是听后面的故事啊。比如你朋友是怎么逃出福利院的,你朋友妹妹后来去了哪,还有小林……他后来又怎么样了。”方泽凯说。

“那等有机会再讲吧。”周子皓没有把话说死。

“谢谢周老师。”方泽凯嘻嘻一笑,随后有些尴尬地摸着后脑勺,“对了周老师,我有次来得早,听社工站里你那些同事说,你和你女朋友分手了?还是因为我?真是对不起啊。”

“因为你?他们怎么说的?”周子皓转过头,表情古怪。

“他们说,你本来想要辞职的。可你因为不想要放弃我,所以一直拖着没辞职,导致你女朋友生你气,和你提了分手。”方泽凯低着头,小声说。

“我知道是谁在瞎说了,那家伙还是这么碎嘴惹人烦。事实上,我和我前女友矛盾很大,即便没有你,她也会忍不住和我提分手。”周子皓笑笑,见方泽凯似乎并没有被安慰到,他拍了拍少年肩膀,“这样吧,我们现在就开始第二阶段。这一阶段开始,我想首先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方泽凯问。

周子皓凝视少年,轻声道:“不要把所有的过错、责任,都怪到自己的头上。别人做什么事,发生了什么,拥有什么样的命运,都是由他们自己的选择而产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但凡说,因为你我才怎样怎样的人,都是在为自身的无能和软弱,寻找借口。”

方泽凯愣住,直勾勾盯着周子皓,却没有吭声。

“如果那个人,是你最亲近的人,或者之一。那他更没有资格那样说你。”黄昏里,周子皓的声音仿佛也染上了一丝虚无缥缈:“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你想来,而是他们替你做的选择。”

也不知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方泽凯那只长着痘子的典型青春期鼻头,变得更红了。

良久,他移开目光,说:“谢谢你,周老师。”

“怎么?难道一不小心被我说中了什么?”周子皓搂着少年肩膀,笑道:“那明天我们好好聊,时候不早,该走了。”

“好。”方泽凯用力点了下头,脸上浮起一丝勉强还算阳光的笑容,和周子皓勾肩搭背,边走边道:“哎,你要是我哥就好了。”

周子皓:“我这年纪,当你叔叔都不过分吧。”

方泽凯嬉笑道:“叫叔多老,还是哥吧,我问个问题啊哥,你还喜欢你女朋友吗?还有希望重新追回来吗?对了,她是做什么的?我看看我家里有没有关系能帮个忙。”

“你这不止一个问题了,少年。”周子皓颇为无语地摇了摇头:“就算你家里有什么领导或者大老板,也帮不上这种忙。”

方泽凯挠头:“可我之前听我叔叔说,他公司里的一个经理家里闹离婚,经理不想离,就请我叔叔出面,和他老婆的领导说了些什么。后来两人就没离了。哥,你就告诉我呗,说不定能帮上忙。”

“你倒是挺喜欢操心别人的事情,就这么助人为乐吗?”周子皓打趣道,眼见少年一脸执拗,他半开玩笑道:“她是搞心理咨询的,你那叔叔有路子吗?”

“呃……”方泽凯语塞,良久道:“我可以回去帮你问问。那个叔叔是做生意的,认识的人很多呢。”

周子皓刚想说什么,忽然间手机铃声响起,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走出几步后接通。

片刻后,他挂断手机,沉默稍许转身走回到方泽凯身边。

“抱歉小凯,我明天有点事,你的个案先暂停几天吧。”

“啊?好吧。”方泽凯脸上露出几分失落,旋即问:“刚刚是你女朋友打来的电话吗?她是打算找你复合吗?”

“怎么这么八卦啊你。不告诉你。”周子皓抬手一个爆栗,笑骂道:“你这瓜娃子,少操心点别人。快回家吧。”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错,最终在公园外的车站前分散。

不远处的私家车停车位上,小王目送着周子皓上了公交车,随后将视线重新投向那个在等出租车的少年。

“好眼熟啊。”越瞅他眉头皱得越紧。

出租车靠边停下,少年拉开车门,就要坐进去。

“是他。”小王似乎想起什么,赶忙掏出手机搜索起来。

看着视频中的那张面孔,小王左手猛拍大腿,眼底却闪过一抹复杂。深吸口气,他打开通讯录,找到联系人“女神”。

拨通。

第六场

分局。

通宵办案的代价,不仅是更深的黑眼圈,还有整个白天的昏昏沉沉。

可临近下班的时间点,人反倒精神抖擞起来。

“办个案居然还办出时差来了。”纪纭一边整理着笔录,一边喃喃,从她身后走过的同事大姐听到,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说了声习惯就好。

纪纭笑着应和,看得出来,大家都很疲惫。好在从昨晚到今天,案件的侦破工作再次取得重大进展,从队里同事到分局领导,几乎所有人都充满了振奋。

317儿童失踪案,以及隐藏其中的案中案,终于出现了新的嫌疑人——静安餐饮集团董事长,张红伟,外号张猴子。

而与之相呼应的,则是邰玉玲的个人信息研判,以及尸检报告。

邰玉玲是本市一间高尔夫会所的会员,拥有个人储物柜。进入会所需要人脸识别,而每名会员的储物柜,都拥有指纹解锁和密码解锁两种开启方式。

这一发现让侦查人员立刻联想到,邰玉玲被削断的右手食指。

而在尸检过程中,法医和技术人员通过对比伤口腐烂程度发现,邰玉玲的右手食指,应当是在她坠河溺亡之后被人割下。而在邰玉玲的胸腹部,发现伤痕以及岩石残留物,初步判定,是有人在她衣服里塞了石块。

根据以上发现,队里在分析讨论之后,模拟出了邰玉玲坠亡的全过程。

那晚,邰玉玲开车返回鞍县,却因误食了曼陀罗花,导致神经中枢受损,影响到了她的注意力,将车驶入河中。

而与此同时,犯罪嫌疑人驾车尾随其后,发现她坠河后,便停车跳入河中,等她溺死后取出随身带着的刀具,割下她的手指,又返回岸边,搬取岩石塞进她的衣服里,以使尸体沉入河底,随后离开现场。

却不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嫌疑人离开现场后,第二名尾随者出现了,他潜入河中,捞出邰玉玲的尸体,将她的尸体放进河里废弃的乌篷船上,离开了现场。

由于邰玉玲选择的是山道,荒凉幽僻,大部分路段都没有安装监控,包括河边这一段,因此并未被拍摄到。

不过按照这一推论,周子皓下毒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掉,相比较而言,张红伟的嫌疑明显更大。

他只需在最近几次前往无常殿时,悄悄将准备好的曼陀罗花,栽入十分相似的百合花丛中。由于负责摘采百合花的四弟子是高度近视,外加邰玉玲并不会亲自摘采煎煮,因而成功几率很大,并且很可能会在近期误服。

当然,张红伟也不确定自己能否成功,从他之后被侦查到的举动来分析,应该也没想要置邰玉玲于死地。

就在今天上午,队里调取了那间高尔夫会所近期内的监控视频,结果发现,在邰玉玲坠河后的第二天下午,张红伟便去了高尔夫会所。他并没有打球,而是趁工作人员不注意,钻进女更衣室。大约十分钟后,他从女更衣室里出来,转头进入男更衣室,换好衣服练习了半个小时挥杆,方才离开高尔夫球场。

队里当即联系会所,表示需要调取开锁记录,奈何这家年费高得吓人的高尔夫会所使用的都是旧款指纹锁,没有开锁日志。而进行现场取证时,也并未发现锁上有任何指纹,想必已被擦拭干净。

可张红伟擅自进入女更衣室,却是证据确凿,凭他如今的身份和家底,没必要去女更衣室找刺激。很明显,他是去找东西的,某样被邰玉玲存放于高尔夫会所储物柜里的东西。

由此可见,张红伟打从一开始联系邰玉玲,就存在着明确目的。他下毒或许也不是想杀死邰玉玲,而是为了制造迷幻药的效果,方便套话。之后邰玉玲的驾车坠河,兴许只是一场意外。

然而,在没有取得确凿证据和口供之前,再合乎逻辑的推论也仅仅是推论。

第七场

下午两点,邢队亲自前往静安集团总部,将张红伟“请”回局里进行问询。张红伟今年43岁,光从外表看,与伟岸搭不上边,他身高不到一米七,可也没有网上照片那么胖,或许因为最近在减脂瘦身,整个人看起来颇为精悍。

面对民警的询问,他从容不迫,金丝边框眼镜后的眸子里,始终盈着笑意。

由于证据尚不充分,为防打草惊蛇,此次问询表面上只是例寻问话,理由则是张红伟在邰玉玲死前,曾多次前往无常殿。

得知邰玉玲的死讯后,张红伟显得尤为震惊,张开嘴巴,将近十秒钟没能说出一个字。

唏嘘感叹良久,张红伟方才开始回答民警的提问,他说他知道邰玉玲,是在年轻的时候,那时他还在鞍县,但也只是认识,两人并没有深交。后来他只身一人到南苍市的某家饭店打工,由于为人勤快,受到老板赏识,不仅传授他厨艺,还把女儿嫁给了他。二十一世纪初,对于一些有经济头脑的人而言,那是遍地商机。张红伟又很喜欢交朋友,生意越来越大,很快他就开了分店,一路扩张,涉足餐饮、娱乐等产业,最终缔造了静安餐饮集团。

就是在这过程中,他经朋友引荐,认识了已成为无常殿承包人的邰玉玲。邰玉玲对于人的运势有自己的一套理念,外加她的卜算往往很灵验,在圈内颇为有名望。张红伟和邰玉玲是老乡,年轻时就知道邰玉玲算命准,内心本就怀有一丝信笃,引荐后初次见面便与邰玉玲相谈甚欢。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早些年他还没有那么多家店时,经常会往无常殿里跑。如今集团做大了,要管理的人和事多了,渐渐也就来得少了。

而前一段时间,他因为一些私事,心情烦闷,便时常跑来无常殿找邰玉玲倾诉。仅此而已。

他的这番说辞里,除了早先与邰玉玲不认识外,其余的几乎找不到漏洞,他的成功经历,也一直被不少餐饮人士津津乐道,在坊间并不算秘闻。

而说他在鞍县时就与邰玉玲认识,也只是那四名女弟子的说法,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

为防张红伟生出警觉,民警只是按照惯例询问了他在邰玉玲坠河当晚的去向,其余的并未多谈。不出所料,张红伟当即给出了不在场证据,事发那晚他喝多了,早早回到家里休息,有保姆可以作证。

问询到此结束,前后不到一个小时,张红伟与办案民警逐一握手,笑吟吟地说了句,各位辛苦了,如果案情有最新进展,还希望能第一时间告诉我。

对于张红伟给出的不在场证据,队里已经开始着手调查。

除此之外,纪纭也向邢队提供了两条思路,一个就是鞍县那座养老院——静安雅苑里的经理老赵。现在看来,老赵和张红伟,乃至张红伟背后那个神秘胎记男的关系似乎并不简单。既然张红伟这边一时打开不了局面,不如先从老赵身上入手。说不定从老赵嘴里,能够获得线索。

至于第二条,便是邰玉玲坠河那晚,将邰玉玲从河底拖上岸,再搬到废船上的那只“黄雀”。

如果此人的目的,是为了推进案情进展,致使张红伟暴露,那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甚至于,掌握着某些证据。

而对于“黄雀”的身份,纪纭内心早有判度,临近下班,她还没有打算收工,就是在等一个电话。

“既然你急着把案件推进,那或许,我也得提前来找你了。”纪纭望向窗外远处,被镀上一层金辉的城市街道,低声喃喃道。

这时,她的手机响起。

看了眼来电显示,纪纭接通,“小王,周子皓那边查得怎样?事发当晚他在哪?”

小王:“查到了纪姐。邰玉玲坠河那晚,他一直在社工站,下班点了个外卖后,就回宿舍休息了。”

纪纭眼神猛然一滞:“你的意思是说,他有不在场证据?你确定吗?”

“确定,非常确定。”小王的声音里透着一丝遗憾:“为了防止他使用障眼法,我用一包黄金叶偷偷‘贿赂’保安调看了监控,那间宿舍只有一扇门,他进入宿舍后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出来。并且,我也查了他的活动轨迹,最近一周都很规律,要么在社工站,要么带着案主去沧山公园,要么就是在单位旁边吃饭。据保安说,自从他和女朋友崩了后,就一直以社工站为家。”

“连保安都知道他失恋了?也怪可怜。”纪纭低语,深吸口气,一只手的食指指尖轻轻叩击桌面。

又来了,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每当自己感觉已经掌握了充分的线索,做出严丝合缝的推理,那个站在风暴中心的男人,却似乎总能轻易逃脱,站在看似远离罪恶的安全地带,微笑凝视。

第八场

那晚如果不是周子皓做的?又会是谁做的?他又是否知道这件事?

“对了纪姐,他服务的那个案主,我一直觉得眼熟。后来我特意上网查了一下,你猜他是谁?”小王故意吊起胃口问。

“我知道了。”纪纭突然道。

“啊?是谁?”小王。

“我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了。”纪纭用力捏了捏拳头,目光从远处的街面收回,“他还有一个同伙。”

小王愣了愣,旋即明白两人在说的不是一件事,“你说周子皓啊,好吧。那纪姐,你觉得他的同伙会是谁?”小王苦笑着问。

“不知道,也许是某个一直隐于暗处,没有出现在警方视野中的人吧。就像那个胎记脸。可是,能够获得他信任,并与他一起展开复仇之路的人,应该也是一位旧人。”纪纭眉头拧了拧,“对了小王,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想说……”

没等小王说下去,大喊声从办公室外传来,涌入话筒将他打断,“出来了,那个薛辉的颅骨复原的结果出来了!”

还没下班的同事们纷纷一脸奇怪地望向冲进来传信的同事,不明白他反应为何会这么大,唯独纪纭愣了下,起身上前问:“怎么?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意外,非常意外,你们绝对想象不到的大意外。”那名同事微微喘息着,将打印好的三维模拟照片递给纪纭,“小纪,你看看就明白了。”

接过照片,纪纭低头看去,表情瞬间僵滞住,“这是薛辉?”

同事点头,“是那个跳楼死去的嫌疑人。精确程度达到90%,至于他究竟是不是薛辉,那就不得而知了。”

纪纭掏出手机,打开从学籍档案上拍到的薛辉——也就是福利院小林的儿时照片,那应该是小林九岁入学那年拍的,黑黑瘦瘦,鼻梁高挺,双眼皮。而通过颅骨复原技术生成的照片上,那人虽然也瘦,但颧骨凸起,鼻头略塌,是单眼皮。

这绝对是两个人。

“他不是薛辉。”纪纭抿了抿唇,只觉手脚冰凉,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站在风暴中央的社工,在朝她无声微笑。

她花了好久,费了好大心血,才证明薛辉就是当年福利院的小林。

可眼前的现实,却如同专门针对她设计的致命一击,所有的线索、推测、看似近在咫尺的真相,都在这一刻摇摇欲坠。连同她好不容易恢复的信心,也变得不再那么笃定。

这时,她眼前浮起左雪峰吊儿郎当的面孔,阻断了社工的凝视。薛辉就是小林,这可是老左陪同自己一起查出来的结论,如果是错的,老左一定会提醒自己。

难道是……猛然一个念头闪过,纪纭迅速挂断和小王的通话,从通话记录里找到了薛辉同学顾海的号码,拨通。

“你好顾先生,是我。请帮我个忙,看一下这人是谁。”说完,纪纭拍下复原出的照片,通过彩信发送给了顾海。

顾海收到后,很快给出回复:不认识。

看着短信中的三个字,纪纭长长松了口气。

果然,看起来像是这么一回事。

她清了清嗓子,环视办公室里传递着照片复印件、表情错愕的同事们,道:

“大家放心,我们之前的调查没有任何问题。薛辉原名薛林,他在八九岁时被亲戚带来南苍市,顶替了他们已故的儿子薛辉,应该重新拍过学籍照片,也就是薛林自己的照片。根据现有调查显示,薛林在初中毕业后,就辍学混社会,与所有同学、老师失去联系,如同人间蒸发。直到317案后,进入我们的视线。”

纪纭指着复原照片,继续说:“我怀疑,在薛林辍学后,他薛辉的身份再次被人冒用,也就是照片里这名死去的嫌疑人。有些拗口,简单来说,薛辉这个身份在原主死后,又被使用了两次,一次是薛林,时间是从他小学直到初中。第二次便是已故嫌疑人,起始时间不详,不过肯定是在薛林初中毕业后,直到嫌疑人自己临死前,这个身份都一直被他占用着。”

同事们交头接耳,低声议论,对于纪纭的分析表示认可。

“难怪最后死去的‘薛辉’生前一直在隐瞒身份,避免拍照,甘心当个黑户。原来这个身份并不属于他本人。”

“可他的真实身份究竟会是谁?”

“他和沈永军私下里有来往,有没有可能是南苍福利院的人?”

听着同事们的议论,纪纭心中微动,继而头皮一阵发麻。

她回想起来,之前和老左去医院“问询”沈永军,她最后提出的那个问题。

她问沈永军,薛辉是不是就是小林,沈永军先是眨了一下眼回答“是”,可紧接着,沈永军又连眨两下眼,表示“不是”。

所以,他并不是在故意误导,也不是突然不想配合。

相反,沈永军其实是想告诉自己那个骇人听闻的真相——薛辉既是小林,在初中毕业之前。可又不是小林,因为在小林初中毕业后,薛辉这个身份,被另一个人所使用。

而她问沈永军的上一个问题,薛辉是否是他从福利院里带出来的。

沈永军回答是。

两人心知肚明,那个福利院,指的是鞍县福利院。

所以后一名薛辉身份的使用者,同样也是鞍县福利院的旧人。

“陈姐,你帮我联系几个当年鞍县福利院的孩子。”纪纭转头说,之前为了排查鞍县19年前可能存在的失踪人口,同事们对于鞍县福利院98年左右的那批孩子,都进行了人员信息研判,全都联系过一遍。

“给他们发个消息,问认不认识照片上这个人。”纪纭挥了挥手中照片。

“好。”女警陈姐点点头,拍下复原照片,又从电脑上找到几名联系人号码,编辑好短信,群发过去。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半分钟不到,便被一阵阵短信声打破。

女警低头查看着来自鞍县福利院故旧们的短信。

片刻后,在纪纭无比期盼的目光中,她抬起头,竖起大拇指,“小纪,你又猜对了,这人果然来自鞍县福利院。我联系的那几个人,都认出了他。”

“他是谁?”纪纭心脏跳动加快。

“名字他们都记不清了,他们只记得照片上这人的外号,叫作,大山。”女警说。

“大山?”纪纭低声念起这个陌生的外号,眉锋隐隐凸起,“大山,小林……如果最后死去的薛辉是大山,那小林又在哪?”

没来由的,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将她击中,顷刻间,她的手臂浮起一层细密的疙瘩。

如果这个猜测能被验证,那之前的种种谜团,包括周子皓给她带来的挫败感,都能迎刃而解。

……

难不成小林,就是周子皓的那个同伙?

隐于暗中,帮周子皓远离风暴,自己承担一切罪恶……可若真如此,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报恩?抑或是,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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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屿今夕

发表过不同类型小说近千万字,这是迄今最满意的一部。

责编:赛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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