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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之咒:九岁时交到的好朋友,十九年后再亲手杀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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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为什么我想离开就这么难?为什么洪水就没有把他冲走?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隐秘之咒10:九岁时交到的好朋友,十九年后再亲手杀掉他


第一场

中午十一点,在河西路的福星连锁面馆里,纪纭见到了薛辉的同学顾海。

顾海是这家面馆的店长,尚未到饭点,馆子里已经稀稀落落坐了几桌客人,看得出生意挺好。

薛辉的父母生前是某国企工人,厂区有配套的小学和初中,名叫工人子弟学校。根据档案资料,薛辉小学和初中都是在这所学校上的。

而顾海从小学到初中,都和薛辉在同一个班,并且在小学时,两人还做过一段时间同桌。

“警官,薛辉他真是317案的主谋吗?”将纪纭和左雪峰迎至相对安静的卡座,顾海好似终于耐不住煎熬,迫不及待地问。

317案虽说还没有告破,可为了稳定舆情,缓解各方带来的压力,警方不得已向媒体透露部分案情进展,比如薛辉之前的作为。当然,也有一部分潜在因素,是想向社会面搜集有关薛辉的线索。

可在这个自媒体高度自由的时代,很快网络上就有了薛辉是317案主谋的传言。而局里也没有对此进行澄清,态度颇为暧昧。

“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纪纭道。

顾海道:“是啊,你要说是别的同学做的,我说不定会震惊得几天睡不好觉。可如果是薛辉,那就不奇怪了。”

“为什么?”纪纭问。

“他可是薛辉啊,从小到大就和别人都不太一样,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顾海说。

“他怎么就和别人不一样了?因为很孤僻吗?”纪纭问。

“孤僻?”挠头想了想,顾海说:“倒也不算是特别孤僻。怎么说呢,他其实也很想融入我们,比如下课我们在一起聊天,他会走过来试图加入。可他说的话,总感觉和我们聊的内容不在一个频道,嗯,应该是他这个人就和我们格格不入吧。你要让我具体举个例子,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可每次一想起他,我就会回想起这种感觉来。”

“可光是这样,也不能证明你那句‘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纪纭道。

“就是,他经常会做一些比较出格的事。哦,我想起来一件事。”顾海面露红光,略有些兴奋地说,“有一次语文课上,老师提到了春蚕,应该是一首古诗,叫什么来着……”

“春蚕到死丝方尽。”纪纭提醒。

“对对,就是这首。”顾海一拍脑袋,随后继续说:“我记得下课时,老师随口说了一句,让大家有空可以观察一下春蚕。之后的一节课好像是体育活动课,就是大家可以分组打打球的那种活动课。薛辉本来是和我们一组,可我到处找都没找到他。下课后,大家回到教室,准备放学,却发现薛辉已经提前到了。我问薛辉怎么没去上体活课,他没有回答,随后教室里就响起了一阵阵尖叫声,几乎每一个同学都在他们的文具盒里发现了毛毛虫,并且还是死掉的毛毛虫。我的文具盒里也有,毛毛虫的身躯被整个压扁,绿色的浆液和铅笔笔芯混在一起,看得我当场就想吐。”

顾海脸上露出恶心的表情,仿佛时隔多年,仍能穿过时空看到当时的场景。

“后来毫无疑问的,薛辉被带去了办公室,毕竟这种事只有他能做出来。他承认了是他花了一节体活课的时间去小树林里抓的毛毛虫,在给全班念道歉信时,他表示这么做,是因为他不知道去哪找春蚕,所以想让大家先观察一下毛毛虫。二位警官,你们说这种事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吗?”

闻言,纪纭陷入了沉思。

徐医生描述的那个精神病人薛辉,和顾海描述的学生薛辉,隐隐融合在了一起。

“果然,人都是会变的。我倒是觉得他小时候更可爱一些,想法独特,也不算孤僻。”左雪峰托着下巴喃喃,仿佛全然没有意识到,被他评价为可爱的是一名犯罪嫌疑人。

“你刚才说的这件事,是在小学还是初中?”纪纭问。

“应该是小学,没错,是小学。”顾海道。

“薛辉他说话时,有没有口音?”纪纭又问,同时向左雪峰打了个眼色。

左雪峰无奈摇头,随后张口来了句带着浓重鞍县口音的话。

“啊,这种口音啊。”顾海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一开始他才转来的时候,可能有吧,我记不太清了。不过后来完全没有了,就是标准的普通话。”

“转来?”纪纭眼睛倏然一亮,“他是后面转来的?”

顾海说:“也不算是后来,大概是一年级下半学期吧。哦对了,他本来就比我们大两岁,后面又休学了两年还是三年的,不过回来后他学习很快就跟上了。他应该挺聪明吧,可惜了,初中毕业没有选择继续念书。”

“休学?他还休学过?”纪纭下意识和左雪峰交换了个眼神,心脏在胸腔中砰砰直跳。

档案里只显示薛辉小学和初中的学籍,并没有他休学的记录,这是一个巨大的调查漏洞。

“他是什么时候休的学,你还记得吗?”纪纭问。

“大概是五六年级吧,或者四五年级。”顾海挠头:“可能因为我成绩不太好,对于念书时的事情都会选择性遗忘。”

“谢谢你顾先生,您提供的这一线索很关键。”纪纭面露微笑:“那他身上还有什么别的特殊的地方吗?比如说他的精神方面,有没有一些怪癖,或者疾病?”

“这倒没有,不过说到疾病,警官你倒是又提醒了我一件事。”顾海说。

“什么事?”纪纭紧紧盯着顾海。

顾海说:“薛辉他有一本残疾证,应该是初一还是初二时候,有次他翻书时从书包里掉出来的,我还上前瞅了眼,好像是弱视。我印象很深刻,因为他明明没有弱视,视力一直都挺好。”

“你问他没有,他是怎么解释的?”纪纭问。

顾海说:“他说是假证,办着玩的,让我别说出去。可我后来毕业聚会时还是说了出去,毕竟这种八卦大家都喜欢听哈哈,然后另一个同学告诉我,说薛辉的眼睛确实有问题。但不是弱视,而是色盲,薛辉分辨不清楚红色和绿色。”

纪纭:“那个同学有什么证据吗?”

“没有证据,不过他家人好像认识薛辉家当初的邻居。是薛辉邻居告诉他家人的。”顾海回答道。

“他家的邻居?”纪纭心中一动,队里在对薛辉的个人信息研判时,走访过他家的亲戚和父母以前的同事,可因为厂址搬迁过,变动情况相当复杂,因此并没有找到他家的邻居。

远亲不如近邻,在那个年代,邻居间的亲密程度,远非如今的人们所能想象。

“顾先生,冒昧请你再帮个忙吧。”纪纭英气的脸蛋上露出难得温柔的笑。

在福星面馆吃完面条,纪纭和左雪峰匆匆赶往工人子弟学校,和提前约好的第三位拜访者,也就是薛辉小学时的班主任见了面。

与这位年近五旬的殷姓女班主任交谈大约半个小时,她所提供的信息与顾海差不多,甚至还不如顾海记得清晰。问起薛辉休学的事,她花了好久才回忆起来,薛辉好像确实休过学,至于原因她也记不清,只是模棱两可地说,应该是薛辉的家长出面进行申请的,外加薛辉在校情况本就令人头疼,学校这才破例同意。

第二场

下午一点半,纪纭结束了今日计划中的拜访。

“老左,你怎么看?”她问。

左雪峰早已困得不行,躺在向后移倒的副驾驶座上,哈欠连天,“什么怎么看?”

“薛辉的真实身份啊。我现在越来越确定,薛辉就是鞍县福利院的小林了,只差最后一道证据。”纪纭目光炯炯地盯着手机。

似乎正应着她的希冀,短信声适时响起。

打开短信,纪纭目光迅速掠过,唇角不由向上划开,“顾海帮忙联系上薛辉家以前的邻居了。别睡了,去见第四名拜访者。”

下午两点二十分,纪纭拖着无精打采的左雪峰,在老城区的一家茶馆里见着了薛辉家以前的邻居。对方姓宋名明福,五十来岁的样子,二十多年前和薛辉一家同住在厂区大院,是楼上下的关系。

没有过多的寒暄,纪纭直入正题,问出了那个她最关心的问题。薛辉究竟是不是来自鞍县,并且曾经名叫薛林?

“两位算是找对人了,这件事就算问老薛的亲戚同事,他们也不一定知道。”宋明福热情而健谈,说起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仿佛犹在昨日。

老薛原本是鞍县人,从鞍县出来后,辗转来到南苍市,后来进了厂,成了一名锅炉工。由于他吃苦耐劳,学习能力强,没几年就当上了组长。可老薛一直有个心事,那就是他儿子打小不太正常,具体得了什么病我也记不太清,好像是一种……哦,想起来了,是自闭症。

老薛好面子,厂里知道的人不多,他也不怎么跟别人提他儿子,更别说带他儿子去厂里玩。因为儿子的病,他夫妻俩人前风光,人后却过得苦兮兮。那个年代啊,好像还没有专门的自闭症学校,到了上学的年纪,老薛知道藏不住了,咬牙给儿子办了入学手续。然而就在入学的前几天,意外发生了,老薛不在家,他媳妇在厨房做饭,儿子跑到阳台上玩,不知怎么从四楼掉了下去。

老薛媳妇吓得脸都绿了,不知所措,还是我们几个邻居帮忙叫来了救护车,把孩子送到市人民医院。抢救了好几天,最终还是没能挺过来,老薛整天喝酒到半夜,他媳妇也是天天在家哭。就在大半个月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出现在他们家里,黑黑瘦瘦的,眼睛很亮,和他们死去的儿子有六七分相似,最诡异的是夫妻俩居然还叫他薛辉,逢人就说他们的儿子没有摔死,治好接回来了。

呵呵,那段时间里,邻居都不敢去敲他家门,厂里人也在议论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孩,又不敢问老薛,总觉得他们夫妻俩不太正常。我也是有次回来晚,遇到喝完酒出来倒垃圾的老薛,好奇之下多问了两嘴,才知道了真相。

原来,那个娃是老薛鞍县老家亲弟弟家的小孩,他亲弟弟好像是死了还是犯了事,总之小孩没了父母,也怪可怜。他们夫妻知道这事后,就把孩子领了回来,当成自己的小孩养。

不过时间久了,厂里人渐渐也都习惯了,仿佛潜意识里都把后来的薛辉和之前坠楼的薛辉当成同一个人。哎,毕竟那时下岗潮开始了,大家各自求生,哪有心思管别人家的闲事。

然后吧,又过了三年还是四年,祸事再次降临到他们夫妻身上。大冬天的,夫妻俩在家里炉子上烧饭,结果煤气中毒,两人全没了,只有薛辉被抢救回来。老薛亲戚都在鞍县,他老婆的亲戚也不多,事后谁也不愿意收养薛辉,都觉得这孩子是扫把星。

我也是从一个老太太口中知道,那孩子生父确实已经死了,是被他生母杀了,想想也是可怜。

那孩子后来去哪了?听说好像回了鞍县,应该是去孤儿院还是福利院了吧。

茶馆里,纪纭抿了口茶水,淡淡的清香混着一丝苦味在舌尖四溢。

毫无疑问,薛林,就是薛辉了。

也就是说,1998年的夏天,九岁的周子皓,在鞍县认识了被送回鞍县福利院的薛林,同时也是十九年后,被他在烂尾楼里“杀死”的薛辉。

薛辉的真实身份,终于真相大白,可纪纭心底却沉沉的。十九年前的那个夏天,又或者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致使周子皓,对于本有可能成为手足兄弟的小林,记挂了十九年之久,甚至常于噩梦中呓语。

“哎,其实当年我们几个关系好的邻居,考虑过一起抚养小辉。”宋明福轻叹口气,“可惜那天我们去学校找他,却被人提前一步将他接走。”

“他家亲戚?”纪纭问,旋即摇头:“不是,您之前说了他家亲戚都不想收养他。”

宋明福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不过我记得他们一共是三个人,都很年轻。”

纪纭微笑:“您记性可真好,都过去二十几年了还记得。”

“那可不,我女儿还老师呢,东西丢哪了都得来问我。”宋明福哈哈大笑,随即话音一转,“最主要是,我对其中一个人印象很深。那人高高瘦瘦,长得还挺俊,看人时喜欢眯起眼笑,可惜眼角有大片胎记,乍一看怪吓人。”

“应该是来接他的福利院工作人员吧。”歇够了的左雪峰插口说。

纪纭微微点头,收起录音笔,起身与宋明福握手,表示感谢。

薛辉的身份谜题,终于解开。

薛辉(薛林),邰神婆,外加半死不活的沈永军。如果真像自己假设的那般,这几名鞍县故旧的凄惨下场,是那位社工所展开的一条手不沾血的行凶之路。

那他的动机与理由又是什么?

接下来,是否还会有新的行凶目标?

如果有,他们又将是谁。

第三场

八座的面包车里,湿潮,闷热,气味馊杂。

胎记男阴沉的声音如同冰冷毒咒,回荡在逼仄的车厢里,他嘴角噙笑,每说出一句,周明成和李婕的脸色便难看一分。

“我说的你们还不信?真以为薛林这个丧门星只克死了他爹一个?呵呵,我来当个大好人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们吧。”

“他爹死后,老娘被关进监狱,自己运气倒是好,被南苍市的亲戚收养,好吃好住,还供他上学。”

“结果没过几年,他的养父母又死了,据说是煤气中毒死的。这小子同在一个屋头,只有他被抢救回来,一点事都没得。”

“啧啧,老鼠药吃了死不了,煤气中毒也死不了,偏偏能克死生他养他的人。周老板啊,你们说这瓜娃子邪门不邪门?他就像一条专吸他人气运的寄生虫,就这你们也敢留在身边?不怕全家都被他克死?”

中排的角落,薛林将身体蜷在阴影里,低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脚尖,眼底充斥着冷冽与迷茫。

“哦,是吗?你还漏说了两个。”副驾驶座上的周明成没有回头,淡淡说道。

“哦?是谁?”胎记男目光闪动,玩味问。

“吴英凤和他男人。”周明成说。

角落里的薛林手臂轻颤了下,眼里闪过痛苦与挣扎。

“周老板是个妙人啊,没错,我把他俩给忘了。”胎记男笑声低沉,眼角那一团紫色随着肌肉的颤动上下张缩。

透过后视镜看向胎记男,周明成眼中浮起厌恶,道:“恐怕你不是把他们忘了,而是心虚。你不用再说什么,小林一定会跟我们离开这。至于你……”一旁正开着车的沈永军脸色微变,急忙挥手拍了拍他的大腿,后视镜中,妻子李婕也在向自己无声摇头,周明成喉结耸动,已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让他说嘛。”胎记男玩味道:“我还以为周老板会识趣,原来是在讽刺我们这些乡下人。老舅,看来你还没和周老板谈妥,那可就不要怪我不给面子了。”

“谈妥了,当然谈妥了。周老板这么大的老板,肯定会说话算数。”沈永军一边说,一边向周明成投去哀求的目光。

深吸口气,周明成目光穿过后视镜,看到胎记男身旁脸色阴沉的猴子,再看向蜷在妻子身旁的两个孩子,他捏了捏拳,没有再说什么。

胎记男哑然失笑:“什么狗屁慈善家,锤子的鞍县贵人,不就是一个胆小如鼠的无良奸商嘛。哈哈哈。”

周明成脸色涨得通红,依旧忍着不开口。

见状,胎记男眼中闪过一丝疑虑,轻咦声问:“我说舅,你到底用什么法子让周大善人乖乖听话的?”

沈永军说:“没用什么法子,周老板也只是想要平安回家而已。”

周明成眼底闪过一丝意外,看来沈永军没有告诉胎记男指标合同的事。

“不对。”胎记男如蛇般冰冷的目光从周明成的侧脸缩回,“老舅啊,看来你还有事瞒着我?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可别忘了,我手里有什么。”

沈永军脸色变了变。

周明成抬头道:“你们用来陷害沈主任的手段,警察很容易就能查清。”

“你连这都知道了?呵呵,不过周老板啊,你想的还是太简单了。”胎记男玩味道:“舅啊,你怎么没有告诉周老板,后来连收我五次贿赂,哦不,应该是连续五次分赃的事?”

周明成怔了怔,扭头看向沈永军,就见沈永军面红耳赤,不敢看自己。

“说。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胎记男盯着沈永军后脑勺。

“哥,这周老板绝对不会老实,等离开鞍县,肯定会举报我们。况且那瓜娃子也知道我们的事。”张猴子边说边死死盯着薛林,唇角浮起一丝残忍:“可不能留后患啊。”

“后患”两个字响起,车内气氛猛然一变,所有人的神经瞬间绷紧。

李婕脸色泛白,搂紧周子皓和周甜甜,缩在边角的小林身体紧绷,副驾驶上的周明成拳头悄然握紧。后排靠窗处,胎记男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猴子,你别乱讲。大家都是朋友,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沈永军干笑着试图打岔,额头已然浮起一层汗珠。

许久,胎记男缓缓抬起头,唇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是啊,留一线,好相见。周老板,你觉得呢?”

“确实有道理。”周明成说。

“那好,希望周老板能信守承诺。”胎记男道。

周明成莫名松了口气,捏紧的拳头缓缓放开,后背却已湿漉漉一片。透过车窗,沿途的山坡上已能看见凋敝的厂房和生锈的巨幅广告牌,绕过这段盘山路,应当就能到达沈永军所说的指定撤离点,届时,这一切都将过去。

“所以,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啊?”胎记男霍然起身,向前伸出手臂,掐住少年的脖子,“你们都可以走,但他不能。”

“小林,当初咱俩可是说好,你就是我的影子,永远不能离开我。我所在的地方,你也必须同在。”

异变突生,所有人都呆住。

短短几秒后,小林的脸庞就由白转红,嘴唇因缺氧而泛起青紫。他拼命挣扎,抬脚抵住前排座椅后背,手臂不断向后拍去。可十二三岁的少年,哪里又会是成年人的对手?不多时,他整张脸已经变成猪肝色,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斥绝望。

“住手!”周明成怒吼。与此同时,反应过来的李婕赶忙上前推搡起胎记男,“你干嘛?你放手,快放开小林。”就连周子皓也大叫着试图帮忙,却被张猴子冷笑着摁住脑袋瓜,无法离开座位。

“停车,沈永军!”周明成一边试图向后排挤去,一边大吼。可此时的沈永军却已经六神无主,脸色苍白,整个人傻了般僵握住方向盘。眼看小林翻起白眼,身体逐渐不再动弹,周明成猛咬后槽牙,向妻子大喊一声抓紧了,随即弯腰抓住汽车手刹,向上猛提。

在巨大的惯性和湿滑的地面双重作用下,面包车向左倾斜着,飘移出四五米方才停止,险些侧翻出悬崖。胎记男向后坐倒,小林挣脱出来,捂着脖子弯腰干呕。血红色的眼角觑向胎记男,小林眼神里流露出恐惧、戒备以及一丝难以形容的情绪。

为什么?为什么我想离开就这么难?为什么洪水就没有把他冲走?

如同听到了小林内心的诉求,诡谲的气氛开始在暴雨中酝酿,四周响起奇怪的叫声,黑色的暗流从四面八方涌向汽车所在的山路,竟是成群结队的山鼠在雨中乱窜。

有那么一瞬,小林怀疑自己拥有了超能力。可伴随低沉的轰鸣声从地下深处涌来,窗外的山坡恍惚抖动起来,小林意识到到不对。

“这是……”之前还一脸呆滞的沈永军表情微变:“地震?塌方了?我日你先人!快下车!”

他大吼着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周明成急忙打开副驾驶车门,同时转头吼着让李婕拉开侧门,李婕拼命去拉侧门,惊慌之下竟然没能拉开。没等周明成下车帮忙,一条粗壮的胳膊从后面架过来,抓住门把手,却是一直没怎么吭声的董胖憨。

随着侧门被拉开,众人从车内鱼贯而出。几乎同时,身后的面包车随着山道的颠簸,坠下悬崖。没等众人稍松口气,轰!巨幅摩托车修理广告牌从天而降,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折断成两块,众人本能抱头转身,却几乎都被飞出的玻璃碎片割伤脖子。

刹那的刺痛让他们此前种种繁杂念头烟消云散,脑中只剩一个字——逃!

不逃就一定会死。

第四场

然而斜侧的山峰摇晃越发剧烈,无数巨石、滚木、泥土以及废弃工厂的钢筋和砖石,在不知从哪蓄起的山洪裹挟下,直泄向他们所位于的山道。转眼将至,避无可避。

脚下的山鼠早已逃窜不见,相比起无畏无惧的人类,弱小而胆怯的它们此刻反而更具灵性。邰神婆呆呆看向即将淹没众人的天灾,口中不断念叨着河神保佑。胎记男三人包括沈永军全都慌了神,不知所措。李婕紧搂着两个孩子,眼中流淌出绝望的泪水。

突然,她的腰被搂住。“走,躲到广告牌底下去,三角结构相对稳定。”周明成搂着李婕和两个孩子,朝向折断成一个夹角的巨幅广告牌冲去。“小林哥。”周甜甜扭头叫道。见小林仍呆立在原地,李婕将两个孩子推进周明成怀里,转身去拉小林。而另一边的胎记男三人和沈永军,也纷纷跑向广告牌。

众人刚挤进广告牌下的狭小空间,泥石流便已奔袭而至。伴随一阵闷沉响声,广告牌连带着躲避其下的众人被冲出十多米远,依靠三公分厚的铁皮与钢筋骨架的支撑,并未被巨力撕毁。惨叫声从广告牌下发出,响彻云霄,也不知是谁被石头砸中。好在正如周明成所说,三角结构凭借其独特稳定性,勉强能对抗大自然的神威。

洪流涌动,发出足以将世界毁灭的声响,不住撞击着人们的耳膜,两个孩子不知何时昏厥过去,剩下的大人们惴惴不安,惊魂难定。

直到约莫一刻钟后,山洪逐渐消止,从山麓到延伸出的山道也在泥石流的冲击下,变得坑坑洼洼,满目疮痍。

而庇护着众人的广告牌,也在半分多钟前,无法再继续维持三角形的构造,被撕烂冲毁。

痛苦的呻吟声响起,董胖憨抱着被巨石压折的右腿,表情扭曲,“哥……猴子……救我。”不远处,满脸鲜血的张猴子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在他身边,沈永军半个身子陷入泥浆,双手抱着头。

“撑住,我来了。哥呢…… ”张猴子吃力地走向腿折了的董胖憨,可突然间,他身体僵住不动,“哥?”

二十多米外,胎记男大半个身子落在悬崖外,仅凭双手扒住崖边一块嵌入泥土的岩石苦苦支撑。他的力气显然已经消耗殆尽,此时身体悬空,根本无力爬上悬崖。十指痉挛,扒着的岩石也在颤晃,即将脱土而出,与他一同滚落万丈深渊。

“哥你撑住,我来了!”张猴子踉跄着趟过泥泞,试图去救胎记男,可终究相隔太远,又遍地乱石滚木。眼看胎记男的手指一点点向下滑去,小林握紧拳头,脸上浮起激动与希冀。这一刻,他突然觉得邰神婆口中的气运和神灵或许真的存在,祂们定是听见了自己的无声祷告,从这一刻起,决定来拯救自己。

终于,岩石承受不了胎记男的重量,从土中挣脱出来,在不甘的吼声中向胎记男面门滚去。

小林死死盯着,欣喜若狂,激动得快要哭出来。然而就在这时,一条手臂伸出,千钧一发间抓住了胎记男的手。岩石撞上胎记男的脸后,滚落山崖,被砸得鼻血直冒的胎记男惊喜地看着抓住自己的周明成,目光中充满了感激。“救救我……”他仰面露出讨好的神色,低声哀求。

别救,别救他。千万别,求求你了叔叔……在小林失望甚至绝望的目光中,周明成使出全部力气,将胎记男从悬崖下拽了上来。他自己却重心不稳,向后摔倒,合同书也从胸口滑出,在山岚的吹拂下纸页翻飞,很快就被泥浆包围。

“指标合同?三千吨?”

正大口喘气的胎记男趴在泥泞中,直勾勾盯着近在咫尺的合同书,布满血丝的眸子被那串难以想象的数字激得殷红,似乎已经估摸出这其中蕴藏的巨大利润。

“你来鞍县做几天慈善,捐几台空调,就能赚回这么多钱?”他干咽了口唾液,抖着双腿撑起身。目光投向披头散发的邰神婆,狼狈不堪的猴子,以及断腿的胖憨,胎记男的脸皮颤了颤,嘴角扬起无声而自嘲的笑。

“这就是你刚才一直问的,现在知道了吧。”说话间,周明成蹲下身抓住坠入泥泞变得肮脏不堪的合同书,皱了皱眉,起身正要掏出手帕擦拭掉烂泥。忽然,耳旁响起妻子和儿子惊恐的尖叫声,“当心!”

当心?当心什么?

周明成下意识扭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根急遽下坠的断裂钢筋,似乎是之前用来固定广告牌的?

嘭!鲜血四溅。

周明成身体晃了晃,鲜血从头顶涌出,视野中一片赤色。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胎记男,“你…… ”

回应他的,却是胎记男高举钢筋面无表情地再次砸落,嘭,周明成仿佛喝醉酒了般原地转了半圈,轰然倒地。他的手臂指向妻儿的方向,倔犟投去的目光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最终他的声音终止在那个“你”字,目光逐渐涣散,直到被剥夺了全部光彩。

第五场

“明成!”“爸爸!爸爸你别睡!你别睡啊!”

女人和男孩的哭喊声回荡于满目疮痍的山道废墟间。沈永军呆若木鸡,胖憨满脸震惊,就连猴子也是脸色苍白,不知所措。

胎记男上前走了一步,弯下腰,将那份合同从周明成手指里一点点拽出。他喘着粗气,低头盯着合同,随后小心翼翼折好,塞进怀里。

他的目光再度落向躺倒泥泞与鲜血中的周明成,仿佛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脊背绷紧,本能地反手将钢筋甩下悬崖,随后狠狠抹了把脸。

“他是被泥石流砸死的,你们都听到没有?”

胎记男猛然转过头,恶狠狠地扫过几人。“杀人犯,你是杀人犯!你还我老公!”李婕尖叫,泪水模糊了面庞,双眼布满猩红血色。

目光落向李婕,胎记男皱了皱眉。“死一个也是死,猴子……”胎记男向张猴子使了个眼色。张猴子愣了下,怔怔地看向梨花带雨的李婕,眼底闪过异样的神色,“哥,这、这女人比吴英凤还白还好看,直接弄死她,太可惜。”

胎记男没有吭声,得到默许的张猴子咽着口水,兴奋地走到李婕身旁,伸手就将她往怀里拽。“你要做什么?放开我!你放开我!”李婕惊恐尖叫。

“你让开,你不准碰我妈妈。”周子皓哭着上前去推张猴子。“滚。”张猴子抬起一脚把周子皓踹飞出去,落到昏迷不醒的周甜甜身旁。

“子皓。”李婕满脸担忧地望去,刚喊了一声,裙子就被矮瘦男人掀开,狞笑着肆意乱摸。

“别碰我,别碰我!”李婕拼命抵抗,却还是被张猴子摁倒在地。她绝望地转过头,向沈永军投去哀求的目光,沈永军叹了口气,苍白着脸扭过头,她看向邰玉玲,邰玉玲面露冷笑,淡淡说了声自作自受。

天空中飘荡着大雨,耳边是儿子的哭喊声,令她心肝碎裂,痛不欲生。张猴子正疯狂撕扯她的裙摆,她无力挣扎,更无法反抗,泪水与鲜血混杂在一起,随着她那颗哭泣的心在暴雨泥泞中不断沉沦。

这一刻,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避免自己在儿子面前遭人凌辱,可上苍显然听不到她的祈求。这座肮脏县城的雨声中,除了绝望,便只有绝望。

就在李婕彻底绝望时,眼角闪过一道人影,用力撞开骑跨在她身上的张猴子。抬头看去,李婕脸上露出惊喜与感激,“小林……”可下一秒,她的表情凝固住,就见小林面无表情地抓起一块石头,随后高举过头顶,弧线直指向她。

李婕愣了愣,眼中闪过震惊,恐惧,不解……最终化作一抹释然。

“谢谢。”她抿了抿唇,艰难地挤出一丝笑,扭过头望向哭泣的儿子和生死不明的女儿,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嘭!

石头狠狠砸中李婕的额角,在张猴子愤怒的吼声中,血水汩汩流淌,女人的眼睛逐渐失去了神采。

“猴子,别弄他。”胎记男喝住想要去掐小林脖子的张猴子,随后玩味地打量着少年,问:“为什么?”

推开猴子站起身,随手将石头丢在地上,小林低下头静静说:“不为什么。我是你的影子,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说得真好啊,欢迎回来。”雨幕中,男人放声大笑。

“小林……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周子皓难以置信地看着前一刻还活生生此刻却已躺在血泊中再也无法动弹的母亲,随后望向早已完全认不出的小林, 恐慌和绝望犹如大大小小的裂纹,在不知所措的心底蔓延。

忽然,他听到了轻微的,沙哑的声响,从身旁传来,又仿佛离得很远。

那是女孩的呻吟,微弱而持续。

泪水再也忍不住从周子皓眼里涌出,他抱紧周甜甜放声哭泣,嚎啕不止。

妹妹还活着,可也只有她还活着。

爸爸妈妈都死了,被一群恶魔害死了。

许久。

男孩抹干眼泪,抬起头,眼神空洞而苍白。

胎记男,邰神婆,沈主任,张猴子,董胖憨,还有……薛林。

当雨水再度将他的眼眶打湿,这六道身影,也都被死死烙印了下来。

第六场

三殿街,串串火锅店里。

纪纭托着腮帮,盯着正大口撸串的左雪峰。“瞅我干啥?你吃你的啊。”左雪峰咂着嘴巴,朝纪纭摆手。

“虽然证明了薛辉就是当年的小林,可总感觉,还是哪里有些不对劲。”纪纭道。

左雪峰头一歪,露出个“有完没完”的表情。“说吧,又有哪里不对劲,我帮你把它捋对劲。”左雪峰将签子插入竹筒,抽出纸巾擦拭干净嘴角辣油,好整以暇地看着纪纭。

“根据之前鞍县那个疗养院……哦,静安雅苑里老赵的说法,当初周子皓的父亲之所以决定收养小林,是因为小林救了周子皓。” 纪纭目光穿过火锅热气,像在寻找着某种难以触摸的真相。

“怎么,你是想不通,如今周子皓和薛林为何会反目成仇?这还不简单,一定是中间发生了什么。”左雪峰说。

“不,我指的不是这个。”纪纭微微摇头:“我奇怪的是,周子皓一家明明有许多方法能够报答小林,为什么偏偏选择收养?小林的原生家庭并不幸福,他母亲还是杀人犯,周子皓的父母难道就没有丝毫顾虑吗?”

左雪峰问:“那你觉得,原因会是什么?”

“想不通。”纪纭重新托住腮帮:“被威胁应该不可能。精明的商人是绝对利己的,那位周老板究竟在薛林身上发现了什么好处?”

“好处?”左雪峰摸了摸下巴:“我依稀记得,那年去找周老板时,在他房间里看到了一个少年,应该就是薛林了。时间太久,完全记不清长什么样子,不过回想当时的场景,周老板是打算带他一起离开鞍县的。”

“好难,好想有一台时光机啊。”纪纭咬住吸管喝起奶茶,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翻看起来。蓦然,她想起什么,手指停顿片刻,随即翻开通讯录,找到了一位“好友”,点开她的朋友圈。

“在看啥?”左雪峰继续往锅里下着串串。

“霞姐的朋友圈。”纪纭说。

“霞姐?哦,那个差点儿被你坑了的女护工。”左雪峰玩味道:“连好友都加上了,警民一家亲,共建鱼水情吗。”

“她加我的,我就接受了,后来随手翻了下她朋友圈。记得当时她朋友圈里有一条,内容是晒的礼品以及感谢院方领导允许她接受探访者的礼物,而送礼的人,是静安餐饮集团的代表。”说着,纪纭熄灭手机屏,抬起头道,“看不见了,设了三天可见。”

“静安餐饮集团,有点耳熟呀。”左雪峰喃喃。

“我刚不是才提到静安雅苑的老赵吗?你到底有没有在听。”纪纭白了眼左雪峰,“静安雅苑就是静安集团的投资项目之一,静安集团注册资本高达一千五百万,在南苍市拥有多个餐饮品牌。第一回去医院看沈永军时,霞姐就告诉过我,静安集团的老总和沈永军的外甥是朋友。”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滋尊火锅和太平洋自助都是它的吧?据说它是本市数一数二的餐饮集团,你该不会觉得静安集团,和你这桩案子有关吧?”左雪峰问。

“那倒没有,只是刚才提到老赵时突然想起。”纪纭叹了口气,“也许真是我想多了,人周老板估计也就是一见如故,才决定收养薛林。”

这时,手机屏幕伴随着铃声闪烁起来,来电显示:小王。

纪纭接通,刚问声怎么了,同事小王便好似炒豆子般噼里啪啦一通讲述。

“人找到了?”纪纭猛然起身,听着听着,她目光变得古怪,扫向左雪峰,“好的,我知道了,这就回局里。”

放下手机,纪纭注视着左雪峰。左雪峰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没好气道,“有话说,有屁放。”

“鞍县警方那边发现邰玉玲尸体了。”纪纭道。

“邰玉玲?便宜这老拐子了,多活这么多年。”左雪峰的声音不咸不淡,听不出是欣喜,还是平静。

“你知道她是在哪被发现的吗?”纪纭问。“我怎么知道。”左雪峰翻了翻眼。

“在鞍河下游,一条乌篷船上。”纪纭道。

左雪峰愣住,手臂不受控制地轻轻抖动,随即猛地一拍桌面,“老板,给老子再开一瓶小角楼!”

纪纭眼中浮起淡淡的悲悯,继续说:“根据初步的现场调查判断,她是死后被人抬上船的,鞍县警方给出的猜测是,她是落水淹死的,在岸边发现的DNA是那人将她拖上岸时留下。目前正在等待进一步尸检结果。”

“有没有发现是谁把她抬上船的?”左雪峰问。

纪纭摇了摇头:“除了岸边的DNA,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又是在水里,更不会有监控视频。可是,对方使用这种方式,很明显是在以牙还牙,模仿当年邰神婆向泰国拐卖人口时的罪行。光从动机和知情者的角度来分析,你觉得会是谁干的?”

左雪峰干了口酒,淡淡吐出三个字,“周子皓?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按你之前的猜测,如果他是怀着复仇的动机,在无常殿的百合花里偷偷种下曼陀罗,间接杀死邰玉玲。那么他已经大仇得报,没必要再搞这一出,非得让警方将邰玉玲的死,与十九年前的拐卖、买卖器官事件联系在一起,从而将他自己暴露。”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才觉得奇怪,这不符合我对于他高智商犯罪嫌疑人的定位。”顿了顿,纪纭说:“另外,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

“什么?”左雪峰问。

“小王告诉我,邰玉玲的右手食指被砍断了。”纪纭道。

左雪峰微微皱眉:“查出原因了吗?好吧,查出来就不会让你这么晚赶回局里。不过邰玉玲的死,倒也算是一个助力。”

似乎生怕纪纭不够明白,左雪峰冷笑道:“她以这种方式死去,对于一些人来说,多年信仰怕是会就此崩塌,内心也将会陷入最脆弱的阶段。”

“我知道,所以我准备回去突击审讯她的四名女弟子。”纪纭边说边招呼店员买单,陡然间,她愣了一下。

“怎么了?”左雪峰问。

纪纭屏住呼吸,良久,轻吐口气:“你说,将她尸体拖上岸的那个人,会不会也是这样认为的?觉得邰玉玲之死,将会成为某种助力?”

没等左雪峰回答,纪纭点开通话记录,回拨了过去,“喂,小王。你一会儿私下里去查一下周子皓那两天的活动轨迹。如果查不到,就直接去找他,询问他那晚是否有不在场证据。”

第七场

市分局。

纪纭坐于监控屏幕后,戴上防噪耳机,目光逐一扫过正在分别接受审讯的四名女弟子。

回到局里后,她便向邢队提出希望连夜进行审讯,邢队非但同意,还让她全权负责。她明显能够感觉到,随着案件进展越发顺利,她在这场案件中所占据的分量和话语权也在持续增加。这背后或许有家里的暗中助力,省去了论资排辈,可说到底都是自己亲手争取而来,无论邢队还是同事们都无话可说。

而像小王这样的年轻同事,更是隔三差五地跑来问东问西,明明只比自己小一岁,却一口一个纪姐。他好像还没对象吧?整天来和我套近乎该不会想让我帮他介绍?

随着审讯开始,纪纭的思绪逐渐收回。

按照她与同事们提前商量好的计划,负责审讯的同事先和那四名女弟子闲聊一番邰玉玲的过去,她的种种不凡,尤其是被鞍河河神选中,成为河神代言人。四名女弟子其实都很警觉,言语僵硬,充满抗拒。可随着时间推移,她们渐渐沉浸在了对于过去的回忆当中,那时的邰神婆在鞍县可谓是风光无限,上到一些领导,下至平民百姓,对她都十分尊崇。而她们身为神婆的记名弟子,自然也是一荣俱荣。

就在四人沉湎于过去,难以自拔时,民警从怀里掏出邰玉玲死亡现场的照片,拍在桌上。和预想中一样,四人起初都是一脸难以置信,甚至认为照片是p的。可当民警将现场细节娓娓道来,包括邰玉玲死亡原因的初步推测,四人内心的信仰开始发生不同程度的崩塌,她们最仰慕、最崇拜的姑婆死了,惨死于本该庇佑她的鞍河之上。

或许早在被拘留,甚至更早些时,她们内心深处就已意识到,姑婆并非如她们一直幻想的那样超凡脱俗。可为了守护坚持十多年的信仰,她们宁愿欺骗自己,而如今,信仰已死,她们也无需继续自欺欺人。

最先招供的是邰玉玲的三弟子,她告诉民警,邰玉玲早些时候,是通过符水来收拢信徒的。符水也被信徒们称为神水,每次有头痛脑热,大病小病,信徒们都会来找邰玉玲祈求神水。而喝下邰玉玲施法后的神水,大多数人的病情都会缓解,甚至被治愈。当然,也有人喝完神水后,病情反而加剧,甚至出现幻觉。而每每这时,邰玉玲都会说,是因为此人不敬河神,所以河神才会降下灾劫,惩戒并警示。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用曼陀罗制作符水了吗。”屏幕前,纪纭喃喃。

她前几天刚查过相关资料,出乎意料的是,曼陀罗竟有抗炎、抗菌、抗病毒和抗过敏等作用,能够治疗感冒、发热、哮喘甚至肺结核。当然,需要足够精准的剂量,并且得在专业医生指导下进行才行。一旦过量,便会产生毒性,损伤中枢神经。

而邰玉玲就是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普通妇女,也不知从哪得来的偏方,学会了用曼陀罗入药,然而又怎么可能每次都能把握住度?不过也有可能,她在屡次用药过量后,发现了曼陀罗的致幻性,使她萌生出新的邪念。

这时,频道里传来一号审讯室里同事的暗语,纪纭切换过去。

大弟子:98年洪水之前,大概连续有三四年时间,每到夏天都会有黑色皮肤人来找姑婆。姑婆说他们是河神的使者,是河神派来索取贡品和祭献的,而贡品就是刚死的人……也许是死了吧,我们也不太清楚,姑婆那时真正信任的人不是我们。她信任的人有两个,一个叫王阳,后来不知怎么疯了。另一个人,和她关系有些亲密,说来也奇怪,我们也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他似乎很刻意地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名字,姑婆也从不在我们面前提他。98年洪灾后,河神使者来鞍县的次数越来越多,姑婆也将接待河神使者的任务全都交给了他,以及他的两个朋友。他那两个朋友都喊他哥,而我们私下里则喊他胎记脸,或者紫脸,他长得还挺俊,就是脸上的胎记太可怕了……

监控屏幕前,纪纭猛然站起身,眼底浮现出惊讶之色。

胎记脸!

昨天下午,她在走访薛辉养父一家从前的邻居时,也听到过同样的描述。

而根据邻居的说法,二十几年前,正是一名眼角长着胎记的男人,伙同另外两人,为薛辉(薛林)办理了休学手续,将他从学校带走。

直觉告诉纪纭,那个脸上长着胎记的男人绝不是个简单角色。

“问她,胎记脸是怎么和邰玉玲认识的?为什么98年后,邰玉玲会让他负责接待泰国人贩……负责河神使者?”纪纭手握对讲机道。

监控画面里,大弟子双手抱头,像是陷入懊悔,又似在苦思冥想。

良久,她仿佛终于从某种复杂情绪中挣脱出,平静地讲述起来——我也不知道胎记脸是怎么认识姑婆的,好像就是突然认识,然后很快成为姑婆最信任的人。不过,我知道另外一些事,不是姑婆告诉我的,是我后来自己发现的。

胎记脸经常会去敲诈那些想要来鞍县福利院收养孩子的外地人,他好像和福利院有什么关系,能提前知道那些收养者住在哪里。

他利用姑婆的信任,怂恿姑婆去找那些外地收养者,告诉收养者在他们身上会有灾劫发生,比如被抢劫,落水之类。而胎记脸和他俩朋友,则会扮演行凶者的角色,让姑婆的预言得到印证,以此获得收养者们的信赖。

在那之后,姑婆会告诉他们,收养哪个孩子能够得到福报……

审讯室里的民警默默听着。

监控前,纪纭喝着黑咖啡,直到听见“小林”的名字,她不由捏紧马克杯的耳朵。

小林,也就是薛林,在养父母去世被带回鞍县之后,竟然成了胎记脸团伙做局诈骗的诱饵。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周老板一家会如此冲动地想要去收养薛林,不仅是为报恩,更因受到了邰神婆的蛊惑,入了胎记男的局。包括吴英凤夫妇,以及之前那些收养者,他们都是这一犯罪团伙敲诈牟利的受害者。

一桩埋藏了至少十九年的案中案,终于在这场炎热的夏夜里被挖掘出来。

吴英凤老公的离奇失踪,会不会也和这一犯罪团伙有关?

除了早先的敲诈勒索,后来的贩卖人口外,胎记男和他的帮手们,是否还有着其他不为人知的罪恶。

周子皓,小林,以及胎记脸三人之间,又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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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屿今夕

发表过不同类型小说近千万字,这是迄今最满意的一部。

责编:赛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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