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大卫,网易历史专栏作者,工业时代陆战史研究者,曾著有《哈尔科夫1942》。本文为网易历史频道独家稿件,谢绝转载。
如果我给你两颗核弹用来解围奠边府怎样？
美国国务卿杜勒斯同法国外交部长乔治·比多的谈话 ——1954年4月22日
奠边府的僵局
两人的这番谈话看上去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为何美国人会考虑向陷入殖民战争泥潭的法军提供核弹来解围奠边府？更进一步说，法国丢掉自己对远东的殖民帝国对美国会造成什么影响？这一问题自然要放到冷战的大背景下来考虑。东北亚大陆倒向美国意识形态上的对立面后，基于意识形态上的考虑，为了遏制其对立阵营在东亚的进一步扩张，美国妄图通过帮助法国维持其在中南半岛殖民帝国的路径来稳住东南亚。
在二战结束后，法国重新在中南半岛建立了殖民地，然而胡志明带领的越南独立同盟会（越盟）则试图带领越南走向独立，双方的谈判破裂后，1946年底法越战争爆发。越盟的力量扩大后攻占了法国在越南北部的控制区，但随后双方陷入僵局。1952年底，法军利用空降部队攻占了越盟后方的那商地区引诱越盟军队上钩。没有攻坚经验的越盟军队在法军精心准备的工事前面被打的头破血流，而法军在达成消耗越盟军队的任务后扬长而去。
吃到了这番甜头后，新上任的法国殖民军司令纳瓦尔将军认为越军缺乏重装备却对有强大火力和严密防护的工事据点不计损失展开强攻，他相信日后可以使用类似战术作为诱饵来大量消耗越盟实力，从而逐渐稳定越南战局。此时越盟避实就虚，试图通过袭扰法国在老挝的据点来消耗法国殖民军的力量。因此纳瓦尔将军决定故伎重演，通过占领奠边府这一越盟进出老挝的必经之路来保护老挝的法国据点，同时引诱越军上钩。
1953年11月20日，法军向奠边府投送了第一批部队并修筑了机场和一系列防御工事，部署了炮兵。奠边府法军炮兵指挥官夏尔·皮罗上校声称法国陆军引以为骄傲的炮兵部队可以轻松压制住越军炮兵，并且痛击越军步兵的进攻，并认为越盟无力在奠边府投入大量炮兵部队，甚至拒绝了上级增援更多炮兵部队的提议！
然而法军此举恰中了越盟下怀。在获得北方邻国军事顾问团帮助并同时获得了大量重炮和防空武器后，越盟的军队也非当年吴下阿蒙。吸取了军事顾问团传授的解放战争期间攻坚战经验并训练出了精锐炮兵部队后，越盟军队正跃跃欲试准备一雪那商战役之耻，法军恰好在此时跑到了奠边府前来送菜。
越军花了近三个月时间，出动四个精锐步兵师将奠边府包围的水泄不通，并且组织大量民工开山修路，将炮兵部队机动到了奠边府附近，占据有利地形修筑了良好的攻势。前线的越盟步兵积极展开土工作业修筑大量坑道摸到了法军眼皮底下。
一切准备就绪后，越军在1954年3月13日展开了全面进攻，几天之内便敲掉了所有法军外围据点。新组建不久的越军炮兵部队将一向自夸为欧陆最强炮兵的法军炮兵打的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法军炮兵指挥官皮罗上校感到羞愧难当，选择了拉响手榴弹自裁。很快，法军机场也陷入了越南炮兵的火力覆盖下，使得法军只能通过空投来获得补给。不过，在奠边府的法军部队多为法国陆军引以为骄傲的精锐部队——外籍军团，北非部队，伞兵部队，这些部队强劲的基层战斗力也让越军随后的进攻减缓了速度
此时法国人也病急乱投医一般试图通过各种手段进行自救，他们从陈纳德（正是当年在我国抗日战争期间组织飞虎队的陈纳德）那里雇佣来了一批佣兵飞行员，驾驶改装后的C119运输机向越盟炮兵阵地附近投掷凝固汽油弹来试图消灭越军炮兵。尽管越军在这一打击下受到了一定损失，但还是坚持了下来并进一步压缩了奠边府包围圈。法军只得在夜间展开空投，而空投场面积也变得十分狭小。
法美协商与“秃鹫计划”的出炉
对美国来说，法军在奠边府的惨状也成了一块烫手山芋——如果放任法军被越盟痛打，则在东南亚力量平衡上美国将会变得越发不利。时任美国总统的艾森豪威尔也不愿意在越南投入任何地面部队来帮助法国人，他正确地预测到“在中南半岛的战争将会一个师接一个师的吸入我们的陆军部队，对此我感到非常恐惧”。这使得美国人只能使用空中力量来介入——实际上艾森豪威尔的“新面貌”防御政策将空中力量，尤其是其投送的战略核武器视为美国军事力量的核心，使用空中力量来帮助法国也与这一防御政策一致。
几乎同时，美国国务卿约翰·杜勒斯提出了“大规模报复”的概念，指出美国将不会与苏联阵营展开坦克对坦克，大炮对大炮的传统较量，而是在遭到侵犯时“立刻使用我们手头现有的手段展开报复”，这意味着美国将核武器反击视为一大核心手段。
随着空降场越变越小，法国人在一些美国驻越官员的鼓励下，前去哀求美军展开一次大规模空袭来拯救奠边府岌岌可危的法军部队。法军总参谋长保罗·埃利前往华盛顿哀求美国决策层向法军提供直接的军事援助以解奠边府之围。在华盛顿，埃利同艾森豪威尔，杜勒斯，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雷福德展开了协商。
在协商中，雷福德提出可以使用驻扎在菲律宾的美国重型轰炸机在航母舰载机的支援下对奠边府附近的越盟军队展开空袭，以解围奠边府法军的方案。这一方案立刻引起了埃利的兴趣，于是法美两国军方组织了一帮参谋展开了可行性研究，并将其命名为“秃鹰行动”。
美军计划在奠边府投放的核武器——MK7型核弹
美国远东空军轰炸机司令部指挥官卡德拉将军在1954年4月20日抵达了西贡，同法军纳瓦罗将军展开了协商。此时远东空军轰炸机指挥部下辖第19,98,307轰炸机大队，这些轰炸机大队富有实战经验，足以完成轰炸任务。在1954年4月24日成型的初步空袭计划，美国战略空军将出动全部98架B29轰炸机展开一次“全力轰炸”，每架轰炸机将挂载14吨500磅炸弹展开轰炸，并将炸弹参数设置为9米的空炸高度，10秒延时引信以专门轰炸在奠边府周围依托坚固工事的越盟军队。卡德拉将军认为这一轮轰炸就足以将越盟军队“统统炸上天”
按照计划，这些轰炸机将从菲律宾的克拉克空军基地起飞，从泰国上空飞入中南半岛并沿湄公河而上，飞过老挝抵达奠边府投下炸弹后飞过南中国海回到菲律宾以尽量减少暴露在越盟一侧盟友可能出动的战斗机下的可能。为了避免露出马脚，被击伤的轰炸机将尽量在海上迫降并由驻扎在菲律宾的第2海上搜救大队展开搜救。另有一些法方资料指出卡德拉和纳瓦罗两人考虑组织三轮这样的大轰炸！
艾森豪威尔本人也对“秃鹫行动”持有较为开放的态度，埃利来访后他告知杜勒斯“如果这一方案能取得决定性效果，他并不反对使用”，不过军人出身的艾森豪威尔认为越盟军队获得了良好地形的掩护，展开一轮常规武器空袭并不一定能获得什么效果。
而此时，美国国务卿杜勒斯则跑到了巴黎同英法两国展开了“运作”，同法国总理拉涅尔，外交部长比多，总参谋长埃利，英国外交部长艾登等人开会讨论这一事宜，法国总理哀叹道“奠边府是法国人民的心头肉，现在只有美国飞机才能救奠边府了，法国人民放不下奠边府啊！”一名随员甚至以1940年法国全线崩溃，时任法国总理雷诺乞求美国提供飞机援助这一历史故事来类比奠边府局势，并声称可以把美军舰载机“涂上法国机徽，在名义上的法国指挥官协调下展开行动以帮助美国人避嫌”。满脸焦虑，“已经接近崩溃状态”（杜勒斯语）的比多外交部长则默默地将麦克风递给了杜勒斯。
被法国人这样“款待”一番的杜勒斯几乎被吓得半死，连忙说“我看投入B29轰炸机展开轰炸没啥问题”。而一边的英国外交部长艾登则展开了一番“正确而无用的废话”，声称英国政府“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绝不会闭上眼睛充楞装傻袖手旁观”
眼看法国政府如同集体参加法国殖民帝国葬礼一般晦气恐怖，杜勒斯在散会后拉住了比多，称“如果我给你两颗核弹用来解围奠边府怎样？”
“随着马赛曲的乐声冲出奠边府”
实际上，美国人在秃鹫行动制定之初便考虑了使用核武器的方案。雷福德上将的班子和远东空军轰炸机司令部均认为投入核武器将大大提升秃鹫行动的成功可能，而战略空军指挥官柯蒂斯·李梅（就是9年前组织了对日大轰炸的那位仁兄）则四处兜售着核弹万能论，指出对付中南半岛目前局势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核弹把越盟炸光光”
此时美国海军太平洋舰队在横须贺市的武器库中恰好有Mark7型核弹。这型可变当量的核弹是美军开发的第一种战术核武器，爆炸后威力相当于3万吨左右的TNT，比美国在日本投掷的原子弹当量都要大得多。该型战术核武器可以由美国太平洋舰队70.2特混舰队中航母母舰上的AD4型攻击机搭载并展开投放。
Mk7型核弹的载机——AD4攻击机
一名此时在横须贺基地服役的负责核武器安全的中尉——拉瑞·帕克森中尉回忆当时他的上级前往夏威夷护送核弹关键部件送到日本以备“中南半岛局势不时之需”。半年后，他在科罗拉多州培训时，课程上赫然模拟了核打击奠边府的情况：在核攻击之前，法军将把战壕加深半米，在预期起爆前五分钟，法军士兵将躲在战壕里面寻求掩蔽。随后，美军舰载机在奠边府周围投下三颗呈三角形布置的核弹并在空中引爆。整个模拟让帕克森感觉这就是没有执行的核打击作战计划。
美国空军参谋长特维宁（Nathan Twining）则在多年后回忆这一方案称“确保核弹丢在正确的地方，把山里面的越盟军队一扫光后，法军就可以随着马赛曲的乐声大摇大摆冲出奠边府了”时任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的stump则在60年代声称“在奠边府扔核弹简单的很，将越盟军队所在的山脊后面作为目标，接到命令十分钟后我们就能扔下核弹”.艾森豪威尔本人对此也乐见其成，他考虑可以把核弹“借给法国人”并认为法国人如果的确“需要我们给他们一点新武器，我们给他们就是”
1954年4月23日，美国海军太平洋舰队的第70特混舰队开出了横须贺港，4月26日，这一包括了“拳师”号和“菲律宾海”号两艘航母的舰队驶入了南中国海的北部湾。舰上搭载了挂载核弹的AD4攻击机并展开了核武器使用相关的通讯演练。5月初，埃塞克斯号航母也加入了特混舰队并展开了密集的作战训练，准备应对随时可能收到的攻击命令。此时，南中国海的气氛已经变得无比紧张，只要美法两国决策层最终达成一致拍板决定，美国远东空军的轰炸机群扔下的上千吨常规炸弹及美国海军舰载机投掷的三发核弹就会将奠边府附近的五万越盟军队炸成齑粉！
日后插画中描述的假象场景：奠边府被围法军注视着山脊线那边越盟军队阵地上升起的核武器爆炸产生的蘑菇云
就在此时，艾森豪威尔选择了放弃——英国政府的两名主要领导者，丘吉尔和艾登两个人轮流和艾森豪威尔打太极拳来耗时间消极抵抗，在表态时表示了反对干涉的立场。而法国政府的表现更是一如既往地烂泥糊不上墙，套用艾森豪威尔的话来说“法国政府朝秦暮楚起伏不定，今天还喊着让法国重新变成超级大国，明天又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副总统尼克松，众议院领袖米利金也纷纷赞同尼克松的看法，认为英法这俩盟友拿出这种态度，美国人才不愿意火中取栗冒着独力对抗苏联的危险独力展开行动。于是美国决策层决定取消这一计划。
奠边府的法军则丧失了最后的希望。1954年5月7日，奠边府被越盟攻克，剩下的近万名法军集体投降。六周后，日内瓦会议上美国，苏联，法国，英国签署了停战协定并将越南分割成两部分，法国在中南半岛的殖民体系也随之瓦解。然而，战争的阴影并没有离开中南半岛，10年后，这一地区将重燃战火········
参考文献
Dien Bien Phu. ?Air Force Magazine ?August 2004, Vol. 87, No. 8
Prados, John (2014). Operation Vulture: America's Dien Bien Phu. Diversion Books
Fredrik Logevall."We might give them a few." Did the US offer to drop atom bombs at Dien Bien Phu? ??Bulletin of the ?atomic scientists ??21 FEBRUARY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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