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洞庭刀手”的第一网:一、二、三,起鱼了!)
1月1日,岳阳南湖,冬捕。来自沅江的捕鱼者正在起鱼。每年五月,他们都到东北捕鱼,直到十月才回到洞庭湖区。组图/记者唐兵兵
运鱼的货车就停在路旁,渔民们把鱼抬上车。
洞庭刀手将鱼赶入活水船。
载鱼船靠岸后,渔民将鱼丢入箱内,再由人抬上运鱼车。
冬至之后,就是洞庭湖区的冬捕时节。起鱼的日子不再需要到龙王庙占卜,更多的是根据市场订单而定。2016年12月31日,岳阳南湖开始了为期二十天的冬捕。在冬捕期里将有200万斤的鲜鱼上岸,从这里运往东北、广东。
撰文/唐兵兵
“以前的鳊鱼都有箩筐那么大”
“第一天起鱼,大概起了10万斤吧,今天的鱼王是一条90多斤的青鱼。”南湖生态渔业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刘松青算得上是老渔民,祖辈们都在洞庭湖打鱼,1966年建立南湖渔场,父亲成了渔场职工,刘松青16岁开始在渔场上班,见了面,他介绍起第一天的收获。他估算今年鱼的产量有200万斤,需要二十天才能起完。
南湖处于岳阳市区,原本跟洞庭湖连接,属于外湖,1965年,在南津港建起了堤坝,将南湖隔离开来,成了内湖,南湖已经是岳阳的一处旅游景点。
从岸上要到达起鱼的座船,从南湖渡口需要乘坐五分钟的快艇。座船位于湖中心,是一条浇筑了水泥的船,通过锚固定在湖中心,用来给值班的职工居住,也是起鱼的场所。座船前竖起了围网,鱼早在半个月前就赶进了围网中,起鱼需要做的就是将鱼赶入活水船,围网中不时有鱼跃出水面。
“是白鲢,麻鲢不跳的。”龙友明说道,一边用渔网从围网里将较小的鱼放到湖里。这个月轮到龙友明值班,除了他,船上还有七个人。他们的工作是守着赶进围网的鱼,将死鱼或者较小的鱼捞出来,也要沿着湖岸巡逻,防止有人偷鱼。围网中的鱼大部分都是鲢鱼和鳙鱼,不时能看到几条刁子鱼。
“以前有很多种鱼的,杆鱼、猪尾巴鱼、刀鱼、红尾、黄尾、十几斤的鳊鱼,有箩筐那么宽”。53岁的龙友明跟刘松青一样,祖辈也是洞庭湖渔民,后来进入渔场,而他15岁就作为“自身增长劳动力”(意即职工子弟)在渔场上班,对于南湖里的鱼,他如数家珍,“只是现在很多鱼都见不到了。”他感慨。
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南湖每五年会“干”一次湖,再把洞庭湖的水引入南湖,这样有不少野生鱼苗会进入南湖,那时,起鱼的时节,可以看到各种鱼。现在洞庭湖水位下降,已经无法倒灌南湖。“80年代中期,什么迷魂阵啊、滚钩呀、电呀各种捕鱼工具,把鱼苗都打完了。”龙友明说。
1998年才进入渔场的胡强,没有见到那有箩筐宽的鳊鱼,却也没有错过南湖最美的日子,“刚来的时候南湖的水能喝的,湖底有水草。”而现在,他们喝水、用水都需要从岸上运过来。
“洞庭刀手”,每年冬季漂泊在湖上
“以前起鱼要将鱼拖到岸边,年轻人就得下水捞鱼。”胡强回想起自己刚刚进入渔场的日子,觉得渔场工作并没有父亲描述的那么轻松。拖着几万斤的鱼前行,是一项充满挑战的体力活。“几百个人一起捕捞,倒也壮观。”现在渔场起鱼的任务已经承包给了“刀手”,他们只要在旁监督。
“刀手”是洞庭湖一带乡下的俗称,是干活的行家里手,在洞庭湖区做捕鱼帮工的渔民师傅,被称为“洞庭刀手”,多是上岸的渔民,每年冬季,这些从事专业捕捞的洞庭刀手,漂泊在洞庭湖区。
见到南湖起鱼的“刀手”是在第二天早上,七点半,他们就早早地登上了座船,准备新一天的工作。
他们先把活水船靠着座船开进围网中,活水船是一条侧面有门、装满水的船,将门对着鱼群,其他人就在登上横在网中的渔船上开始拉网,“一、二、三,起鱼了。”喊着口号,将鱼赶入活水船,装满后就直接将鱼拖到岸边。岸边的运鱼者早已在等待,等渔船靠了岸,几个穿着连衣防水服的工人就下到船里,将鱼放到箱子里,运送者再将鱼抬到路旁的卡车上,起鱼才算完成,而每个环节都属于不同的捕鱼队。
“来了快一个月了,不久前才把鱼赶到围网里。”在闲下来的时候,“刀手”郭海军抽上一根烟。他们的捕捞队有15个人,大部分来自沅江草尾,48岁的郭海军做这一行已经有八年,算是队伍里的老手,起鱼时由他起号,他喊“一二三”,其他的人喊声“起鱼”,众人一起使劲。郭海军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南湖起鱼,“往年运鱼都是我们,今年我们只负责赶鱼、起鱼。”岸边的运送交给了当地的刀手。
刀手的迁徙:从洞庭到黑河
“南县、沅江都好多人从事这个行业。”刀手已不再是专业渔民的专利,湖区农民也开始加入到这个队伍里来。
郭海军并不是从湖区上岸的渔民,在家务农,之前的捕鱼经验是家里的鱼塘起鱼。在参加捕鱼队之前,他在广东物流公司上班,“上班时间太长了,工资也不高。”刚好有老板到他们村招人,他就加入了捕鱼队,捕鱼虽然辛苦,“特别是冬天,还要到水里去起鱼。”,不过每年有5个月的休息时间,一天只工作半天,让他觉得自由,他们的工资按月计算,每个月四五千元,他们的老板则跟渔场按照捕捞鱼的斤两收费。“不需要技术,只要有力气就行。”八年的捕鱼经历,他已然成了一个渔夫。
郭海军所在的捕鱼队是一群候鸟式的“刀手”。
不像其他的“刀手”只在洞庭湖承接捕鱼的工作,他们每一年五月份都会到东北去,在十月份回到湖南,“五一去,十一回,高速公路免费,省掉一大笔过路费呢。”郭海军将烟蒂丢掉,笑着说。
“每年都去黑河,跟俄罗斯交界。水库两边都是高山,可以看到各种动物。东北的水库有三四十米深,都是用箱子起鱼的,把大箱子放到水库里,把鱼赶到箱子里,每天去拉箱子就可以了。”他已经开始喜欢上了那里的夏天,夏天不热,“晚上还要盖棉被”,8年里,他都在东北和湖南之间迁徙。
收获了南湖的鱼,他们就将迎来四个多月的假期,五月将再次赶往黑河。
“你在船上住上一个月,就会厌倦了”
在船上的胡强不时会接到朋友的视频电话,朋友不过是对于船上的生活好奇,想要看看船,“有规定,不能带他们上船,太危险了。”这种在外人看来新鲜其实很枯燥的生活,胡强已经过了十多年,而他在8个人中是年纪最小的,大部分人都在渔场待了近三十年,每年有一半的时间要待在船上。“在船上待着要有定力才行”。
胡强的理想是当兵,1998年,他在父亲的坚持下到渔场上班,“那时候还不是这条大船,没电,在船上就只有看书了。”坚持了几年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下了海,到邵阳做服装生意,“生意不好做了,又回来了,现在也挺好”。在闯荡之后,胡强似乎习惯了这种平静的生活,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每年能陪父母旅行一次。
“你在船上住上一个月,就会厌倦了。”一旁的文岳华接过话头,“没电的时候,七八点就只能上床睡觉。一早起来,一鼻子的蜡烛烟灰。”
罗岳林被同事公认为最耐得住寂寞,“他可以一年不上岸的。”胡强打趣,罗岳林喜欢做菜,是渔场的厨师,在船上的日子里,都是他主厨,这大约就是他定力的秘密吧。现在的座船是2005年购置的。通过太阳能发电,拿着手机在岸上下载几部电视剧,成了他们最好的消遣方式。
看似平静的生活,其实要随时提高警惕,哪怕夜里两三点,听到有船的声音,或者鱼躁动地跳动,都需要起来查看。而巡逻是他们每天必须进行的工作,一般四人分为两队,一队在岸上骑摩托车巡湖,一队开着快艇在湖上巡查,“没有快艇的时候,得划木筏,一圈要两三个小时。”
不同于外湖的以船为家的渔民,他们工作在船上,家在岸上,上岸只不过几分钟的距离,却经常十天半个月回不了家。
记者手记
在船上,时间会变得漫长
2016年末,进入洞庭湖区采访冬捕,没有互答的渔歌,也没有千帆竞相入湖捕鱼的壮观景象,有的是逐渐干涸的河州,上岸的渔民成为漂泊湖乡的刀手……当然也有正在拆除的围网。
对于湘南山区的人来说,总是难免对渔民的生活充满着好奇,总试图去靠近那条漂浮在湖中央的船。借着采访的机会,在船上度过了2016年的最后一天,在船上迎接新的一年。
像他们说的一样,在船上、在水里,时间会变得漫长,晚上八点就觉得夜已深了,跨年的烟花似乎与你无关,不过几公里的水域原来是可以分出另一个世界的。
这份漫长和孤立,在他们脸上沉淀,竟然是满足和幸福的模样,他们所说的“定力”其实应该就是满足,不满足的人在船上是待不住的。
胡强是满足的,1998年,他在父亲的安排下进入渔场,放弃了自己的军旅梦想,又听从自己的内心下海经商,辗转归来,才发现,原来只要陪在父母身边就是幸福,“这样挺好”,就是满足。
罗岳林是满足的,每天忙忙碌碌,烹饪佳肴,看着自己做的饭菜被抢食一空,伙伴们赞不绝口,他就满脸笑容。
“开心就好。”洞庭刀手郭海军总是把这句话挂在嘴上,笑起来是个快乐的渔夫,他向往自由,迁徙于湖南东北之间,像只候鸟……而他最想望的是赶紧收完鱼回家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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