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培勇：“挤牙膏式的调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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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培勇（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

60s要点速读：

1、“挤牙膏式的调控”会更加讲究扩张的适度，更加注重扩张资源的配置效率，更加强调扩张的可持续性。也就是讲，“精准调控，靶向施策”并不是不要实施逆周期调节，而是要走出大水漫灌，任水流淌，抑或水流外溢的陷阱，实施更加精准有效、更富有针对性的逆周期调节。

2、简言之，“挤牙膏式的调控”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就在于为扩张性宏观政策的实施设置约束条件。这个约束条件，具体来讲就是要以前期的扩张性宏观政策的调控作为前车之鉴，在努力发挥扩张性宏观政策扩大需求，拉动经济增长作用的同时，见微知著，未雨绸缪，加强战略的预判和预警，确保不再次落入前期刺激政策消化期。

正文：

以精准调控促高质量发展

不久前在湖南湘西十八洞村调研，进入展馆有一个标题一下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共八个字：“精准扶贫，靶向施策”。精准扶贫的原意叫做对扶贫对象精准识别、精准帮扶、精确管理，实际上是对扶贫方式的一个精确的概括。

由“精准扶贫，靶向施策”，我立刻想到了当下的宏观调控，特别是针对今天的主题想到一个问题：处于转折时期的城投公司，我们对于政府的宏观调控该抱有怎样一种期待？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是，当下的宏观调控肯定不会是既往的那样带有粗放调控特点的那样一种调控方式。

事实上，大家注意一下7月24日举行的中央政治局会议，对当下的宏观调控有一个特别的描述，就是要精准有力实施宏观调控。事实上，这并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表述。可以适当追溯一下2017年，也就是十九大在宣布我国经济发展由高速增长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之后，历次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围绕宏观调控的一些具体的表述。我摘了几条，是这样讲的，提高宏观调控的前瞻性、针对性、有效性，合理把握宏观调控的节奏和力度，精准有效实施宏观政策。宏观政策要稳健有效，积极财政政策提升效能，更加注重精准、可持续。

所以，能否将“精准扶贫、靶向施策”替换其中的两个字，叫“精准调控，靶向施策”，来形容当下的或者说处于高质量发展阶段的政府宏观调控的新特点。在这个基础上，该如何把精准调控的具体含义能够表述得更为清晰，我想有一个词可能能够达到这样的目的，叫“挤牙膏式的调控”。“挤牙膏式的调控”和“精准调控，靶向施策”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生活中的挤牙膏的道理我们都非常熟悉，我觉得它至少有三个不能：

其一，挤牙膏的时候肯定是对准牙刷挤的。目的是什么呢？确保这个牙膏挤到牙刷之上，不能挤到其他地方去，这是一个特点。

其二，挤牙膏一定是在刷牙的时候挤的，不刷牙的时候是不挤牙膏的，也就是确保牙膏不能挪作非刷牙之用。

其三，挤牙膏一定是有所节制的，要确保挤出的量不能溢出到牙刷之外。

所以，当我们把生活中的挤牙膏道理引申至宏观调控的操作方式，我觉得可以发现，在致力于实施逆周期调节、扩张社会总需求这个目标上，精准调控下的宏观调控的操作方式与以往的宏观调控的操作方式并没有什么不同，它们是一样的，都是要扩张动需求，都是为了实施逆周期调控。但是，它们之间也有显著的差异。这种显著的差异可以比较着来说。比如说，它有别于开闸放水式的调控，开闸放水的一个基本的情形我们是熟悉的，开闸放水有可能导致大水漫灌，我们是有过这种经历，也有过这种观察的。所以，挤牙膏式的调控更加讲究扩张的精准有效，更加注重扩张的针对性和有效性，更加强调找准扩张的发力点，这是一种比较。

还可做一种比较，就是有别于拧开水龙头式的调控，我们把水龙头打开，这是一种调控方式和开闸放水不一样。但是，拧开水龙头式的调控，可能导致任水流淌，我们经常说拧开以后不管它，它就细水长流了。所以，“挤牙膏式的调控”就会更加强调扩张的事实，更加注重节奏的把握，更加强调扩张的有所节制。

第三种比较，我们过去也说过一句话，叫喷灌、滴灌式的调控和它有所不同，喷灌也好，滴灌式的调控也罢，有可能会导致什么呢？水流外溢。你再喷灌，你再滴灌，水流也可能流到其他地方去。所以，“挤牙膏式的调控”会更加讲究扩张的适度，更加注重扩张资源的配置效率，更加强调扩张的可持续性。也就是讲的“精准调控，靶向施策”并不是不要实施逆周期调节，而是要走出大水漫灌，任水流淌，抑或水流外溢的陷阱，实施更加精准有效，更富有针对性的逆周期调节。也不是不要加大宏观政策的调控力度，而是要通过更加精打细算，更加适时有度地配置资源，加大致力于将好钢用在刀刃基础上的宏观政策的调控力度。

我想，这样一番描述，大家对精准调控和高质量发展阶段的匹配性的关系就可以有一个比较清晰的了解了。

如果说，精准扶贫标志着我们党对返贫困规律的认识，以及对返贫困艺术的把握上升到了一个新的更高水平。那么，精准调控同样标志着我们党对宏观调控规律的认识，以及对宏观调控艺术的把握上升到了一个新的更高的水平。由此而提出的一个问题是，在当前为什么要强调“精准调控、靶向施策”，为什么作为转折时期的城投公司所期待的政府的宏观调控的特点应是一种精准性的“挤牙膏式的调控”？这里的一个十分重要而特别关键的考量就在于，相对于既往我们身处的历史方位变化，我们今天会议主题谈的是高质量发展。

那么，由高速增长转向高质量发展，这是中国经济发展史上的重大历史转折。期间发生了很多很多的变化，我们可以拉出一个长长的清单，但是其中一个最基本、最突出、最深刻的变化，就是发展理念变了。在高质量发展阶段，想问题、干事情，在高质量发展阶段谋划城投公司的发展，对政府的宏观调控提出种种的政策建议，必须坚持完整、准确、全面地贯彻新发展理念，牢牢把握高质量发展的首要任务。这不是一般意义的这种表述，而是富有深刻的内容的。

为此，我觉得要恰当把握好两个参照系，在比较分析的基础上，认清同既往的宏观政策调控方式的差异点和不同之处，坚持比较着做，对比着干，可能是非常必要的。

参照系之一，大家常说的一句话，叫前期刺激政策消化期，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参照系。在理解当下的宏观调控政策安排的时候，不能忘了前期刺激政策消化期这样一个提法。

所以，必须指出，也必须认识到，古往今来，任何的扩张性宏观政策都是消极与积极，正向与负向作用兼具的，没有只是或完全是正向作用的，没有消极作用的宏观政策的安排。有所不同的，仅在于两者之间的力量对比，哪一方的力量更大一点。故而，任何扩张性宏观政策的实施作为我们今天所能理解的都必须在尽可能的发挥其积极或正向作用的同时，努力将其消极或负向作用降低到最低限度，这是宏观政策调控的基本常识。

我们也常说一句话，人不能在同样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当前的宏观政策的调控，无疑应在两个方面同时着力：一方面要进一步加大宏观政策的调控力度，继续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和稳健的货币政策，努力将宏观政策的积极或正向作用最大化；但同时另一方面也必须极其小心地避免扩张过度，谨防大水漫灌，努力将扩张性宏观政策的消极或负向效应最小化。简言之，“挤牙膏式的调控”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就在于为扩张性宏观政策的实施设置约束条件。这个约束条件，具体来讲就是要以前期的扩张性宏观政策的调控作为前车之鉴，在努力发挥扩张性宏观政策扩大需求，拉动经济增长作用的同时，见微知著，未雨绸缪，加强战略的预判和预警，确保不再次落入前期刺激政策消化期。

从根本上说来，这是高质量发展阶段宏观政策调控的一个关键着力点和着重点，作为处于转折时期的城投公司，必须牢记这一点。

参照系之二，统筹发展和安全。“十四五”规划不仅首次将统筹发展和安全纳入“十四五”时期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指导思想，而且围绕“十四五”时期经济社会发展必须遵守的原则有了一个非常重大的改变，这就是将原来的“四个更”，拓展为“五个更”。原来我们的原则表述是，实现更高质量、更有效率、更加公平、更可持续的发展，现在从“十四五”规划之后，在此基础上加了一个“更”，更为安全。因此，现在的表述是要实现更高质量、更为效率、更加公平、更可持续、更为安全的发展。

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条件下，作为我国经济现代化的路径选择，构建新发展格局的最本质特征，从一开始便锁定为实现高水平的自立自强。大家不妨深问一句，为什么要强调实现高水平的自立自强，为什么要通过构建新发展格局实现高水平的自立自强？其实，其中凸显和强调的无非是“安全”二字，实质是奔着统筹发展和安全而去的。事情表现在构建新发展格局的各项操作上，其实质则存在于统筹发展和安全的深层考量之中。

还正是在这样的背景条件下，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指出，我国发展进入战略机遇和风险挑战并存，不确定难预料因素增多的时期，各种“黑天鹅事件”“灰犀牛”事件随时可能发生，我们必须增强忧患意识，坚持底线思维，做到居安思危，未雨绸缪，准备经受风高浪急，甚至惊涛骇浪的重大考验。

宏观调控领域当然也不例外，既要发展，又要安全，认识到经济运行的整体好转和风险得到有效控制、社会大局保持稳定，这三者之间紧密相连不可分割，实是一个统一体，在设计宏观调控的考量之中，一个方面的考量是不能缺少的，那就是力争把可能带来重大风险的隐患发现和处置于萌芽状态，力争把风险思考的更深入一些，把困难估计的更充分一些，在统筹发展和安全中，恰当的实施宏观调控，让宏观政策的配置充分体现统筹发展和安全的战略要求，这对于进入战略机遇和风险挑战并存，不确定、难预料因素增多时期的中国来说，显然是一个十分重大的现实考验。

因此，必须牢固树立安全发展的理念，将统筹发展和安全贯穿于宏观调控的各领域和全过程，只有在宏观调控政策的配置中，全方位守住安全底线才能经受住风高浪急，甚至惊涛骇浪的重大考验，以新安全格局保障新发展格局。只有在宏观政策调控中更多考虑经济安全因素才能实现高质量发展和高水平安全的良性互动，这也是处于转折时期的城投公司在理解、认识宏观调控布局当中一个不可或缺的着力点和着重点。

（整理自高培勇于2023年8月31日在“第十一届财经中国V论坛暨新城投高质量发展峰会”上的发言，已经本人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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