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之内,希腊危机的剧情出现了180度的大反转,希腊总理的态度也像川剧“变脸”一样令人捉摸不定。最终,他督促议会通过新达成的援助协议,因为这是“单行道”,希腊别无选择。难道这就是齐普拉斯半年多来“折腾未果”得出的结论?如果只是如此,那希腊为这个不成熟总理掏出的学费简直太贵了。作为“斗士”的齐普拉斯最终败在欧元脚下,即便欧元是一座牢笼,齐普拉斯也准备在里面生活一段时间,如果他不被赶下台的话。希腊退欧的问题又可以延后,但是危机的根源却没有消除,虽然希腊政府同意进行紧缩改革,但是却不能改变希腊无力偿还债务的事实,在不久的将来,因赖债而引起的博弈将再次发酵。
7月5日,希腊就是否接受国际债权人的改革要求进行表决,61%的人选择了“NO”,十天之后,希腊议会通过了与国际债权人达成的第三轮援助协议,哪个是希腊的民意?从理论上说,两个都是民意,但最终还是议会将民意变成了法律,之前的公投变成了劳民伤财却毫无意义的秀场。当然,人们完全有理由怀疑齐普拉斯的治国能力,公投的时候,“忽悠”选民选择“NO”,而在接受援助协议的时候,又无奈地说,希腊“NO CHOICE”(别无选择)。第三轮援助协议的达成,算是齐普拉斯与国际债权人的一次和解,至少齐普拉斯放弃了抵抗,因为他似乎明白了,无序违约会让金融体系崩溃,而希腊若发行没有信用基础的新货币,那会导致严重的通胀,最终的结果就是希腊民众的财富缩水。如此痛彻的领悟!齐普拉斯是转变了策略还是改变了立场呢?可能更多的是前者,接受第三轮援助协议意味着齐普拉斯实施了半年的“退欧”边缘政策失效了,留在欧元区和赖债,如同鱼和熊掌一样不可兼得。
为了达到既不退欧,也不还钱的目标,齐普拉斯用了各种非常规的策略,每次几乎都可以让欧盟领导人大跌眼镜,笔者曾经感叹说,只有齐普拉斯这样不讲道理的家伙才能让默克尔和奥朗德感到头疼。齐普拉斯在布鲁塞尔说一套,在希腊做另外一套,双面齐普拉斯让欧元区领导人根本摸不到他的脉,6月末与国际债权人没有达成协议,回国之后突然宣布要举行公投,让欧盟心塞不已。这是齐普拉斯最辉煌的时刻,也是其走下坡路的开始。将债务问题诉诸公投,似乎是违反了欧元的“禁忌”:以公投的方式来重新界定债权人和债务人的关系,作为欠债的一方,希腊人当然不愿意紧缩财政,勒紧腰带还钱了。齐普拉斯的做法着实吓到了债权人,在任何主权国家面前,债权人的地位是脆弱的。一战之后,法国占领鲁尔区算是逼债的行动,非但没有拿到钱,反而遭到了国际舆论的指责。以武力逼债的做法到19世纪末已经就行不通了。
公投的结果顺了齐普拉斯的意,但是却让希腊处在了债权人的对立面,让彼此之间残存的那点儿信任也被破坏了。作为对希腊公投的反制,欧洲央行没有再上调对希腊银行体系的紧急流动性援助,希腊银行关门,实施资本管制,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退欧可能带来的不良影响。对于债权人来说,一个能够履约办事的希腊政府才是债务可持续的保障,很明显,齐普拉斯不是那个人,公投则确认了齐普拉斯的执政地位。如果真正为了解决希腊与债权人之间的分歧的话,齐普拉斯应该号召选民选择“YES”,公投结束之后,齐普拉斯又在议会通过了一个决议,表明公投与希腊是否退欧没有任何关系,以此来打消债权人的忧虑。紧接着,希腊政府提出了新的改革方案,做出的让步可能比之前更大,即便如此,债权人还是不相信希腊改革的诚意,并且对公投一事耿耿于怀,无论德国总理默克尔还是欧元集团主席迪塞尔布鲁姆都强调希腊要重建信誉。
公投让希腊在债务谈判上的回旋空间更小了,唯一的赢家就是齐普拉斯,他在接受了援助协议之后保证不会辞职或者闪电举行大选。的确,如果他提前举行大选,那必然是败选无疑,因为自己的政党内部至少有40位议员投下了反对票。公投之后,齐普拉斯不得不以改革行动换援助,而不是此前的紧缩承诺就可以拿到援助。如果看看希腊改革清单的话,可以说,所有改革都落实下来,无异于慢性自杀,希腊与国际债权人的博弈转换为希腊的内政,齐普拉斯能不能完成这些看上去非常不受国内民众欢迎的改革,还需要观察。毫不夸张地说,这一纸协议也是齐普拉斯不得不将战火引入国内的无奈选择,因为欧元区的大佬们在任何时刻都没有对希腊债务违约或者减免松过口。齐普拉斯并没有能够分化债权人,反倒是让这些债权人高度团结到了一起,赖债没门,退欧有没有胆,所以齐普拉斯接受了此前一直在批判的援助方案。
债权人给出的援助金额要比希腊要求的还要多,希腊提出的援助额度是535亿欧元,而债权人可能会给820~860亿欧元,因为希腊的银行体系面临着巨大的危机。债权人已经拿出了2400亿欧元来拯救希腊。的确避免了希腊的违约和破产,但是紧缩政策却让希腊经济在过去的五六年之间处于衰退之中,失业率高到令人咋舌,对希腊的普通民众来说,这场危机不亚于一场战争。希腊的外债超过3000多亿欧元,财政处于赤字状态,要让债权人安心的话,就必须增收减支,扩大税收基础,但对希腊来说,良好的公共财政只会带来严苛的“勒索”,就像齐普拉斯之前所说的那样, 不要假装希腊能够还得起钱。因为经济在缩水,希腊的债务率高居不下,而国内有没有核心的支柱产业,希腊似乎已经陷入了一台令人恐怖的债务机器之中。希腊是不是已经处于破产的状态之中呢?即便如此,债权人也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更不会接受和容忍希腊的破产。朗巴德街研究所的主席查尔斯·杜马斯就认定:希腊要想在全球经济放缓的背景下达到削减赤字的目标必然需要通过激烈的通货紧缩来实现,在削减赤字的过程中,税收和政府支出之间的交互影响和恶性循环势必导致失业率攀升等负面影响。现在希腊面临的困局,几乎是宿命,加入欧元区十年,希腊享受了十年的美好时光,但这毕竟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现实却如此残酷。债权人在失业的希腊人面前就是吸血鬼,而债权人则认为希腊是不劳而获的懒蛋。
希腊和欧元之间只剩下一张结婚证,爱已成往事,在这个婚姻的牢笼中有了太多的利益纠葛,法国和德国是希腊最大的债权人,两国的债权占希腊外债的一半还多,虽然德国民众已经超过半数支持默克尔将希腊踢出欧元区。但是默克尔是个老辣的政治家,她的目标是让希腊留在欧元区并且把债务慢慢还清。即便希腊退欧,也要继续还钱,但是欧洲一体化以及欧元的信誉就受到打击,德国人是欧元的缔造者,当年德国总理科尔就说,战后德国一无所有,只剩下马克了, 将马克变成欧元,也意味着德国将自己的未来绑定在了欧洲一体化上。默克尔的政策也是服务于这一伟大的政治目标。因此,她表面对希腊非常严厉,但是底线还是要留住希腊,也不排除未来对希腊进行二次债务重组。就被逼债而言,德国人肯定有深彻的苦楚,一战之后,协约国向德国索要1320亿金马克的赔偿,远远超过德国所承受的上限,在赖债方面,德国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在巴黎和会,代表德国参与赔偿谈判的卡尔·梅尔希奥说,“德国正处在俄国式革命的边缘,德国的尊严、组织构建和道德感正在崩塌,丝毫看不到光明,德国就此堕落,它的文明失去光辉。”这与其说是自怨自艾,不如说是对战胜国的一种威慑,如果协约国继续逼德国,那德国就倒向苏维埃俄国了。100年之后,希腊似乎也在重复这样的手段,只是俄罗斯已经没有当年苏联的能量了。
一战后,凯恩斯花了几个星期写了一本小册子《和约的经济后果》,警告协约国对德国苛刻的逼债行为将毁灭欧洲文明。二十年之后的大战证明了凯恩斯的远见,大规模的失业让孱弱的魏玛共和国崩溃,现在齐普拉斯接受了紧缩和改革的协议,他能解决失业问题吗?大量失业的年轻人不但是劳动力资源的浪费,也是社会秩序衰败的诱因。也许,默克尔不得不思考为希腊减免债务的问题,既为了希腊的稳定,也为了欧元的前景。
作者系吉林大学公共外交学院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