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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松烟》之前,云门舞者都要进行长时间的书法训练,倒不是要将书法练得多么精妙,而是为了识字,比如怎么运笔和收笔,怎么尽量做到用丹田来写字。
早报记者 廖阳
可能是小说家出身的缘故,云门舞集创始人林怀民一直对字感兴趣,这种兴趣也顺延他到对书法的喜爱上。“书法龙飞凤舞,它的精力流动和抑扬顿挫,和人体的运动竟然完全一致。”也因为这种相似,林怀民编出了现代舞《行草》。其后再次以书法为底,编出了气质更松弛的《松烟》。作为上海国际艺术节参演项目,《松烟》昨晚在东方艺术中心进行了第三场演出。
《松烟》的创作灵感取自毛笔书写“墨分五色”的境界。汉之前,中国古人主要用天然墨书写,直到汉代“松烟墨”的出现,人们才告别天然墨的时代。松烟墨多用松木烧出烟灰作原料,乌黑无光,入水易化,在运笔上易有多层次的表现,其在焦、浓、重、淡、清五色之间的自如转换,在林怀民看来也与舞者的吐纳呼吸有相似之处。《松烟》由此而来。
《松烟》一开场,灯光已全暗。舞蹈还未开始,满场观众已跟着静下来。舞者的装扮延续了云门一贯的设计,女舞者素白,梳着近乎光洁的发髻,男舞者素黑,赤裸的上身运动不久即被汗水浸润湿透。即便是坐在观众席最后一排,观众也能切身体认到台上舞者的呼吸。
同样是表现书法,《松烟》却基本是反着《行草》来设计。如果说《行草》务实,《松烟》则是务虚,它以人的身体和气息吐纳为表现主题,整体观感更柔软,也将书法中的留白、空灵一面彰显出来。书家名帖的投影在此不复存在,而是改将宋瓷“冰裂纹”中的釉面和釉痕放大呈现于舞台上,色泽如空气一般轻微。因为舞台、投影和服饰基本都采用白色做设计,整体上,《松烟》很给人素天白地的感觉。
表演《松烟》之前,云门舞者都要进行长时间的书法训练,倒不是要将书法练得多么精妙,而是为了识字,比如怎么运笔和收笔,怎么尽量做到用丹田来写字。将舞者即兴表现书法的动作材料收拢后,林怀民再用自己的方法将之重新编排和合理化。舞者上台后,也并不像常规舞蹈那般数拍子,而是靠吐纳呼吸维持动作的齐整。因而开场的第一个人显得尤为重要,因为他的定调和呼吸感,将影响到后来者的表演。有些动作表面看起来自由肆意,但其实也并没有即兴发挥的成分,具体到每一处吐气和呼气,每一个手势、腰部和脚步的运转,舞者其实都有严格要求。
林怀民早年的作品多是从文学、神话取材,比如《白蛇传》、《红楼梦》、《九歌》都有鲜明的叙事色彩。此后,他用了大约20年时间,试图洗去对文字的牵挂,改用画面和动作来思考。在林怀民看来,舞蹈并不长讲故事,动作本身即代表了暧昧,它的特长,是以舞者的生理发作,激发观众的生理反应。专注于舞者身体和动作本身的《行草》和《松烟》,便成了此间代表作。两者都重在用舞者的呼吸,控制并带动观众的呼吸,这也成为云门很快便能让观众沉静“入戏”的要诀。
《松烟》中有不少留白。这种留白,包括舞台背景的白,舞者服饰的白,当然也包括美国先锋作曲家约翰·凯奇配乐上的白。但凯奇音乐的使用,却在观众中引起截然相反的两种反应。这些音乐清淡到几乎没有旋律,也抽象到近乎无法描述。如果一定要形容,那是一连串的嗡嗡声、铃铛声,或淙淙的流水声。“舞蹈让我很享受,配乐却很让人难受。”首演后的观众对谈上,一位观众直陈了自己对配乐的不满,甚至建议林怀民改用刚柔并济的“水声”作配乐。近乎可爱的直白,也让很多观众笑出声,鼓起掌来。林怀民禁不住问,有多少人喜欢,又有多少人讨厌凯奇的配乐?从现场表决来看,一半对一半。
林怀民对凯奇显然有偏爱。《松烟》中,他使用凯奇部分带有东方色彩的乐曲做配乐,似一波接一波绵绵不断的气,没有旋律,但容易让人联想到遥远风声、空旷原野和无人古刹,不具象,却又似与舞者的吐纳运气有异曲同工之妙。林怀民笑说,“凯奇基本是在锻炼听者的智力和知识储备,以及对现代音乐的包容力。你不买一张凯奇的CD回家正襟危坐地听,好像文艺青年的资格都会受到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