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建筑像品尝美食”

早报记者 陈诗悦

数据告诉我们全世界只有不到10%的注册建筑师是女性，而意大利人贝娜蒂塔·塔格里布亚（Benedetta Tagliabue）无疑成功地在这个“男人建造世界”的领域中站稳了脚跟。贝娜蒂塔的履历可谓金光闪闪：丈夫是传奇建筑师恩里克·米拉耶斯、1994年两人在巴塞罗那共同创立了EMBT事务所、2004年完成了丈夫的最后遗作苏格兰新议会大厦、在2010年和2013年分别摘得了英国皇家建筑师协会（RIBA）的最佳国际建筑奖和詹克斯奖……当然她也是上海的老朋友，2010年，她为这座她最喜爱的城市之一留下了极富实验性又充满争议的建筑——世博会西班牙馆。9月29日在同济设计研究院的报告大厅内，这位女建筑师向近500位建筑爱好者和学子进行了一场名为“在实验中融合而成的建筑”的讲演，介绍了事务所许多正在进行中的项目，同时也以女性视角展现她对于建筑和城市的理解。

西班牙馆的设想

将在巴黎完全实现

贝娜蒂塔还未走上讲演台，已经成功举办过多场大师讲演会的主办方就调侃“终于有一位不穿黑色的建筑师了”。一身绿黄相间布满大块面花纹的宽松长裙，配上走起路来环佩作响的夸张饰品，这位出生在米兰、现在常年在巴塞罗那工作的建筑师给人的感觉就如同她的建筑一般，兼具意大利的浪漫与西班牙的热情。

2010年的上海世博会，以8524块藤条板共同组成的“藤条篮子”——西班牙馆成为了浦东沿江一道别致的风景线，占地7600多平方米，也是当年世博会面积最大的自建馆之一。贝娜蒂塔告诉早报记者，藤条可能是几千年前人们就会运用的材料，而编织则是在世界各地广泛运用的古老手工艺，“我当时希望将这些东西和新的技术融合在一起，把人文历史和钢筋混凝土有机结合。”最后西班牙馆以钢筋作为支架，外表铺以天然藤条编织而成的藤条板，构成流线型的灵动造型，形似中国传统建筑中飞檐的结构和以藤条自然的色差所拼出的简单汉字，也表达了建筑师对于中国元素的理解。

不过曾经辉煌一时的西班牙馆现在却显得破旧不堪，关于自然材料是否真的绿色环保的争议也不断传来，贝娜蒂塔这样解释，“我们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种不能持久的特殊材料，也许只能坚持6-8年，我们将其当做一个实验。”世博会后，考虑火灾隐患，藤条就已被撤离了西班牙馆，讲演当日的早晨，贝娜蒂塔特地赶去西班牙馆，却被管理人员告知仅仅为了维持或重塑外形，他们已经亏损巨大，即使事务所提供了新的设计和维护方案，也无力维持。“这实在是个悲剧，现在的西班牙馆根本称不上是原初的项目，只能说是残骸，我很遗憾。”贝娜蒂塔这样说。

这一经历却让贝娜蒂塔和她的事务所展开了新的研究，如何让自然的材料更具有持久性，或是将现有的建筑材料变得更加柔韧，足以用编织的方式来呈现。刚刚赢下巴黎一个地铁站设计权的贝娜蒂塔将使用一种新的材料来解决西班牙馆不能持久存在的问题，“西班牙馆只是一次实验，一切的开始，而我们原来的设想将在巴黎实现。”

“理解事物依靠直觉”

在上海世博会之后，贝娜蒂塔和她的EMBT事务所俨然成了世博会专业户，2015年米兰世博会和2017年阿克莫拉世博会都向其抛出绣球。她为米兰世博会贡献了一个主题为生命之树的全自然设计，以木和陶土作为材料构筑五个穹顶状相互连接的建筑物，这个方案最后只屈居第二，没能作为意大利馆的最终方案，但是委员会还是答应将其在园区内的其他地方实现。德国汉堡的港口新城、台中的中国信托大厦、上海复旦管理学院新校区，这个不知疲倦的女建筑师似乎想在每一座城市都留下属于自己的风景。

她曾这样说过，“做建筑就像品尝美食一样，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城市的精华吃进肚子。”19岁时就跟随亲人游历中国的贝娜蒂塔现在对那段经历的回忆只剩下美食，“整个假期，我所有美好的回忆几乎都是与吃有关。食物是一个地区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对我来说，尝试一个地区的特产有助于我与当地文化产生共鸣。”而现在，她喜欢在新的城市中独自漫步，观察街上的人如何行走、说话，寻找所有细小的线索，“我们必须以一种快速的方式来理解事物，或者说依靠直觉。”

2010年，贝娜蒂塔受邀在四川内江——也就是画家张大千的故乡为其建造一所博物馆。上个世纪50年代，张大千与毕加索相遇，张大笔挥洒墨竹赠予毕加索，而后者也拿起毛笔勾勒了一幅牧神图返赠张大千，成为中西美术史上的一段佳话。贝娜蒂塔以此为灵感，由一个当地已有的茶馆建筑开始，以当地的竹作为天然材料，将亭子结构向外扩张，形成五个彼此连接又相互独立的庭院，亭子还将一些有些年头的古老树木纳入室内，将毕加索与张大千艺术风格的几何元素相融合。张大千的小女儿看到设计图很是惊喜，“你们怎么知道我父亲在他最后生活的地方为自己造了五间庭院？”贝娜蒂塔笑说，“这倒只是个美丽的巧合。”

“做女建筑师不容易”

曾有一篇报道提及在获得普利兹克奖的36位得主中，仅有两位女性——扎哈·哈迪德和妹岛和世，而这两位均终身未婚，可见建筑行业艰辛。跟贝娜蒂塔说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笑了，又很郑重地点头，“是的，真的很困难。”

2000年贝娜蒂塔的丈夫兼工作伙伴恩里克·米拉耶斯因患脑瘤不幸离世，贝娜蒂塔不得不自己照顾两个年幼的女儿，还要独自支撑起夫妻二人共同建立的EMBT事务所，而最为首要的任务，就是将丈夫生前的遗作——位于爱丁堡的苏格兰新议会大厦继续下去。作为苏格兰300年来首次拥有的议会大厦，这个建筑从开始就充满争议，无论是选址还是设计师的国籍都可以成为辩论双方争论的焦点，而最终米拉耶斯和贝娜蒂塔的方案从二十多家事务所中脱颖而出。不过随着米拉耶斯的去世，工程似乎陷入了低谷——预算的不断增加、工期的无限制延长，都让刚刚失去挚爱的贝娜蒂塔烦恼不已，不过她始终坚持丈夫最初的设计方案。2004年，比预定时间晚了三年，花费超出原定预算10倍也就是4亿英镑，苏格兰新议会大厦完工， 现在那里是爱丁堡游客访问最多的建筑之一，曾经的众矢之的成为了旅游胜地。

2000年至今，贝娜蒂塔已将丈夫生前留下的11个仅停留在图纸上的设想全部变为现实，她还在许多新的规划和建筑项目上烙下了自己名字。“恩里克刚去世时，我确实有一阵子很难再接到像苏格兰新议会大厦这样的大项目，不过我很认真地对待每一个设计，现在我们在台湾有6万平方米的台中中国信托大厦，在上海有7万平方米的复旦管院新校区，还有在汉堡几乎半个城市这么大的公共空间规划。”今年51岁的贝娜蒂塔，已经不是那个在天才建筑师丈夫光环之下的女人，而散发出属于自己的独特光芒。

“丈夫去世后我不得不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事务所上，作为一个女建筑师真的不容易，我们睡得很少，到处飞，极少有属于自己的空闲时间，你看我也一直没有再婚。”

“我的孩子们一定会抱怨我是个糟糕的妈妈。”贝娜蒂塔有些抱歉地笑，转头去看陪她来到中国的两个女儿。大女儿卡特里娜今年19岁，在母亲工作的时候帮着调试机器、整理材料，俨然助手模样。跟随父母的脚步学习建筑，大概是她对母亲最好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