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荻晔
相对于形形色色穿越剧里赋予四爷的勾心斗角谈恋爱的忙碌,登基之前,胤禛自诩为“天下第一闲人”,说自己“赋性不乐浮华,既毋庸皇皇于富贵,更不烦戚戚于贫贱,只期消融机巧,遂觉随处乐天,情之所寄又闲矣,虽然究其所以优游适得四十余年为一闲人者莫非我”。但登基之后,13年里他除了生病,只在生日那天给自己放一天假。不能实现的愿望,就由画中自己来替代满足。
登基之前,四爷的画像数量也不少,但那时候他在画像中展现的自己,脱不开父亲康熙的影响。如照着《康熙读书像》画了《胤禛读书像》,只是因为身份不同,当爹的可以正襟盘腿而坐,当儿子的就只能半坐。又比如当爹的关心民生农桑,命人绘了《御制耕织图》,还亲自题诗;儿子就亲自出镜,来了一套《雍正像耕织图册》,投其所好地把自己和福晋画成农夫和织妇。
这大概是他后期《雍正行乐图》里cosplay的开端。行乐图是中国人物画的一种,常以皇家娱乐、休闲生活为题材。但没有哪个帝王的行乐图,像雍正这么超现实非主流。行乐图里大抵看得出帝王们以何为乐,比如乾隆行乐图里不可或缺的就是前呼后拥的大队人马,但雍正的行乐图,更像是他内心世界的投射:里面的雍正形单影只但怡然自乐,即便闲居题材中会有其他人出现,但这位皇帝也与之保持一定距离,且关系看起来更像是朋友而非君臣。
值得一提的是,相对朝服像等更为正式的画像,雍正的行乐图多数没有装裱,应该并非用于张挂,而更像是较为私密的收藏欣赏。其中流露的逸兴雅致乃至恶趣味,有些也似乎确实不足为外人道。如当时清廷为避免快速汉化,明令禁止满人汉装,但皇帝却在他心目中的行乐世界里,飘飘欲仙地一派汉人打扮,cosplay村夫、文士、道士等,乃至还放浪形骸地在行乐图里穿过蒙古族、藏族和西洋文艺复兴后期、新古典时期服装。这边厢他扮成东方朔偷桃戏猴,翻一页就可以化身阮籍起坐弹鸣琴。
这或许与雍正本质上还是个文艺青年有关。他年少时就抄了一本《悦心集》,从字面上就可以看出是滋养他的心灵鸡汤美文录,大约跟今人1980年代抄诗歌1990年代抄歌词异曲同工。但作为一个皇子,最多抄上两篇《桃花源记》、《归去来兮辞》意思意思,他竟然还抄唐寅的《桃花歌》、《一世歌》,还抄据说是《红楼梦》里《好了歌》的前身《醒世歌》:“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沓沓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来来往往有何功!”四爷你考虑过你的百姓的感受吗!
行乐图里的美学情境,基本都可以在《悦心集》里找到印证。可见四爷年轻时迷恋的山水寄情、归园田居、修禅悟道,到老仍是心口一点朱砂痣。比如他抄苏轼《江郊》“意钓忘鱼,乐此竿线,优哉游哉”,行乐图中,就有他孤舟蓑笠独钓江雪的场面;他抄周邦彦的《喜迁莺》“小园台榭绕池波,鱼戏动新荷”,行乐图里就有“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的羽扇轻摇。
在动图里,前一幅画叫做“此图必须观看10秒以上”,10秒之后,钓竿才有微微一动。而后者则题名“有时候,朕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个美男子”,里头的雍正不仅轻摇羽扇,而且轻点脚丫。动图中通过生活化细节,将讲求意境的文人画拉回现实,如濯足改成洗脚、刺虎颇类逗猫,引来呼萌声一片。也由此,四爷的现代形象,虽经历史小说刻画被固化为长于权术的野心家,后拜清穿作品所赐成为儿女情长的腹黑男,所幸还能通过行乐图,一举转型cosplayer先驱。
但被乐道热转的这些图片,就算在300年前,也不过是雍正的梦想。那个一年工作364天,13年亲笔批了360卷、7000多件奏章的皇帝,或许仅能通过这种娱乐方式,观看一个二次元的自己人间优游,然后收拢起来,继续批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