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莉修行成正果

刘绍铭

“自愿被吃的猪”原文是The Pig That Wants to be Eaten，作者是Julian Baggini，伦敦大学哲学博士，《哲学家杂志》编辑，定时在英国广播公司第四电台“发声”，是英国知名的“哲普作家”。中译本由台北麦田出版。译者是黄煜文。

动物贪生怕死是本能。“The Pig That Wants to be Eaten”，言下之意是“它”是个例外，因为你再也找不到另外一头自愿替人类添口福的猪了。这集子的文字用意既在“普哲”，风格自然有别于尼采、康德、叔本华。且抄一段开场白：

博格吃素四十年了，这次他准备坐下来好好享用一顿由猪肉香肠、酥脆培根与平底锅煎鸡胸肉组成的肉食大餐。博格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尝过肉的滋味，他的原则显然胜过口腹之欲；不过，现在他却可以一边吃肉又不违反良心。

原来制造香肠与bacon的肉来自一头名叫普莉的猪，经过基因工程改造后，普莉会说话。她告诉博格，能够成为人类冷盘上的一道美食，是她平生大愿。因此她在自己“大限”那天醒来时，“内心澎湃不已”。自从普莉把心事告诉博格后，博格老是觉得，如果不顺从它的要求把它吃掉，就太有负于它了。

我们记得，博格的盘中餐，除了猪肉还有一份经基因改过的鸡肉。基因鸡就是“无脑”鸡，它们像植物一样生长，无知觉，“杀这种鸡就跟拔红萝卜一样，一点也不残忍”。可是，话虽如此，到香肠、培根和平底锅煎出来的鸡胸肉端到面前时，博格禁不住呕吐起来。

作者Baggini向我们提问，博格面对美食，“这是长年茹素造成的反射作用，还是内心痛苦反映出来的生理现象？”这篇小品，是这样结尾的：“博格镇定了一下心神，拿起刀叉……”

吃长斋的人，一旦“误吞”动物脂肪入口，必然反胃。博格已吃素四十年。“普莉培根”还未到口，已受肠胃排斥，应可视作正常的生理反应。上文“拿起刀叉”后以六个句点（……）结束，是英文语法的ellipsis（英文只用三点）。省略法表示“意犹未尽”。究竟博格拿起刀叉后有没有“大快朵颐”呢？还是看着bacon时突然受到“恩及禽兽”思念所打动，因此虽然定下了神，拿起刀叉时还是忍不住呕吐了一番。普莉跟“无脑”鸡不同，它不但会说话，还会思想，不然怎么会“内心澎湃”？

作者Baggini用了“省略法”，任由我们天马行空的去作补白。或胡说八道。普莉为什么“内心澎湃”？因为它“自愿被吃”。有道“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普莉在离开人世前脸上还挂着笑容已经不容易，更何况它还“内心澎湃不已”。它为什么这么激动？因为它的“死”成全了博格的“生”？这个“谜”也许可从宗教层面得到解答。依我们今天在日下的世风中猜想，普莉在接受基因工程改造时，会不会给人动了手脚混合了大麻或可卡因？

《自愿被吃的猪》有副题：“一百个让人想破头的哲学问题”。“想破头”？是不是言重了？且看例子吧。“计算机虚拟外遇算不算不贞？”“私自 借 用邻居的无线宽带算不算偷窃？”还有：“你去领钱。提款机吐出好多钱，比你要领的还多，但是你的账户一切正常。嘿嘿，银行不知道出错了，除了银行，没有人有所损失。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吗？”

这些问题，一点也不高深，很难想象怎样跟“哲学”拉上关系。提款机多付钱给你，处理的方法多的是，应该不会给你造成“哲学”上的困扰。你懒得到银行办“璧还”的手续，拿去捐赠慈善机构就是。

“私自 借 用邻居的无线宽带算不算偷窃”这问题几乎可说自问自答，因为下面一句是“反正没人吃亏”。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因为宽带的公司就吃了大亏。所谓“借用”就是偷窃，不是什么“哲学”行为，而是赤裸裸的作奸犯科。如果把日常生活出现的一些疑点动不动包装成“哲学”，香港人大概会不客气地说一句：“扮高深。”Julian Baggini这位“哲学”（或“普哲”）作家，除了《自愿被吃的猪》外，还写了《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吗？》和《鸭子中了大乐透》这类题目怪趣的“哲普”著作。

《自愿》的书背上有言“本书已售出十四种语文版权”、“Julian Baggini全面席卷台湾”、“一百个哲学问题就像一百包心灵零嘴（零食），保证让你上瘾，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看来在这价值荒凉，信念破产的时代，大家都争着吃“心灵零嘴”，或喝“心灵鸡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