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礼卿：中国治通胀须升值人民币

网易财经12月讯 网易财经《意见中国－－网易经济学家访谈录》栏目近日专访了中央财经大学金融学院院长张礼卿。他呼吁人民币尽快升值。他对天量外汇储备很担忧，他警惕美国的通货膨胀政策，认为中国应该采取紧缩性货币政策。

张礼卿长期支持人民币升值的观点。在访谈中，他说，人民币不升值“对中国经济最主要的不利影响就是延缓它经济结构的调整。”压低汇率实际上是用非出口部门的利益补贴给出口部门，“主要的受益者应该是出口部门的工人、劳动者，当然还有资本所有者。相对而言，没有受益的，甚至是受害的，是在非出口部门领域。”

目前流行的“货币战争”、“美国施压人民币升值是阴谋”的说法，张礼卿并不认同，他说：“阴谋论的依据并不充分，其实美国人也没有说是瞒着你在做什么”。

谈到低估人民币带来的引入型通胀时，张礼卿说：“出口引起严重的通货膨胀，那么通货膨胀带来的这种影响是全社会的，不仅是出口部门，而是所有的部门。”

此外，伴随着低估人民币的是中国持有的天量美元外汇。由于美元不断在缩水，这笔庞大的美元资产正在不断缩水。张教授对此很担忧，他说，解决外汇储备安全性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别让它再增长，通过扩大内需，通过人民币汇率的适当升值，通过我们一些影子政策，出口鼓励政策的调整，使得我们的贸易顺差不要再进一步扩大。”

张礼卿认为，中国的出口导向型经济发展战略应该渐进调整。可以通过升值人民币，发掘国内市场的办法来转变发展模式。

面对美国的第二轮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张礼卿提醒中国应谨慎应对，不能加剧国内的通胀压力。而为了抑制通胀，中国应该采取紧缩性货币政策。

以下为访谈实录：

人民币低估造成畸形经济结构

网易财经：您是长期支持人民币升值的，今天您是怎么看待人民币升值问题的？

张礼卿：我觉得首先从长期来看，人民币是一定要升值的。因为这是一种经济规律，随着一个国家劳动生产力的提高，它的工资水平肯定要提高。所以这个体现在实际汇率方面，伴随着经济增长，一个国家的实际汇率呈一种上升的趋势。从短期来看，现在我们国家的国际收支顺差非常大，特别是经常账户的顺差非常大，所以这个就需要我们通过各种调剂手段，包括汇率在内，使得顺差有所减少，使得国际收支趋于均衡。

值得注意的是，最近几个月来，我们的出口又增长非常快，整个国民生产总值的增幅中间，出口的贡献度比去年，比前年都要显著提升，而消费和投资的贡献率有所回落，所以这又增加了一份升值的必要性。还有一个我觉得从短期看，因为我们的通货膨胀率最近比较高，10月份CPI已经4.4%，食品部分可能已经超过10%，在这种情况下，人民币如果升值，我觉得是有助于控制通货膨胀的进一步发展的。

网易财经：能给我们解释一下通货膨胀和人民币升值之间的关系吗？因为可能大家都会有一种误解，就是可能会觉得人民币升值就是不好的，而很少去理解人民币升值和通胀之间的关系。

张礼卿：如果人民币升值，那么出口会有所减少，出口会有所减少，因为升值以后，出口的产品的竞争力有所减弱。那么与此同时，进口的东西会更加便宜，更加便宜，所以升值的结果对通货膨胀来讲，一方面是抑制了进口，另一方面是增加了进口。所以，这个升值是有助于减缓通货膨胀的。

网易财经：人民币如果长期被低估的话，您觉得对中国的经济有什么影响？

张礼卿：对中国经济最主要的不利影响应该就是延缓它经济结构的调整。因为低估使得出口部门有比较大的发展空间，盈利空间，发展空间。在我们过去20年时间里面，应该说由于人民币相对低估，导致我们的出口部门有非常强的竞争力。

另外我们出口的这个部门现在主要是集中在制造业，所以出口的部门的这种庞大跟制造业比例的过高，是一致的。所以人民币低估在加强出口的同时，实际上也使得我们的制造业非常庞大，中国现在是全球最大的制造业基地。

从横向比较来看，我们的制造业占GDP的比重实际是远远超过发达国家水平，也超过发展中国家的平均水平。发达国家的制造业现在也就是不到30%，占GDP比重；发展中国家的平均水平应该是也在40%左右，而我们国家是达到50%。相比之下我们的服务业比例偏低，我们的服务业占整个的GDP的比重可能就40%，发达国家到70%，发展中国家平均水平也比我们高，应该是50%左右。

我们知道一个国家随着经济的发展，它的结构是应该呈现这样一种发展趋势，就是制造业第一、第二产业在整个GDP中的比重要逐渐减少，逐渐下降，服务业逐渐上升。实际上中国由于低估人民币汇率，出口部门发展很快，制造业发展很快，相应的服务业发展相对滞后。应该尽快出现比较显著的调整，否则的话我们的很多成本会越来越大，比如说环境成本。制造业跟环境污染是结合在一起的。所以我觉得，中国过去的20年做得非常成功，通过通过人民币低估以及其他一些出口鼓励政策，出口发展非常成功。应该说是出口导向型发展战略的一个非常成功的案例。对经济增长、出口的这种快速发展，对经济增长，对劳动力就业，对提高我们整个经济部门的效率，甚至对推动体制改革都做出了很多贡献。

网易财经：这20年来，人民币汇率长期偏低，在这种状况下，您觉得受害者是谁？

张礼卿：在人民币低估的情况下，主要的受益者应该是出口部门的工人、劳动者，当然还有资本所有者，或者叫资本家。相对而言，没有受益的，甚至是受害的，付出一定代价的，应该是在非出口部门领域，非出口部门领域。

但是假如说出口引起严重的通货膨胀，那么通货膨胀带来的这种影响是全社会的，不仅是出口部门，而是所有的部门。

网易财经：您是赞成一次性的升值到位，还是渐进式的升值？

张礼卿：我认为渐进的比较好，因为汇率的调整对出口部门确实会有一些冲击的。所以如果一次性大幅度调，像有些学者所主张的，特别是国外一些学者主张一次升30%、40%，那我想我们的出口部门可能无法承受。因为这意味着很多企业要在短期内就倒闭，工人大规模失业，这个会导致一些混乱，政治上也不可能接受。但是渐进的话，是可以减轻这种冲击的。

渐进的话，可以给企业一些压力，同时这种压力让他觉得也还可以调整，也可以承受，也可以在一个时间段里面通过调整来化解这种压力。另一方面，对某些企业，实际上你有一种升级的信号给他，引导他做出更好的选择，更有利的选择。比如说有些出口企业他原来生产的产品层次就很低，附加值很低，而且是消耗能源，消耗资源，污染环境的。像这样一些微利的出口行业，升值的信号传递给他，让他觉得没有利润了，他就会考虑转，转到别的行业去。有利于调整咱们的经济结构。

不存在美国人的阴谋

网易财经：现在大家都觉得日本陷入一个沦陷的十年。原因是当时给日本签了一个广场协议，它的汇率大幅度升值。人们都觉得，现在美国让人民币升值其实是一个阴谋，要让中国重蹈日本的覆辙。阴谋论在国内也很盛行，你怎么看这种阴谋论？

张礼卿：我觉得说阴谋论的依据并不充分。其实美国人也没有说是瞒着你在做什么。但是我觉得这种对中国汇率升值的施压确实是出于美国自身利益的考虑。所以我更加倾向于认为这种国际经济政策方面的冲突，是美国的一个阳谋而不是阴谋。它就是明着说，因为我国内就业有困难，我需要通过出口来增加我的就业，我希望五年内出口要翻番。美国现在失业率已经9.6%，确实很高，历史上少有。它就业压力也很大，它说我要希望通过各种渠道解决我的就业问题。你人民币要是低估多了，肯定就不利于我的出口，你的产品畅销美国市场，使得美国就业机会少了。

这个情况其实美国方面存在，中国方面也存在。美国方面如果一味的强调中国大幅度升值，那么实际上它是在转嫁他国内经济矛盾。因为如果人民币确实像他所希望的大幅度升值了，那么中国的就业就要受很大的冲击，特别是出口部门在短期内可能会遭受很大的冲击，甚至引起社会不稳定。中国这方面的问题，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是美国转嫁过来的。但另一方面，如果人民币长期低估，这种低估又造成美国的这个国内的就业问题的话，那么在某种程度上，我们也是对它产生了很大的冲击。在全球化时代，我觉得总体上每个国家都是继续，仍然需要在为自己的利益考虑，同时也要考虑你这个经济政策对别的国家所产生的一些冲击，这种冲击是不是大到对方无法承受。

所以经济政调非常重要。所以我想一种比较理想的这种发展，应该是中国人民币渐进的升值，要在咱们的出口部门可以承受的压力之下逐渐的推进。美国也不要过分去鼓噪。因为过分鼓噪没有任何意义，中国也不会听它的，我们强调人民币汇率改革是自主的，是渐进的，自主的，可控的。所以我认为总的来说，不存在阴谋论，但是确实是美国存在着美国出于他自身的利益，向中国施压的这样一种情况，存在着一个阳谋论。

现在我觉得，可能我们政策制订者和学术界都有越来越多的共识，就是未来要通过加速城市化进程，通过推动现代服务业的发展来增加新的经济增长点，而不能再过多的依赖出口。人民币汇率的调整，应该说是在这个结构调整中间一个重要的政策工具，我们是可以用的。

外汇储备越多，通胀越严重

网易财经：我们看到今年的外汇储备已经超过2.6万亿了，您怎么看这个庞大的数字，是谁在承担天量持汇的代价？

张礼卿：顺差意味着在外汇市场上，就是抛售外汇的压力，远远超过了购买外汇的压力。从供求双方来讲，市场上是外汇的供大于求。

外汇供大于求，就有一个人民币升值的一种压力。因为供大于求，外汇供大于求，实际上改变人民币的需求大于供给。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要保持人民币汇率稳定，央行就要出来进行干预，所谓的干预就是在市场上把超额的，或者说过多的外汇供给处理掉。也就是要把外汇买进来，外汇买进来以后就形成了我们的外汇储备。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实际上外汇储备的积累是两个因素造成的：一个是国际收支顺差，；第二个就是有顺差的情况下，不让人民币升值。所以这两个因素造成了外汇储备的增加。

我们的外汇储备有相当部分是存在美国的国债市场上。这些钱本来是可以那来发展经济的，现在它闲在那儿。这是我们经济学上讲的，这笔闲置的外汇储备的机会成本是很大的，机会成本是什么呢？就是没有能够用这笔钱来发展经济，改善人民生活所付出的代价。

你说中国缺不缺钱？中国肯定缺钱。但是另一方面我们又把大量的外汇存在美国国债市场上，它的收益非常的低，而且面临着很多贬值、缩水的风险。所以超额的持有外汇储备，我们在经济发展方面付出了代价，或者说没有更好的去利用这些储备资源发展经济。

第二个就是我们先前也谈到的通货膨胀的压力。外汇储备引起货币供给增加的一个重要渠道，或者说是很多人提的就是外汇占款。外汇储备多了以后，通过外汇储备增加，这个渠道投放货币就会增加，那么通货膨胀就会比较严重，或者说至少导致通货膨胀的压力。

第三个代价就是缩水风险，或者说，其实已经发生了。由于美元自2002年以来已经有30%甚至更多的贬值，如果以其他货币来衡量的话，我们已经缩水了30%。

网易财经：应该怎么来处理这个超额外汇储备才能避免它继续的缩水？

张礼卿：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别让他再增长，通过扩大内需，通过人民币汇率的适当升值，通过我们一些影子政策，出口鼓励政策的调整，使得我们的贸易顺差不要再进一步扩大。

所以如果贸易顺差减下来了，相应的外汇储备就不会进一步积累。不能一方面处理这些外汇储备资产，想着怎么把它用好管好，另一方面还让它继续增长，这个不行。

第二个可以使得现在外汇储备的结构更加合理一些这个合理主要是指我们可以适当的买一些欧洲国家的债券，甚至包括东南亚国家的债券。最近我注意到媒体报道我们国家在增加像韩国、日本的债券购买，我觉得这都是可取的。减少美元这种资产，因为美元从未来一个时期看，它贬值的可能性非常大，特别是美国第二轮量化宽松政策提出以后，美元的贬值在加速。

尽快改变出口导向战略

网易财经：亚当斯密的国富论是花了很大的篇幅来批重商主义的。重商主义就是推崇出口，现在很多国家都奉行出口导向战略，您觉得这是不是重商主义的一个变种呢？

张礼卿：有一些经济学家是这么批评出口导向战略的。但是我觉得出口导向型战略和重商主义还是有所区别。历史上的重商主义，它认为黄金是财富的最重要的表现，甚至是唯一表现，所以他们认为通过贸易顺差的积累，可以积累更多的黄金。所以整个国家的财富就增加了，他们没有考虑更多。而现在的出口导向型战略是通过一些政策支持，比如说汇率的低估，至少保持汇率稳定，然后通过国家对出口的一些税收和信贷的支持，包括现在条件下对外资流入，外商直接投资的流入加以鼓励等等，通过这些政策来支持出口，同时尽可能的减少对进口的一些限制，像这样一个战略，它的出发点是为了更好的解决就业问题。

但另一方面我们看到它也带来很多的问题。主要的问题就是像我们前面提到的，顺差过多积累，储备，外汇储备积累过快、过多。结果造成了另外一种形态的浪费。如果说储备增长远远超过了一个国家所需要的这种储备规模的话，那么这是一种资源浪费。你刚才也提到这个代价是谁来付，我认为是全国人民在付这个代价。这种出口导向战略的受益方，应该说主要是出口部门，出口部门的各种人员，包括劳动者还有资本所有者等等。它对社会的贡献，就是经济增长，确实也是很重要的。但是如果超过了一定界限，导致了很多负面的影响的时候，特别是由因为这个引起了更，太多的外汇储备增长，那么结果是它的负面影响就在扩大。它的这种负面影响以及带来的这种代价，实际是全国人民在承担。

网易财经：可不可以认为出口导向型经济是一个经济体在最初的时候才运用的？

张礼卿：对。

网易财经：因为是资源，我得要用人力资源来累计的。

张礼卿：对。

网易财经：但发展到现在，是不是应该抛弃这种模式呢？

张礼卿：我觉得至少要产生一些调整吧。因为中国现在还没有到一个需要大规模收缩资本的时候。但有一种观点觉得，中国外汇储备减少的一个主要的方式可以通过增加私人部门的资本输出；比如说，通过增加企业的对外投资，允许企业到国外更多的投资，来消耗咱们的外汇储备。我个人觉得，这种观点也还可以商榷。

因为中国还没有到一个需要大规模输出资本的时候，无论是官方资本还是私人资本。中国还需要通过城市化，通过增加国内的基础设施投资来消耗我们的资本，而不应该把资本更多的输出到国外去，无论是官方形态还是私人形态都不可取。

鼓励中国的私人部门输出资本解决外汇储备过多的问题，这是既不可取也不现实的，怎么来解决咱们的储备过多积累的问题，我觉得最主要的还是通过扩大内需，特别是增加基础设施的建设来解决，包括要更多的增加进口。

中国应采取紧缩货币政策

网易财经：现在美国施行第二轮量化宽松货币政策，您觉得它对中国或者是新兴市场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张礼卿：我想会有很大的影响。因为美国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实施之后，很可能造成一个后果，就是资本的大量的流向新兴市场国家，包括中国在内。这个对于新兴市场国家的宏观经济稳定会有很大的影响。主要是资本大量流入以后，如果说应对不当就有可能导致国内的宏观经济过热，通货膨胀。然后经过一段时间以后有可能就影响到你的经常账户的状况，最后有可能会导致货币的贬值，甚至货币危机。

这种量化宽松的政策对中国当前的经济稳定也是有，也是有潜在的一些威胁在里头。我觉得目前最主要的是我们国内通货已经过多。由于应付金融危机，我们过去两年采取了比较积极的财政货币政策，信贷增长很快。如果外部资本进一步流入，会加大我们的流动性过剩的问题，加大我们通胀压力。实际上我们现在已经在关注国内的通胀问题了。如果说外国资本又大规模流入，对于我们现在这个政策的效果会有很大的冲击。

网易财经：马上中央的经济工作会议就要召开了，您觉得中国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会有什么样的改变呢？

张礼卿：我个人认为呢，在未来的几年里头，中国的财政政策还是可以继续保持宽松，适度宽松。因为中国的财政赤字虽然现在已经达到3%，但是总得来讲还是稳健的，还有一定的空间，还可以有一定的赤字增加的空间。中国的公共负债也不高，大概20%多一点吧，也低于很多国家。

另一方面，我觉得从货币政策来看是应该适当从紧的，因为现在我们的通货膨胀压力已经非常明显了。所以适当的提高利率，未来还有加息的空间。我认为还有可能会加息，或者提高存款准备金率，这些都有可能。所以未来一、两年内，我认为升息以及其他适度从紧的货币政策是可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