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盲犬心塞的2年：西单大悦城和918路一直说不

吴文昊和导盲犬子龙期待坐公交一路畅通

吴文昊，27岁，热情朴实，坦率敢言。她从小生活在北京城区，现如今与男朋友一起在顺义张镇经营着一家按摩店。在她身边，还有一条名为子龙的导盲犬。

今年5月1日开始，视障人士在北京能够与导盲犬一起乘坐地铁、火车。在那些广义上被人们认为同样是“北京”的郊区，如果你像吴文昊一样是一名视障人士，又恰好申领到了一条导盲犬，那么你很可能依然没法出门，因为——北京的公交车现在依然对导盲犬说“不”。而在远郊区县，公交车恰恰是最为实用的公共交通工具，甚至是乘坐地铁前的必须步骤。

“它是狗，是狗就不行！”

顺义张镇有着与核心城区完全不同的生活节奏。上午8点半，上班族们在地铁里挤得不能动弹，而住在张镇的人们正不紧不慢地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活。

27岁的吴文昊也如此。8点半，她已经在导盲犬子龙的带领下，跟男朋友来到店里，准备迎接新一天的工作。如果生意好，有时一天里会有三四位顾客。在这里，时光如浅水静流。

2013年7月，黄色的拉布拉多导盲犬子龙引导着吴文昊在大连登上飞机，不久后降落到北京。他们一直在张镇生活。“在家周围，从餐馆到超市都让我们进，这边的人特别淳朴。我带子龙来的第一天他们就能接受，包括子龙第一次领我去餐馆吃饭，他们没有不让我们进，当时怕吓到别的顾客就给了我一个小房间，毕竟子龙是这么大一只，后来慢慢地他们发现没事，现在我去吃饭，小房间、大厅都可以。”

而当子龙领着吴文昊走得再远一些，比如到距离按摩店约1公里的公交站台上，她和子龙将不得不面对截然不同的态度——拒绝。

十几天前，5月1日，导盲犬能够在北京乘坐地铁、火车的新规正式生效执行。当天上午，子龙戴着导盲鞍把吴文昊领到公交车站。只有乘坐约40分钟车程的公交车，他们才能到达地铁15号线俸伯站。可即便是在这样一个有标志意义的时间节点上，918路公交车还是明确拒绝了他们，确切地说，是拒绝了导盲犬子龙。当时，吴文昊跟往常一样，右脚踏在上车口的第一级台阶上跟司机解释：“可是我也需要出行啊，它是工作犬，不是宠物犬。”她得到的回答也一如往常：“它是狗，是狗就不行！”几分钟后，有好心乘客帮她说话，她和子龙才得以上车。

如果不是这样，新规实施第一天，子龙差点无法进地铁15号线。

公交车丝毫不顾导盲犬直接关门夹它开走

每次出门前，吴文昊要跟子龙说目的地和行走路线。近两年来，子龙被公交车拒绝的次数太多，以至于它听到要去公交车站总是不情愿，要么把头靠在吴文昊腿上，要么横过身体站在她前面。“它横着挡我一下，如果是在行走过程中，相当于在告诉我要停下。”

就连吴文昊自己也承认，在公交车站听到公交车来了的声音“就心跳加速”。“我们买东西，网购就还好，可网购假货太多，只能去商场，但是去商场要坐公交车，公交车又不让上。”

不是非去不可的情况，他们不会去挑战乘坐公交车。

对普通乘客来说，上公交车是简单地迈上几级台阶。对吴文昊和子龙而言，却犹如闯关。“每次上车，我都把右腿搭在台阶上，想上车时，子龙会把前腿搭在台阶上，但如果只是它的腿搭在台阶上，公交车不会顾及它的安全，会直接关门夹它、开走，所以我就把我的腿搭在上面，要是关门的话会先夹到我，不会伤到子龙。”

保证了子龙的安全，她还要反复跟司乘人员交涉。有的司乘人员会反复说“您别这样，我们上头不让”，有的会大声喊“不行不行”，有时言语过激，双方都情绪激动。几分钟后，会有乘客觉得这种交涉占用了他们出行的时间，催司乘人员说“你赶紧让人家上车吧”，也有乘客觉得“不让你上就别上了，这小孩怎么这么磨叽”，“但还是向着我的人多。”

偶尔也会遇上态度特殊的司乘人员——“假装没看见我和子龙，不言语，不说我们，让我们上车坐车。”

而更多的时候，即便在乘客们的民意支持下上了车，她和子龙要听司乘人员埋怨一路，“说‘你看你这人，我说了多少遍狗不能上车，你看看你，你看看这一车人’。”“基本上百分之百被拒的。”可吴文昊没有别的办法，想坐地铁必须经公交车换乘，离她家最近的综合超市在平谷，“十几分钟车程、几站地的事”，也得靠公交车才行。“比如去地铁，除了918，还有顺19路、顺39路、顺40路，都试过，都不让。”

如果有多件事需要去城区办，吴文昊会把时间协调到同一天，“如果分天去，那太可怕了，要交涉好长时间。而且只有在乘客帮忙说话，我们积极争取的情况下，才上得去（公交车），嚷嚷一顿是肯定的。”

西单大悦城和918路一直说不

很多人，包括吴文昊在内，起初对于导盲犬是否能够乘坐公交车这件事似有错觉。

2008年，吴文昊得知平亚丽在导盲犬Lucky的引导下传递奥运火炬的消息，觉得兴奋和期待，“原来北京也有导盲犬了啊”。

在那一年，导盲犬在北京可以乘坐公交车，也可以进地铁。当时对导盲犬的各种政策优待一度让吴文昊及其他视障人士以为导盲犬在北京可以畅行。

随后进入了导盲犬的“后奥运时期”——由于不能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出行，生活在北京的导盲犬们被迫“宅”在家里。

2013年7月底、8月初，子龙随吴文昊到达张镇不久，有媒体找到他们，“说要跟我出趟门”。那次出行充满了巧合的幸运：他们去了西单大悦城，“从苹果店进去和出来，都没有被保安发现”，后来大悦城成了国内唯一一家公开声明不许导盲犬入内的商城；回张镇时坐918路公交车，“也让我们坐，采访司乘人员的时候，也说让导盲犬坐，这些也被录上了、也播出去了。”

所以，若从公开报道来看，人们会认为导盲犬在北京可以乘坐公交车。

事实却是：“从那之后，918路每次都拒绝我们。”吴文昊猜测“有可能是因为当时有电视台记者跟着，也有可能是他们发现真的有只导盲犬要经常坐车”。在918路公交车厢里张贴有一张标识，写明拒绝宠物乘车。“导盲犬是工作犬，不是宠物犬。”每当司乘人员以“宠物不能上车”为由拒绝他们时，吴文昊便要如此解释。

也有例外。另外一只生活在北京的导盲犬，由于长期依靠家门口一条固定线路公交出行，车队便复印保留了使用者和导盲犬的相关证件。“但全北京只有这一例。”

“能坐地铁了，可小妮也老了”

陈燕，居住在天通苑，她的导盲犬叫珍妮，是一条黑色的拉布拉多犬，比子龙更早来到北京，也更早更多地经历了公共交通的冷酷。“当时陈燕跟我说，你走吧，当你走得足够多的时候，总被拒绝，就觉得累心了。”起初，吴文昊没有这种感觉，“但现在，每回出门就跟打一场仗一样，各种战略战术，真的挺累心的。”

无数次被拒绝也给子龙造成了影响。“交涉时，司乘人员大声说不行不行、狗不能上车，其实它听得懂，次数多了会很伤心，它训练的时候哪儿都不会拒绝它，实际工作起来却不是这样。”

吴文昊给北京交通服务热线96166打过电话，得到的回复都是“说我反映的问题不成立，因为没有规定说导盲犬可以上公交车”。

对于吴文昊积极争取让导盲犬乘坐公交车的举动，她的盲人朋友们有两种态度：“既希望我赶紧往前冲，又会说你怎么那么张扬呢，好像总想让人知道你有条导盲犬。”其实，他们都在等着珍妮和子龙，“希望通过我们的斗争，争取导盲犬在北京都能通行了，他们再申领（导盲犬）。”

5月1日，人们通过新闻看到陈燕在珍妮的引导下乘坐地铁、进入火车站，人们不知道的是，出发前一个多小时，珍妮在家里不愿起身戴上导盲鞍前往曾经无数次对自己说“不”的地方；人们更不知道，陈燕曾屡次跟吴文昊说起：“小妮终于能坐地铁了，可是我们小妮也老了。”珍妮今年7岁，若换算成人类的年龄已经步入老年，而导盲犬的退役年龄一般在10岁左右。

子龙今年5岁。“可能最后公交终于可以坐了，子龙也老了。”

“老了”是她们和它们不愿面对、又逃避不了的未来。虽然沉重，吴文昊还是经常想起，“因为时间在往前走，过的每一天都在向着它老的那一天进发。”

在按摩店里，没有顾客上门的中午时分，子龙一如往常地趴在吴文昊脚边，在阳光下睡着了。吴文昊轻轻抚摸子龙，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希望公交别拒绝到子龙老了，北京会加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