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娱2月13日报道 一场突发的肺炎疫情,所有人都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考验。一群年轻的摇滚乐迷不安现状,在线上迅速成立志愿组织,加入救援。他们大多数是95后,00后,社会阅历不足,单凭一腔热血,将一个松散的自发组织,运转至今。
这几乎是这群年轻人第一次参与重大公共事件,他们经历恐慌,遭遇奸商,感知不公,体会人性,像在完成一次疫情下的成人礼。但是,他们仍然选择将这个志愿群体维持下去,直到疫情平复的那一天。他们像散落满天的星火,照亮武汉,照亮湖北,照亮每颗日渐灰暗的人心。
疫情前夜
1月12日夜,武汉光谷鲁磨路VOX live house,300多人挤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和台上正在演出的丢莱卡乐队一起狂欢。又是一个岁末,年轻人仿佛已经提前开启假期模式,现场的气氛好得不得了。这是丢莱卡乐队在武汉的第五次演出,VOX的第三次。
乐队主唱涂俊南回忆,那晚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人戴口罩。第二天因为误了车,他们还在武汉多呆了一个下午。
此时,距离白岩松连线钟南山还有七天。湖北官方也没有公开统计新冠肺炎患者人数。涂俊南只是从微博上偶尔留意一些网友在发布关于不明肺炎的消息。
但是涂俊南没有想太多。这支乐队正在巡演,武汉是巡演的第三站,成都和昆明的行程已经订好,此后,他们还将一路向西,向南,完成乐队的狂欢。
平行时空下,远在青岛的乐迷福来也许下一个新年愿望,21岁的她希望新的一年能好好地谈一场恋爱。因为她刚刚结束了一段长达两年的“乱七八糟的感情”,还没从中解脱。趁着春节假期,她还想跟家人去甘肃看看。从小生在海边的孩子,对大西北充满向往,何况,她喜欢的低苦艾和野孩子两支乐队,都从那个粗粒之地走了出来。
远在重庆的小邓是个00后摇滚乐迷,今年上大一,刚摆脱了高三的阴霾。出于对21世纪20年代的憧憬,她对这一年满怀希望,“充满向前的精神”,因为作为一个摇滚乐迷,没有比她喜欢的歌手乐队回归重聚,更让人开心的事了。
但是,所有的新年愿望,都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面前,按下了暂停键。
离开武汉两天后,涂俊南开始发烧,断断续续地烧。回到北京后,他和乐队的其他成员全部去医院做了检查。当被问到是否去过武汉时,涂俊南如实回答:13日从武汉离开。现场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他在“全场注视下”被安排走诊疗程序。大幸,不是新冠肺炎,“有种轻微的劫后余生的感觉。”
1月19日,官方统计的新冠肺炎在武汉的确诊人数已经上升至198例,一天之内增长了77例。
福来在青岛的家中,不停地刷微博,觉得事态越来越严重,她看到医护人员赤膊上阵,又害怕又同情,“全部都是不好的消息,全部都是求助的消息,”她有些恐慌,偷偷地哭。
1月20日,她出门坐公交,戴了口罩,车内几乎没有人戴口罩,人们拿奇怪的眼神看她。
快过年了,大人们都在忙着走亲访友,置办年货,福来要求他们出门要戴口罩,“我妈说没必要,他们都觉得快过年了,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20日晚上,白岩松在节目中连线国家卫健委高级别专家组组长钟南山,八问这位曾在2003年抗击SARS声名赫赫的专家,肺炎情况到底如何?钟南山给出了人传人的肯定答复。
大年三十晚上,福来当着爸妈的面又哭了,“他们也并不知道这个事有多严重,但是你一个人知道这些消息的时候,就会很无助,很焦虑,很害怕。”
这一哭真起了作用。大年初一,爸妈挨个打电话通知亲戚们,不要来拜年了。
微博上到处都是医院的求助信息,福来率先网购了一批护目镜和医用手套,寄了出去。
因为涂俊南在微博的一句话,福来私信了他。就这样,散落各地的乐迷在大年初一迅速集结,组建成一支七八百人的民间志愿组织。
组织核心有7人,包括小邓、阿泽等人,大家都是95后,小邓是00后,面对公共事件的经验几乎为零。开始有些混乱,福来觉得自己统筹性不好,“没有分工,全部都去找物资,结果什么都没了,”要不售罄,要不价格离谱,因为没经验,在网上买了一批密封性不太好的普通护目镜。
涂俊南回忆,从上午到下午5点,大家一直在讨论捐助,把各种医院发的求助公告扔到群里,场面很混乱,所有人都很着急,都在喊“我们一定要做点什么”,但没有一个头绪。
涂俊南说,如果要持续做下去,一定要有组织,否则一准乱。一个乐迷差点跟他吵了起来,他很着急,觉得整这些没用的干嘛,直接找,直接寄不就完了。
等大家冷静下来之后,还是确立了分工。有人负责记账,信息公示,有人负责联系医院,有人负责寻找物资,有人负责审核物资标准。一个群友无意中写了个群名“搞点东西”,最后却成了组织名称,“大家都觉得特别朋克。”
撕裂
为了保证筹款全部用到购买物资上,大家一直商量,先垫付购买物资,再向大家筹款的方式运转,并且直接跟医院对接,确保物资能第一时间到达医护人员手中。每个人都像被点燃了一样,充满了斗志。福来还记得第一笔物资数额是350元,刚发出筹款链接,“一秒就没了。”
涂俊南的任务则是每天晚上花四五个小时整理捐助明细,作为捐助日记更新在当日的微博上。
“早上7点起来忙活,最晚的时候得到凌晨3点,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福来很忙,她一天的生活就是在线上寻找各种厂家购买物资,重复着那几句话,‘在吗’‘库存多少’‘能发货吗’……
小组的另一个成员阿泽负责寻找物资,每天找四五家,合适的却一家都没有,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都决定要买了,第二天发现已经被抢完了。
医疗物资极为紧缺,目前的关键任务便是能买到物资,顺利将它送到医护人员手中。找物资显然成为比筹款还要紧急的一件事。所有人几乎像疯了一样找渠道,好不容易买到500个口罩,结果有小伙伴眼尖,及时发现口罩质量不合格,终止了交易。
团队最后一次找口罩,联系到一个厂家,物资应有尽有,什么N95十万个,医用口罩十五万个,防护服二十五万套,“我们都吓死了,这个人是军火商吗?太不靠谱了。”涂俊南说,他们一连十天没买到口罩,最后转买护目镜、医用帽、手套等别的防护物资。
福来考虑到医院不能耽搁,为的是尽快发货,另一个还要考虑价格,溢价不能太高,毕竟大家年龄都很小,几乎都是一些大学生、高中生,但总能碰到翻几倍价格的厂家。坐地起价的现象比比皆是。
福来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卖医用手套的厂家,价格也合适,0.46元一副,但是要一万副起才能出售。大家商量了一下,可以接受,准备拿货了,结果厂家改了主意,2.5万副才能拿货,且只能发到一个地址。她忍了忍,找了别的志愿者组织一起买,结果因为货物的物流出了分歧,货物被搁置,等一切都谈妥时,厂家告诉她,没货了。
不久她从另一个志愿者组织处了解到,厂家手中其实有货,但要求5万副起售。福来气哭了,“当时超级生气,我还骂了他一顿,后来就把他给拉黑了。”
福来知道,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很被动,明知道厂家哄抬物价,翻了好多倍了,但没办法,你就是得买,要不然一线没有东西可用。
小邓负责对接医院需求,每家医院打电话的医生都“特别客气”。她联系到湖北一家医院,一个中年男医生说,“我们也很害怕”,医生担心志愿者们不信任他,发来很多医院的简章,医生的资格证。“当时就绷不住了。”小邓第一次从医生口中听到“害怕”,这让她很震撼。
购买的物资经常需要跟医护人员核对一下,是否符合标准。孝感的一个医生连图都没看,就忙说“太行了”,有鞋套就行了,因为他们医院已经什么都没了,直接用塑料垃圾袋套在脚上。这些辛酸总能让她流泪。
麻木
新冠肺炎的确诊人数在迅速攀升,福来将每日更新的统计链接做了浮窗,每天睡前看一眼,早起看一眼,发现人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昨天好像还100来人,再一打开就3万多了,人数从一天增加一千上升至四千,“也就这么着,大家有一点麻木了。”
最开始时,她的心态有些崩,每天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病了,“那段时间有一点咳嗽,每天一咳嗽我就很害怕,我会故意憋着自己,不让自己咳嗽,那个时候每天都觉得自己发烧了,然后用体温计量好多遍。”她不敢看网络上特别感人的视频,一看就想哭,也不能看对医护人员不公平的待遇,每天冰火两重天的心理感受反复鞭打着自己。
这种情况并不只出现在她一人身上,群里有个女生,“她说她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就会想这些事儿,想什么时候会好,就很焦虑。”
随着物资越来越难找,很多民间志愿活动陷入半停滞状态。涂俊南明显地感觉到大家的热情在冷却。
可可是组内的专业担当,她是群里极少数有医疗背景的乐迷,负责物资的审核把关,每日在群里接受各种询问,不厌其烦地给出答复。
但是27日那天,组员们明显感觉她力不从心,一天没说几句话,只有圈她的时候,她才出来说“这个不行”。到了晚上,她发了一条朋友圈,偶像科比去世,她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不信。那天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好。
小邓也接收着周围朋友的负能量。好多朋友被困在武汉,虽然她所在的重庆也没好到哪里去。“有些心态不好,到现在这个情况,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他们有些说丧气话,甚至我知道的我朋友好多已经立遗嘱了。”这些反应对18岁的她冲击非常大。
她已经有半个月没出门了,时常望着外面发呆,长这么大,小邓从没见过这么安静的重庆,“什么都没有了,特别不真实。”
有段时间,福来也对所做的一切失去了热情,杯水车薪始终无法扭转局面,但内心的正义感不允许她对这些视若无睹。“有的人他真的不关心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能他觉得这件事没落在他头上,就觉得很好,别人遭遇什么,他们不在乎,他们无所谓,我特别鄙视这种人。”
她要振作起来,群里很多小伙伴未必不知道自己做这些其实能力有限,但起码我们迈出这一步了,是吧?有的医生已经收到我们捐的东西,他们能感受到我们给他们的力量,不用再赤手空拳面对这些,这就够了。
福来发现群里有几个小伙伴有猫,就提议大家每天晚上定个时间,拿出半小时放松一下,不去讨论关于疫情的事,专门吸猫撸狗。
涂俊南看着群里猫猫狗狗的视频,感到一种奇怪的温馨。这个95年出生的乐队主唱,近来也屡屡接受现实暴风雨式的洗礼。
他一直关注社会事件。捐助停滞的那几天,他跑出去做了一份疫情期间的环卫工调查。发现他们一周前发的纱布口罩早就变了颜色,不仅没有足够的口罩可以配发,连自己在哪个公司都不知道,合同三月半年一签,没有保障。一个大爷笑着说,这病不落你们年轻人身上,你们抵抗力好,都是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得。
回到住的地方,涂俊南心态又崩了。他一个人坐在黑暗中,发呆,抽烟,流泪。
“有一瞬间我深深地感到我的热情完全用掉了,我太渺小,能做的太少,我只想在房间里关掉灯坐着。”
重聚
一天晚上,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500人的大群突然被封,志愿组织陷入半瘫痪状态。
大家的疲惫是真实的。但涂俊南很快说服了自己,乐观或悲观本不重要,怎么办才最重要。“每天发生的事情都是真实的,每天大家能看到的痛苦是真实的。我觉得大家的热情倒不至于耗尽,但我觉得冷静一点比较好。”
最近,他第一次打开高中就买了的《鼠疫》,看到大半个世纪以前,人们面对瘟疫时,展露出的邪恶与高尚,荒诞与暴力。他说,对高尚的拔高在某种程度上会成为邪恶的帮凶,世界不需要英雄主义,医护人员也不该“裸奔”。
经过短暂的修整,小组内部最后定调,“这件事我们不能让它停在‘自然而然地消逝’中,我们要把它做成一件真正长线的事情,至少在民间援助这一点上尽可能和所有人一起走到最后。”涂俊南在微博日记中写道,和最初一样,我们并不打算做成出什么了不起的大数额、大动作,只想“搞点东西”,灾祸还没结束,它就不应该停下。
涂俊南说,就疫情这件事,不管每个群体是做什么的,不管他追逐的是不是小众文化,或者说,跟人的身份属性并没有太大关系,瘟疫是针对所有人的,理解别人,帮助别人,是一个人的本能。
小邓看到李文亮医生去世、患病老人深夜露宿街头无人问的新闻时,第一次感到社会的残酷。
疫情开始时,福来拉黑了很多人,属于一言不合就拉黑的年轻人,包括在朋友圈宣扬“不戴口罩”的朋友,直接拉黑。
她也不能理解那些封城之前逃离武汉的的人,觉得有点过分。但是,她看到一些事情后,突然有一点理解,出于人们对求生的本能,他们不知道自己携带了病毒,跑出来无意感染了别人。
福来说,作为摇滚青年,一直对什刹海心有向往,本来今年笃定了要去什刹海公园滑冰,但是眼见冬天将尽,也未能成行。
阿泽在新的一年打算多多赚钱,多追音乐节,但是现在,他需要先好好照顾自己。
小邓一直“想念外面的世界”,她期待疫情结束的那天,和大家重聚,享受live house 现场的力量,自从2017年看了一场草东没有派对的演出,她就爱上了现场。
而涂俊南作为丢莱卡乐队的主唱,疫情结束后,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回武汉开一场免票的演出。
在小邓看来,2020年的开头发生了很多事情,大家都有变化。但是,借用她在新年零点发的朋友圈为这个世界祈祷:2020年除了要平安幸福之外,祝你所愿终能实现。
出品|深水娱
作者|张晶
统筹|杨明
责编|胡梦瑶 金成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