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骢：中国的电视剧90%都是垃圾

2015年网剧迅猛发展。因为制作出高点击和高口碑网剧《暗黑者》、《执念师》的白一骢，也被业内称之为“网剧一哥”而备受关注。

采访当天恰逢《暗黑者2》上线。办公桌前面的白一骢面前有电脑、iPad、手机，信息源源不断地进来，他一边回答问题一边回复信息。

采访中，他透露，视骊花500万买的版权是南派三叔的《老九门》，承认自己储备的版权有《老九门》、《黄金瞳》、《少年股神》。并表示《暗黑者2》的很多演员片酬涨了10倍——但是也不及他们平时接一部电视剧的价格。

网剧做的风生水起，但白一骢表示，自己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精力用以做传统电视剧，“网剧都不挣钱，而我们得活着”，“口碑、点击都无法转化成利润”，这个看上去暂时无解的话题只是在短暂时间内困扰了下他，更多时候他对网剧还是充满了信心——从题材到实现到演员的配合，网剧给了电视剧达不到的创作自由度。

谈《暗黑者2》：演员片酬占投资1/3 部分演员第二部片酬涨十倍不及别人正常价格

对我而言，只是因为长期做传统媒体的电视剧，自由度很低。因为互联网媒体自由度有一定的提升，我们觉得挺开心。从收入而言，与做传统媒体电视剧差很多。

我们编剧团队做这种剧拿的酬金是做电视剧的大概是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第一季大飞（郭京飞）过来，片酬打了三折、四折？其他的演员基本上价格低到没法想象，有些事请吃顿饭就搞定了。

白一骢：“如果算成45分钟电视剧的话，第二季差不多130万一集，是个中低成本电视剧。”

《暗黑者》被业内认为是内地网剧的一个里程碑——网剧终于有明星加盟出演，告别了粗制滥造阶段，向剧情化发展。2015年8月，《暗黑者2》正式上线。

采访中，白一骢表示，《暗黑者2》的投资按照正常电视剧计算，已经能够达到130万／集，演员片酬占比远远低于平常电视台，大概在1/3左右——第一部演员的片酬更低，甚至于一些人是请一餐饭就ok了；第二部开始部分演员片酬比第一部涨了十倍，但即便如此，也远远不及一部正常电视剧的价格。

网易娱乐：《暗黑者2》从杀青到播出只有20来天，感觉很疯狂。

白一骢：7月10号杀的，8月初上线，一直都是边剪边播。第一天上线的先导集，当天早上起来刚剪完，压力非常非常大，整个后期团队处于癫狂的状态。现在有一些网友觉得一周更三集太少了，但是没办法，我们已经到极限了，后期那边已经是连轴转了，所有的人全都是机房里倒着睡。这种工作强度，比做普通电视剧还要辛苦。

网易娱乐：当时怎么圈定了做《暗黑者》这个选题？

白一骢：一方面是因为稀缺，涉案剧在电视台黄金档是不能播的，所以题材相对稀缺。其次，因为互联网播出，可以稍微的创新，并不是尺度，而是人物。我们的警察与传统警察并不太一样，《暗黑者》就是“一帮奇葩去办案”的一个戏，这在传统电视台也比较难实现。

网易娱乐：最初做网剧时候，整体市场上并不看好网剧。

白一骢：是这样。对我而言，只是因为长期做传统媒体的电视剧，自由度很低。因为互联网媒体自由度有一定的提升，我们觉得挺开心。从收入而言，与做传统媒体电视剧差很多。

网易娱乐：在《暗黑者》之前的网剧，也很少能够请到市场化的知名演员。是因为私交好邀请到他们的吗？

白一骢：这些演员我挺感谢他们的，包括大飞 （郭京飞）。他们加入，一方面是私交，另一方面是觉得创作有自由度，所以也愿意用比较低的价格过来。如果他们按照常规价格过来的话，我肯定承受不了。

网易娱乐：那能透露下成本吗？

白一骢：我们编剧团队做这种剧拿的酬金是做电视剧的大概是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第一季大飞过来，片酬打了三折、四折？其他的演员基本上价格低到没法想象，有些事请吃顿饭就搞定了。

网易娱乐：第二季的时候片酬和制作费都张了吧？

白一骢：第二部有些演员片酬上涨十倍，听起来很厉害，其实因为他第一季太低了，就是因为第一季太低了，第二季给人上涨十倍，还没有达到他的正常价格呢。大部分演员拿的是六折的价格。第一部的时候，我和我的制片团队是不拿钱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才能把第一季给做出来。如果算成45分钟电视剧的话，第二季差不多130万一集，是个中低成本电视剧。这种如果是电视剧，用于在制作费上的钱大概也就是50万—60万，剩下的钱可能就是演员的钱。但是我们的制作费差不多可以做到75万—80万。

网易娱乐：那么花在制作上的钱算是比较多的？

白一骢：《暗黑者》用的是电影级的设备，在电影院里放点映礼完全没问题。其实这些设备一集最多最多多花20多万，但对传统电视剧而言，多花这20多万提升品质和画质没有意义，还不如找个演员，哪怕捉个客串。但对互联网来讲，观众是拿你和美剧、日剧、韩剧相比，不仅故事要好、表演要好，制作更要精良，否则就骂你山寨、粗制滥造。好在网剧演员成本降低了，《无心法师》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无心法师》那个制作费，如果是用一帮大咖，就做成这样的话，那价钱立刻就上去了。

谈影视业现状：香港一批导演最擅长抢卡司 制作人不专业才迷信大牌演员

创作自由除了题材之外，还有就是可实现。可实现在中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必须考虑演员的配合度。

国内的很多制片人是不专业的，就是个能找来钱的人，不懂项目，为了给自己增加安全感，盲目的去迷信大牌演员。

白一骢：“幸好网络剧现在没有在拼卡司的阶段，倘若也开始拼卡司，那必然是自取灭亡，恶性循环的开始。”

白一骢入行已有十多年，根据百度百科资料以及他个人的陈述，除开传统的家庭剧，基本上所有的电视剧类型题材他都有所涉及，对行业中的诸多现象也有较为深入的理解。目前，传统电视剧行业无比迷信大咖，提及这一点也让白一骢颇感郁闷，在他看来，这是行业中的一大积弊；倘若这种强卡司的风刮进互联网，网剧也会陷入恶性循环的境地。

网易娱乐：网剧如果用大咖的话，价格是不是承担不下来呢？

白一骢：得翻很多倍。如果说我们是用不打折的演员，现在这个价格也是做不下来的。所以我一直强调创作自由。创作自由除了题材之外，还有就是可实现。可实现在中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必须考虑演员的配合度。我举个例子来讲，《暗黑者》有很多一闪而过的画面，拍摄时候可能需要很久。你让一个大咖在那里站着等着拍摄，是不可能的。国内有种情况非常讨厌。演员的钱也给到了，但是他也不好好配合。经常说这样的戏我不拍、那样的戏我不拍、我每天只工作多长时间……导致最后你想把这个东西做好，很难很难。比如在一个很棒的场景，希望拍摄演员从远处走过来的镜头，可能很美。但大咖会认为没有必要，你一个空境、一个背影、一个转身、一个露脸不就行了吗？看《暗黑者》你会发现，镜头剪辑率很高。两个人谈话，电视剧经常就两个中景，你一句我一句你一句我一句，可能跳个全景、跳一些细节……镜头加在一块不会超过七八个。但是我们都做得很细，可能几十上百个镜头。这实际上意味着演员拍摄时间的增加。一个1分钟的对话，正常情况下可能拍半个小时，我们这样的剪辑可能要拍两个甚至三个小时。为什么？一些腕儿会不愿意这样拍，觉得浪费。所以有这样的腕儿在，是没有办法拍细节的。我知道在横店有一批导演，最擅长抢卡司。怎么抢卡司？就是把卡司的背面、中景、全景，全拿替身拍掉了，大咖只用在绿布前面给脸部表情就好了……这样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出来好东西呢？幸好网络剧现在没有在拼卡司的阶段，倘若也开始拼卡司，那必然是自取灭亡，恶性循环的开始。

网易娱乐：我知道这种，拼咖。实际上都是粗制滥造。

白一骢：国内的很多制片人是不专业的，就是个能找来钱的人，不懂项目，为了给自己增加安全感，盲目的去迷信大牌演员。大咖来了之后，咖的一切都是最重要的，意见与他们相左，就要听他们的，这反过来助长了咖的嚣张。去年好莱坞一家电影公司有个中国角色，让我帮忙推荐个中国演员。最开始演员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去，后来还是想去，提出意见说不要钱，请对方在剧本里加一个人……在中国，有这种级别的卡司愿意来，任何制片人都会说，没问题，马上改。但是那家公司给我回复是，不好意思，我们的剧本已经lock了，不能再动了。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我靠！人家太专业了，工业流程到了这一步，这种专业的态度，在中国简直是没法想象的。

网易娱乐：很多以编剧出身的制作人是很反感的，尤其是演员乱改剧本。

白一骢：合理的情况下我们会接受。有时候确实是拍摄不允许。一般来说一个场景如果只出现一次，基本上就不要了。所以在拍摄过程中，如果一个场景突然不让拍了，那必须得改戏啊；也有可能对手演员是个临时演员，实在演不出来，那大腕儿就要改啊……现在大家都比较急，一个项目如果没有电视台或者互联网买单，我再愿意做这个戏也不敢去做的。可一旦平台愿意买单的时候，就要求你赶紧做出来，时间的问题又随之过来了。所以就是个恶性循环。希望等我们有一定的更好的话语权的时候，可能会改变这个状态，但是起码在目前来说，这个状态还是在，有所好转，但是基本上还在恶性中。

网易娱乐：很多传统编剧认为网络小说大部分都是垃圾。

白一骢：我相信会是这样的，也相信他们会这么说话。我们可以用特别简单的话去反驳他们，就是首先我认为中国的电视剧，90%都是垃圾。任何一个领域都有垃圾，那你不能因为这个领域有垃圾，你就不来做了呀。我们做《暗黑者》之前，网络剧很多人说低俗、简陋，但《暗黑者》之后这种言论就越来越少了。

网易娱乐：很多编剧表示要抵制IP呢。

白一骢：我改编过很多作品，之前的金庸古龙，现在的南派三叔、月关。我的态度是，我确实是站在别人肩头去做这个事儿，而且我对这事保持了负责任的态度，做的时候也不带任何鄙视。实际上，如果放到今天，金庸不会再《大公报》上连载的，一定会在起点上面连载，他就是网络第一写手。专栏作家和现在的网络作家，没有任何的区别，只是平台变了。

谈网剧发展：技术和意识决定内容走多远 目前口碑和流量都换不了现金

没有利润，到现在为止还基本上没有利润的。互联网上的点击、口碑转换不了现金，口碑和流量只能是为第二季做服务，都没法儿转换成真正的收入，这是最大的问题。

技术都是为内容服务的，但是因为技术的提升，所以内容要跟上，然后因为技术的提升，所以制作的人要懂技术。

白一骢：“其实《盗墓笔记》不是做得差，只是理念上的一个错误。特效的基本理念就是解决无法完成和无法完成得更好的拍摄问题，是要加分和在不失分的情况下提升性价比，而非用特效解决一切。”

白一骢自称资深技术控：是最早拨号上网的一代人，曾经倾尽所有花了4万多买一台能够做后期的电脑，对于技术与设备的追求永远喜新厌旧。他说，刚入行时每次跟组，都会找导演要剩余的胶片，目前家里还有满满三冰柜的胶片——可属于胶片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在他看来，将来的内容生产与技术的发展息息相关，技术和意识决定了内容可以走多远。

他最心仪的小说是《银河英雄传说》，几年前他根本没有敢想能把它拍出来，但技术的发展让他有了信心，也许五年之后就可以开始拍摄这样的片子？也许一两年之后，《执念师》的软科幻就可以变成硬科幻？而对于《盗墓笔记》的五毛钱特效，作为总编剧和曾经的监制，他认为问题在于，“现在国内的特效有一个误区，认为绿布是万能的；但实际上应该是凡是能拍摄完成都不要依赖于特技”。因为自己是资深技术控，所以看上去花了不少钱的《执念师》，其实花了很少很少的钱。

网易娱乐：现在网剧生存状况怎么样？

白一骢：没有利润，到现在为止还基本上没有利润的。互联网上的点击、口碑转换不了现金，口碑和流量只能是为第二季做服务，都没法儿转换成真正的收入，这是最大的问题。所以我们也特别希望能够找到一个更好的模式，比如说付费？下一季吧，慢慢总结这个经验，未来是会好的。我做网络就是看好它的未来，所以愿意冒个险。

网易娱乐：这次中插广告收益如何？

白一骢：卖的很少，大部分是送的，因为很多客户还不接受这个模式，他还是要我做植入。所以我说，做植入我送你一个中插，你感受一下中插跟植入的不一样。所以希望下一季，或者其他项目时候，客户直接要求我们做中插了。几十秒的广告其实挺好玩儿的。

网易娱乐：视频网站这些年发展很快啊。几年前视频网站还是非常弱势的，现在看来已经非常强势了。这方面的转化，我觉得你肯定是最有切身的感受了，其实我挺好奇这些方面的。

白一骢：今天突然想起来，我其实是个技术控和科技控。凡是新的科技产品出来，我都会去买的。记得98年的时候就用蓝牙了，戴一个恨不得把半边脸都挡住的耳机。我上学时候，基本没人用电脑，我就拿着笔记本到校门口去拨号上网，认识一些在国外上学的纯粹的网友。然后CPRS上网，网速是32比特，常常在聊天室一待一夜……网易、碧海银沙聊天时，都泡过……现在想想很无聊，但当时视野一下打开了，跟班上同学有比较多的不同。我毕业前一 年，我接触到了flash，然后开始尝试用flash做视频。1999年到2000年的时候，我花了4万块钱买了一台可以做后期的电脑，基本上就是对自己做了扫荡，还在学校到处借钱。从那会儿开始，就是个资深技术控，对于做出来事情有没有意思更在意，对盈利不盈利反而没那么关心。我2000年大学毕业的论文标题是《在技术与艺术的边缘》，整个论文探讨的全都是未来如何用流媒体技术来解决拍摄，如何用流媒体技术来推广，影视在网络上传播，包括边看边讨论， 就像现在的弹幕……想想，当时对这种模式心生向往，第一个是制作的自由度，我可以控制我的制作；第二个就是传播渠道是不受限于平台的，而是由用户去选择。当时大家都说我瞎扯淡，现在看来越来越接近了。

网易娱乐：越来越感觉是技术即内容。而技术是一个划分门槛。

白一骢：技术和意识，决定内容走多远。我永远是热衷于新的技术，也有可能是因为这样所以接受网络的任何东西比较快。前两天我去中关村修我的Google眼镜，看到两个大概是高中的小孩买航拍仪，全英文的说明书，一个小孩看说明书，一个直接拿着app研究……看起来他们已经很习惯这种技术操控了。我当时就很羡慕，因为我如果在那个年纪，我们有这个东西该多好？技术的普及可能会让将来产生一批很牛的电影人。

网易娱乐：你是个资深的技术控，看上去。

白一骢：国内有个知名的摄影论坛叫做色影无忌，我在无忌是一个资深，上面有个文章叫《无忌七十七条军规》，那东西是根据我写的《器材物语》改的。我玩摄影很多年了，但毫不犹豫地把胶片放弃了。在技术上我是特别不保守的人，特别喜新厌旧，只要新的技术一出现，我一定会把老的技术抛弃掉。

网易娱乐：从《古剑奇谭》、《花千骨》到《盗墓笔记》，大家对于特技其实很关注。但是《盗墓笔记》特技就很差。

白一骢：其实《盗墓笔记》不是做得差，只是理念上的一个错误。特效的基本理念就是解决无法完成和无法完成得更好的拍摄问题，是要加分和在不失分的情况下提升性价比，而非用特效解决一切。但是国内的公司总认为绿棚和特效就是万能的。我们《执念师》特效花的钱低的要死。为什么会那么低？因为我们在研究技术，很多公司花的比我们多出几十倍的钱，做出来的效果还没有我们好呢，就因为他不懂。技术都是为内容服务的，但是因为技术的提升，所以内容要跟上，然后因为技术的提升，所以制作的人要懂技术。我觉得现在是很多制作的人不懂技术。《暗黑者》、《执念师》的导演周琳皓的优势在于，他是一个钻研和了解技术的导演，但他更明白，这些都是为内容服务的。

网易娱乐：整体说是因为跟你编剧出身有关系。

白一骢：我最早学导演时候很异类，特别特别反传统。喜欢形式主义，喜欢印象派。很多年之后再去了解印象派、了解形式主义，才发现他们都是古典主义大师，那时候才明白老师跟我讲的，说我太浮，太漂的意思。从这一点来说，我可能正是因为做了很多年的传统电视剧，现在网剧创新是有根的，不会在内容上出现太大的问题。

网易娱乐：你怎么判断一个网络小说呢？

白一骢：两极吧，第一种是说它本身数据很好，有很好的影响力，但是这种一般往往都很贵。第二种是作品本身很好，我们买的以这种为主。《少年股神》、《怨气撞铃》都属于这种。从内容上来说，以《全职高手》为例，一是知名度足够高，有很大的粉丝基础；其次，除了故事精彩，还有很好的人物设定；而且它的内容和对白都很精彩。然后价值观方面很ok，语言接受起来没有问题。

网易娱乐：互联网是c2c的，但传统电视剧是b2c的。所以互联网是真的用户为王，有了用户就有了话语权。

白一骢：对。网络剧比电视剧好在没有渠道的挑剔、筛选和限制。简单地说，百货商场永远要比买手店的人多，对不对？买手店只能吸引一部分人，可能是高端，你可能去买手店的人，哎呀，我去连卡佛，我去IFC，我要比你们去的那种百货公司要有面，是，你是有面儿，但是你人少呀。

网易娱乐：将来你的开发计划是怎样的？一种类型一个品牌，差不多这样吗？

白一骢：对，差不多这样。像《暗黑者》悬疑推理一个系列；《执念师》科幻系列（现在是软科幻，希望明后年会有硬科幻）；然后魔幻系列，像《爵迹》这种；以及传奇类，比如南派三叔的《老九门》，还有《黄金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