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2》导演陈晓卿:市井我同意 人文我不同意

2012年，一档美食纪录片节目《舌尖上的中国》在互联网上被热捧，热议程度甚至超过热门综艺和电视剧；业内纷纷从技术、美食、文化、历史、道德等层面进行各式解读。2014年，《舌尖上的中国2》再度开播，聚焦了诸多关注目光的同时也引发诸多争议：作假、多煽情少美食、政治元素过于浓厚等等。面对《舌尖上的中国》又市井又人文的说法，总导演陈晓卿痛快地认领了“市井”一词，却对“人文”的说法表示明确反感。在他看来，《舌尖上的中国》只是一档美食纪录片，无法承载更深刻的新闻性社会思考和表达，因为“倘若拍摄的素材都展示的话，会非常的绝望”。美国《华尔街日报》网站旗下的《中国实时报》栏目4月28日以“《舌尖上的中国2》有点变味儿”为题，指出《舌尖2》似乎已变成一档爱国主义教育节目，而不再是一部纯粹的美食纪录片。对于外媒评价，陈晓卿则形容是把“一个路人误认成了CIA”。

谈《舌尖2》：不怕争议怕没人吐槽 讨厌群议馆式的评论

在《舌尖上的中国2》开播之前，自己的信心其实并不大，不担心争议，但最担心的是“怕没人搭理，没人吐槽”。

自己非常讨厌这种群议馆式的评论，并表示如果批评者是自己的朋友，则会直接回应对方，“你去吃屎”。

陈晓卿自己非常讨厌这种群议馆式的评论，并表示如果批评者是自己的朋友，则会直接回应对方，“你去吃屎”。

与《舌尖上的中国》第一季一片叫好之声不同的是，《舌尖2》开播后一直争议不断。从最开始“煽情大于美食”、拍摄手法剽窃等争议层出不穷。对此，陈晓卿表示，在《舌尖上的中国2》开播之前，自己的信心其实并不大，不担心争议，但最担心的是“怕没人搭理，没人吐槽”。对于网上各种对美食做法、吃饭的不同意见，他则表示自己非常讨厌这种群议馆式的评论，并表示如果批评者是自己的朋友，则会直接回应对方，“你去吃屎”。

网易娱乐：第一季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很认为你们的解说词充满了感情。你们解说词都是分集导演撰写的吗？

陈晓卿：一般分集导演会写初稿，然后其他分集的导演们也都会一起回来参加讨论，提供他们的想法和创意。拍摄是单独去，但是文案上是集体创作的结果。一般一个文案反复纠结大概半个月左右，不断调整和修改。

网易娱乐：也有人统计过，你们几乎每一集都会出现诸如“大自然”、“感恩”、“馈赠”等类似的词。这些词非常高频率的出现，是不是就代表了你们的一种价值和情感倾向？

陈晓卿：大自然肯定是有。但是像乡愁、祖祖辈辈、恩赐这些词应该没有。我们的解说词基本上都是让我儿子念了一遍，他的文化层度比较低，他能知道什么意思的我们才会用。很多秀文化的词都被我枪毙了。

网易娱乐：居然不喜欢“秀文化”的词……之前采访中您也表示，对于拍摄对象的选择挺严格的。有个分集导演说，你曾经因为一个工人眼神中没有斗志就放弃了；《时节》那一集的孕妇，据说也寻找了很久。在拍摄对象的选择上，你们的标准是什么呢？

陈晓卿：其实拍摄对象的选择我不能多说，因为算是我们的商业机密。但可以说得是，我们所有的拍摄对象都是草根，但草根和草根也有所不同。我们希望更多人能在身边人身上找到一种力量，纪录片需要传递这种力量。在我看来，这个人（伐木工）已经认输了，你再拍他的故事大家也不会看得下去——这个也不是说我们的要求，全世界做纪录片的都这样，就是做同类纪录片的。至于孕妇的选择，重要的是所在的地方有梯田，然后预产期在收秋时节，还有就是孕妇要比较可爱，这样的要求下来，确实要选很久。

网易娱乐：《舌尖上的中国1》播出后，中间间隔了一年才出了2。据说因为纪录片拍摄时间长、难度大。在你看来，拍摄《舌尖上的中国》最大的问题在哪里呢？

陈晓卿：问题当然很多了，谈到具体非人为因素的，是时间。因为纪录片的很重要的一个阶段是调研，调研的时间几乎是两倍于甚至四倍于拍摄的时间。比如第二集的《时节》，导演一年的时间都在赶季节，但是老天爷一直在调戏她。比方说千岛湖鱼的洄游，结果去拍了两次都没有，因为天气冷热有变化，无法具体到某一天。二十四个节气是一个行动的计划，并不是一个实际的操作细腻的计划，所以非常非常困难的。后来我就告诉她，调研是做减法的过程，要把最感动人的东西，或者说最适合拍摄的东西记录下来，这样的纪录片才是最动人的。

网易娱乐：《舌尖2》播出后引发蛮多议论，有好有坏，你之前有没有预料到过？

陈晓卿：没有，其实甚至不能说对《舌尖2》有多大的信心。当初只是最担心的是没人搭理，懒得吐槽。

网易娱乐：但是《舌尖2》出来后，争议确实不小。不少人对美食、美食方式进行抨击。比如和菜头还批评你们的回锅肉、一些西安本地的媒体认为老爷爷拉面环节没有北方的味道等等。

陈晓卿：很多人都会给我们很多的这种所谓指南和建议……这都是群议馆的风格，我特别不喜欢这种的。太狭隘了，回锅肉青椒炒得太多了，我还吃过用空心菜炒得回锅肉呢……这太可笑了。美食是非常私人的、是没有对错的，我对美食专家动辄以专业性来品评充满了绝望。我接到太多美食家的电话，各种指点，如果对方是朋友的话，我会直接回答他让他去吃屎……如果我是假造的东西，你可以批评我做错了；但是人家是那样做的、吃了几辈子的，怎么就不对了呢？这些人的思想观念和美食观念都让人非常的无语。

谈影响：《舌尖》市井但不人文 外媒对我是把路人甲看成了CIA

《舌尖上的中国2》承载了过多的宣教意义这种说法是高看了自己，他不过是个好吃的人，外界的这种评价就像是“把一个路人甲看成了CIA工作人员。”

《舌尖上的中国》只是一档美食纪录片，无法承载更深刻的新闻性社会思考和表达，因为“倘若拍摄的素材都展示的话，会非常的绝望”。

陈晓卿认为《舌尖》只是一档美食纪录片，无法承载更深刻的新闻性社会思考和表达。

美国《华尔街日报》网站旗下的《中国实时报》栏目4月28日以“《舌尖上的中国2》有点变味儿”为题，指出《舌尖2》似乎已变成一档爱国主义教育节目，而不再是一部纯粹的美食纪录片。对此陈晓卿则表示，这种说法是高看了自己，他不过 是个好吃的人，外界的这种评价就像是“把一个路人甲看成了CIA工作人员。”对于《舌尖上的中国》，不少人用“既市井又人文”来形容它，陈晓卿痛快地认领 了“市井”一词，却对“人文”的说法表示明确反感。在他看来，《舌尖上的中国》只是一档美食纪录片，无法承载更深刻的新闻性社会思考和表达，因为“倘若拍 摄的素材都展示的话，会非常的绝望”。

网易娱乐：据说，4月25号《华尔街日报》上发表了一篇有关《舌尖上的中国》第二季的评论。然后网络上不少人对此发言，认为第二季的《舌尖》增加了很多政治化的内容，比如民族大团结等等，甚至还有一些当下比较非常现实敏感的问题，比如说富士康之类的。做第二季的时候有这种初衷吗？

陈晓卿：首先没有任何一个官员来跟我说，《舌尖上的中国》你要怎么做。如果大家非要说在其中看到爱国主义、民族团结，我只能说那是大家的理解。至于我自己，只是一个好吃的人，他们肯定把我看高了。怎么说呢，就像是把一个路人甲看成了CIA工作人员——起码我做这个纪录片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这点。

网易娱乐：那是不是因为央视的这个播出平台，所以大家会有这样的误读？

陈晓卿：那当然，央视的播出平台肯定会对话语的边缘线有所限制。这个边缘线到底在哪儿，其实每一个新闻人都在谈，都用自己职业的敏感在谈。如果《舌尖上的中国2》是宣传意识特别浓烈的片子，那为什么会提富士康呢？那不是宣传的负面吗？

网易娱乐：有网友用市井加人文来形容《舌尖2》，你怎么看待这种观点？是他们的看法。

陈晓卿：市井我同意，人文我不同意。我一直觉得我就是生活在最底层的人，甚至于我们的工作会让我们的拍摄对象都觉得，哎呀你们这么辛苦，我来帮帮你吧…… 就这样，怎么去关怀别人啊？首先人文关怀是个多SB的词啊，你是谁呀，你还去给人家人文关怀，这太二了。甚至还有网友说我们弄了一堆大黄牙……我怎么从来没觉得那是大黄牙呀？我自己的牙齿就很黄。

谈争议：《舌尖2》表达的现象已经很克制 拒绝现代社会就是螳臂当车

现实生活不仅仅是煽情而是绝望，由于央视的播出平台，节目中的所展示的现象已经非常克制。

拒绝现代社会就是螳臂当车，但是《舌尖上的中国》确实除了可以看见末端的食物，还可以看见整个民族能够生生不息的智慧。

陈晓卿表示《舌尖上的中国》确实除了可以看见末端的食物，还可以看见整个民族能够生生不息的智慧。

《舌尖上的中国》热播后，被赋予多重涵义，也被观众或专家从人文、历史、价值、社会道德、民族性等方面进行多方解读。有人批评《舌尖上的中国2》煽情大于 美食，陈晓卿则表示，现实生活不仅仅是煽情而是绝望，由于央视的播出平台，节目中的所展示的情感已经非常克制；他同样否认《舌尖2》对于现代性社会的排 拒、农业社会的留念，在他看来，拒绝现代社会就是螳臂当车，但是《舌尖上的中国》确实除了可以看见末端的食物，还可以看见整个民族能够生生不息的智慧。

网易娱乐：第二季播出后，也有不少人表示，煽情大于食物本身。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呢？

陈晓卿：如果我们把我们拍摄的所有的东西都呈现出来，那可能不仅仅是煽情的问题，可能会有，会产生非常多的绝望。（绝望？为什么有绝望之感？）那是因为你在中国在拍片，就这么简单。（是时光易逝的感叹，还是底层生活的艰辛？）中国现在的社会现实是什么样子，我想大家都应该非常非常清楚，你选择说什么，不选择说什么，背后站的是你自己的价值观，这个同意吧？我在央视上班，我拿着央视发的工资，我就要考虑央视的平台能够做到最大的是什么，我只是把一些现象很克制的，我看到的情况说出来。你可以采访一下分集导演，他们哭了多少次，有多大的感慨……可能你也会感觉到绝望。我曾经跟一集导演说，说你拍的这个故事非常非常好，是非常好的纪录片，但是我接到的任务是拍一个美食纪录片，你如果让我感觉到“肉食者鄙”，那和这个纪录片的出发点或者说是初衷就相违背了。后来是用这些素材展示了特别极端的条件下人的那种坚韧和坚强。

网易娱乐：是不是有这些你发不出来的声音让你感觉绝望？

陈晓卿：这个我不敢说，我还要上班，我还要养家糊口。

网易娱乐：那会是什么给你带来绝望的感受呢？

陈晓卿：我觉得我说的绝望可能是我们拍摄的主人公、或者拍摄的现实场景带给我们的感受。（是什么样子的感受？）这种感受就是大家活在这个时代都不容易。（就是那个做挂面的老爷爷得了肺癌？）其实我们在拍摄的时候就知道他患病的消息了，当时我们都想把字幕打上，希望记者别去骚扰他，他在养病。我们包括最普通的工作人员，都给他捐款了。但是稍微理性一点你就知道，这种东西是救不过来的，就算是捐钱也没有太大的作用……让我绝望的是，今天我遇到的是张老汉，但实际上有大量的李老汉、王老汉。

网易娱乐：从另一个角度看，你的绝望还有一层是来自中国社会的变迁？

陈晓卿：有人说，看到我们把现代社会当成洪水猛兽——我从来没有过。你想想看，拒绝现代社会就像是螳臂当车，是做不到的。节目除了看到末端的食物，更多的我们可以看到一些智慧，这些智慧就是随遇而安，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是那种能让这个民族生生不息的一种更高级的智慧，看上去有些圆通，有些世故，但是他的骨子里面是坚韧和坚强。

网易娱乐：那您怎么理解食物、中国、生存、生活这几个关键词的联系？

陈晓卿：比生存我们更关心的是生活。我羡慕很多做新闻的前辈，也羡慕很多我得同行，他们关注的可能是生存层面的东西；我们比较浅薄，还是比较关心生活层面的小清新、小温暖的东西。食物和中国，第二集的解说词说了很多，我觉得所谓的饮食文化，文化就在饮食里面，而不是在饮食外面，当我们把文化理解成给菜名起一个，加进一个唐诗或者宋词的典故，从诗经里找一个生僻的词儿，或者是在食物造型上弄一点这种特别装的神圣感，那是给有钱人的，那是给虚荣的，我觉得食物本身，食物的这种流变，这种传承，本身就是文化，文化是由人类创造，并被人类享受的一切。

谈纪录片：流入纪录片的热钱很多 纪录片需要更多的钱和更宽松的话语环境

纪录片行业必然越来越好；只要有钱和宽松的话语环境，纪录片就不会有困境存在。

因为《舌尖》的火爆。自己接到大量热钱投资纪录片的电话，钱对自己而言已经无法形成制约。

陈晓卿称只要有钱和宽松的话语环境，纪录片就不会有困境存在。

在电视行业，有着“新闻、综艺、电视剧”三驾马车之说，纪录片作为电视内容的一小类别偏安一隅。《舌尖上的中国》火爆后，评论界纷纷用“热议超热门电视 剧”来形容。纪录片是否以《舌尖上的中国》为契机迎来了春天？发展的瓶颈与障碍在哪里？在陈晓卿看来，纪录片行业必然越来越好；只要有钱和宽松的话语环 境，纪录片就不会有困境存在。他同时表示，因为《舌尖》的火爆。自己接到大量热钱投资纪录片的电话，钱对自己而言已经无法形成制约。

网易娱乐：《舌尖上的中国2》播出也跟第一季有所不同，现在是周播直接与强档综艺节目正面PK。你有担心吗？

陈晓卿：如果日播的话收视率肯定全国得过2；现在周播不是为了考虑收视率。现在这种情况是我们做了很多很多的妥协，最主要的就是对观众的妥协。纪录片有它自身的规律，你要知道怎么样才能更吸引观众，怎么样讲故事观众才不会跑，你的结构应该是多长，他的视听觉疲劳的周期是多少，你会用什么样的镜头来呈现，你每个镜头的长度是多少，你怎么关注决定性瞬间，你怎么才能做到让观众既看清楚，又没看够……其实这是给我们提的最多的难题。

网易娱乐：《舌尖上的中国》开播后，很多人都看好纪录片行业的前景。你预测下纪录片的行业前景呗。现在纪录片创作的困境是什么？

陈晓卿：如果说我来预测，那就是觉得会越来越好。我个人没觉得有什么困境，只要有钱，只要有更宽松的话语环境。

网易娱乐：现在《舌尖上的中国》系列这么火，钱应该对你而言不形成制约了吧？

陈晓卿：确实，现在流到电视、纪录片的热钱非常非常多，我接的电话最多的都是要给我投资的。就像刚才有人给我打电话，问我七月份之前能不能给他组个片子？投资随便。他们有些是我一些交友不慎的朋友，可能是经济学界，可能是企业界的，他们说现在倘若投钱到足球，就会血本无归……我就回答他们说，如果你要投到纪录片里，那可能失去的更多。还有一些电影的投资商，说要投资个电影。我就问你打算烧多少钱？我保证这个钱你赚不回来。

网易娱乐：一直以来都说，电视的三驾马车是新闻、综艺、电视剧，纪录片并不在其中。但是《舌尖上的中国2》播出后，有人评价它热度超过热播电视剧。你怎么看待这种评价？《舌尖上的中国》开播，对内地纪录片地位和生态会有改变吗？也有说《舌尖上的中国2》目前收益已经过亿，是真的吗？它的盈利水平在纪录片行业属于什么水平？

陈晓卿：对内地纪录片行业的影响？这个问题太宏大了，我回答不了，我只是个导演，估计需要我们频道总监来回答。盈利？这个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这是央视的事情，我不cake，也不眼红，也不操这个心。纪录片能够给一个导演带来作为创作者的快乐，这不是钱能恒定的。拍《迁徙的鸟》的雅客贝汗导演曾经跟我聊过一个事，他说他拍完《迁徙的鸟》一年以后，有一天全家人去荷兰度假，他们扎好了野营，扎好了帐篷，突然天边出现了一群雪雁，有的雪雁是跟他认识的，然后无数只雪雁围绕着他们……这个片子也赚了很多钱，当我说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也说那钱跟他也没关系，他只是问我，“雪雁围绕着你，这一瞬的场景你能花多少钱买来？”我们一集节目播出后，导演就会不停地接到主人公打来的电话，详细地说家里的事情。这种温暖，多少钱能买来？你关心的是什么？你如果只关心这个片子能挣多少钱，那可能不是一个创作者应该考虑的事情。

网易娱乐：你有想过把《舌尖上的中国》拍成大电影吗？

陈晓卿：不是我想的事，我是个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如果台里说你做个大电影，我就必须做。（你看《爸爸去哪儿》就是大电影呈现的纪录片），我不喜欢那样的东西，虽然他很赚钱，但这不是我热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