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色”与“戒”中间的那个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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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山海精)每次敲出《色，戒》两个字，我都不厌其烦、规规矩矩地打出中间那个逗号。我以为，那是张爱玲和李安的意思，作为一个解读者，这是一个尊重的态度。今天才知道，张爱玲的原意，竟然是要用句号，是出版社最后定了逗号。

“色”与“戒”中间，若没有那个标点，必定流俗不堪。但电影一出，宣传造势的小稿子们，就只抓住“色”字大作文章，汤唯的乳晕颜色、梁朝伟的“伟大牺牲”、床戏的高难姿势、假戏真做的猜测传言，一时甚嚣尘上，好不热闹。一部两个字加一个标点的佳作，仿佛只剩下一个字了。然而，理解了色与戒中间的那个或长或短的停顿，才更能理解李安选择这部小说的初衷。

色——色相，色诱，色欲，构成故事的情节。王佳芝从学生到业余间谍再到专业间谍的过程，真个是色相完满，逐入佳境。起初，素色旗袍、披肩秀发，脂粉不施的脸带着青春期幼稚而坚决的理想主义神色。上了易太太的牌桌，还稍稍有些慌乱。直到色诱成功，她衣着妩媚成熟，妆容干练冷艳，端的是一个汉奸情妇才有的沉着气度。为人津津乐道的几场床戏，也演绎地让人耳红心跳。她还是那样沉静，没有欢声和陶醉，两个人博弈般安静地做爱，变换姿势纵情相交。从她的脸上，你甚至看不出是在忍受还是在享受。色诱就此酿成色欲。你仿佛看到一朵温婉可人的小花，逐日妖艳绚丽，最后成为一朵“恶之花”。 漫长的过程中，王佳芝有一次对上司发火，她抱怨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动手。我理解，她开始觉察到自己的陷入，想停却又停不住。

恰恰因为这色欲之后的不能停顿，因此没有戒，没有戒色，没有戒止，悲剧落幕。

戒是什么？不仅仅是戒色，更不单是戒指，它是身份之戒，角色之戒，情感之戒。王佳芝以“美人计”出场，但却太过入戏，动了情爱之心，因易先生送“鸽子蛋”时“温柔的眼神”，最终乱了阵脚。珠宝店里，诡谲的气氛，逼仄的楼道，煞人的安静，大钻戒夺目的光芒，好几分钟，观众都等得急了，她终于从喉咙里低沉喊了几声“快走，快走”……那一刻，只能说女人终究是女人。

另一方，梁朝伟扮演的易先生。甫一出场，我不禁惊呼，他真是到了演什么像什么的境界，那服装、那表情、那体态，活脱脱就是一个典型的汉奸样。易先生百忙中抽空看太太牌局，还能闲聊两句，趁着做西装的机会试探美人的底细，以绝对的权威和专业态度安排第一次秘会，以近乎施暴的方式完成第一次的占有，接下来几次，防范稍稍放松，极尽男女之能事，似乎是发泄和解脱，直到主动为情妇订制钻戒。在他，不想停，也不需要停，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快走！”——第一次提醒，他竟没听清楚。“快走！”——第二次他才恍然大悟，以冲刺速度分奔下楼，大叫司机开车门，猛兽般直扑进汽车。末了，街道很快戒严。副官呈上罪犯名单，他虽心有惋惜，却还是目露凶光，果断签字，只剩下那个“鸽子蛋”在桌面晃了几晃。这一刻，只能说男人毕竟是男人。

刑场上，王佳芝只对邝裕民有个稍带歉意的眼色，更多是坦然。这边是即上死途，不必出戏了。易先生家中，他枯坐在王睡过的床边，轻抚之下，红颜永不再。门口的易太太必定心知肚明，然而物是人非，也不必出戏了。

就是这么一个有色而不能戒的故事。两个多小时，炖汤般的文火熬煮着观众的心，你急不得，你得跟着情节，一点点铺开、化透，再继续。三场床戏绝对必要，没有它们，你无从理解王佳芝的陷落，因为这个汉奸的间谍情妇不允许有表情、语言的泄露，唯有肢体，裸露、开放的肢体。

历史是一辆狂奔的大车，汉奸也好，爱国间谍也罢，只要被卷了进去，岂容你抽身？而男女人伦，随色欲的车轮兜转几圈，有人被彻底压毁，有人尚存一息，个中隐秘情怀，冷暖自知。即便是张爱玲，也只是讳莫如深不能尽言。

倒是李安，他喜欢把电影叫movie，因为有童心在里面。他的每一部电影，都有他要解答的问题在里面。这一次，他要把“张奶奶”最精彩的小说加血加肉，用这个“让一群人保持一年兴奋”的题材，把“人性深处最幽微的地带”掀开一角，叫人瞧瞧。这个挑战，他做到了。

文末，推荐大家看一看龙应台的《贪看湖上清风——侧记<色，戒>》，讲的是《色，戒》原型丁默村鲜为人知的一段史实。也借她一句话，问问每个喜欢《色，戒》的观众——在那样的时代里，你对所谓“忠奸”难道不该留一点人性的空隙吗，不管是易先生还是丁先生，是张爱玲还是胡兰成？

请停顿一下吧。慢慢地去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