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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一次次用了却因果说服自己,也说服她,将所有的关切,破例,甚至生命安全的天平,毫不犹豫地倾向云缈。
是祠堂大火,他推开她,扑向云缈时,眼角余光里她踉跄倒地的身影。
是他逼迫她绣嫁衣时,她那死寂般的平静和最后那句“我绣”。
是她留下休书,决绝离去后,这空荡荡的,令人发疯的府邸!
前世业债?累世孽缘?因果报应?
哈哈哈⋯⋯
原来,这一切,从头到尾,竟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什么佛子!什么慈悲!什么因果!
不过是个被玩弄于股掌,害人害己的糊涂虫!
是个眼盲心瞎,冷酷无情的刽子手!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下。
牙关紧咬,舌尖尝到了铁锈般的味道。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微微颤抖的双手。
就是这双手,曾推开她,曾夺走她母亲的遗物,曾接过她血泪绣成的嫁衣,
也曾……在那为数不多的时刻,或许,也曾无意中拂过她冰凉的指尖。
悔恨,暴怒,自我厌恶,还有那灭顶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慌⋯⋯
种种情绪如同地狱业火,从五脏六腑焚烧而起,瞬间席卷了他每一寸骨血!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笑声渐歇,他抬起眼,望向窗外江南的方向。
那双曾勘破红尘,悲悯众生的眼眸里,此刻再无半分佛性。
只剩下一种焚尽万物的疯狂与毁灭。
沈清辞。
我的妻。
这一次,就算踏碎山河,就算血流成海,我也要把你找回来。
谢无妄慢慢地,慢慢地推开了云缈卧房的门。
云缈正坐在妆镜前,手里拿着一支金簪,对着镜子比来比去,嘴角是藏不住的得意。
她从镜中看到了他,惊喜地转过身:“无妄哥哥,你来啦!你看这簪子⋯⋯”
她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谢无妄那双曾悲悯众生的眼,黑沉沉的,仿佛要将人灵魂冻结。
“无妄⋯⋯哥哥?”
云缈吓得手一抖,金簪应声落地。
她下意识地换上那副柔弱无辜的表情,眼眶瞬间就红了:“你怎么了?”
谢无妄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缈的心尖上,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很轻,却比窗外的寒风更刺骨。
“哪有什么前世?”
云缈的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得一干二净。
“云缈,”谢无妄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一寸寸剐着她的脸:“你的戏,演够了吗?”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云缈彻底慌了:“无妄哥哥,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太爱你了啊!前世你弃我而去,我 日夜煎熬,我只是想⋯⋯只是想让你再看看我⋯⋯”
谢无妄看着她,脸上竟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
“爱?”他重复着这个字,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你也配?”
他再没多看她一眼,只对着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两个家丁立刻冲了进来。
“将云姑娘,请回她的别院。”
他刻意加重了那个请字:“没有我的命令,一步也不许踏出,好生照看,别让她死了。”
云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所有的哭喊和辩解,都被家丁用布条死死堵在了嘴里,只剩下绝望声。
她被拖了出去。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
他喉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一抹刺目的红,滴落在手背上。
他看着那点血,眼神死寂,又透着一股焚尽万物的疯狂。
他用袖子,面无表情地擦去血迹,直起身,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下达了命令。
那声音嘶哑,扭曲,再无半分佛子之态。
“备马。”
“我去江南。”江南的春日,是从运河的第一缕水汽开始的。
沈香记开业那日,半条街的行人都被那股清冽又带着一丝回甘的香气引了过来。
铺子不大,临水而建。
二楼的窗格支棱着,能看见河上乌篷船慢悠悠地划过。
沈清辞就站在铺子中央。
她今日穿了一身烟雨青的长裙,长发用一根素银簪子松松挽着。
未施粉黛的脸上,有一种雨后初霁的通透与安然。
“此香名为雪中春信。”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取极北寒梅之蕊,配谷雨前三日之茶,以冷杉木之清冽收尾,是绝境里,生出的第一缕希望。”
满堂皆是赞叹。
陆昭站在人群外围,含笑看着她。
他今日,是以沈香记合作伙伴的身份前来道贺的。
他为她引荐江南商会的各位领头人,介绍时,只说:
“这位,是沈香记的东家,沈清辞姑娘,也是江南未来的制香大家。”
他将她推到台前,自己则退后半步,目光里是纯然的欣赏与尊重。
那些商贾巨富们,本以为这只是陆家小少主扶持的又一桩风雅生意,可在与沈清辞交谈后,无不暗自心惊。
这位从京城回来的女子,言谈间,对香料产地,炮制手法,商铺经营,账目流转的熟稔与洞见,丝毫不输他们这些在商海里浸淫了半辈子的老手。
她骨子里的东西,是江南沈家百年商脉的沉淀,是谢家那座牢笼关不住的。
日暮时分,宾客散尽。
沈清辞坐在二楼的窗边,就着灯火,一笔一笔地盘着今日的账目。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陆昭提着一个油纸包走了上来。
热气腾腾的葱油香瞬间冲淡了满室的清冷香气。
“城东老王家的蟹壳黄,你小时候最爱偷吃,每次都被抓到。”
他将纸包放在桌上,语气里带着笑意。
沈清辞捏起一个,咬了一口,酥得掉渣。
她看着陆昭,也笑了:“你倒还记得。”
“你的事,我都记得。”
陆昭答得自然,目光落在她手边的账本上,没有半分逾矩:
“看来,我们的沈大老板,第一天就旗开得胜。”
轻松的氛围,像江南的晚风,拂去了她身上最后一丝京城的尘埃。
这里没有规矩,没有审视,没有那个永远弥漫着檀香与药香的压抑院落。
夜深,陆昭走后,沈清辞独自坐在调香台前。
她将一味新得的龙涎香小心地研磨成粉,那细腻的触感和独特的香气让她心神宁静。
她忽然想起,谢无妄曾评价她的香:
“匠气有余,风骨不足”。
他说,香之风骨,在于意。
而她的意,太执着于尘世的悲欢,不够空灵。
可如今,她这满是匠气的香,却引得满城喜爱。
原来,不是她的风骨错了,只是他的世界里,容不下这人间烟火。
沈清辞释然一笑,将那一丝旧忆,连同研磨好的香粉,一并扫入了白瓷碟中,沉入心底。
三日后,掌柜匆匆来报,说有一位北方口音的客商,要大批订购雪中春信,开口就是铺子半年的存货量。
“只是⋯⋯”掌柜面有难色:“他提的条件有些苛刻,要求我们往后只供他一家,且价格压得极低,还说,必须见东家您,才肯细谈。”
这几乎是垄断的霸道口气,不像生意人,倒像是来砸场子的。
陆昭得知后,第二天便寻了过来。
“我陪你一起去。”他说得干脆:“对方约在晚风楼,那里是我的地盘,出不了岔子。”
送她回住处的路上,月光在青石板上铺了一层碎银。
陆昭走在她身侧,影子被拉得很长。
“清辞,”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江南甚好,值得你永远留下。有些人,有些事,该翻篇了。”
他的目光坦诚而温暖,像一盏被点亮的灯。
沈清辞的脚步顿了顿。
她看着河面倒映的万家灯火,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过头,对他微微一笑。
“是,江南甚好。”她轻声说:“多谢你。”
她接受了他的陪伴,却没有直接回应那句话里的深意。
但那份小心翼翼的靠近,她收到了。
晚风楼。
来人包下了整个顶层,只留一个雅间。
陆昭走在前面,替她推开了那扇雕花木门。
雅间里,只坐着一个男人,背对着他们,临窗而坐,正看着窗外的运河。
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衫,身形清瘦,却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听到动静,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沈清辞脸上的从容与平静,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寸寸碎裂。
是谢无妄。雅间里的空气,在那人转过身的瞬间,凝固了。
窗外的船娘歌声,楼下的喧闹人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周遭陷入一片死寂。
是谢无妄。
他瘦得几乎脱了相,一身玄色长衫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那张曾清绝出尘,悲悯众生的脸,此刻只剩下病态的苍白和眼底烧灼的猩红。
曾经如古井无波的眼眸,如今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旋涡,里面翻滚着压抑到极致的疯狂与偏执。
他的目光,像两道烧红的烙铁,越过陆昭,死死地钉在沈清辞身上。
陆昭的身体下意识地动了,不着痕迹地向旁侧过半步,将沈清辞大半个身子挡在了自己身后。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针,扎进了谢无妄的眼里。
“清辞⋯⋯”谢无妄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带着破碎的乞求:“我错了,我都知道了⋯⋯”
他想上前,脚步虚浮地往前挪了一步。
沈清辞却在他动的同时,往后退了一步。
那一步,退得干脆利落,不带丝毫犹豫,恰好完全隐入了陆昭的庇护之下。
她看着他,那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个问路的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还要疏远。
“谢公子认错人了。”她的声音很平,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若无事,请回。”
谢无妄看着她与陆昭并肩而立的姿态,看着她那张再无半分涟漪的脸,那点残存的哀求瞬间被妒火与狂怒吞噬。
“跟我回去!”
他猛地上前,强行伸手去抓她的手腕,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你是我的妻子!”
他的手还没碰到沈清辞的衣角,就被另一只手稳稳格开。
是陆昭。
“谢公子,请自重。”
陆昭的声音冷了下来,那双温润的眼眸里,此刻也覆上了一层寒霜:
“清辞已与你和离,有圣旨为证,这里是江南,不是你的谢府。”
圣旨,和离。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砸在谢无妄摇摇欲坠的理智上。
他死死地盯着沈清辞,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动容,不舍,哪怕是恨意也好。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清澈而坚定,那里面清晰地写着:永不回头。
谢无妄终于明白了。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干涩,凄厉,充满了绝望的癫狂。
“好⋯⋯好⋯⋯”
他连说了两个好字,眼底的猩红几乎要滴出血来:“沈清辞,你够狠。”
他的目光转向陆昭,那眼神里的疯狂,化作了阴冷的,毒蛇般的怨毒。
“你以为他能护住你?”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拂袖而去。
那宽大的玄色衣袖,在空中划开一道决绝的弧线,带着一股焚尽一切的危险气息。
雅间里,恢复了寂静。
窗外,船娘的歌声又悠悠地飘了进来,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只是一场幻觉。
陆昭看着沈清辞,她依然站着,背脊挺得笔直,但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没有问她“你还好吗”,只是拿起桌上那壶已经凉透了的茶,重新为她斟了一杯。
“茶凉了。”他说:“我让他们换一壶热的来。”
沈清辞的目光从门口收回,落在面前那杯清亮的茶汤上,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她知道,谢无妄不会就这么算了。
那个她曾以为是佛子的男人,当他从神坛跌落,褪去那一身悲悯的伪装后,骨子里的偏执与毁灭欲,远比凡人更可怕。
江南的风,怕是要起了。
不出三日,沈香记便遇了难。
原本谈好的北方商队突然集体毁约,不仅断了最核心的龙涎香和檀木供应,坊间更是传出流言,说沈香记的香粉里掺了催情败德的禁药。
不少官家女眷纷纷退货。
铺子里的伙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掌柜的愁得白了头发:
“东家,这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捅刀子,要把咱们往死里整啊。”
沈清辞站在柜台后,指尖划过空空如也的香料匣子。
她比谁都清楚这刀子是谁捅的。
谢无妄最擅长的,便是这种居高临下的掌控。
他要看她走投无路,看她在这繁华江南撞得头破血流,最后只能回过头去求他。
可惜,他算错了。
陆昭是在第四天清晨踏进铺子的。
他身后跟着长长的驼队,驮载的不是北方的香料,而是整箱整箱的白银和数十位江南名宿的联名保书。
“这批货,陆家保了。”
陆昭站在铺子门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半条街的人听个真切。
他没有去看那些指指点点的人群,只是径直走到沈清辞面前,将一份盖了陆家家主大印的文书放在案头。
陆昭看着她,眼神清亮:“别怕,我们一起。”
沈清辞鼻尖微酸,却没让自己露出半点颓态。
她没接那文书,反而转身进了调香室。
谢无妄断了她的北方原料,她便偏不用。
这一整周,沈清辞几乎没出过门。
她把自己关在满是草本气息的屋子里,不断尝试用江南本土的晚香玉,茉莉,松针。
当第一瓶香露研制出来时,陆昭正坐在后院的石凳上剥枇杷。
沈清辞推开门,将那淡青色的瓷瓶递到他鼻尖。
那是一种极淡,极清,却又带着泥土芬芳和草木生机的味道。
它不似北方香料那般浓郁夺人,却像一阵缠绵的春雨,润物无声地钻进人的心缝里。
“因祸得福。”陆昭深吸一口气,笑了:“这香,比雪中春信更有生命力。”
半月后,沈清辞不仅没倒下,反而彻底打响了名号。
陆家在江浙一带的商路全面铺开,将那些恶意囤积的北方香料挡在关外。
谢无妄的打压,最终成了沈香记最好的投名状。
危机暂缓的那个夜晚,月色极好。
她与陆昭坐在树下喝茶,茶香与新香交织,竟生出一种隔世的安稳。
“有时候我觉得,那三年像是一场溺水。”
沈清辞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声音很轻:
“我拼命想抓住谢无妄这根浮木,却差点把自己淹死。”
“直到来了江南,我才发现,原来我会游泳,我也能上岸。”
陆昭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她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被看见。
“陆昭,谢谢你。”
沈清辞侧过头,月光落在她眼底,那里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灰,而是有了波光:
“我曾经以为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
陆昭放下茶杯,伸手握住了她搁在石桌上的手。
她的手很凉,他便用掌心的温度一点点去暖。
“以后,你有我。”陆昭说得极慢:“不管是生意,还是这漫长的余生,你都不必再一个人撑着。”
沈清辞看着他真诚到近乎笨拙的眼睛,心脏那处空了许久的位置,忽然被一种温热的东西填满了。
她没有抽回手,指尖微微回扣,轻轻嗯了一声。
然而,就在这一片静谧温馨的月色阴影下,不远处的屋脊上,一道身影如鬼魅般立在那里。
谢无妄死死盯着后院里执手相依的那对男女。
他看到了沈清辞脸上的笑,那是他成亲多年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舒展。
嫉妒像成千上万只毒虫,疯狂啃噬着他的理智。
那颗曾经修得如如不动的佛心,此刻只剩下滔天的恨。
“爷⋯⋯”心腹跪在阴影里,大气不敢喘。
谢无妄死死盯着陆昭的后背,眼底的猩红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妖异。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恶鬼低喃。
“陆家既然这么喜欢当护花使者,那就让他们先消失。”
“传信回京,动用我父亲在户部的人脉。我要陆昭在江南,再无立锥之地!”
他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哪怕是把这江南搅个天翻地覆,他也绝不放手。
京郊别院的门,被人从外面用手臂粗的铜锁锁死了。
云缈第三次试图逃跑失败,被两个粗壮的婆子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了回来,扔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身上那件曾经华美的衣裳已经撕扯得不成样子,沾满了泥污,头发散乱如枯草。
她不哭也不闹了,只是趴在地上,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一遍遍地呢喃:
“无妄哥哥……无妄哥哥,缈儿好冷⋯⋯”
曾经将她奉若珍宝的仆从,如今看她的眼神只剩下鄙夷和厌弃。
送来的饭菜是馊的,御寒的炭火也无人再添。
这位曾搅动谢府,让佛子都为之破戒的云姑娘,如今成了一个笑话,一个疯子。
他们懒得再理会她的死活,任由她呼唤着那个永远不会再来的名字。
与此同时,江南的局势,并未如谢无妄所愿。
他动用权势,以查税为名,强行查封了陆家在江南的数个钱庄与码头。
这雷霆手段,霸道且不合规矩,彻底激怒了盘根错节的江南官场与商界。
陆家在江南经营数代,根基之深厚,远超谢无妄的想象。
江南巡抚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折子递进了御书房,痛陈有京官滥用职权,扰乱江南经济,致使民怨沸腾。
紧接着,江南商会联名上书,声泪俱下地控诉北方商贾的恶意倾轧。
陆家更是没有坐以待毙。
他们一边在江南稳住阵脚,一边悄无声息地展开了反击。
谢家在北方赖以为生的几条皮货和茶叶商路,一夜之间被釜底抽薪。
几家合作了数十年的老主顾纷纷倒戈,转投了陆家开辟的新渠道。
就在这风雨飘摇之际,一则消息,如春雷般炸响在江南。
陆家,正式向沈家嫡女沈清辞提亲。
没有半分遮掩,三书六礼,一样不缺,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陆家家主亲自登门,送上的聘礼从街头排到了巷尾。
陆夫人更是拉着沈清辞的手,眼里的喜爱与珍视,做不得半分假。
沈清辞应允了。
她站在铺子二楼的窗前,看着楼下陆家迎亲队伍那喜庆的红,看着陆昭骑在高头大马上,对她露出的温
和而坚定的笑。
消息传到谢无妄耳中时,他正对着一堆江南官府送来的,措辞强硬的公文焦头烂额。
“爷,陆家⋯⋯陆家向夫人提亲了,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心腹的声音都在发抖。
提亲⋯⋯婚期⋯⋯
谢无妄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
他以为他还有时间,他以为只要他逼得她走投无路,她总会回头。
他输了。
喉头一股腥甜再也压抑不住,猛地涌了上来。
大婚前三日,江南最好的绣坊将赶制好的婚服送到了沈香记。
那是一身用金线绣着鸾凤和鸣的大红嫁衣。
沈清辞在里间试穿,陆昭就等在外面,眉眼间是掩不住的笑意。
“合身吗?”他隔着屏风问。
“你进来看看。”沈清辞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女儿家的娇羞。
陆昭笑着推门而入,一眼便看见了那个站在镜前的红衣女子。
她眉眼如画,笑靥如花,那身嫁衣仿佛是为她而生,将她衬得明艳不可方物。
“好看。”陆昭看得有些痴了。
两人相视而笑,满室温馨。
街角处,一棵柳树的阴影下,谢无妄静静地站着。
他瘦得形销骨立,一身玄衣在江南的暖风里显得格外萧索。
他就那么远远地看着,看着窗内那对璧人,看着她脸上那从未为他绽放过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笑容,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凌迟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想上前,想冲进去,想质问她凭什么可以这么幸福。
可他的脚,却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也挪不动。
他不敢。
他这个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人,如今连出现在她面前,都成了一种亵渎。
良久,谢无妄踉跄着转过身,像一个被打断了脊骨的丧家之犬,一步一步,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窗内,沈清辞似乎有所感应,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窗外那个空荡荡的街角。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被风吹起的柳条,在轻轻摇曳。
江南的春日,正好。
大婚当日,运河两岸,十里红妆。
陆家的迎亲队伍从街头一路铺到巷尾,整个江南都沉浸在这场盛大的喜事里。
沈清辞坐在妆镜前,铜镜里映出的女子。
凤冠霞帔,眉心一点朱红花钿,明艳得不可方物。
吉时到,陆昭一身大红喜服,亲自前来迎亲。
他没有骑马,而是步行至她门前:“清辞,我来接你了。”
门内,沈清辞微微一笑,亲自推开了门。
四目相对,胜过千言万语。
礼堂之上,红烛高燃。
二人并肩而立,对着天地高堂,郑重行礼。
当拜到最后一拜,陆昭没有立刻起身。
而是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执起沈清辞的手,一字一句,郑重承诺:
“我陆昭,在此立誓。此生此世,唯愿与卿同心,白首不离。”
满堂喝彩。
沈清辞眼眶微红,却笑着,用力回握住他的手,坚定地吐出两个字:
“好。”
谢无妄坐在窗边没有动,就那么枯坐着,从清晨到日暮,从日暮到深夜。
夜深人静,喜乐声歇。
客栈的小二进来添灯,看到窗边那个男人时,吓了一跳。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散落的鬓边,竟是一片刺目的霜白。
不过一日,青丝成雪。
三年后。
沈香记如今已是江南第一香铺,而它的主人沈清辞,更是成了江南商界一段无人不晓的传奇。
铺子后院,当年新栽的梨树已亭亭如盖。
树下,一个两岁多的男童正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追逐着一只花蝴蝶。
沈清辞坐在石凳上,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温柔笑意。
她放下香方,张开双臂,那孩子便“咯咯”笑着,一头扑进了她的怀里。
“又淘气。”她宠溺地点了点儿子的鼻尖,将他抱起来。
陆昭从铺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件披风,自然地为她披上。
“起风了,当心着凉。”
他顺手接过儿子,熟练地将他扛在肩头,惹得小家伙一阵欢呼。
沈清辞看着眼前这一大一小,眼底的幸福满得快要溢出来。
这三年来,陆昭用行动践行了他的诺言。
他支持她所有的决定,是她最坚实的后盾,也是她最亲密的爱人。
至于那些京城旧人旧事,也早已在时光里,各自走向了结局。
云缈疯了。
在被囚禁的第二年,一个雨夜,她趁看守的婆子睡熟,撬开门锁逃了出去。
她穿着一身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破烂衣裳,在大雨中奔跑,嘴里不停地喊着“无妄哥哥”。
最终,失足跌入湖里。
第二日被人发现时,尸身都已泡得浮肿。
谢家只命人寻了张草席,将她卷了,在乱葬岗上随意刨了个坑,埋了。
无人问津,无人凭吊,就像她从未出现过一样。
而谢无妄,在江南枯坐半月后,回了京城。
他将谢家名下所有产业尽数交予族中长老,又散尽自己名下近八成的家财。
做完这一切,他孤身一人,重回了当年修行的护国寺。
他跪在大雄宝殿前,对着须发皆白的方丈,叩首请求剃度。
方丈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槁木,双眼空洞的男人,看了许久,最终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谢施主,你尘缘未了,孽债太重。”
老方丈的声音平静而慈悲:“佛门是清净地,渡有缘人,却渡不了你。”
他被拒绝了。
连佛祖,都不要他了。
谢无妄没有再求,只是对着佛像,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磕破,鲜血顺着脸颊滑落,他却毫无所觉。
最终,他没有离开,而是在护国寺后山,自己动手,搭了一间茅屋,住了下来。
他不再是佛子谢无妄,也不是谢家家主,只是一个带发修行的罪人。
每日天不亮便起,青灯古佛,一遍又一遍地抄写经书。
用这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余生,孤独地实践着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苦修。
又是一年春天。
沈香记的铺子外,那棵梨树开得比去年更盛。
沈清辞抱着已经能说会道的儿子,站在树下。
陆昭为她拂去肩头落下的一瓣梨花。
“娘,花花,香!”小家伙指着满树梨花,奶声奶气地说。
沈清辞笑着亲了亲儿子的脸颊,与身旁的夫君相视而笑。
风过,梨花如雪,纷纷扬扬。
那清甜的香气,混着铺子里暖香,袅袅升起,飘向远方。
再无归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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