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一个寻常的村庄,一块被村民踩在脚下二十多年的普通石头,竟然隐藏着跨越1.9亿年的地球密码。这段传奇始于1998年7月的夏天,富顺县永年镇五里村的丁永富、丁永健兄弟在自家屋旁空地上开挖池塘,为方便取水,他们将地下挖出的厚层黄灰色砂岩撬成长条石,铺在池塘四周作为垫脚石。这些石头表面布满奇特的“鸡爪”状凹坑,当时在大家眼中,它们唯一的优点仅仅是防滑性能好。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村民们在池塘边洗衣洗菜,这些带有凹坑的石块在人们的脚下被磨得愈发光滑。左邻右舍也常来借用这些“防滑效果极佳”的石板。谁也没有想到,这些看似普通的垫脚石,竟然记录着远古时代的惊人秘密。转机出现在2017年4月,丁永富的女儿丁丽在成都工作生活,接触到一些科普知识后,对恐龙足迹有了初步了解。
某次回老家,她蹲在塘埂上帮母亲洗菜时,无意中发现垫脚石上“鸡爪”形状的凹坑与网上看到的恐龙足迹照片极为相似。于是她随手拍了几张特写照片发布到网上询问:“这种痕迹是否是恐龙足迹?”。
这个看似随意的询问,立刻引起了自贡恐龙博物馆专家的高度重视。博物馆研究馆员江山回忆,馆方迅速行动,于同年5月赶到五里村进行现场勘查。当专家们看到这些石板时,激动不已——这些可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重要的早侏罗世恐龙足迹化石。随后,博物馆与丁家达成共识,将这些石板整体切割并运回馆内进行保护与研究。
经过详细研究,专家们发现这批由8块石板组成的核心标本上,密布着413个清晰的三趾型兽脚类恐龙足迹,距今约1.9亿至1.8亿年前。这些足迹密度极高,其中一块石板的足迹密度达到每平方分米约2个,是中国下侏罗统中密度最高的兽脚类足迹记录之一。这批足迹以跷脚龙足迹为主,平均长度约为14.5厘米,形态“紧凑”,具有清晰的圆形趾垫和尖锐的爪痕。
同时,研究团队还发现了部分较大的实雷龙足迹,最大的足迹长达22.5厘米。江山解释:“跷脚龙足迹与实雷龙足迹的组合,是早侏罗世全球广泛分布的经典足迹组合。这一发现印证了当时恐龙动物群的全球相似性,为研究早期恐龙演化与扩散提供了重要线索。”
然而,最让科学家兴奋的发现还不是这些足迹本身。研究人员采用高分辨率三维表面扫描和数字摄影测量技术,对石板表面的细微痕迹进行了毫米级精度的数字化建模后,有了惊人发现——与足迹相伴保存有数条清晰的尾迹痕迹。这些尾迹长度在20至40厘米之间,宽约2至3厘米,深度较浅(约0.5厘米)。其横截面呈清晰的V形或U形,底部可见一条更细的中央凹槽,两侧伴有因尾部侧向移动推挤沉积物而形成的冲出脊。
这些形态细节在高清三维模型中得以清晰呈现,排除了其是水流冲刷或岩石裂纹的可能性,确认为恐龙尾部与地面接触的直接遗迹。恐龙足迹作为恐龙研究的一个新分支,是由恐龙脚丫“踏”出来的化石,它有着恐龙骨骼化石无法替代的作用。骨骼化石保存了恐龙生前身后一些支离破碎的信息,而足迹化石保存的却是恐龙在日常生活中的精彩一瞬。这些足迹不仅能反映恐龙日常的生活习性,行为方式,还能解释恐龙与其环境的关系,这些都是古生物学家梦寐以求的宝贵信息。
两足恐龙尾迹在全球化石记录中极为罕见,其成因一直有不同看法。传统假说多与运动平衡相关,但四川富顺的发现打开了新的解读窗口。研究团队成员、中国地质大学(北京)邢立达副教授指出,尾迹可能与以相对低速移动的造迹者有关,这些尾迹可能记录了早期兽脚类恐龙的特殊行为瞬间。一种可能是警觉行为。
当小型兽脚类恐龙,尤其是对于那些可能被较大个体恐龙或景物遮挡的小型个体,抬起上身观察周围环境、监视潜在捕食者或猎物时,尾部自然接触地面,形成了这些痕迹。对体型较小的个体而言,这种“探头探脑”的行为对生存至关重要。另一种可能是攻击性信号。一些鸟类会倾向于通过持续抬起上身以显得更大,或压低重心准备攻击来显示攻击性。在此过程中,尾部位置相对降低,也会形成尾迹。这些尾迹很可能记录了早侏罗世小型兽脚类恐龙在滨湖或滨岸地带活动时,其低速移动、停驻观望或是同类互动中展示出的攻击性姿态的瞬间行为。
研究人员通过对可辨识行迹的精确测量和生物力学分析,还提出了一个新观点:这些小型兽脚类恐龙可能采用了一种类似现代地栖鸟类的“接地奔跑”步态。分析显示,其相对步频较高,复步长与臀高之比等参数与鸡形目和䳍形目等鸟类在行走-奔跑转换时的数值非常接近。这表明这些早侏罗世的小型捕食者可能已经演化出了高效、节能的运动策略,其运动速度估算范围在每秒1.6至2.4米之间(约合每小时5.8至8.6公里)。形成和发现恐龙足迹化石是低概率事件,它至少需要满足三个条件。
首先,恐龙将要经过的地面泥沙软硬适度,便于恐龙在行走之后留下足迹,并保存一段时间。太硬,龙足留不下脚印;太软,脚印无法保存。其次,恐龙有幸刚好从这样的地方路过,并把脚印留在软硬适度的地面上。其三,脚印被破坏之前,迅速覆埋,形成化石。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些埋藏在岩石的脚印还需要现代人发现的慧眼和运气。富顺的这些足迹在被覆盖亿年后,恰好在合适的时间被人发现并识别,本身就是一场奇迹。
这一发现的珍贵性在于,早侏罗世是恐龙从“配角”地位逐渐崛起为“主角”的关键时期。然而,全球范围内保存完好的该时期足迹群并不多见。自贡地区所发现的这批标本,不仅时间精准、密度惊人,还附带了尾迹,为重建1.9亿年前四川盆地的食物网和古生态提供了珍贵的证据。
放眼全球,目前尚无其他早侏罗世兽脚类恐龙尾迹被系统报道。尽管世界各地曾发现白垩纪或晚侏罗世的零星疑似痕迹,但多数缺乏清晰关联的足迹序列或高分辨率验证。这意味着,富顺五里村的发现不仅是国内首例,也极可能是全球迄今保存最完整、证据链最充分的早侏罗世尾迹实例。它填补了恐龙行为演化史上的关键空白,为理解早期兽脚类如何适应环境提供了直接线索。
这一发现对公众而言,不只是遥远的科学新闻。它提醒我们,自然历史可能就藏在日常生活之中。一块不起眼的石头,背后可能是改写教科书的证据。对科研而言,它凸显了民间观察与专业研究结合的重要性。若非丁丽当年随手上传照片,这一宝藏或许仍被埋没于田间小路。
如今,这些化石已被妥善收藏,成为自贡恐龙博物馆的新展品,向公众讲述一段跨越时空的相遇。未来,科学家计划对更多早期足迹点展开毫米级扫描,寻找潜在尾迹或其他行为痕迹。同时,这一发现也可能推动对恐龙姿态模型的重新评估——是否应将“偶发拖尾”纳入生物力学模拟。
更重要的是,它打开了观察古生物行为的新窗口:化石不仅是骨骼与足迹,更是动态生命的残影。正如研究者所言,每一道微小划痕,都可能是远古生命留下的“行为日记”。
当我们在博物馆凝视这些足迹时,看到的不再只是冰冷的脚印,而是一群活生生的动物,在1.9亿年前的湖畔缓行、转身、对峙,甚至短暂驻足回望。它们的尾巴轻轻扫过泥地,留下一道几乎被时间抹去的痕迹——而这道痕迹,最终带我们触碰到了亿万年前的一个真实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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