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摄像头是我们的第三只眼睛吗?”
六岁的女儿曾经这样仰着头问我。
我当时正调试着客厅新装的监控,闻言笑了笑,蹲下身摸着她的头。
“是的,宝贝。它帮爸爸看着你,保护你。”
我以为这只眼睛会带给我安心,却没想到,就在今天下午,当它突然“失明”时,带给我的,是几乎要将我吞噬的、无边无际的恐慌。
01
我叫林诚,一个三十五岁的单身父亲。
身份标签听上去有些苦情,但生活其实并没有给我太多自怨自艾的时间。
作为一名建筑设计师,我的世界被CAD图纸、甲方会议和永无止境的项目周期填满。
尤其最近,公司接下了一个地标性的文化中心项目,我作为主设计师,几乎是把办公室当成了家。
日夜颠倒,成了我的生活常态。
这样的生活,对于一个需要独自照顾六岁女儿的父亲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
女儿小雅,刚上幼儿园大班。
她很乖,乖得让人心疼。
我时常在深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时,看到她已经自己在沙发上抱着小熊睡着了,电视还开着,茶几上放着一杯早就凉透了的水。
那一刻的愧疚,像细密的针,扎得我心脏生疼。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于是,请保姆这件事,被我提上了最高日程。
我几乎是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资源,通过最顶级的家政公司,经过了数轮背景调查和面试,最终才定下了王阿姨。
王阿姨四十八岁,看上去朴实敦厚,履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她话不多,眼神总是很平静,手上动作却麻利又稳重。
试用期的第一天,她就将我那因为疏于打理而显得杂乱的家,收拾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她做的饭菜,有种家的味道,不油腻,很暖胃。
小雅似乎也很喜欢她。
放学后,王阿姨会陪她画画,给她讲故事,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让人安定的节奏。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为了彻底安心,我还在家里装了两个监控。
一个在客厅,可以覆盖到大部分公共区域。
一个在小雅的房间,可以让我随时看到她是否安睡。
这或许有点控制狂的嫌疑,但我无法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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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软肋,我需要这种科技带来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安全感。
那段时间,手机里的监控APP,成了我工作间隙唯一的慰藉。
在和甲方唇枪舌战的间歇,我会点开看看。
在画图画到头昏脑涨的时候,我会点开看看。
屏幕里,王阿姨正耐心地教小雅削苹果,或者小雅在客厅地毯上搭着积木,王阿姨就在一旁安静地织毛衣。
那画面,和谐、温暖,像一剂强效镇定剂,能瞬间抚平我所有的焦虑。
我甚至觉得,王阿姨是我今年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然而,人或许就是这样,一旦习惯了某种确定性,任何一丝微小的偏离,都会被无限放大。
平静的水面下,一些我最初并未在意的细节,开始慢慢浮现。
有一次,我午休时翻看早上的监控回放。
画面里,小雅去了幼儿园,王阿姨做完了所有家务。
她没有看电视,也没有玩手机。
她就只是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眼睛直直地看着窗外,眼神空洞得吓人。
那种状态持续了大概十几分钟。
然后,她像是突然被惊醒一样,身体微微一颤,又恢复了那个干练沉静的王阿姨。
我当时只觉得,或许是她累了,在发呆而已。
毕竟,谁没有个走神的时候呢?
我关掉了回放,没有多想。
又有一次,是周末的晚上。
我难得不用加班,陪着小雅玩。
小雅突然凑到我耳边,神秘兮兮地说:“爸爸,王奶奶会唱一些我听不懂的歌。”
“好听吗?”我笑着问。
“嗯,很好听,”小雅点了点头,随即又皱起了小眉头,“但是……听着有点想哭。”
孩子的话,总是最直观的。
我心里微微一动,后来找了个机会,状似无意地问起王阿姨。
王阿姨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太自然的笑容。
“哦,没什么,就是我们老家的一些小调,随便哼哼的。”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我也不好再追问。
只是,“听着有点想哭”这几个字,像一颗小石子,在我心里留下了一圈淡淡的涟漪。
真正让我开始感到不安的,是那次摄像头的角度变化。
那是一个周二的下午,我正在跟同事讨论一个结构细节,习惯性地点开了客厅的监控。
只看了一眼,我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不对劲。
摄像头的角度被轻微地移动了。
原本可以清晰看到整个沙发和茶几的画面,现在只能看到沙发的一个扶手,大部分区域都成了盲区。
而儿童房的监控,角度正常。
我的心,莫名地悬了一下。
我立刻拨通了王阿姨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王阿姨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慌乱。
“林先生?”
“王阿姨,客厅的摄像头是不是被动过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啊……对对对,实在不好意思林先生,”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歉意,“我刚才擦拭电视柜的时候,抹布不小心挂到了,把它碰歪了,我马上就给您调回去!”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说了句“没关系,下次注意点就好”,便挂了电话。
几分钟后,我再点开APP,摄像头的角度果然恢复了原状。
可我的心,却没能跟着一起恢复原状。
那颗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开始在我心里疯狂地滋生蔓延。
02
从那天起,我看监控的频率更高了。
我像个偏执的侦探,试图从那些无声的像素格里,找出一些被刻意隐藏的蛛丝马迹。
很快,我发现了新的疑点。
王阿姨接电话的次数,明显变多了。
而且,她有了一个新的习惯。
每次电话一响,她都会下意识地看一眼客厅的摄像头,然后拿着手机,快步走到阳台的角落。
那里,是客厅监控的绝对死角。
她每次通话的时间都不长,三五分钟而已。
但回来之后,她的情绪总是会变得很低落,有时候是眼圈发红,有时候是长时间的沉默。
有一次,我甚至在监控里看到,她从阳台回来后,坐在沙发上,抬手抹了一下眼睛。
我的焦虑感,像藤蔓一样,一圈一圈地将我缠紧。
她在躲避什么?
她在跟谁通话?
为什么每次通话后都那么悲伤?
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如果是,她为什么不请假?
无数个问题在我脑子里盘旋,每一个问题,都引向一个更坏的猜想。
我开始控制不住地脑补那些社会新闻里,关于保姆的负面报道。
虐待儿童、监守自盗、甚至是更可怕的事情……
我被自己的想象吓出一身冷汗。
理智告诉我,王阿姨是通过正规渠道请来的,履历清白,而且她对小雅一直都很好,我不能凭空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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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情感上的恐慌,却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在我心里横冲直撞。
这种内心的撕扯,让我备受煎熬。
小雅的情绪变化,更是加剧了我的不安。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放学后叽叽喳喳地跟我分享幼儿园的趣事。
好几次,我去接她的时候,都发现她情绪不高。
我问她怎么了。
她总是摇摇头,说不出个所以然。
有一次,在我的一再追问下,她才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王奶奶今天不开心。”
“她跟你说什么了吗?或者对你做什么了吗?”我紧张地追问。
小雅摇了摇头。
“没有,她就是不说话,也不笑。”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一个成年人持续的负面情绪,对一个敏感的孩子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和伤害。
我甚至开始后悔。
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为了工作,把女儿交给一个我根本不了解的陌生人,这真的对吗?
那几天,我几乎夜夜失眠。
我考虑过要不要直接辞退王阿姨,但又觉得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这样做对她不公平,也显得我太过神经质。
或许,我应该找个机会和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可我连从何谈起都不知道。
难道要质问她为什么在阳台打电话吗?
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每天都在怀疑和自我怀疑中反复横跳。
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来了。
那是一个周四的下午,三点半。
我正在参加公司最高级别的一个项目评审会。
会议室里坐着公司的几位副总,以及项目的合作方,那个传说中极其挑剔的甲方大老板。
我正在投影幕前,阐述着我的设计理念。
会议室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就在我讲到关键的结构设计时,我下意识地,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将手伸进口袋,想拿出手机。
我只是想看一眼。
一眼就好。
看看小雅是不是已经放学回家,看看她此刻在做什么。
这个动作,已经成了我戒不掉的习惯。
然而,当我解锁手机,熟练地点开那个熟悉的APP图标时,屏幕上跳出的提示,却让我瞬间如坠冰窟。
【客厅摄像头:设备离线】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怎么会离线?
是网络问题吗?还是停电了?
我的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颤抖着切换到另一个摄像头。
【儿童房摄像头:设备离线】
两个摄像头,同时离线。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有根弦被猛地拨断。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疑点,在这一瞬间全部在我脑海里炸开。
那个被移动过的摄像头。
阳台角落里神秘的通话。
王阿姨红着的眼圈。
小雅低落的情绪。
还有那句“听着有点想哭”的歌谣……
它们像无数块碎片,瞬间拼凑出了一个让我不寒而栗的、最坏的可能。
她故意切断了监控!
她想做什么?!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我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了。
“林设计师?林设计师?”
主位上甲方老板的声音,听上去遥远而模糊。
“关于这个承重墙的数据,你……”
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小雅!小雅有危险!
“对不起!”
我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打断了老板的话。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错愕地聚焦在我身上。
我甚至来不及多做任何解释,只是对着目瞪口呆的领导和客户,匆忙地丢下一句。
“家里有急事!”
然后,我转身就往外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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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感觉到身后那些震惊、不解、甚至愤怒的视线,但我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什么项目,什么前途,在那一刻,都变得微不足道。
我冲进电梯,疯狂地按着关门键。
03
在电梯下降的失重感中,我抖着手拨打王阿姨的手机。
“嘟……嘟……嘟……”
电话接通了,但没人接。
我再打。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
她竟然关机了!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无法呼吸。
我冲出写字楼,冲向停车场,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发动了汽车。
引擎的轰鸣声,像是我内心的嘶吼。
车子冲上马路,我一边死死地盯着前方的路况,一边一遍又一遍地拨打那个已经关机的号码。
每一个提示音,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为什么?
她到底想干什么?
图财?还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只恨不得这辆车能长出翅膀,立刻飞回家。
可偏偏,现在是城市的晚高峰。
前方的车流汇成了一条红色的大河,缓缓地,折磨人地向前蠕动。
我被堵在车河里,动弹不得。
我疯狂地按着喇叭,引来周围司机一片咒骂。
但我不在乎。
我的眼睛因为恐惧而布满血丝,手心里全是黏腻的冷汗。
每一秒的等待,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的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小雅的笑脸,她叫我“爸爸”的样子,她抱着我的脖子撒娇的样子……
如果……如果她有任何不测……
我不敢想象那个后果。
我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那种眼睁睁看着最珍贵的东西可能正在失去,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几乎将我撕碎。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小时,车流终于开始松动。
我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我一路超车,闯了不知道多少个红灯。
终于,那个熟悉的小区大门,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
我几乎是甩尾一样把车停进了车位,连火都没熄,就拉开车门冲了出去。
我冲进楼道,三步并作两步地爬着楼梯。
家在六楼,我却觉得它远在天边。
我的肺像要炸开一样,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终于,我站在了那扇熟悉的家门前。
我用颤抖的手掏出钥匙,几乎是撞开了家门。
客厅的灯没有开,傍晚的余晖透过窗户,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两半。
屋内异常的安静,没有电视声,没有小雅的笑声,甚至没有一丝人的气息。
我心脏狂跳,大喊了一声“小雅!”,无人回应。
等我冲向女儿的房间,猛地推开房门,我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