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地利？人和？谁该为东北“衰退”负责？

我们常把改革开放当作分水岭，此后东南沿海经济集体腾飞，东北则从黄金时代迈入增速放缓的白银时代。

若认可这条时间线，东北更显悲壮——即便自身经济已露疲态，改革开放头20年里，它仍倾尽全力支援全国。

80年代后，中国开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过渡。为避免休克疗法引发经济硬着陆，我们推行了长时间的双轨制渐进改革，涵盖价格、企业等多个领域。

管住计划内产品的价格和数量，计划外的交给市场；靠大中型国企稳住基本盘，同时放开培育乡镇企业、私企、外资企业这些体制外力量。

核心思路很明确：体制内当稳定器、压舱石，体制外加快培育市场经济；鼓励一部分地区、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让东南沿海率先对外开放，再带动后富。

改革开放最终造就了40年经济奇迹，但开头10年并不顺利。

作为执行国家指令性计划时间最长、范围最广、数量最大的地区，东北又责无旁贷扛起了改革压舱石的担子。

这一时期，东北仍在计划体制统筹下，每年平价调拨粮食、煤炭、石油、木材等上千种工业品入关，支撑东南沿海开放；向国家缴纳的税负，也远高于东南沿海地区。

代价自然不小，大量资源型企业、城市提前进入了资源衰退期。

国家资金向东南沿海倾斜，东北的国家基本建设投资比例一降再降。辽宁1981年投资占全国7.2%，2000年降到3.9%；吉林从2.7%降到1.9%；黑龙江从6.1%降到2.7%。

东北当时也没自有资金：一方面高度计划的财政体制让税负大量上缴中央，大庆油田、鞍钢等盈利大户收益多归中央，地方受益少；另一方面条块分割管理盛行，黑龙江13个地市里7个地区归中央部委直管。

东北既缺资金又没统筹权限，耽误了转型黄金期，比东南沿海至少晚10年迈入改革开放进程。

雪上加霜的是，东北企业设备经前40年运转，已到急需更新改造阶段。尽管国家增加了改造投资，仍填不满历史欠账，大量东北国企陷入两难：

不改造无力竞争，只能等死；改造则需贷款，债台高筑，失败即倒闭。

这也是90年代国企大改革的重要背景。1992年邓公南巡明确市场经济改革方向，全民下海潮兴起，而长期执行计划经济的国企却陷入困境，亏损额超利润总额。

五年后，国企改革启动，在“抓大放小”“三年脱困”方针下，大量国企破产重组，代价是近3000万工人下岗。

1997至2002年，东三省国企下岗职工682万人，占全国四分之一，再就业率低，鹤岗等四煤城情况尤为严峻。

东北“企业办社会”模式让职工与企业深度绑定，下岗不仅意味着生活水平下降，更是精神信仰的崩溃。正如吴晓波所言，他们是最好的产业工人，却承受了改革代价。

此外，部分官员“一刀切”政策还导致国有资产流失，通钢事件堪称典型。总之，东北经济从80年代到新世纪初逐渐掉队，“东北现象”应运而生。

2003年东北振兴战略实施后十年经济有所起色，但2012年后增速再陷低迷，“新东北现象”出现，经济不振的原因也被片面归结为文化、人群等因素。

其实东北经济不振的根本原因，或许是“风水轮流转”。这里的“风水”，指地理和地缘格局的逆转。

东北崛起始终受地理地缘主导，早期沙俄修中东铁路、日本掠夺式开发，都源于其西临沙俄、东望日本的地缘位置。

建国后重点发展东北，既因工业基础好，也因背靠苏联是安全后方，东北承接了1/3苏联援建项目，成为最早大规模利用外资的地区。

那会沿海是美国封锁前线，中国外贸主打苏联阵营，东北近水楼台先得月，地缘优势全国最佳。

后来中苏交恶，东北沦为苏联军事目标，地缘逆转，人才、物资向三线转移。改革开放后战争风险降低，地缘影响减弱；随着融入全球化，中国经济转向外向型，外贸对象变为美日欧及港台，经济地理优势标准变了。

“一带一路”提出前是海权时代，优势地区需满足“离主航道近、港口优良、有广阔内河腹地”三个条件，全国仅长三角、珠三角达标，东北除大连外均不满足。

海参崴还有4个月结冰期且仅作内贸中转站，自然在海权时代外向型经济中败下阵来。“一带一路”提出后陆权复兴，西部地位凸显，国家投资向西安、成渝等地倾斜。

东北作为中蒙俄经济走廊最东端仍偏居一隅，近年俄乌战争带来变数，俄罗斯加速靠拢中国，东北地缘有所改善，中俄贸易额从2020年1077亿美元暴涨至2022年1900亿美元。

但俄罗斯经济体量仅相当于广东，双边贸易有天花板，且东三省仅占全国对俄贸易的18.6%，多为石油转口贸易，本地受益有限。

除非地缘再剧变，否则东北难回当年荣光。

心平气和接受这一点，再看东北的未来：其重工和农业仍有全国竞争力，黑龙江是全国第一粮仓、农业现代化最发达省份，辽宁重工尤其是军工地位举足轻重。

但农业现代化和资本密集型重工对劳动力需求有限，依附的服务业规模也大不起来，客观推动东北人口流动——一部分流向其他发达省份和“东北第四省”，另一部分流向本地大城市城区。

未来东北大概率维持这一趋势：人口总量减少，进一步向沈阳、长春、哈尔滨等大城市集聚。

这些大城市手握4所985、11所211及大批高水平工业科研院所，若放大优势聚集高知识型人口，打造服务于大工业、大农业的科教中心，不失为好路子。

其他小城市和县城内生动力不足，会进一步萎缩；萎缩到一定程度，低房价、低物价的优势会吸引候鸟族，发展特色旅游做到小而精即可。

达到动态平衡后，东北会形成“大范围地广人稀搞大农业、小旅游，小范围大城市人口集中有活力”的格局。

黑土地孕育的东北人自带幽默基因和乐观精神，主观幸福感可能比发达地区还高，靠直播、短视频挣钱又输出快乐，这没什么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