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子,你别跟我开玩笑!你赶紧回家!把那个箱子给我打开!”
电话那头,战友陈刚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完全没有了昨日新婚的喜悦。
我一头雾水地靠在办公椅上,笑着问:“什么箱子啊?刚子,你喝多了吧?”
“就是我让你带走的那箱特产!”
01
手机屏幕上跳动着“陈刚”两个字时,我正陷在CBD写字楼的格子里,被一份冗长的项目报告折磨得头昏脑胀。
窗外是钢筋水泥的森林,车流像沉默的铁甲虫,悄无声息地爬行。
我划开接听键,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阵爽朗又带着浓重乡音的笑声就从听筒里炸开。
“浩子!俺要结婚咧!”
是陈刚。
这三个字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我心里激起了千层浪。
那些关于青春、热血和迷彩服的记忆,一下子从脑海深处翻涌上来,鲜活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我叫李浩,陈刚是我的战友,我们曾在一个被戈壁和风沙包裹的军营里,睡过上下铺。
那是一段用汗水、泥土和子弹壳串起来的日子。
我们一起在泥潭里匍匐,一起在烈日下站岗,一起在深夜里分享一包被压得粉碎的方便面。
情谊,就是在那样艰苦的环境里,一分一毫积累起来的。
陈刚来自一个我连在地图上都要找半天的偏远山村,他个子不高,皮肤黝黑,但那双眼睛,亮得像雪地里的星辰。
他身上有股山里人特有的韧劲和质朴,像一棵扎根在岩石缝里的松树。
而我,一个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入伍前连碗都没洗过。
新兵连第一次五公里越野,我跑到一半就岔了气,感觉肺都要炸开了,是陈刚从后面追上来,一只手架着我的胳膊,半拖半拽地把我弄到了终点。
他自己也累得像条脱水的鱼,却还咧着嘴冲我笑,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
他说:“浩子,坚持住,咱当兵的,不能当孬种。”
从那天起,我就认定了这个兄弟。
真正让我们成为生死之交的,是两年后的一次山地演习。
那天下着瓢泼大雨,山路湿滑泥泞,我们小队在转移途中遭遇了小规模的山体滑坡。
我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着旁边一道不深的悬崖滚去。
那一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和战友们的惊呼。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交代在那儿的时候,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是陈刚。
他半个身子探出崖边,脚下死死地蹬着一块松动的岩石,用尽全身力气把我往上拉。
泥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手臂上的肌肉绷得像一块块石头。
他冲我嘶吼:“抓紧了!别他娘的松手!”
后来,我们俩都被拉了上来,我瘫在地上大口喘气,而他的手臂因为瞬间用力过猛,脱臼了。
从那天起,陈身在我心里,就不再仅仅是战友,而是救过我命的,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
退伍后,我回了城市,进了家不错的公司,当起了白领。
而陈刚,他婉拒了我帮他在城里找工作的提议,毅然回了他的家乡。
他说,他爹妈年纪大了,离不开人,而且他想在家乡搞点山货种植,带着乡亲们一起致富。
我们隔着千山万水,联系渐渐少了,但那份情谊,却像陈年的酒,越发醇厚。
现在,这个救过我命的兄弟要结婚了。
我挂了电话,立刻跟领导请了年假,然后在购票软件上订了去他家乡的车票。
同事小王凑过来,好奇地问:“李哥,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我说:“我战友结婚,得去喝杯喜酒。”
“哟,那得随个大红包啊。”小王笑着说,“现在都流行微信转账,方便。”
我摇了摇头,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第二天,我特意去银行取了8000块钱现金。
柜员把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递给我时,我能闻到那上面独特的油墨香味。
我找了一个最大最红的红包,小心翼翼地把钱塞了进去。
红包瞬间变得厚实而沉重,像一块滚烫的烙铁。
我知道,对于陈刚老家那种地方的消费水平来说,8000块钱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但对我而言,这不仅仅是钱。
这是我对救命之恩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表示,是我对他新婚生活最真诚的祝福。
这份情谊,在我心里,值这个价,甚至远远不止。
从我的城市到陈刚的老家,是一场名副其实的“穿越”。
我先是坐了六个小时的高铁,抵达了他所在的省会城市。
车窗外,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霓虹闪烁,和我生活的世界别无二致。
然后,我换乘了一趟绿皮火车,车厢里弥漫着泡面和各种食物混合的味道。
火车的速度慢了下来,窗外的景色也从城市变成了广袤的田野和连绵的丘陵。
晃荡了四个小时后,我在一个陌生的小县城下了车。
天色已经擦黑,我最后挤上了一辆去往乡镇的城乡巴士。
车子在坑坑洼洼的盘山公路上颠簸前行,车窗外是墨色的群山剪影和稀疏的灯火。
当我终于在陈刚说的那个村口下车时,已经是深夜了。
陈刚穿着一件半旧的夹克,早早地等在路灯下,脚边还蹲着一条土狗。
路灯昏黄的光线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看到我拖着行李箱出现,他猛地掐掉手里的烟,大步流星地迎了上来。
“浩子!”
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给了我一个熊抱,力气大得几乎要把我的骨头捏碎。
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山野清新的气息。
“你小子,怎么跑来了?打个电话说一声不就得了!”他捶了我一拳,眼眶却有点红。
我说:“你结婚,我能不来吗?”
陈刚的家,是典型的农村瓦房,院子用篱笆围着,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的父母是两位非常淳朴的老人,见到我,局促又热情地往我手里塞水果。
陈刚的新娘叫小凤,一个腼腆秀气的姑娘,看到我,只是红着脸笑了笑,然后就忙着去给我倒水。
第二天就是婚礼。
没有豪华的酒店,没有专业的婚庆团队,婚礼就在他家宽敞的院子里举行。
村里的乡亲们都来帮忙,支起了几口大锅,搭起了临时的灶台。
男人们负责杀猪宰羊,女人们则在院子里洗菜切菜,笑语喧哗,热闹非凡。
红色的“囍”字贴满了门窗,连院子里的老槐树上都挂上了红灯笼。
空气里弥漫着柴火的烟火气和饭菜的香气,那是一种最原始、最真挚的人间烟火。
我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这片热闹中,反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陈刚穿着一身租来的西服,虽然不太合身,但脸上洋溢的幸福却是那么真实。
他拉着我的手,挨桌去给乡亲们介绍:“这是俺在部队的兄弟,李浩,从大城市专门赶回来的!”
乡亲们用好奇又友善的目光打量着我,纷纷举起酒杯,说着一些我听不太懂但能感受到热情的祝福话。
我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他们自酿的米酒,酒劲不大,但情意很浓。
敬酒的间隙,我找到一个机会,把那个厚实的红包塞到了陈刚的手里。
“刚子,新婚快乐,这是哥的一点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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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刚的手在碰到红包厚度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
他捏了捏,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有惊讶,有感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
“浩子,你这是干啥!你人来了,比啥都强!”他本能地要把红包往回推。
他的手掌粗糙而有力,布满了老茧,那是在山里干活磨出来的印记。
我按住他的手,态度坚决地说:“咱俩谁跟谁?拿着!新婚燕尔,到处都得用钱,别跟我见外!”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把我们之间那份过命的交情摆在了台面上。
陈刚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把红包默默地揣进了怀里,然后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谢了,兄弟。”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02
婚礼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吃过晚饭,我就得准备返程了。
陈刚一家人把我送到村口,他非要坚持开他那辆破旧的三轮摩托送我去镇上坐车。
就在我准备上车的时候,他的新婚妻子小凤气喘吁吁地抱着一个大纸箱跑了过来。
纸箱用黄色的胶带封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分量不轻。
“浩子,这个你必须带上!”陈刚不由分说地把箱子搬到我脚边。
他指着箱子,一脸自豪地说:“这里面都是咱自家弄的土特产,我妈晒的干笋,我爸熏的腊肉,还有后山采的野香菇……都是好东西,城里可买不到!”
我感觉那箱子异常沉重,连忙推辞:“刚子,这太重了,我拿不了,心意我领了。”
“不行!”陈刚的倔脾气上来了,“你大老远跑来,就喝了顿酒,我心里过意不去!这箱东西,是我和你嫂子的一点心意,你不带走,就是看不起我!”
他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
我心里想着,这兄弟就是这么实在,淳朴得可爱。
我只好收下,嘴里说着:“行行行,我带走,你这份情意,可比这箱子沉多了。”
陈刚这才满意地笑了。
我拖着行李箱,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纸箱,踏上了归途。
回程的路途同样漫长而疲惫。
抱着这个大纸箱,我在城乡巴士上挤得满头大汗。
换乘绿皮火车时,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塞到行李架上。
最后转上高铁,我把它放在脚边,双腿都伸不直。
箱子很沉,硌得我腿疼,但我心里却暖洋洋的。
我能想象出陈刚的父母在阳光下晾晒笋干的场景,也能想象出陈刚在山林里采摘香菇的身影。
这箱土特产,凝聚的是他们一家人最质朴的心意。
回到我那间位于城市高楼里的公寓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深夜了。
打开门,迎接我的是一片冰冷的寂静。
旅途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我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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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那个用胶带缠得结结实实的纸箱随手放在了客厅的角落里,它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太累了,连脱下来的外套都顺手搭在了纸箱上。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洗个澡,睡觉。
至于那箱特产,明天再说吧。
我甚至都没多看它一眼,就一头扎进了浴室。
热水冲刷着身体,带走了旅途的尘埃,也冲淡了那份来自山村的记忆。
我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喧闹的农家小院,闻到了柴火和饭菜的香气。
第二天一早,刺耳的闹钟把我从梦中拽回了现实。
宿醉和旅途的劳顿让我头痛欲裂。
我匆匆忙忙地洗漱,从冰箱里拿了片面包塞进嘴里,抓起公文包就冲出了门。
客厅角落里的那个纸箱,被我的外套盖着,安静地待在阴影里,像一个被遗忘的信使。
我路过它,却视而不见,满脑子都是今天上午要开的那个重要会议。
城市的生活节奏就是这样,快得让人没有时间去回味和停留。
一整天,我都沉浸在各种报表、数据和电话会议中。
工作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把我卷入其中,高速运转。
我完全忘了那个来自千里之外的纸箱,也忘了那里面装着的,所谓兄弟的心意。
直到临近下班的时候,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又是“陈刚”那两个字。
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但转念一想,昨天才刚办完喜事,应该不会。
我接起电话,身体向后靠在办公椅上,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开口。
“怎么了刚子,这么快就想我了?”
电话那头,出乎意料地,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没有我预想中的笑骂声,只有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这让我心里有点发毛。
“刚子?说话啊,怎么了?”我追问道。
又过了两秒钟,陈刚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但那声音却让我感到无比陌生。
他的声音沙哑、紧绷,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严肃和焦急。
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爽朗和质朴,反而像是在压抑着某种巨大的情绪。
他似乎是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背景里没有任何杂音。
而他接下来的话,顿时令我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