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春季,江津鹤山坪存在着一间租来的厢房。陈独秀带着咳嗽的症状,对着最后一任妻子潘兰珍面带笑容地说道:别人声称我走错了道路,我认为道路并没有选择错误,只是在行走的时候忘记了留意脚下的情况。窗外的油菜花呈现出极为耀眼的黄色,如同他创办《新青年》时所在的北大图书馆的琉璃瓦一般。这位年龄达到63岁的老人颤颤巍巍地指着雨后变得泥泞的田埂说道:你瞧那挑粪的农夫,行走的步伐比我们更加稳当。
![]()
我认为陈独秀所说的看脚下蕴含着农耕文明的智慧。1937年出狱之后他本可以前往香港进行避难,但是却前往了武汉重庆。有一次胡适寄送美金来接济他,他把钱退还了,并且表示胡适知道他的执拗。这种知识分子的倔强,在某种程度上是他脱离实际的一种体现。1927年他坚持工人阶级主力论的时候,毛泽东在湖南的山里把农民协会搞得十分热闹。
![]()
记得我在翻阅档案的时候看到一个细节,陈独秀晚年修改《小学识字教本》手稿的时候,总是喜欢赤脚踩在泥土地上书写。房东家的小孩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眯着眼睛说地气能够通达人心。他的这种近乎巫术的习惯,和他早年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当初他主持中国共产党建党的时候,是把《共产党宣言》当作数学公式来进行套用的。最为讽刺的是,当他真正学会贴近生活实际的时候,他脚下就仅仅剩下江津那一片土地和水土了。
![]()
这么来看,他和毛泽东之间的分歧早已有了伏笔。在1927年的中共五大上,毛泽东提交了《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但是陈独秀却对其进行批评,称过分强调农民会使得革命的性质变得模糊不清。他对于书本理论的这种执着,如同晚清时期的秀才谈论治理国家和安定天下一样。而在他去世前的半年时间里,当读到延安整风文件的时候,突然向濮德志感慨:毛润之总算是把‘看脚下’这三个字领会透彻了。
当然,忘记关注脚下的情况会带来惨痛的代价。长子陈延年被乱刀分尸并投入江中时,身上穿的仍然是带有补丁的灰布衫。次子陈乔年在即将牺牲之前大声呼喊革命者绝对不会下跪,脚镣将他的踝骨磨得露出了血迹。而他们的父亲此时正被共产国际扣上右倾投降主义的帽子,在租界里书写《我们的政治意见书》。这种时空错位所呈现出的悲壮之感,比任何小说都更加残酷。
或许可以这样来看,陈独秀的醒悟有着血泪沉淀。1940年他在给托派友人写信的时候突然说道,苏联二十年的教训让他明白,无产阶级民主要是没有选举自由,就好像穿鞋忘记穿袜子一样。这句话听起来平常,但是却是他用七年牢狱以及两个儿子牺牲换来的觉悟。如同他自己所自嘲的那样,他以前把列宁的语录当作尺子来衡量中国,量来量去量出个四不像。
![]()
当这位五四运动的总司令处于贫病交加的状况时,反而展现出了士大夫的风骨。戴笠带着支票本前去请教对日策略,他歪在竹椅上冷笑着说,蒋介石杀了他的两个儿子,他和蒋介石之间就只有国事可以谈论,没有私人交情可以言说。事后却跟潘兰珍小声嘀咕,那特务头子的皮鞋光亮得能够照见云彩,可惜却照不见地上的蚂蚁。
历史有着这样的幽默之处。当下在安庆陈独秀的墓前,总会有人放置两双布鞋。其中一双象征着他所走过的救国之路,另一双则隐喻着他尚未完善的实践论。这还真与他晚年的感慨相契合:我如同《水浒传》里的李逵一般,抡着板斧冲得过于迅猛,都没来得及顾及自己是否踩了庄稼地。
那我们再来说说,陈独秀最后的日子有着矛盾的圆满。他不领取国民党的津贴,却收下台静农所送的本地辣椒,还批判斯大林的独裁,并且坚持用俄文校对《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的译文。他这样又那样的倔强,不也是另一种脚踏实地?如同他临终前坚持将《小学识字教本》里步字的注解改成两足交替叫做步,或许到最后治国的时候,他还在思索着如何走路。
现在当我们重新阅读《新青年》发刊词的时候,常常会被科学与民主所散发出来的光环所吸引,却很容易忽略第六卷中他所写的一段编后记:要是读者各位觉得理论过高,不妨先看看窗外挑水的工人是如何保持扁担平衡的。这种从云端到地面的视角上的转变,或许才是关注脚下情况的关键所在。因为路从来都不在书本里面,而是在农夫挑水的田埂之上,在工人擦拭汗水的厂房之内,在书生们最终肯低下头的尘土当中。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