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万?老张,你开什么玩笑!我这车一个轮子都不止两万!”
“胡总,孩子不懂事,您看...”
“少来这套!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二十万!一分不能少!我这是新车!不然,咱们就法庭上见!”
张建国看着对方发来的维修定损单,手抖得厉害。
“二十万...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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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张师傅,我那个到青岛的件儿,怎么三天了还没动静啊?”
“王姐,您别急,我给您查查。”
张建国,四十二岁,城南“蜂鸟驿站”的站长。说是站长,其实就是个大号的快递点,手下管着三个快递小哥,自己也得兼着打包、收发、客服。
他一边在电脑上敲打着,一边头也不抬地喊:“瑶瑶,作业先拿出来写,别老看电视!”
“哦...”里屋传来女儿张瑶八岁、略带沉闷的回答。
王姐凑近了点,压低声音:“建国,又自个儿带孩子呢?你前妻...唉,真是不像话,孩子都不要了。”
张建国苦笑一下,没接这茬。
他是三年前离的婚,前妻嫌他窝囊,挣不着大钱,跟着一个做工程的包工头跑了。房子判给了前妻,他几乎是净身出户,带着女儿瑶瑶,在这片老城区租了个门面,楼上住人,楼下开店。
“查到了,王姐,”张建国把屏幕转向她,“昨天晚上刚到中转站,估计是那边爆仓了,我给您催催。”
“唉,行吧。你这也不容易。”王姐叹了口气,拿了自己刚到的包裹,转身要走,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道:
“对了,建国。你们这个院儿里,是不是搬来个‘大人物’啊?”
张建国正忙着给一个大箱子缠胶带,随口问:“什么大人物?”
“就那个...开黑奔的!那车,得老鼻子钱了!”王姐比划着,“停在院子中间,就跟个黑塔似的,占了老大地方。咱这老小区,什么时候见过这豪车?”
“哦,你说胡总啊。”张建国想起来了。
大概半个月前,3号楼的李奶奶回老家养老,房子卖了。新房主姓胡,据说是“搞金融”的,发了大财,但不知道为什么,没去住高档小区,反而买了这老破小。
人没见过几次,但那辆车,张建国是见过的。
一辆崭新的黑色奔驰S级,油光锃亮,停在这片斑驳的、满是杂物和老年代步车的小区院里,确实扎眼。
“人家有钱,爱停哪儿停哪儿吧。”张建国把胶带“刺啦”一声扯断,心里盘算着晚上给瑶瑶做什么吃的。
“话是这么说,”王姐撇撇嘴,“可他那车停的,把孩子们玩的地方都占了。瑶瑶她们几个,下午都没地儿跳绳了。你可得看好你家瑶瑶,那车,碰一下可赔不起!”
张建国心里“咯噔”一下。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下午三点半。瑶瑶该去院子里和小伙伴玩一会儿了。
“知道了,王姐。我这就去看看。”
他送走王姐,走进里屋。瑶瑶正趴在小桌上,面前摊着作业本,手里却捏着个小小的奥特曼玩偶,不知道在想什么。
“瑶瑶,”张建国尽量让声音柔和下来,“爸跟你说个事。”
“爸,我想妈妈了。”瑶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张建国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蹲下来,摸了摸女儿的头:“瑶瑶乖,妈妈...妈妈忙。走,爸带你下去玩,顺便看看你刘奶奶家的包裹到了没。”
他拉着瑶瑶的手,走出了驿站。
院子里,那辆黑色的奔驰S级,果然如王姐所说,霸道地停在原本的空地上。夕阳下,车漆反射着刺眼的光。
有几个孩子在不远处玩,都刻意绕着那辆车。
张建国紧了紧女儿的手。他隐隐觉得,这辆车,像一个不祥的预兆。
02.
日子还得往下过。
张建国的驿站,最近生意不太好。电商平台搞活动,快递量是上来了,但单价压得极低,忙活一个月,刨去房租人工,到手还不如以前多。
更让他头疼的是,女儿瑶瑶的“沉默”。
自从上次说了句“想妈妈”被他含糊过去后,瑶瑶的话就更少了。以前放学,还会叽叽喳喳跟他讲学校里的事,现在就是埋头写作业,或者发呆。
这天下午,张建国去送一个急件,让瑶瑶自己在驿站看店。
“爸,我能去院子里玩吗?小月她们在。”瑶瑶难得主动请求。
“去吧,”张建国看了看表,四点多,天还亮着,“别出院子,不准碰那辆黑车!听见没有?”
“嗯。”瑶瑶点头。
张建国骑着他的“战马”——一辆半旧的电动三轮车,突突突地走了。
他没注意到,瑶瑶目送他离开后,并没有去找小月,而是慢慢走到了那辆黑色的奔驰S级旁边。
她对这辆车很好奇。
它太干净了,太亮了,和这个破旧的院子格格不入。她见过胡叔叔(那个车主)一次,穿着发亮的皮鞋,头发也梳得油光锃亮,看人的眼神,和爸爸看包裹的眼神不一样。
瑶瑶绕着车走了一圈。
她看到,在副驾驶那边的车门上,有一块...好像是鸟屎?
她皱了皱眉。这么漂亮的车,怎么能有脏东西呢?
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那是爸爸早上硬塞给她的——踮起脚尖,想去擦掉那块污渍。
可她太矮了。
她又看了看四周,没人。她捡起地上一根小树枝,想用树枝把纸巾捅上去。
就在这时,3号楼的单元门开了。
“嘿!你个小兔崽子!你干嘛呢!”一声暴喝。
瑶瑶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树枝和纸巾都掉在了地上。
车主胡总,提着一个公文包,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你拿树枝划我车?!”
瑶瑶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摆手:“我...我没有...我...有鸟屎...”
“鸟屎?我看你就是欠收拾!”胡总一把推开瑶瑶,冲到车门边。
他看了一眼。车门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还敢撒谎!”胡总指着瑶瑶,“你爸呢?张建国!让他滚出来!”
瑶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周围的邻居听到动静,渐渐围了过来。王姐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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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总,怎么了这是?跟一个孩子发这么大火。”王姐试图打圆场。
“发火?她拿树枝划我车!我这车两百多万!卖了她都赔不起!”胡总指着地上的树枝,又指着瑶瑶。
瑶瑶哭得更凶了:“我没有...我就是想擦掉...擦掉脏东西...”
“还狡辩!”
就在这时,张建国送完件回来了。
“瑶瑶!怎么了?”他看到女儿在哭,心一下就揪紧了,赶紧停下车跑过去。
“爸!哇...”瑶瑶扑进张建国怀里。
胡总上下打量着一身汗臭、穿着快递工服的张建国,眼里满是鄙夷。
“你就是她爸?张建国是吧?开快递站的?”
“我是。胡总,这是...有什么误会?”张建国护着女儿,客气地问。
“误会?”胡总冷笑一声,“你女儿,拿树枝划我的车!我亲眼看见的!你说怎么赔吧!”
张建国一愣,低头看怀里的瑶瑶。
瑶瑶哭着摇头:“我没有...我没有划...”
“你还敢说没有!”胡总吼道。
张建国心里一沉。他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瑶瑶不爱说话,但很老实,从不撒谎。可...胡总那样子,也不像假的。
他拉着瑶瑶,走到车边,仔细查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张建国倒吸一口凉气。
在副驾驶的门板上,有一道长长的、崭新的划痕。虽然不深,但在黑色的车漆上,显得格外刺眼。
“胡总...”张建国的声音有点发干,“这...这真是瑶瑶...”
“废话!不是她是谁?这院子里就她在我车边!人赃并获!”胡总指着地上的树枝。
张建国的大脑“嗡”的一声。
他回头,看着围观的邻居,王姐等人都是一脸同情又爱莫能助的表情。
“胡总,”张建国艰难地开口,“孩子小...不懂事。您看...这得多少钱...我赔...”
他以为,最多几千块钱。
胡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拿出手机,拨了个号。
“喂,小李吗?我那辆S级,被人划了。对,就在小区里...你给我开个定损单...对,原厂漆...要最贵的!全套!发给我!”
他挂了电话,得意地看着张建国。
“你等着。一分钱,都别想少。”
03.
“爸,我真的没有...”
回到驿站,瑶瑶还在小声地哭。
张建国蹲在地上,双手插进油腻的头发里,一言不发。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几分钟后,胡总的微信好友申请发了过来。通过后,对方甩过来一张图片。
是4S店开的电子定损单。
“车辆型号:奔驰S450L。” “维修项目:右前门、右后门、右后翼子板整体修复喷漆。” “工时费、材料费、折旧费...合计:RMB 200,000.00”
张建国看到那个“20万”的数字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胡总!”他冲了出去,胡总正要上楼。
“钱准备好了?”胡总叼着烟,斜眼看他。
“二十万?!你这是抢钱!”张建国把手机怼到他面前,“就一道划痕!你怎么不去抢银行!”
“抢钱?”胡总冷笑,“张师傅,不懂别瞎说。我这叫‘非破坏性修复’,豪车都这样。它这个漆,是特殊工艺,你划了一道,就得整面,不,是关联的三面,全都得重喷,不然就有色差!色差懂吗?有色差,我这车就不值钱了!”
“我不管你什么色差!你这是敲诈!”张建国急红了眼。
“敲诈?行啊,”胡总吐了个烟圈,“那咱们就走法律程序。你,监护人,监护不力导致他人财产重大损失。我起诉你,你猜法院会怎么判?你这破驿站,卖了够不够赔?”
“你...”
“我什么我?我告诉你,张建国,”胡总收起笑容,恶狠狠地说,“我这人,就认钱。三天,我给你三天时间。二十万拿来,这事儿了了。拿不来,你和你女儿,就等着收法院传票吧!”
说完,他“砰”地一声,关上了单元门。
张建国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二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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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几年,起早贪黑,赞下来的钱,全都给前妻买房凑首付了。现在他全身上下,加起来也就两万块钱的活期存款。
他给前妻打电话。
“什么?划了人家二十万的车?张建国,你是不是疯了!你女儿怎么不管好?我没钱!我新家刚装修完!你别来烦我!”电话被无情地挂断。
他给老家的父母打电话。
“建国啊...二十万...咱家哪有...你那开快递站,不是挺挣钱吗...”
他给手下那几个快递小哥借钱,几个人凑了五千块钱给他,已经是极限了。
张建国彻底绝望了。
他看着里屋,瑶瑶已经哭累了,趴在小桌上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痕。
他走到女儿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瑶瑶,你告诉爸...到底...是不是你...”
瑶瑶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小声地呢喃:
“不是我...我没有...”
张建国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他信。
他信自己的女儿。
可证据呢?“人赃并获”。
他一个送快递的,拿什么跟一个开奔驰的“胡总”斗?
04.
第二天,事情就在小区里传开了。
“听说了吗?老张家那闺女,把胡总那大奔给划了!” “我的天,那得赔多少钱?” “听说...二十万!” “疯了吧!抢钱啊!就一道划痕!” “你懂什么,豪车就是那样的。唉,老张这下可惨了,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
王姐提着一篮子鸡蛋,来到了驿站。
“建国...这...唉。”她把鸡蛋放下,“给孩子补补,都吓坏了。”
“王姐,您坐。”张建国声音嘶哑,一夜没睡,眼睛里全是血丝。
“建国,姐多句嘴,”王姐坐下,压低声音,“那胡总...不好惹。我听说,他根本不是什么搞金融的,是放...”
王姐做了个手势。
“...放高利贷的!这老破小,是他拿来抵债的房子。他那人,黑着呢!你可千万别跟他硬碰硬。”
张建国的心,又沉了几分。
“可我上哪儿给他凑二十万去...”
“要不...报警吧?”王姐提议,“让警察来调解。总不能他要多少就给多少。”
对,报警!
张建国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立刻拨打了110。
警察很快就来了,还是上次调解过的李警官。
李警官把张建国和胡总叫到了小区的调解室。
“胡总,您看这...二十万,是不是有点...”李警官和着稀泥,“张师傅也不容易,您看能不能...少点?”
“李警官,”胡总翘着二郎腿,态度强硬,“不是我不给你面子。白纸黑字,4S店的定损单。合情合理,合法合规。他要是不给,我就起诉。到时候,他不光要赔二十万,还得加上诉讼费、误工费!我这车不能开,我每天生意损失多少?"
李警官也头疼。这是民事纠纷,清官难断家务事。
“那...张师傅,你是个什么意见?”
张建国深吸一口气:“李警官,我女儿说,她没划。我信她。”
胡总“噌”地站了起来:“放屁!我亲眼看见她拿着树枝在我车边!不是她是谁?!”
“你亲眼看见她‘划’了吗?”张建国红着眼,一字一顿地问。
“我...我看见她在那比比划划!不是她划的,难道是我自己划的?!”胡总嚷道。
“我没钱!”张建国也站了起来,“我一分钱都没有!我就算去坐牢,我也没钱给你!”
“好啊你!耍无赖是吧!”胡总指着他鼻子。
“够了!都坐下!”李警官拍了桌子,“老张,你冷静点!胡总,你也少说两句!"
调解陷入了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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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警官也没办法,只能记录在案:“既然双方分歧太大,调解无效。胡总,你要走法律程序,我们支持。张师傅,你要是觉得冤枉,也可以自己去搜集证据。”
“证据...我上哪儿找证据...”张建国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调解室。
他回到驿站,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包裹,第一次感到了灭顶的绝望。
他真的...要被这二十万逼死了吗?
他瘫坐在椅子上,目光扫过驿站的角落。
角落里,是他为了防小偷、防丢件,装的一个小小的监控摄像头,正对着门口。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
“王姐...王姐!”他冲出去,王姐正好在院子里和人聊天。
“王姐!咱们院子...院子大门口...是不是有个摄像头?!”
王姐一愣:“有啊!就电线杆上那个!街道装的治安监控!怎么了?”
张建国浑身发抖。
他想起来了,那个摄像头,虽然是对着大门的,但也能拍到一部分院子...
而那辆奔驰S级,停的位置...
05.
“李警官!李警官!”
张建国疯了似的跑回派出所,拽住了刚下班的李警官。
“张师傅,你...怎么又来了?调解...唉。”
“李警官!”张建国抓着他的胳膊,指甲都快陷进去了,“监控!我们小区门口的治安监控!”
李警官皱眉:“监控?你想看监控?”
“对!那辆车停的位置,大门口的监控肯定拍到了!”张建国喘着粗气,“我女儿到底划没划,一看就知道了!”
李警官看着他血红的眼睛,沉默了几秒。
“按规定,这需要立案才能调取...不过...算了,跟我来吧。”李警官动了恻隐之心,“我给你打个电话给胡总,让他也过来。当面对质,省得他事后说不认。”
半小时后,派出所的监控室。
张建国、李警官,还有一脸不耐烦的胡总,都站在这里。
“张建国,我告诉你,看什么都没用!看了监控,你也得赔钱!”胡总抱胸冷笑。
“闭嘴。”李警官瞪了他一眼。
负责监控的民警调出了画面。
“是哪天?几点?”
“前天,下午四点到五点之间。”
民警很快锁定了时间。屏幕上,小区院子里的情景出现了。
画面...不太清楚,毕竟是治安监控,有些远。
“就是这里!”李警官指着屏幕。
画面中,那辆黑色的奔驰车很显眼。下午四点二十,张建国骑着三轮车出去了。
四点二十五,瑶瑶一个人走到了车边。
胡总得意地哼了一声:“看!来了吧!”
张建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画面中,瑶瑶确实绕着车走,然后停在了副驾驶门边,捡起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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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捡树枝了!”胡总喊道。
“闭嘴!”李警官再次喝道。
就在这时,李警官突然凑近了屏幕。
“咦?等等...”
张建国也屏住了呼吸。
李警官猛地回头,看了一眼旁边得意的胡总。
“胡总,”李警官的声音很冷,“你确定这车...是在我同事出警前...就这个样子了吗?”
胡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李警官指着屏幕上一个极难察觉的细节,放大了画面。
“你再仔细看看,这是...下午四点十分。那时候...张师傅还没出门,瑶瑶也还在屋里。”
“这...这...”胡总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他看到了屏幕上那个被放大的细节,指着屏幕,声音开始发抖。
“不...不可能...这...这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胡总的声音变得尖利,“你们...你们这监控是坏的!对!是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