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方静，把我那份遗嘱拿来。”
病床上，顾立强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
结婚三十年，他第一次用这种虚弱的语气和妻子说话。
方静正在给他擦拭手背，闻言，动作顿了一下，头也没抬。
“立强，你现在身体要紧，想那些做什么。”她的声音很温和，像往常一样。
“拿来！”顾立强固执地重复，浑浊的眼睛里闪着一丝焦急的光，“我要改！我要把……把所有东西都留给明宇！”
01.
顾立强的心，猛地一沉。
“什么晚了？我的东西，我想给谁就给谁！”他激动起来，试图撑起身体，却无能为力。
方静拉过一张椅子，在他床边坐下。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安抚他，而是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沓文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最上面的一张，是顾立强引以为傲的“顾氏集团”的股权结构图。
“立强，我们结婚三十年。你大概忘了，当初公司是你我一起创办的。起步资金，是我父母的投资。公司的名字，‘顾氏’，用的是你的姓，但公司的命脉，一直在我手里。”
顾立强死死地盯着那张图，大脑一片空白。
图上清晰地显示，方静通过几家看似毫无关联的子公司和代持协议，牢牢掌控着集团超过百分之六十的绝对控股权。
而他这个董事长，名下实际持有的股份，不足百分之十。
这怎么可能？！
他一直以为，方静只是个挂名的副总，一个不懂商业，只会在家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
“你……你什么时候……”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二十三年前。”方静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二十三年前。
那个年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了顾立强的心上。
那是他遇到柳莺的那一年。
柳莺年轻、漂亮，像一朵解语花，抚慰了他在商场打拼的所有疲惫。
也是在那一年，柳莺为他生下了第一个孩子。
一个不能公开身份的，私生子。
02.
顾立强的思绪，回到了二十三年前。
那时的顾氏集团，刚刚走上正轨。他意气风发，是业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而妻子方静，为了照顾年幼的儿子顾明宇，主动退居二线，将公司的日常管理权交给了他。
他是在一个酒会上认识柳莺的。
她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和爱慕。那种眼神，是他在妻子方静那里从未得到过的。
方静看他，永远是平静的，理智的，像是在审视一个合作伙伴。
他迅速坠入了情网。
他给柳莺买了房子，买了车，给了她优渥的生活。
很快，柳莺怀孕了。
他既兴奋又恐慌。他想要这个孩子，却又害怕被方静发现。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方静：“小静，你看我们公司现在也稳定了，你要不要……再生一个？”
方静当时正在给儿子检查作业，头也没抬地说：“不要了。生孩子带孩子太累，我不想再经历一次。而且公司也需要人，我准备过段时间回公司帮你。”
他打消了让她再生一个的念头，也打消了让她回公司的念头。
他找了个借口，说公司现在运营得很好，不需要她操心，让她安心在家照顾好儿子和家庭就行。
方静没有坚持，顺从地答应了。
他松了一口气，觉得妻子还是那个“识大体”的女人。
不久后，柳莺生下了一个儿子。他欣喜若狂，给孩子取名顾望。希望他能成为自己未来的希望。
他以为自己把一切都隐藏得很好。
他不知道，就在他陪柳莺做第一次产检的时候，方静的一位妇产科医生朋友，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03.
顾立强看着眼前冷静的妻子，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你……你早就知道了？”
“是。”方静点头，“在你陪她去医院，用我的名字给她建档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顾立强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想起来了。为了方便，也为了显示自己对柳莺的“真心”，他当时确实是用了方静的信息。
他以为只是一个名字，没想到……
“那你为什么不闹？为什么不说？”他无法理解。
按理说，任何一个女人，在知道丈夫出轨，并且有了私生子之后，都会掀起一场天翻地覆的战争。
可方静没有。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天为他准备早餐，烫好衬衫。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关心他的身体，提醒他按时吃饭。
她甚至，在儿子顾明宇的家长会上，依旧一脸幸福地向老师介绍：“这是我先生，顾立强，他工作很忙，但非常顾家。”
她的平静，让他当年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很快就烟消云散。
他甚至觉得，方静可能是真的不在意。她是个传统的女人，只要保住“顾太太”的位置，对丈夫外面的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闹？”方静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然后呢？和你离婚，让你和她双宿双飞？再把我们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分一半给你们，让他们母子过上好日子？”
“立强，你太不了解我了。”
“我方静的东西，就算是喂狗，也绝不会便宜了那些不相干的人。”
她的话，字字诛心。
顾立强这才明白，二十三年的平静，不是因为方静大度，而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而他，和柳莺，以及那三个他引以为傲的私生子，都只是这盘棋上，即将被清理出局的棋子。
04.
在顾立强沉浸在与柳莺的温存中时，方静正在不动声色地做着两件事。
第一，培养儿子顾明宇。
她告诉明宇，这个世界很复杂，想要保护自己和家人，就必须变得足够强大。
她亲自教他商业知识，带他分析案例。
她在他寒暑假的时候，把他送到国外的商业伙伴那里，让他从最基层的实习生做起。
顾明宇很争气，他继承了方静的冷静和智慧，也继承了顾立强的商业嗅觉。大学毕业后，他没有直接进入顾氏集团，而是自己创办了一家投资公司，在业界做得风生水起。
在所有人眼里，顾明宇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靠自己的能力闯出了一片天。
没人知道，他每一次看似冒险的成功投资背后，都有方静提供的、最精准的情报和资源支持。
第二，架空顾立强。
方静利用顾立强对她的轻视和信任，一步步地，将顾氏集团的核心资产，转移到了自己掌控的壳公司名下。
她提拔的，都是她自己的人。
她签署的，都是对她有利的合同。
而顾立强，对此一无所知。他沉迷于董事长的虚名，享受着下属的吹捧，和柳莺母子四人的“天伦之乐”。
他不知道，他每一次用来安抚柳莺母子的大额支票，每一笔给他们买房买车的款项，都被方静的财务团队，记录在案。
这些，都成了他“侵占公司资产、非法转移利益”的铁证。
这二十三年来，柳莺又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三个私生子，成了他最大的骄傲，也成了他最大的软肋。
柳莺常常在他耳边吹风：“立强，望望他们三个也是你的孩子，你不能太偏心明宇了。公司的股份，你也该给他们留一份。”
顾立强嘴上答应着，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觉得，他欠了这三个孩子的。
他甚至早就立好了遗嘱，要把自己名下所有的财产，一分为四，四个儿子，人人有份。
他以为，这是最公平的安排。
05.
医院的空气，凝重得让人窒息。
顾立强喘着粗气，不甘心地看着方静。
“明宇……明宇也是我儿子！你把公司给他，和给我，有什么区别？”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有区别。”方静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公司给明宇，是因为他有能力将它发扬光大。而给你，你只会把它拆得七零八落，去填补那个永远填不满的窟窿。”
“你为了安抚柳莺，私自从公司账上划走多少钱，需要我一笔一笔念给你听吗？”
“你为了给你那三个宝贝儿子铺路，动用了多少公司的资源和人脉，需要我把证据拿出来吗？”
“顾立强，你早就不是二十三年前那个雄心勃勃的创业者了。你现在，只是一个被掏空了的、自私的男人。”
方静的话，像一把把尖刀，刺得顾立强体无完肤。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西装，气质沉稳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是顾明宇。
他看都没看床上的顾立强，径直走到方静面前，递上一份文件。
“妈，都处理好了。柳莺和那三个人，已经签了协议，自愿放弃一切财产继承权，离开这个城市。”
顾立强猛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他嘶吼道。
顾明宇这才把目光转向他，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没做什么。”他的声音很平静，“我只是让他们选。”
“要么，拿着我给的一笔钱，体面地消失。要么，我就把你这些年‘非法挪用公款’的证据，交给董事会和相关部门。”
“我想，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顾明宇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顾立强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引以为傲的儿子，用他最擅长的商业手段，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而这一切，都是他那个装傻了二十三年的妻子，亲手教出来的。
他看着方静，嘴唇翕动，终于问出了那个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方静，这二十三年，你……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