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走进镇政府大楼时,我就觉得不对劲。
几个在走廊闲聊的同事见到我,话音戛然而止,眼神里藏着某种心照不宣的东西。我勉强点头打招呼,他们却匆匆散开,仿佛我身上带着瘟疫。
办公室的老张抬头看我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这种诡异的氛围持续到中午食堂。
我端着餐盘坐下,邻桌原本热烈的议论声瞬间压低,变成窃窃私语。
我隐约听见“徐副镇长”、“深夜”、“单独”几个字眼。
徐思雨?那位三个月前刚调来的女副镇长?
我皱起眉,正想细听,手机突然震动。妻子彭昕怡发来一条消息:“今晚早点回家,有事问你。”文字冰冷得没有温度。
下午三点,我终于从打字员小赵闪烁的眼神里拼凑出传言的全貌——有人说,上周五晚上看见我和徐副镇长一起从城西的茶楼出来,那时已经十点半。
更荒谬的是,传言里我们并肩走得很近,徐副镇长还“挽了我的手臂”。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上周五晚上我确实去过城西,但那是为了接醉酒的老同学。至于徐思雨,我和她除了工作汇报,私下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我想找传谣的人理论,可谣言就像空气,无处不在却抓不住实体。
下班刚进家门,客厅没开灯。彭昕怡坐在沙发上,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面无表情的脸。她抬头看我,眼里有血丝。
“林承允,”她声音在抖,“有人给我发了张照片。”
她把手机推过来。照片很模糊,明显是偷拍的夜间街景。一男一女的背影,走在路灯下。男人的身形外套确实像我常穿的那件,女人一头长发,个子高挑。
“这是谁?”彭昕怡盯着我,“周五晚上你说去接老杨,老杨说他八点就回家了。”
我头皮发麻,想解释这照片角度有问题,或者根本是伪造。可彭昕怡已经站起来,眼里蓄满泪水。
“他们说徐副镇长离婚两年,一直单身。”她惨笑,“单位里传遍了,只有我这个当老婆的蒙在鼓里。”
“昕怡,你听我解释——”
“离婚吧。”她打断我,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我心上,“我明天就搬去我妈那儿。”
她转身进卧室,锁了门。
我站在昏暗的客厅里,浑身发冷。必须澄清这一切。明天一早就去找徐思雨,我们两人一起出面,谣言不攻自破。
深夜十一点半,手机突然亮起。
一条来自镇长程宏志的消息跃入眼帘:“别找徐副镇长,别做任何解释。这锅你先背着,明早八点,我办公室见,带你看场好戏。”
我盯着屏幕,手指僵在冰凉的手机壳上。
窗外的雨,下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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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一夜我几乎没合眼。
卧室门始终紧闭,彭昕怡没有出来。
凌晨四点,我听见压抑的啜泣声隔着门板传来,每一声都像针扎在心上。
我想敲门,手举起来又放下。
现在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照片是铁证吗?仔细回想,那件外套我确实有件类似的,藏青色夹克,单位里穿的人不少。但拍摄角度和时间都太巧了,巧得像专门为我设计的陷阱。
徐思雨为什么会卷进来?她刚调来时,单位里就有些闲言碎语,说三十出头的女干部能空降副镇长,背后不知有多大能量。
她做事雷厉风行,在拆迁问题上几次顶撞程镇长,也有人私下议论她太强势。
我和她的交集仅限于工作。
她是分管城建和招商引资的副镇长,我在办公室负责文书和会议纪要,每周例会我都会坐在后排记录。
她发言时思路清晰,数据信手拈来,我对她有过佩服,仅此而已。
上周五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仔细回忆每个细节。
那天老杨确实喝多了,他老婆打电话求助时都快哭了。
我赶到“悦来酒家”是晚上九点二十,老杨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我架着他出门,拦了辆出租车送他回家,到他家楼下时是九点五十。
他老婆下楼接人,我还帮忙把老杨扶上楼。
离开他家时,我看过手机,十点零七分。
从老杨家到我自己家,开车需要二十分钟。我十点半左右到家,彭昕怡已经睡了。这中间的时间线清清楚楚,哪有空和徐思雨去喝茶?
除非——有人故意伪造了时间。
天蒙蒙亮时,我做了决定。
不管程镇长那条消息是什么意思,我必须先找徐思雨。
两个当事人一起澄清,比任何解释都有力。
至于程宏志说的“背锅”,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背什么锅?为什么背锅?
七点整,我顶着黑眼圈出门。彭昕怡的卧室门依然关着,她的行李箱立在客厅角落。我的心往下沉。
镇政府大楼刚开门。我直奔三楼副镇长办公室,徐思雨通常来得早。走廊里空空荡荡,只有保洁员在拖地。她抬头看我一眼,眼神复杂。
徐思雨的办公室门关着。我敲门,没有回应。试着拧把手,锁了。
“徐副镇长还没来。”身后响起声音。
我回头,是党政办的小李。他端着茶杯,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但那笑容没到眼底。“林哥这么早找徐副镇长?有急事?”
“有点工作要汇报。”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小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徐副镇长昨天下午就去县里开会了,今天可能不直接来单位。您要不打个电话?”
我点头道谢,转身往自己办公室走。小李在背后说:“林哥,有些事吧……人言可畏,您还是注意点影响。”
我脚步顿住,血液涌上脸颊。深吸一口气,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办公室已经有两个同事在。我推门进去,交谈声戛然而止。老张从报纸后抬眼,欲言又止。小王则低头假装整理文件,动作僵硬。
我沉默地坐到自己的工位,打开电脑。屏幕亮起,壁纸是去年全家福,彭昕怡搂着女儿笑靥如花。女儿在外地上大学,还不知道家里已经天翻地覆。
八点整,手机震动。程宏志发来第二条消息:“来我办公室,现在。”
我盯着这条简短指令,心脏莫名收紧。
程宏志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
四十五岁,从县发改局空降镇长才两年,做事不按常理出牌。
有人说他背景深厚,也有人说他迟早要栽跟头。
镇长办公室在四楼东头。我敲门时,手心里全是汗。
“进来。”声音沉稳。
推门进去,程宏志正站在窗边喝茶。他转身看我,脸上没有多余表情。“把门关上。”
我照做。办公室宽敞整洁,书柜里摆满政策文件和理论读本。墙上挂着“清正廉洁”的书法横幅,字迹苍劲。
“坐。”程宏志自己先在大班椅上坐下,示意我对面的椅子。
我坐下,等着他开口。他却慢条斯理地翻看桌上的文件,足足两分钟没说话。空气凝固了,只有墙上时钟的滴答声。
“听说你家里出了点事。”他终于开口,抬眼直视我。
我喉咙发干:“程镇长,关于那些谣言——”
“我问你家里的事。”他打断我,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我妻子误会了,可能要搬出去住。”
程宏志点点头,仿佛在听一件寻常工作汇报。“徐副镇长那边,你去找过了?”
我一惊:“您怎么知道?”
“这座楼里没有秘密。”他放下茶杯,陶瓷杯底碰到玻璃桌面,发出清脆声响。“我让你别找她,为什么不听?”
“程镇长,我得澄清,这关系到我的家庭——”
“林承允。”他身体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你在镇上工作多少年了?”
“十一年。”
“十一年。”他重复这个数字,“从办事员到办公室副主任,一步步走上来。你这个人,做事踏实,守规矩,没什么大野心——我说得对吗?”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
“正因为你这样的人设,有些事才需要你去做。”程宏志靠回椅背,目光变得深远,“从现在开始,关于你和徐思雨的传闻,你不要否认,也不要承认。
保持沉默。”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这对我很不公平!”
“公平?”程宏志轻笑一声,那笑意没到眼底,“你以为这仅仅是个桃色绯闻?你以为有人费这么大劲,就是为了搞臭你的名声?”
我愣住了。
“有人想通过你,把徐思雨拉下水。
有人想通过徐思雨,搅乱镇上的局面。”程宏志站起来,踱步到窗前,背对着我,“你只是个棋子,但现在是颗关键的棋子。”
“我不明白……”
“不需要你明白全部。”他转身,眼神锐利,“你只需要做一件事:配合。
继续上班,继续生活,别人议论就让他们议论。
你妻子那边——”他顿了顿,“先委屈一阵子。”
“这不可能!”我也站起来,“我妻子要跟我离婚!我女儿知道了怎么办?我的名声——”
“名声重要,还是真相重要?”程宏志突然提高音量,又迅速压低,“林承允,我向你保证,最多一周,一切水落石出。
到时候你的冤屈会洗清,该受惩罚的人一个也跑不掉。
但现在,你必须沉住气。”
我怔怔看着他,大脑一片混乱。他的话像碎片,拼不出完整图景。
“如果我不配合呢?”我听见自己问。
程宏志沉默片刻,走回办公桌,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我低头看,是一份关于城西棚户区改造项目的资金拨付审批单。
我作为办公室经办人签过字,程宏志也签了同意。
但让我脊背发凉的是最后一栏——本该由镇党委书记陈广明签字的地方,是空白的。
“这个项目,上个月已经拨付了第一笔款,两百万。”程宏志声音很轻,“按规定必须陈书记签字。但当时陈书记在省里学习,你记得我怎么说的吗?”
我记忆复苏:“您说……先拨付,后补签。因为拆迁户等不及。”
“对。”程宏志盯着我,“现在我告诉你,那两百万没有全部到拆迁户手里。
至少有一半,进了某个私人账户。
而这份没有陈书记签字的审批单,如果追责,第一个要负责的是经办人——你。”
我手心冰凉。
“有人设局,从半年前就开始布局。”程宏志收回文件,“你以为只是巧合?你上周五晚上出现在城西,恰好有人拍到‘证据’?徐思雨那天晚上也在城西见客商,这么巧?”
我跌坐回椅子上。
“选择吧。”程宏志最后说,“配合我,一周后我保你清白,还能揪出蛀虫。
不配合,你现在就会因为违规操作被停职调查,而真正的黑手会继续逍遥法外。”
窗外传来汽车的鸣笛声,遥远而不真实。
我抬头,看见程宏志眼中某种近似恳求的神色。这个以强硬著称的镇长,此刻竟显得有些疲惫。
“下班后别走。”他说,“六点,车库见。带你看点东西。”
02
浑浑噩噩回到办公室,一上午我都无法集中精神。
程宏志的话在脑海里反复回响。资金问题、设局、蛀虫……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我卷入的就不是简单的绯闻,而是一场深不见底的漩涡。
可我能相信他吗?那份审批单确实是我经手的,当时程宏志信誓旦旦说特事特办,陈书记那边他会解释。现在想来,每一步都像精心设计的陷阱。
如果程宏志才是设局的人呢?他让我背锅,最后把责任全推给我?
各种念头纠缠撕扯,头痛欲裂。期间老张过来问我要上周的会议纪要,眼神躲闪,说话也小心翼翼。我知道,谣言已经像野火燎原。
中午食堂,我刻意挑了角落位置。还是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像细密的针。几个女同事坐在不远处的桌子,压低声音说话,不时朝我这边瞥一眼。
“真没想到林主任是这样的人……”
“徐副镇长也是,平时看着挺正经。”
“听说他老婆闹离婚了,早上眼睛哭得肿成桃子。”
每一句都清晰钻进耳朵。我握紧筷子,指节泛白。想站起来大声说“不是这样”,但程宏志的话像枷锁。
别解释。先背锅。
下午三点,彭昕怡发来消息:“我收拾好了,今晚就去我妈那儿。离婚协议我找律师起草,过几天寄给你。”
我盯着屏幕,手指颤抖着打字:“昕怡,等我一周。就一周,我向你解释一切。”
消息发出去,显示已读。但她没有回复。
几分钟后,她又发来一条:“女儿刚才打电话问我怎么了,我告诉她你工作忙。林承允,在孩子面前,我给你留了最后的脸面。”
眼泪突然涌上来。我慌忙低头,假装整理文件。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我不能失态。
这就是背锅的代价吗?失去妻子的信任,毁掉经营二十年的家庭?
快下班时,我收到徐思雨的回电。上午我给她打过三次电话,她都没接。
“林主任?”她的声音平静如常,“抱歉在县里开会,刚看到来电。有事吗?”
我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压低声音:“徐副镇长,关于单位里的谣言……”
“哦,那个。”她打断我,语气轻松得不可思议,“我听说了。清者自清,林主任不必太在意。”
我愣住了。她的反应完全出乎意料。
“可我妻子误会了,她——”
“家庭问题要好好沟通。”徐思雨说,“我这边还有点事,先挂了。对了,最近如果有什么人找你问我的事,你就说不清楚,明白吗?”
电话挂断,忙音嘟嘟作响。我握着手机,站在逐渐昏暗的走廊里,浑身发冷。徐思雨的态度太奇怪了,不像被谣言中伤的人,倒像……早有准备。
难道她和程宏志是一伙的?
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五点五十分,同事们陆续下班。我磨蹭到六点整,办公室只剩我一个人。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路灯次第亮起。
我下楼去地下车库。空荡荡的车库里灯光惨白,脚步声回荡。程宏志的黑色轿车停在最里面,他没下车,只是降下车窗朝我点头。
我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车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味,烟灰缸里有几个烟头。
“系安全带。”程宏志说着,发动汽车。
车子驶出车库,融入晚高峰的车流。他没说去哪里,我也没问。街灯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那张平时严肃的脸此刻更显深沉。
“徐思雨今天联系你了?”他忽然问。
我一惊:“您怎么——”
“她应该告诉你不必解释,对吗?”
“……是。”
程宏志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苦涩:“她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演戏。”
“演戏?”
车子拐进一条老街,路边是待拆迁的老房子,墙上画着大大的“拆”字。这一片就是城西棚户区,传闻中我和徐思雨“约会”的地方。
程宏志把车停在阴影里,熄了火。远处有家茶楼亮着暖黄的灯,正是传闻中我们走出来的那家。
“上周五晚上九点半,徐思雨在这里见了一个人。”程宏志指着茶楼,“荣发地产的副总,姓赵。”
荣发地产是镇上最大的开发商,城西改造项目的中标方。
“他们在二楼包厢谈了四十分钟。”程宏志继续说,“十点十分左右离开。
而有人拍到的所谓‘你和徐思雨并肩离开’的照片,实际上是徐思雨和赵总。
只不过拍摄角度刻意截掉了赵总,只留下徐思雨和一个模糊的男性轮廓。”
我呼吸急促起来:“您怎么知道这些?”
“因为徐思雨是我安排去见的赵总。”程宏志转头看我,眼神在昏暗车厢里亮得惊人,“她在帮我收集证据。荣发地产和陈书记之间,有见不得光的交易。”
夜风吹过老街,卷起地上的塑料袋。远处传来狗吠声。
“陈广明书记?”我喉咙发干。
程宏志没回答,从扶手箱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点亮屏幕。几份文件扫描件跳出来,有银行流水,有合同复印件,还有几张照片。
“这是徐思雨这三个月暗中收集的东西。”他滑动屏幕,“荣发地产中标城西改造项目,标底被泄露,其他公司根本没机会。
项目启动后,他们虚报拆迁户数,套取补偿款。
已经拨付的两百万,至少八十万流入陈书记外甥的账户。”
照片上,陈广明和荣发地产的老板把酒言欢,地点在一家高档会所。时间是一个月前。
“我空降来当镇长,就是有人怀疑陈广明在镇里经营多年,问题不小。”程宏志关掉平板,“但这老狐狸太狡猾,账做得干净,人脉又广。
我查了半年,进展缓慢。
直到徐思雨调来。”
“她……是您的人?”
“她是县纪委秘密安排协助调查的。”程宏志压低声音,“但这层身份只有我知道。她表面上和我对着干,是为了取得陈广明的信任。”
我脑子里轰然作响。所有碎片开始拼接:徐思雨故意在会议上顶撞程宏志,营造不和假象;她主动接近陈广明一派的人;那些关于她“有背景”的传闻……
“陈广明已经怀疑徐思雨在查他。”程宏志说,“所以他先下手为强,制造桃色绯闻。
目的有三:一是抹黑徐思雨,让她失去威信;二是把你拖下水,你是经手审批的人,容易控制;三是转移视线,让我们内乱。”
我靠在座椅上,浑身无力。所以我是个牺牲品?一个用来攻击徐思雨的棋子?
“为什么选我?”我涩声问。
“因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程宏志声音里有一丝歉意,“老实,本分,家庭稳定——这样的男人传出婚外情,最有杀伤力。
而且你经手过那笔有问题的审批,他们手里有你的把柄,认为你不敢反抗。”
“所以我就活该被毁掉家庭?”
“不会毁掉。”程宏志斩钉截铁,“我向你保证,彭昕怡那边,等事情结束,我会亲自向她解释。但现在,你必须忍。”
我看着茶楼温暖的灯光,想起彭昕怡收拾好的行李箱,想起女儿清澈的眼睛。忍?说得轻巧。
“如果我不配合,您就把审批单的事捅出去,让我停职调查。对吗?”我听见自己冷静到可怕的声音。
程宏志沉默良久。
“那是最后的手段。
但我希望你自愿合作。
林承允,这不仅是为了你自己洗清冤屈,更是为了那些被侵吞了补偿款的拆迁户。
老街东头的李奶奶,儿子残疾,就等着补偿款租房搬家。
还有开小卖部的老吴,店铺被划进拆迁范围,断了生计……”
他说了几个名字,有些我认识。去年下社区时,我去过他们家。
良心在撕扯。一边是摇摇欲坠的家庭,一边是那些无助的眼睛。
“我需要做什么?”最终,我听见自己问。
程宏志长长舒了口气,那瞬间他显得格外疲惫。
“什么也不用做。
照常上班,照常生活。
别人议论,你就沉默。
妻子要离婚,你就拖着。
表现得像真有愧心事一样。”
“这太残忍了。”
“是对你残忍,还是对彭昕怡残忍?”程宏志直视我,“但这是最快结束这一切的办法。
陈广明看到绯闻发酵,看到你家庭破裂,会以为徐思雨被成功抹黑,而你这个知情人选择了沉默自保。
他会放松警惕,继续动作——那时就是我们收网的时候。”
“多久?”
“最快三天,最迟一周。”程宏志重新发动汽车,“明天,县纪委的调查组会秘密进驻。
徐思雨那边已经拿到关键证据,但还需要最后确认一笔资金的流向。
这期间,你的表演很重要。”
车子缓缓驶离老街。茶楼的灯光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远。
“送我回家吧。”我说,“我妻子……今晚可能就要搬走了。”
程宏志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车里只剩下引擎的低鸣。
手机震动,彭昕怡发来最后一条消息:“我走了。钥匙放在鞋柜上。这周我会让律师联系你。”
我把手机屏幕按灭,看向窗外。城市华灯初上,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家庭。而我的那盏灯,今晚要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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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家里空了一半。
彭昕怡带走了她的衣服、化妆品,还有书房里她常看的书。客厅电视柜上,我们的婚纱照还摆在那里,照片里两个人都笑得毫无阴霾。现在看起来像讽刺。
鞋柜上果然放着钥匙,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冰箱里有剩菜,热了吃。胃药在左边抽屉,你最近胃不好,记得按时吃。”
眼泪终于掉下来。她恨我,却还惦记我的胃病。
那一夜我坐在客厅地板上,背靠沙发,看着婚纱照从天黑看到天亮。
脑子里过电影般闪现二十年婚姻的片段:大学初遇时她扎马尾的样子,婚礼上她哭花妆的脸,女儿出生时她疲惫又幸福的笑容……
我毁了吗?程宏志的计划真能成功吗?如果失败,我不仅会失去家庭,还会身败名裂。
但那些拆迁户的脸不断浮现。李奶奶佝偻的背,老吴忧愁的眼睛。如果陈广明这样的人继续掌权,他们会怎么样?
凌晨五点,我爬起来洗了把脸,镜子里的人双眼红肿,胡子拉碴。这个样子,倒真像做了亏心事的人。
上班路上,我给彭昕怡发了条消息:“对不起。等我。”
她没回。
镇政府大楼像往常一样运转,但气氛明显不同。
我在电梯里遇到两个其他科室的人,他们假装没看见我。
走进办公室,老张正在泡茶,见到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早。”
小王干脆没抬头。
这种刻意的回避比直接的议论更让人窒息。我坐到工位,打开电脑,开始整理文件。手指在键盘上,却打不出完整的句子。
九点半,党政办主任找我谈话。四十多岁的女人,平时挺和气,今天一脸公事公办。
“林主任,单位里最近的传言你也知道。”她关上门,声音压低,“影响很不好。
领导的意思是,你这段时间先把手头工作交接一下,暂时……回家休息几天。”
我心脏一紧:“停职?”
“不是停职,是休假。”她纠正措辞,“等风波过去再说。这也是为你好。”
为你好。
多熟悉的说法。
我几乎能想象出陈广明一派的运作:先把我调离岗位,让我失去接触文件的机会,防止我察觉更多问题。
同时向外界释放信号:这个人确实有问题。
“我手头还有几个要紧的会议纪要——”我试图争取。
“交给小王吧。”主任打断我,语气不容商量,“今天下班前交接完。工资照发,你安心在家。”
我沉默点头。这时候反抗,只会让陈广明更警惕。
回到办公室,我开始整理文件。小王凑过来,眼神复杂:“林哥,我真不信你是那种人……”
“谢谢。”我简短回答,把一叠文件递给他,“这是上周党委会的记录,有几个地方需要补充,我标红了。”
小王接过文件,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
交接工作进行到下午,我几乎不说话。同事们在背后窃窃私语,我装作听不见。程宏志交代过:演得像一点。
三点钟,我抱着纸箱走出办公室。
纸箱里是私人物品:茶杯、几本书、女儿送的父亲节礼物相框。
经过走廊时,几个年轻办事员侧身让路,眼神里混合着好奇和鄙夷。
电梯门打开,里面站着徐思雨。
她穿着深灰色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见到我,她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微微点头。
电梯下行,狭小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人。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林主任这是?”她开口,声音平静。
“休假。”我说。
电梯壁映出我们的倒影。她看着楼层数字跳动,忽然说:“清者自清,时间会证明一切。”
这话是对我说的,还是对监控说的?我猛然意识到,陈广明可能已经在监控我们。
“谢谢徐副镇长关心。”我公式化回答。
电梯到一楼,门打开。她先走出去,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声音清脆。没回头,径直走向大门。
我抱着纸箱站在大厅,看着她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外。这个女人在演一场危险的戏,而我成了她戏里的配角。
走到停车场,手机震动。程宏志的消息:“表现不错。今晚十点,老地方见。”
老地方?我反应过来,是昨晚那条老街。
回家路上,我去了超市。家里冰箱空了,得买点吃的。在生鲜区挑菜时,听到旁边两个中年妇女议论。
“听说了吗?镇政府那个林主任,跟女领导搞上了。”
“哎哟,他老婆我认识,多好一个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我推着购物车的手收紧,指节发白。深呼吸,继续往前走。买完东西去结账,收银员是个年轻姑娘,看到我,眼神闪烁了一下。
已经传到社会面了。陈广明的手段真狠。
回到家,冷清得可怕。我煮了碗面,没吃几口。天慢慢黑下来,我没开灯,坐在黑暗里。手机屏幕偶尔亮起,是垃圾短信或公众号推送。彭昕怡再没联系我。
九点半,我出门去老街。这次没开车,打了个出租车。司机是个话痨,一路说个不停,我嗯嗯啊啊应付。
老街在夜色里更显破败。待拆迁的房子黑黢黢的窗口像空洞的眼睛。茶楼还亮着灯,但客人不多。
我在昨晚停车的位置等。十点整,程宏志的车悄无声息滑过来。
上车后,他没说话,直接递给我一个档案袋。“看看。”
我打开,里面是几份银行流水复印件,还有几张手写的记账单。
流水显示,一个名叫“陈志强”的账户在过去半年收到多笔汇款,总额超过三百万。
陈志强是陈广明外甥。
记账单更触目惊心:记录了每一笔虚报的拆迁户信息,补偿金额,以及分流到不同账户的比例。
“这是徐思雨昨晚从赵总那里拿到的。”程宏志说,“赵总扛不住了。
陈广明胃口越来越大,最近又索要五十万‘活动经费’。
赵总怕事情败露,想留后路。”
“徐副镇长怎么说服他的?”
“她承诺,如果赵总转为污点证人,配合调查,可以争取从轻处理。”程宏志点燃一支烟,红光在黑暗车厢里明灭,“但赵总还有个条件——必须保证他家人的安全。
陈广明在本地势力盘根错节,他怕报复。”
“所以还需要时间?”
“对。”程宏志吐出一口烟,“纪委调查组需要部署,确保收网时一网打尽,不能有漏网之鱼。这期间,陈广明必须相信一切尽在掌握。”
他把烟按灭:“明天会有新动作。陈广明的人可能会找你。”
“找我?”
“威逼利诱。”程宏志看着我,“你手里有那份有问题的审批单,他们要么彻底拉你下水,要么让你闭嘴。无论哪种,你都要接着演。”
“怎么演?”
“表现出挣扎、恐惧,最后选择自保。”程宏志说,“你可以适当透露,你知道一些事情,但不想惹麻烦。让他们觉得你已经屈服。”
我苦笑:“我确实在屈服。”
“暂时的。”程宏志拍拍我的肩,这个动作有些生硬,他不太习惯与人肢体接触,“林承允,你记住,你现在做的事,需要很大勇气。
很多人处在你的位置,可能真就同流合污了。”
勇气?我觉得自己只有恐惧。
“对了。”程宏志想起什么,“你妻子那边,我找人去接触了她母亲。老人家通情达理,答应帮忙劝着点,至少这周不让彭昕怡提交离婚申请。”
我眼眶一热:“谢谢。”
“别谢我。”程宏志发动汽车,“这事完了,你得自己好好哄老婆。女人心伤了,愈合需要时间。”
车子驶离老街。我看着窗外飞逝的夜色,忽然问:“程镇长,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冒着这么大风险。”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以为他不会回答。
“我父亲是乡镇教师,教了一辈子书。”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他常说,如果当官的人心黑了,老百姓的日子就暗无天日。
我考上公务员那天,他送我一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十字路口空旷,只有红绿灯规律闪烁。
“陈广明这样的人,每多掌权一天,就有更多老百姓受苦。”程宏志说,“我能力有限,但在我任上,能清理一个是一个。”
绿灯亮了。车子继续前行。
到家已经十一点多。开门时,隔壁邻居正好出来倒垃圾。一对老夫妇,平时关系不错。看到我,大爷眼神复杂,大妈则别过头去。
连邻居也知道了。
我关上门,背靠门板滑坐在地上。纸箱还放在玄关,女儿送的相框露出一角。我拿出相框,照片里女儿搂着我和彭昕怡,三个人都笑得很傻。
手机突然响起,是个陌生号码。我迟疑片刻,接通。
“林主任,还没睡吧?”是个男人的声音,有点耳熟。
“你是?”
“我老刘啊,城建办的。”对方笑道,“明天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聊聊天。”
城建办刘副主任,陈广明的亲信。来得真快。
“刘主任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吧。”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疲惫。
“电话里说不方便。”老刘压低声音,“关于最近的一些传言,还有工作上的事……林主任,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对自己最好。”
威逼利诱开始了。
“明天中午,悦来酒家,二楼包厢。”老刘说,“一定要来啊,关系到你的前途。”
电话挂断。我握着手机,手心出汗。
程宏志说得对,戏要演下去。明天这场饭局,是下一幕的开场。
我站起来,走到窗前。城市夜晚灯光璀璨,每一盏灯下都有故事。我的故事正走向最黑暗的段落,但程宏志说,黑暗之后是黎明。
我相信吗?我只能相信。
为了那些等补偿款的拆迁户,为了父亲教书的理想,也为了妻子女儿还能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生活。
这场戏,我必须演到底。
04
悦来酒家是镇上老牌饭店,装修有些过时,但胜在包厢私密性好。二楼走廊铺着暗红色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我在包厢门口站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里面已经有三个人。
城建办刘副主任,五十出头,头发稀疏,脸上总是堆着笑;财政所的孙所长,戴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文;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穿着POLO衫,手腕上戴着一块金表。
“林主任来了,快坐快坐!”老刘热情招呼,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我在空位坐下。圆桌上已经摆了几道凉菜,一瓶茅台开了封,酒香弥漫。
“这位是荣发地产的赵总。”老刘介绍那个戴金表的人,“赵总一直想认识林主任,今天正好有机会。”
赵总?我心脏猛跳。这就是徐思雨接触的那个赵总?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总站起来跟我握手,手掌厚实有力。“久仰林主任,今天终于见到了。”他笑容满面,眼神却有些躲闪。
“赵总客气。”我简短回应,坐下。
老刘亲自给我倒酒:“来来来,先喝一杯。林主任最近辛苦了,家里的事我们都听说了,不容易啊。”
这话里有话。我端起酒杯,没喝:“刘主任今天找我来,不只是吃饭吧?”
“哎,边吃边聊嘛。”老刘给孙所长使个眼色,孙所长立刻接话:“林主任,咱们都是老同事了,有些话就直说了。
最近关于你和徐副镇长的传言,闹得沸沸扬扬,对你很不利啊。”
我沉默。
“徐副镇长这个人,作风确实有点问题。”老刘叹口气,“仗着上面有人,做事霸道。
我们私下都劝过她,她听不进去。
现在连累到林主任,我们实在看不过去。”
他们在试探,看我是否怨恨徐思雨。
“清者自清。”我重复徐思雨的话。
“话是这么说,可人言可畏啊。”孙所长推推眼镜,“林主任现在休假在家,时间长了,影响不好。我们几个商量了下,想帮你一把。”
“怎么帮?”
老刘压低声音:“只要林主任愿意站出来,说明徐副镇长确实有作风问题,工作上也有违规操作——比如那笔棚改资金,是她施压要求特事特办,你只是执行者——那这事就好办了。”
我心跳加速。他们想让我做伪证,把所有问题推给徐思雨。
“徐副镇长背景不简单,我怕……”我装作犹豫。
“怕什么?”老刘拍拍胸脯,“陈书记会给你撑腰。只要把徐思雨搞下去,你不但能恢复名誉,位置还能动一动。办公室副主任干了五年了吧?该转正了。”
利诱来了。
赵总这时开口,声音很诚恳:“林主任,我也是受害者。
徐副镇长找我索要好处,我不敢不给啊。
你要是愿意作证,我也可以提供证据。
咱们一起把这个害群之马清除出去。”
我看着他,忽然明白了。这是陈广明的双重计策:一方面让赵总假装投诚,套我的话;另一方面,如果我真答应作证,他们就有了“确凿证据”扳倒徐思雨。
而赵总这出戏,恐怕徐思雨和程宏志还不知道。赵总这个人,在两头下注。
“我需要考虑。”我缓缓说,“这事风险太大。”
“理解理解。”老刘给我夹菜,“但时间不等人。
纪委那边可能已经听到风声了,如果徐思雨先咬你一口,说你和她合谋违规操作,那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威逼接踵而至。
这顿饭吃了两个小时。
我始终保持模棱两可的态度,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最后老刘说:“林主任,给你两天时间考虑。
想通了随时找我。
记住,陈书记很看重你。”
离开饭店时是下午两点。阳光刺眼,我站在路边,胃里翻腾。那杯酒我只沾了沾唇,但恶心感挥之不去。
赵总最后看我的眼神很复杂,有恳求,有恐惧,也有算计。这个人已经慌了,可能在陈广明和程宏志之间摇摆不定。
我找了个僻静角落,给程宏志发消息:“饭局结束。他们让我作伪证陷害徐副镇长。赵总在场,表现反常。”
几分钟后,程宏志回复:“知道了。赵总的事徐思雨已察觉。按计划进行,今晚十点,车库。”
下午我去了趟超市,买完东西回家。路上经过彭昕怡母亲家的小区,我在门口徘徊了很久,最终没进去。现在见面,只会让她更难过。
到家后我试图整理思绪。陈广明一派的行动比预想更快,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要除掉徐思雨。这说明徐思雨收集的证据快要触及核心了。
傍晚六点,手机响起。是女儿。
“爸!”她声音轻快,“你在家吗?我刚和妈视频,她眼睛红红的,你们吵架了?”
我喉咙发紧:“一点小矛盾,没事。”
“爸,你可别欺负我妈。”女儿半开玩笑,“她刚才支支吾吾的,肯定有事。我下周没课,要不我回家一趟?”
“别!”我脱口而出,“你好好上课,家里的事我们自己解决。”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爸,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单位里有人说你……”
消息传得真快,连在外地上学的女儿都听说了。
“都是谣言。”我努力让声音平稳,“爸爸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女儿声音低下去,“可是妈很难过。爸,不管发生什么,你别瞒着我。”
挂断电话,我瘫坐在沙发上。女儿清澈的信任像一把刀,割着我的良心。如果计划失败,我该怎么面对她?
夜幕降临,我没开灯。九点半,我出门去镇政府。
地下车库空无一人,只有几盏灯亮着。我在程宏志的车旁等,脚步声在空旷空间里回响。
十点整,程宏志从楼梯间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人——徐思雨。
她换了一身便装,深蓝色运动服,头发扎成马尾,看起来比平时年轻几岁,也少了些凌厉。
“林主任。”她点头致意,表情严肃。
程宏志打开车门:“上车说。”
三人坐进车里。程宏志坐驾驶座,徐思雨坐副驾驶,我在后排。车没发动,车窗贴着深色膜,从外面看不见里面。
“赵总今天找你了。”徐思雨先开口,是陈述句。
“是。他在陈广明那边的人安排下,要我作伪证指控你。”
徐思雨冷笑:“他果然靠不住。昨晚还信誓旦旦说会配合调查,今天就倒戈了。”
“也不一定是倒戈。”程宏志说,“可能是在两边周旋,看哪边胜算大。这种人最危险。”
“我拿到的证据已经够了。”徐思雨从随身包里拿出一个U盘,“赵总之前提供的银行流水和账本,加上我查到的陈广明亲属在拆迁区突击过户房产的资料,足以立案。”
“但赵总如果反咬你索贿,事情会复杂化。”程宏志皱眉。
“所以我们必须快。”徐思雨转头看我,“林主任,明天是关键。陈广明的人会再找你,你要答应他们。”
我一愣:“答应作伪证?”
“对。”徐思雨眼神坚定,“但你要提条件——要求先看到他们掌握的‘证据’,确保自己不会被反咬。
他们一定会给你看一些东西,那些东西能证明他们在伪造证据。”
“太危险了,万一——”
“我会保护你。”程宏志接过话,“明天你答应他们后,要求在他们提供的‘证据’上签字的时间定在后天上午。这个时间差,够我们行动了。”
我手心出汗:“行动?”
“明天晚上,县纪委会同公安经侦,对陈广明及其主要关系人采取控制措施。”徐思雨声音压低,“你拖住他们,让他们以为计划顺利。
等他们放松警惕,就是我们收网的时候。”
“那赵总呢?”
“他如果聪明,会在最后时刻选择站我们这边。”程宏志说,“如果不聪明……那就一起处理。”
车里的空气凝重。我看看程宏志,又看看徐思雨。他们两个眼神里都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我妻子那边……”我忍不住说。
徐思雨沉默片刻:“明天下午,我会去见彭昕怡。”
我一惊:“你?”
“有些话,女人和女人说更方便。”徐思雨语气缓和下来,“我不能告诉她全部,但至少可以让她知道,你不是传言中那种人。让她再给你一点时间。”
“这太冒险了,如果陈广明的人发现——”
“我会小心。”徐思雨说,“林主任,你为这件事付出的牺牲,我们都看在眼里。不能让你的家庭真的破裂。”
我眼眶发热,别过头去。
程宏志启动车子:“送你回家。明天按计划行事。”
车子驶出车库。夜里街道空旷,路灯拉长树的影子。徐思雨坐在前排,望着窗外,侧脸在光影中明明灭灭。
“徐副镇长,”我忽然问,“你为什么要参与这么危险的事?”
她没回头,声音很轻:“我父亲是拆迁户,二十年前因为补偿款被克扣,病没钱治,走了。那时我发誓,长大了要当官,不让这种事再发生。”
我怔住。
“很俗套的故事,对吧?”她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苦涩,“但这就是我的理由。林主任,每个人都有必须坚持的东西。”
车子在我家楼下停住。我下车时,徐思雨摇下车窗:“明天见完陈广明的人,给我发消息。注意安全。”
我点头,看着车子驶远。
上楼,开门,空荡荡的家。但今晚,好像没那么冷了。
洗漱后躺在床上,手机屏幕亮着。我点开彭昕怡的微信,聊天记录停留在两天前。她的头像是我去年给她拍的照片,在油菜花田里,笑得很灿烂。
我打字:“昕怡,再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如果你还决定离婚,我签字。但请相信我,我从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消息发出去,显示已读。
她没有回复,但也没有拉黑我。
窗外的月亮很圆,清辉洒进房间。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老街上等待补偿款的老人,徐思雨坚定的侧脸,程宏志疲惫的眼睛,女儿信任的笑容,彭昕怡含泪的脸……
三天。还有三天。
这场戏,该到高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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