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月的乌苏里江,冰层厚得能跑马车。
张瑞麟把棉帽压得低低的,回头数了数身后五个人。
电报员刘春和、机枪手老史头、神枪手赵双喜、十八岁的王德新,还有以义子身份掩护他的陈殿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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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支长枪、两支短枪、一部电台、二十斤玉米面,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
这趟名为“回家”的行动,没人真觉得能轻松返程。
刚刚踏入苏联境内,远东方面军的一名少校就把张瑞麟叫进帐篷。
地图被摊开,少校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于天放还在北安一带,务必把他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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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瑞麟立正敬礼,心里清楚,这是把命拴在裤腰带上往回送。
当夜,苏军巡逻艇把他们送到江心。
剩下的路,只能靠自己蹚。
零下四十摄氏度的低温,棉鞋底冻得像铁板,走一步就发出一声脆响。
对岸的林子黑得吓人,谁也不敢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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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说话,就会惊动潜伏的敌人。
刘春和把电台裹在棉袄里,紧紧贴着胸口,像是抱着一件稀世珍宝。
哑巴梁子遇伏首名战友殒命
三天后的傍晚,小分队摸进了依兰县境的哑巴梁子。
这条横亘在山脊上的旧道,日伪军常用来运送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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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瑞麟本想顺道补充些粮食,再打听于天放的下落。
陈殿有自告奋勇下山探路,他把枪插在怀里,扮成走亲戚的庄稼汉。
张瑞麟则带着其余人,埋伏在半坡的石头砬子后面。
时间过得格外缓慢,太阳挂在西天边,像一块迟迟不落的血饼。
忽然,狗叫声撕裂了山林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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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瑞麟探头望去,两条狼狗拽着日本兵,直扑陈殿有。
他心头一紧,老陈没来得及拔枪。
接下来的画面,像慢动作在眼前播放。
陈殿有猛地向旁边滚翻,驳壳枪喷出火舌,最前面的日本兵应声倒地。
狼狗腾空跃起,咬住了他持枪的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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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排枪声响起,陈殿有的胸口迸出一团血雾。
他踉跄两步,回头朝山坡方向吼了句什么。
张瑞麟没听清,但那口型,分明是“走”。
枪声停了,林子重新陷入死寂。
张瑞麟的指甲深深抠进树皮,血顺着指缝往下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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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数了数日军的人数,七人还剩五人。
本来想带队冲下去,或许能把老陈抢回来。
但后来发现,电台不能丢,任务不能停,其余四个弟兄的安全更要保障。
那一分钟,他像被扔进了油锅,每一秒都在煎熬。
天黑透后,日军抬着尸体和狼狗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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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瑞麟带人摸下山坡,雪地上只剩一滩暗红的血迹、几枚弹壳和一只被撕碎的棉鞋。
他捧起那团血冰,想给老陈立个坟。
可手指一捏,雪就散了。
六人小队,此刻变成了五人。
他把棉鞋埋在雪里,插了根树枝权当墓碑。
没人说话,风在枝杈间穿梭,像是在替他们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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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的残酷,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碓房子寻粮电台员用命守护机密
1943年起,日伪在东北推行归屯并户政策。
散居山里的百姓被赶进集团部落,沟沟岔岔全被划成无人区。
抗联的粮道,被彻底斩断。
小分队剩下的玉米面,只够熬稀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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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王德新饿得眼窝发青,走路都打晃。
张瑞麟决定冒险,去三十里外的碓房子。
那是他们去年藏粮的一个废弃粉房。
出发前,他把五人分成两组。
自己与右臂挂彩的老史头去取粮,赵双喜、王德新、刘春和在沟口打接应,以三声布谷鸟叫为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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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十点,月亮像磨薄的铜钱挂在山尖。
张瑞麟和老史头刚摸进碓房子,就听见外面传来两长一短的布谷鸟叫。
紧接着,一声枪响打破了寂静。
他拔腿冲出去,只见刘春和背靠一棵柞树,双手捂着肚子,血从指缝汩汩往外冒。
王德新一边拖着机枪扫射,一边哭喊着让刘哥别睡。
日军一个小队借着月光扑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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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瑞麟甩出一颗手榴弹,趁爆炸产生的烟雾,拖起刘春和背在身上就跑。
跑出没二十步,刘春和在他耳边轻声说,队长,电台别丢。
说完这句话,他的头一歪,手垂了下去。
那一晚,电台终究没被扔下。
张瑞麟用绑腿把刘春和与自己捆在一起,边打边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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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弹像蝗虫一样擦着耳梢飞过。
等他跳进沟口的雪窝,才发现刘春和的后背早已被血浸透,冻成了坚硬的铠甲。
回到密营,五个人只剩四个。
刘春和的遗体被平放在松枝上,脸用雪擦过,惨白得像瓷。
张瑞麟打开电台箱,里面除了机器,还塞着一本《论持久战》。
扉页写着刘春和的名字,黑龙江巴彦人,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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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张瑞麟第一次放声大哭。
他把脸埋进雪里,既怕哭声招来敌人,也怕战士们看见队长崩溃。
雪被体温化开,冰碴子灌进领口,像是给心脏套上了铁链。
如此看来,抗联战士守护的不只是任务,更是一种信仰。
返程历险终重逢胜利之日祭忠魂
任务还没完成,电台仍要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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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没亮,张瑞麟把四人召集到火堆旁。
地图被摊开,他说于天放可能困在北安监狱一带,咱们得再往前走。
赵双喜第一个表态,队长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
王德新把机枪往怀里一搂,说自己这条命本来就是捡的。
老史头咧嘴笑,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说老子还没杀够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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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给刘春和立了个雪坟,插上松枝。
电台频率被写在树皮上,埋进雪里。
万一有人活着回来,还能接上头。
越往北走,敌人的封锁越紧。
公路沿线每隔三五里,就有义勇队马队巡逻。
雪地上留下密密麻麻的蹄印,像一张巨大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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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傍晚,他们摸到北安东南的通北山。
张瑞麟决定冒险抓个舌头。
赵双喜用猎套勒住一个落单的伪军,拖进山坳。
那伪军吓得尿了裤子,结结巴巴地说,于天放去年就被抓了,关在县城日本宪兵队水牢。
听说今年正月里被押往哈尔滨,生死不明。
消息像一桶冰水,浇在众人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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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瑞麟沉默半晌,掏出指北针拨转方向,决定回苏联向上级报告。
他知道,再往前走就是白白送死。
可转身那一刻,心里像被刀剜。
于天放没救成,却搭上两条人命,自己拿什么脸回去。
返程比来时更险。
粮食早已吃光,他们靠啃树皮、煮牛皮带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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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新饿得出现幻觉,半夜抱着机枪喊娘,问蒸窝头了吗。
第七天,他们在小兴安岭深处撞上一支讨伐队。
双方隔着一条山溪交火,子弹打光后,张瑞麟只剩最后一颗七九步枪弹。
他把子弹压在掌心,对三人说,真到节骨眼,这颗留给自己。
老史头嘿嘿笑,说队长别抢,他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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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四人顺着山溪破冰突围。
赵双喜为掩护大家,肩膀中弹,锁骨被打断,仍拖着枪爬了半里地。
王德新背着他,一步一喘。
后半夜,他们躲进猎人留下的地窨子。
外面风雪怒号,像无数把锉刀打磨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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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瑞麟用刺刀挑开赵双喜的棉袄,伤口已经冻成黑紫色。
没有药,只能用雪擦,再用火烤。
赵双喜咬住木棍,疼得浑身抽搐,却始终没吭一声。
那一夜的艰难,常人根本无法想象。
张瑞麟把最后一点炒面冲成糊糊,分给伤员,自己只喝了两口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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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映着他瘦削的脸,颧骨像两把刀。
他想起1933年哑巴梁子战斗,自己下颌被子弹打穿,杨靖宇亲自给他包扎。
想起1936年在哈尔滨做地下工作,每天把文件塞进月饼盒,与宪兵擦肩而过。
十四年抗战,他丢过手指、丢过牙齿,却第一次丢战友,而且一丢就是两个。
1944年3月初,四人拖着最后一口气摸到乌苏里江边。
苏军巡逻艇发现他们时,张瑞麟已经瘦得脱了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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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袄被树枝划成布条,风一吹像旗子。
登船那一刻,他回头望,江对岸的林子灰蒙蒙一片,像一座巨大的坟场。
他忽然跪倒,把额头抵在船舷,嘴里喃喃着,殿有、春和,我回来了。
回到苏联营地,方面军政委亲自接见。
张瑞麟把染血的电台、刘春和的《论持久战》、于天放的情报一并上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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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笔直地敬了个军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医生给他检查身体,发现右臂贯通伤、左肋三根肋骨骨裂、胃萎缩到原来的一半。
病历上写着严重营养不良,建议长期休养。
可他只躺了三天,又偷偷溜到训练场,教新来的抗联战士拼刺刀。
有人问他咋不歇,他咧嘴笑,说歇下来,耳朵就响枪声。
1945年8月,苏联对日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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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瑞麟随远东第二方面军打回东北,担任先遣支队向导。
8月19日,他们攻克北安监狱。
在重刑号子里,张瑞麟找到了于天放。
两人隔着铁栅栏对视,于天放只剩一把骨头,却笑得灿烂,说老张,我就知道你死不了。
张瑞麟冲进去抱住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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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支队部弄来两瓶伏特加。
张瑞麟把酒倒进搪瓷缸,先往地上洒一半。
他说,殿有、春和、双喜,你们尝尝,胜利的酒。
月光照在酒液上,像一条银色的河。
毫无疑问,这场胜利,是用战友的鲜血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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