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了十几年的转基因科普，算是失败了

从现实角度看，搞了十几年的转基因科普，算是失败了。

这当然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失败，毕竟在茫茫转基因科普者中，我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在论证前，让我讲三个小故事。

第一个故事

2025年12月9日上午，我参加了崔某元老师起诉我的所谓“名誉侵权案”。需要说明的是，我本人未用恶语攻击过崔老师，对方律师的举证均来自我创建的科普平台科学公园登载的科普文章，所谓“侵犯名誉”的措辞，是文中转基因科普者在对崔老师传播的转基因谣言进行反驳时，所进行的客观评价。

为保证自己的安全，诉讼的具体过程先略过，我只说庭上发生的一件事。

我在庭上列举了崔老师在微博上大肆辱骂转基因科普者的证据，试图证明在这场“骂仗”中，崔老师应负主要责任，并详细论证了崔老师的反转基因言论，对我国转基因产业化的发展进程起到了非常负面的作用。

听完我的论证，对方律师毫不避讳自己的反转立场，咬牙切齿地说：“我就是反对转基因的，转基因就是祸国殃民，崔永元骂这些人骂对了！”（大意）然后当庭要求提高赔偿金额。

当一位本应讲逻辑、尊事实的著名律师旗帜鲜明反对转基因时，我没有生气，而是在反思我们的科普为何如此失败。

第二个故事

当晚回家后，我在外卖平台点餐，被一份臭豆腐勾起了食欲，放入购物车时，发现商家贴心地让我选择是否需要“非转基因大豆制作”的豆腐。

据我所知，国内的非转基因大豆大部分用来榨油或当牲口饲料，想到这里立刻没了胃口。

当一个著名外卖平台需要用“非转基因大豆”来取悦点餐者时，我又一次反思，为何我们的科普为何如此失败？

第三个故事

2025年9月，著名餐饮企业西贝与罗永浩的“预制菜大战”闹得沸沸扬扬，处于不利局面的西贝为了尽可能挽回顾客信任，在其发表的“道歉信”中，首当其冲的整改措施就是：

“使用非转基因大豆油”

当一家知名餐饮企业将“不使用转基因油”作为第一条承诺，醒目地印在道歉信和菜单上试图挽回顾客时，我们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尽管科学界关于转基因安全性的共识早已确立，但弥漫于公众层面的疑虑与抗拒，依旧根深蒂固。

在转基因话题上，科学认知与公众理解之间存在着巨大断层。

在科学界看来，转基因食品的安全性早已毋庸置疑——2016年，超过100位诺贝尔奖得主联名支持转基因技术，强调转基因食品的安全性。到2019年，签名诺奖得主人数已达151位。

转基因产业化在全球的发展势头更是不可阻挡，根据国际农业生物技术应用服务组织的报告，早在2018年，全球就已有26个国家和地区种植转基因作物，种植面积超过1.9亿公顷。

然而，科学界这场轰轰烈烈的科普浪潮，犹如撞上了一堵坚实的“信任之墙”，消弭于无形。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么多年的转基因科普，效果确实不尽如人意，甚至在某些层面，可以说是失败了。

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商家的选择是社会心态的“晴雨表”。

企业以盈利为首要目标，其市场策略往往是对消费群体心态最敏锐、最直接的响应。西贝承诺“不使用转基因大豆油”，外卖平台刻意标注“非转基因豆腐”，这些行为的背后，是企业基于市场调研和消费大数据做出的判断——“非转基因”或“明确标注转基因”是一个有效的营销卖点，能够吸引相当一部分消费者。

在商家看来，国内依然存在一个庞大且具备消费能力的群体，他们对转基因产品抱有疑虑甚至排斥。商家主动迎合甚至强化这种认知，是因为他们相信这能带来商业利益。这种基于市场逻辑的选择，比任何调查报告都更真实地反映了当前普遍的社会心态——对转基因的不信任感依然占据主导地位。

多年的转基因科普，到头来为何“事倍功半”呢？

传统的科普模式常常依赖于单向的知识灌输，即“专家说→公众听”。

而多方面的复杂社会现实，让这种模式更加力不从心。

首先，对于绝大多数消费者而言，食品安全不仅仅是科学问题，更是情感和信任问题。当人们对工业化食品体系（如预制菜）、企业良心甚至监管力度存在担忧时，“非转基因”标签就被赋予了“自然”、“传统”、“可控”的情感价值，而“转基因”则容易与“人工干预”、“未知风险”等负面联想挂钩。科学事实很难与这种深层的情感和价值观诉求正面抗衡。

其次，在互联网时代，公众接触到的信息及传播方式是多元且混杂的。科学界和主流媒体对转基因理性的正面报道，在面对某些名人尽管无知却极富煽动力的情绪挑唆时，往往不堪一击。

除了反转基因名人的名人效应和情绪煽动，那些耸人听闻的“揭秘”文章、“阴谋论”视频，对于缺乏专业背景的普通人来说，辨别这些信息的真伪成本极高，往往倾向于相信自己感觉上更“安全”或更符合直觉的说法。

更致命的是，近年来我国频发的食品安全问题，让公众对于食品安全的担忧牵连到转基因技术，进一步加剧了信任危机，可以说平白无故背了一大锅。

作为一名科普者，我不会将当前的困境简单归咎于“公众科学素养不足”，正因为大众对科学的理解和科学真相之间存在鸿沟，才需要我们这些所谓的科普人。正面科普了这么多年转基因，公众却依然对其疑虑重重甚至明确反对，该反思的是我们自己。

有人说，最简单直接的办法，是把那些反对转基因的人禁言、封号。

作为一名言论自由的受害者，对此我并不赞同。

真理越辩越明，害怕辩论的应该是制造谣言的人，用捂嘴的方式控制舆情，结果只能事与愿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