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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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一脚踩出的风波
一九九五年夏天的绿皮火车,像个移动的蒸笼。硬座车厢里,风扇吱呀呀地转着,吹出来的风带着铁皮座椅的锈味和汗味。李卫东拎着半旧的人造革包,挤在过道里,满头是汗。他刚在广东打了两年工,这次回老家,是相亲。
车厢连接处尤其挤,站着的、坐行李上的、蹲着的,人贴人。李卫东小心地挪着步,生怕踩着谁。可就在这时,火车猛地一晃,他整个人往前一扑,右脚结结实实地踩在了一只白色塑料凉鞋上。
“啊呀!”一声尖叫炸开,带着姑娘家又羞又怒的颤音。
李卫东赶紧缩脚,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车晃了,我没站稳……”
那姑娘约莫二十出头,穿着碎花连衣裙,梳着两根麻花辫,脸涨得通红,不是羞的,是气的。她猛地抽回脚,掏出皱巴巴的手绢使劲擦鞋面,好像沾了什么脏东西,杏眼圆睁,指着李卫东的鼻子就骂:“你没长眼啊!往人脚上踩!登徒子!”
“登徒子”这三个字,又文又白,带着点戏文里的腔调,在这嘈杂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周围打盹的、聊天的、看热闹的,目光都聚了过来。李卫东脸上挂不住了,他一个大小伙子,大庭广众之下被个姑娘家指着鼻子骂“登徒子”,臊得耳根子发热。他本来也不是好脾气,在工地上跟人争执是常事,当下嗓门也粗了:“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都说对不起了!车晃了,能怪我吗?什么叫登徒子?你少血口喷人!”
“你就是故意的!挤过来就往脚上踩!流里流气!”姑娘不依不饶,声音又尖又亮。她旁边的老大娘扯扯她袖子,小声劝:“算了算了,秀英,人家也不是有意的……”
叫秀英的姑娘一把甩开大娘的手:“三姨!你看他那样!踩了人还有理了!”
李卫东气得胸口发堵,他把行李往地上一墩:“我哪样了?我好好走路,是车晃!你讲不讲理?”他越想越憋屈,看着对方那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脱口而出:“再说,你这鞋……也不值钱,踩一下能咋的?”
这话可捅了马蜂窝。叫秀英的姑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拔得更高:“哟!瞧不起人是吧?鞋不值钱,脚就不是脚了?你这人不但品行不端,还势利眼!”
“你说谁势利眼?”
“就说你!登徒子!势利眼!”
两人就这么在车厢连接处吵开了。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先闭嘴。周围的乘客有的偷笑,有的摇头,有的干脆饶有兴致地看起热闹来。夏天的风热烘烘地灌进来,吹不散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李卫东觉得这趟回家的好心情,全被这莫名其妙的一脚和这个泼辣姑娘给毁了。
最后,还是列车员闻声过来,把两人劝开。李卫东憋着一肚子火,扛着包挤到车厢另一头,找了个角落蹲下。他瞥见那姑娘在远处座位上,还气鼓鼓地跟身边的三姨说着什么,不时拿眼刀剜他一下。
“倒霉!”李卫东啐了一口,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想起车厢里不能吸烟,又悻悻地塞了回去。火车哐当哐当地开着,他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稻田,心里烦得很:这相亲还没见着人,先在路上惹了一身骚。
第二章:邻座的尴尬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火车在一个小站停靠,下去一些人,车厢里稍微松快点。李卫东想着找个空位坐下,抬眼一扫,巧不巧,就剩下那“碎花连衣裙”旁边还有个靠窗的位子。她那位三姨坐在过道边,正中间空着。
三姨是个面善的妇人,看到李卫东四处找座,犹豫了一下,还是往里挪了挪,拍拍空位:“小伙子,挤挤坐这儿吧。”
李卫东硬着头皮走过去。叫秀英的姑娘立刻把脸扭向窗外,只给他一个后脑勺和两根甩来甩去的麻花辫。
“谢谢婶子。”李卫东低声对三姨说,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坐下,尽量离那“刺猬”远点。
一路无话。只有火车运行的噪音和三姨偶尔找话的搭讪。
“小伙子,去哪啊?”
“回老家,渭南。”
“哦,渭南好地方啊……这是在外头干活回来?”
“嗯,在广东打了两年工。”
“不容易不容易……这是回家看看?”
“嗯……有点事。”李卫东含糊地答,不好意思提相亲。
三姨倒是健谈,自顾自说起来:“我们也是回老家。这是我外甥女,秀英,在省城读师范哩,放暑假回家。姑娘家脸皮薄,刚才的事,你别往心里去……”
叫秀英的姑娘猛地回过头,瞪了她三姨一眼:“三姨!你跟他说这些干啥!”
李卫东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裤脚。空气又凝固了。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肥皂味,和自己一身汗味格格不入。他能感觉到旁边姑娘紧绷的身体,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排斥。他浑身不自在,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只好也扭头看窗外。田野、村庄、电线杆,一成不变地掠过。他想起工地上住的工棚,夏天也一样热,但兄弟们吵吵闹闹,反而自在。哪像现在,像是被绑在了椅子上受刑。
中途,售货小车“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地喊着一遍遍过。三姨买了几瓶汽水,递给秀英一瓶,又客气地问李卫东:“小伙子,喝不?”
李卫东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带水了。”他掏出军用水壶,仰头灌了几口。眼角瞥见秀英小口抿着汽水,嘴角微微下撇,似乎连他喝水的样子都嫌粗俗。
又熬过一阵死寂。李卫东实在憋得慌,试着打破僵局,从包里掏出一个苹果,递给三姨:“婶子,吃个苹果吧,老家带的,甜。”
三姨刚要接,秀英突然冷冷开口:“三姨,我不吃别人的东西。”
李卫东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也僵住了。三姨尴尬地缩回手,打圆场:“呵呵,不了不了,小伙子你自己吃,刚喝过汽水,不渴。”
李卫东默默收回苹果,塞回包里,心里骂了句:“狗咬吕洞宾!”他决定,直到下车,再也不说一句话。这姑娘,简直是他见过最别扭、最刁蛮的人!他甚至恶意地猜想,这么厉害的姑娘,以后能不能嫁出去。
火车钻过一个隧道,车厢里瞬间漆黑,只有应急灯昏黄的光。在黑暗里,李卫东感觉旁边的身影似乎缩了一下。隧道很长,轰鸣声淹没了所有细微的声响。光明重现时,他看见秀英飞快地抬手,似乎擦了一下眼角。
她哭了?李卫东心里咯噔一下。不至于吧?就因为踩了一脚?还是因为别的?他忽然觉得,这姑娘的泼辣底下,好像藏着点别的什么。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她刚才那句“不吃别人的东西”带来的恼火压了下去。
第三章:夜车与意外的“同盟”
天色渐渐暗下来。车厢里亮起昏黄的灯,乘客们大多东倒西歪地打盹。鼾声、磨牙声、小孩的哭闹声此起彼伏。李卫东毫无睡意,腰板挺得发酸。旁边的秀英也一直没睡,保持着面向窗外的姿势,像尊雕塑。只有三姨靠着她,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夜里气温降了些,但车厢里更闷了。李卫东觉得口渴,水壶却空了。他起身想去接点热水,顺便透透气。走过几节车厢,找到开水间。接完水转身,差点又撞上一个人——是秀英。她也拿着个搪瓷缸子来接水。
两人在狭窄的开水间门口狭路相逢,同时愣了一下,然后都迅速别开脸。李卫东侧身想让,秀英却抢先一步,低着头快步走了进去。李卫东只好端着水杯站在门口等。
就在这时,旁边车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和哭喊。两人都下意识地望过去。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揪着一个七八岁男孩的耳朵,骂骂咧咧:“小兔崽子!让你偷!让你手贱!”男孩疼得哇哇大哭,手里还攥着半块饼干。
一个像是孩子奶奶的老人颤巍巍地拦着:“他叔,娃小,不懂事,偷吃你块饼干,我赔,我赔给你……”
“赔?你赔得起吗?这是城里带回来的高级货!小小年纪不学好!”男人不依不饶,唾沫星子乱飞。周围有乘客小声议论,却没人上前。
李卫东皱起眉头,他最看不惯大人欺负小孩。他正要上前,却听见身后一声清亮的呵斥:“你放开他!”
是秀英。她不知何时走了出来,脸涨得通红,但不是害羞,是愤怒。她指着那男人:“一块饼干,至于吗?把孩子耳朵揪坏了怎么办?你这么大个人,跟孩子计较什么!”
男人被说得一怔,随即恼羞成怒:“你谁啊?多管闲事!他偷东西还有理了?”
“偷东西是不对,但可以教育!你这是虐待!”秀英毫不退缩,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但站得笔直,“再说了,一块饼干,能有多金贵?比孩子还金贵?”
李卫东看着秀英微微颤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姑娘……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反而有点……侠气?他立刻上前一步,站到秀英侧前方,挡住那男人喷过来的唾沫星子,沉着脸说:“这位大哥,差不多行了。孩子知道错了,老人也答应赔了。再闹下去,把乘警引来,为块饼干,不值当吧?”
李卫东长得高大,两年工地活儿练就了一身疙瘩肉,往那一站,自有股气势。那男人瞅瞅他,又看看一脸正气、毫不畏缩的秀英,再看看周围乘客指指点点的目光,气焰矮了半截,嘟囔着“倒霉”,松开了手,骂骂咧咧地回了座位。
老太太连声道谢,拉着抽泣的孙子也走了。
开水间门口,又剩下李卫东和秀英。气氛有点微妙的尴尬。刚才还同仇敌忾,现在又回到了“敌人”的身份。
“……谢谢。”秀英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说完立刻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啊?哦……没,没事。”李卫东挠挠头,也有点不自然,“那个……你,你先接水。”他让开门口。
秀英没再说话,快速接了水,低着头匆匆走了。李卫东看着她消失在车厢连接处的背影,心里那点气,不知怎么就消了大半。他忽然觉得,那两根麻花辫,好像也没那么碍眼了。
第四章:纸条与未解之谜
后半夜,李卫东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等他被晨光和嘈杂声唤醒,发现天已大亮,火车正在减速,广播里说着即将到站的名字。他揉揉眼,发现旁边的座位空了,三姨和秀英都不见了,大概是提前收拾行李去了车门那边。
他心里莫名有点空落落的。这一路,吵也吵了,恼也恼了,最后还莫名其妙当了回“同盟”。这姑娘,真是说不出的别扭和奇怪。他扛起行李,随着人流往车门挪。快到门口时,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秀英和她三姨。秀英也看见了他,目光对上的一瞬间,她飞快地转开了头。
车停了,门开了。人们拥挤着下车。李卫东被人流裹着,经过秀英身边时,忽然感觉手心里被塞进了一个小小的、硬硬的东西。他下意识地攥紧,那触感,像是个纸团。
他愕然回头,只见秀英已经被三姨拉着,汇入了下车的人流,连背影都很快被人群淹没。她自始至终,没有再看他一眼。
李卫东愣在原地,直到后面的人催促:“走不走啊兄弟?”
他这才机械地迈步下车,站在熙熙攘攘的站台上,阳光刺眼。他慢慢摊开手掌,手心果然是一个揉得有些发皱的小纸团。
他的心莫名跳得快了起来。四下看看,没人注意他。他背过身,走到一根柱子后面,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展开那个纸团。
纸上只有一行清秀的小字,是用蓝色钢笔写的:
“要是真心道歉,明天下午三点,镇文化宫门口见。苏秀英。”
下面还留了一个镇上的地址。
李卫东捏着这张纸条,反反复复看了三遍,好像要确认那几个字是不是真的。他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这算怎么回事?骂了他一路“登徒子”,下车塞给他一张约见的纸条?这姑娘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鸿门宴?要当面再骂他一顿?还是……
一个个念头冒出来,又被他按下去。他抬起头,望着站台上方蔚蓝的天空,和一列列即将驶向不同方向的绿皮火车,忽然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他把那张皱巴巴的纸条,小心翼翼地抚平,折好,放进了贴身的衬衣口袋里。然后,扛起那个半旧的人造革包,大步流星地朝着出站口走去。
相什么亲?明天下午三点,镇文化宫,他李卫东倒要看看,这个叫苏秀英的“厉害”姑娘,究竟唱的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