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赛飞的嘴，有点东西

文：进行曲 / 本文转载自：最人物（ID：iiirenwu）

《一路繁花2》开播后，没有人不羡慕何赛飞的“精神状态”。

这档旅行综艺集结了刘晓庆、何赛飞、刘嘉玲、宁静和张柏芝，五位影后在娱乐圈打拼多年，每人单拎出来都有讲不完的故事。出发前，宁静直言，“大家都不是吃素的。”

有趣的是，这几位姐姐的互动极其和谐，没有各种甩脸，更没有阴阳怪气。

宁静已经深谙剪辑套路，主动顾全大局。刘晓庆在上一季被队友指责后，这一季似乎有意减少存在感。刘嘉玲很配合团体行动，张柏芝则积极承担队长职责。

到达第一站内蒙古，团队聚餐

如此和谐的团队，倒让第一次参加真人秀的何赛飞，成了节目看点。她带着老一辈的传统，同时又个性鲜明。

她随身带着虾仁和自家青菜，卸妆洗澡用一块肥皂全部解决，主打方便实用。就连做发型都可以在镜头前，毫无顾忌地展示高颅顶假发。台上精致的越剧演员，私底下不矫情不做作。

如果不知道如何用丝巾拍照，那也不妨看看何赛飞，在她的镜头里，丝巾要甩起来，姿势要转起来。

在团体里，她更是有着超强的时间观念，坚守着秩序与确定，上演了一场场“快人快语”。

在集体商量行程时，她提议把在内蒙古的行程全部列出来，还细致到按照自然风景、人文环境和当地互动分类。

结果在第一天的旅程，原本定于11点出发前往餐厅，领队张柏芝迟迟未上车，跟司机一遍遍确定流程，所有人着急但不好意思开口催促。

急脾气的何赛飞，担心耽误行程，催促张柏芝赶紧上车出发。语气坚定强硬、措辞毫不委婉，让刚上车的张柏芝略显尴尬。

午餐结束后，原计划两点半出发前往当地博物馆，结果节目组在餐厅里安排了采访，耽误了40分钟。

何赛飞再次催促工作人员，她不解为什么要在半路突然安排采访，“博物馆时间不等人，采访可以回宾馆再做”。在她的催促中，旅行团按时到达博物馆。

何赛飞的急性子容易招致非议，但她并不是无理由着急，而是发现节目组不恰当的安排，并及时给予解决，提高行程节奏。

第一天结束后，大家回酒店休息，何赛飞意识到白天的问题，主动与大家沟通，并跟张柏芝婉言道歉，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展示了一段成年人沟通范本。

何赛飞还不忘输出观点，跟刘嘉玲在饭桌上就“年轻人婚育问题”打起辩论。在如今个人选择自由的年代，已经很难看到有明星当众催婚。

刘嘉玲问当地牧民是否着急儿子结婚，主张父亲应当尊重儿子的想法。一旁的何赛飞高高举手发言，认为要发展事业，同时也要按时结婚，“要传宗接代，生命就是这样繁衍延续的。”

此前，她曾在重庆站的录制现场，喊话围观邵子恒的粉丝，输出一波劝诫，“你们除了追星以外，该谈恋爱的谈恋爱，该结婚的结婚”。

这种带有传统观念的发言，很容易被攻击说教，但在何赛飞这里，却收获了一波好评。

因为人们发现，她语言传统，但思想前卫。她的婚姻十分顺遂美满，和丈夫杨楠互为对方初恋，婚后她为了发展事业，和丈夫主动丁克十年，直到36岁才有了自己的孩子。

而她口中的“传宗接代”，也颇有独立意识。她的儿子是跟自己姓，丈夫对此完全认同，并承担起大部分育儿工作。在那个不讲求晚婚晚育的年代，这些无疑是充满理智考量的。

看似风风火火，何赛飞却有着难得的清醒。

“侠女”是何赛飞的底色，声音温柔有点嗲，遇事却毫不含糊，该出手时就出手。

去年3月，何赛飞身着披风，手持艾草锤直指代拍，怒气冲冲地喊道：“手机给我，谁叫你拍的”。

见对方没有停止拍摄，她开始一边追赶代拍，一边大喊，“神经病，你脑子有病是吧，脑子进水了是吧”。

代拍行为干涉演员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甚至侵犯个人隐私。苦代拍已久的内娱，面对这种恶劣行为，大多只能默默忍受，能像何赛飞这样正面反抗的，还真没几个人。

何赛飞怒指横店代拍

越剧出身的何赛飞，经常在戏曲节目里做评委，为戏曲演员争取机会和权利。戏曲是她的来时路，她十分爱惜为数不多的同行人。

2023年在《中国梆子大会》上，一位名叫张军波的晋剧演员表演结束后，主持人介绍他，一个月只有1500元的工资，调到省团5年都没有转正，为了养活家庭，还要兼职开网约车、送外卖。

坐在嘉宾席的何赛飞，听完这位青年戏曲演员的境况，声泪俱下：

“振兴戏曲不是靠喊的，这样的艺术家不保护，不给予基本生存，给谁？戏呢，钱呢，都到哪里去了？”

何赛飞为戏曲演员发声

一席话讲完，全场掌声雷动。或许比起专业的技巧点评，撕心裂肺的呐喊更具现实意义。

后来接受采访时，主持人问她，会不会觉得当时说的话有些不合时宜。何赛飞回应：“当时是42家媒体同步直播的，如果没有那么多媒体直播，自己也就不用说了。因为说了没用。”

何赛飞不后悔自己的表达

何赛飞掩不住愤怒，也藏不住开心。

2023年，何赛飞打败惠英红、闫妮、殷桃等人，夺得当年的金鸡奖影后。

站在颁奖舞台中央，她清脆的笑声在整个演播厅回荡，发言也稍显语无伦次，“哎呀真是太好了，不好意思我年纪这么大了还这样，止不住啊。一起提名的姐妹都特别优秀，但因为金鸡只有一只嘛”。

获奖后，何赛飞难掩笑容

她获奖的这部作品名叫《追月》，是一部小成本文艺片。何赛飞饰演的是越剧演员“戚老师”，一个为了演戏近乎偏执的角色。

“戚老师”身上有着鲜明的人性瑕疵，年轻时为达目的抛夫弃子，年老后为再次登台暗中耍手段，怂恿女配角给主角下安眠药，以便自己趁机“救场”。

何赛飞演出了偏执的戏疯子形象，不疯魔不成活。

《追月》，何赛飞饰演戚老师

尽管何赛飞当初并不喜欢这个角色，但最终能够理解和同情戚老师。因为作为越剧演员，她明白一个女性想要在舞台上成功有多难，她也被戚老师对越剧事业的疯狂痴迷而打动。

戏里的“戚老师”使用不当手段抢戏，戏外的何赛飞，则十分欣慰后辈的崛起。

比如越剧小生陈丽君，在《新龙门客栈》里饰演反派贾廷成功出圈，此后参加多档综艺，收获了极大的粉丝量。

越剧《新龙门客栈》，陈丽君饰演贾廷

有人担心“场外比场内热闹”，有流量的戏曲演员，并不能为戏曲发展带来长久贡献。但何赛飞对此很是乐观，她认为只要是正向的流量，对越剧发展总归是好的。

今年，陈丽君主演的越剧《我的大观园》在成都开启第50场演出，何赛飞特地赶来观看。演出结束后，坐在观众席的何赛飞听到整个剧院大喊陈丽君的名字后，心情非常激动。

在她看来，年轻演员成名不易，当观众呼喊戏曲演员的名字，也可以像在演唱会上呼喊歌手的名字一样平常时，传统戏曲才会有明天。

李云霄、何赛飞、茅威涛、陈丽君

人的一生很容易被一件事确定下来，于何赛飞而言，这件事毫无疑问，就是越剧。

尽管何赛飞涉足舞台、电影、电视剧等多领域，她的微博简介依旧是“越剧表演一级演员”。但当初进入越剧大门，却有些误打误撞。

1963年，何赛飞出生于浙江岱山。5岁时，她的父母离异，母亲带走了姐姐和妹妹，而她则跟着被下放的父亲，一直生活在农村。由于父亲需要长时间在外劳作，何赛飞6岁时就学会了做饭和料理家务。

清苦生活下，父亲希望女儿能有一技之长。爱好文艺的父亲便成了何赛飞的艺术启蒙，教她学习拉三弦，颇有灵性的何赛飞，很快掌握了这门乐器。

1982年，随着全国戏曲艺术复苏，岱山越剧团开始招收学生。在当时，进入剧团意味着能获得珍贵的城镇户口。

何赛飞本打算报考声乐，但剧团只招收越剧演员，父亲当机立断，为她找老师现学越剧。

好在当时，何父身边簇拥着不少热爱文艺的年轻人，有位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翻砂工，就唱得一口好越剧，他连夜教了何赛飞一段《碧玉簪》选段。

初生牛犊不怕虎，只学了一个晚上的何赛飞便信心满满地去考试了。结果因为嗓音条件不行，她第一轮没考上。

但她超强的入戏感，给招生老师留下深刻印象，给她一次破格复试机会，这次何赛飞唱了一段袁雪芬的《祥林嫂》选段。

就这样，何赛飞一路闯过初试、复试和终选，考上了岱山越剧团。“当时那个高兴啊！觉得我从此就是有工作的人了。”

年少时期的何赛飞

何赛飞学的是闺门旦，老师建议她花旦、青衣都要学，技多不压身。她师从张云霞的“张派”，更是以唱腔丰富、行当全面著称。

但何赛飞毕竟是17岁才开始学戏，按照梨园规矩，时间已是非常晚，骨骼筋络都已发育长成。她必须付出更多努力。

每天凌晨4点半起床，排队集合到山上练功，而她为了练好台步，直接在腿上绑上沙包，端着水盆练习。天天如此训练，沙包拿掉后，她在舞台上得以健步如飞，台步又匀又稳。

凭借努力和天赋，何赛飞在剧团逐渐崭露头角，一年后开始出演大戏的女主角，在岱山小有名气。也是在这时，十几年未见的妹妹夏赛丽找到她，请求帮忙训练越剧，最后妹妹也考入剧团。

何赛飞越剧扮相

1982年，姐妹俩共同出演《送花楼会》，何赛飞扮演千金小姐，而夏赛丽则扮演俊俏才子。汇演结束后，二人顺利进入小百花越剧团，在台上扮演了近十年夫妻。

刚刚起步的“小百花”，缺演员少剧本，演员有相对充足的发展空间，只要足够努力，人人都有登台机会。

1984年，何赛飞出演了越剧电影《五女拜寿》，这是浙江籍剧作家顾锡东为“小百花”量身定制的戏。21岁的何赛飞饰演婢女翠云，表现十分灵动可爱。

《五女拜寿》剧照

这部电影火遍大江南北，是当年金鸡奖的最佳戏曲片。何赛飞也捧回了“小百花”奖的优秀戏曲片女主角奖，由此成为剧团台柱子，与何英、茅威涛、方雪雯、董柯娣，并称为“五朵金花”。

何赛飞、何英、茅威涛、方雪雯、董柯娣

但是好景不长，90年代后，文艺形式日渐多元，传统戏曲渐渐留不住观众，争取观众的注意力变得日益辛苦。越剧创作数量不断减少，团里出现“戏少人多”的状况。

无奈之下，妹妹夏赛丽退出剧团，投身商界做起房地产生意，何赛飞则逐渐转型为影视演员。

作曲家何占豪曾评价何赛飞是越剧的叛徒，她表示不服，“我是因为团里排不到戏，才去拍电影电视。20多年，我没离开过戏曲，一直为越剧奔走相告。”

对何赛飞来说，这不是背叛，而是“曲线救戏”。

说何赛飞是时代幸运儿，并不夸张。

她赶上了早期戏曲复兴、第五代导演强势崛起、内地与香港合拍片繁荣时期，也先后搭档过张国荣、巩俐、陈宝国、刘晓庆等实力派演员，几乎没走过弯路。

温婉的江南女子形象、扎实的越剧训练、快言快语的性格，这些造就了她作品的形象总是透着一股带刺的风情。

获奖的《追月》中有一段情节，或许能让人理解，为什么何赛飞能练就如此独特的气质。电影中，何赛飞饰演的戚老师告诉徒弟，千万不要挺着胸演戏，花旦一定是含胸的，这才是含蓄美。

而学习越剧多年的何赛飞，早就把程式化的动作体态刻进骨子里，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古典美人风韵。她的角色，也自然媚骨天成。

《追月》剧照

很长一段时间，“姨太太”是何赛飞的演技舒适区。在时代重压下，这类角色的命运走向是悲剧的，个体的抗争永远是无力的。

张艺谋凭借《红高粱》在柏林国际电影节一战成名后，1991年开始筹备《大红灯笼高高挂》，他找到了何赛飞。在越剧里演惯主角的何赛飞，给导演来了个下马威，“如果是跑龙套，我坚决不去”。

导演说现在还没有剧本，但让她先读读苏童的《妻妾成群》，里面有个爱唱京剧的三姨太梅珊。读完原著，何赛飞觉得“三姨太虽然不是主角，但人物很复杂很有意思”，便应下了这个角色。

只是张艺谋没想到，何赛飞虽然是越剧出身，但京剧与越剧隔行如隔山，吐字唱腔完全不同。何赛飞为了演好角色，重新找老师现学京剧。“那时候真是死磕，学了半年京剧才敢开工。”

何赛飞更是向张艺谋提议，可以用唱词暗示女主角颂莲的命运走向，让戏曲与剧情完美融合在一起。而在灰色大院里，四四方方的高墙内，唱戏的三姨太是唯一一抹红色，画面看着十分压抑恐怖。

何赛飞，饰演三姨太梅珊

李少红也偏爱何赛飞。在她执导的《红粉》里，何赛飞饰演小萼，既是旧时代的风尘女子，也是新时代改造的对象。

尽管已经劳动改造，但多年的妓院生活让她习惯了寄生别人，她自认“贱命一条”，只想找个男人来养活自己。

在剥鸡蛋、挑绣线等特写中，何赛飞展示了精致的手部动作，就连哭戏都带有戏曲韵味的颤音。

《红粉》，王志文饰蒲少爷，何赛飞饰小萼

陈凯歌的《风月》，是一部很有野心的尝试。《霸王别姬》之后，他又二次合作张国荣和巩俐，还找来何赛飞饰演张国荣的姐姐秀仪。

身为庞府大少奶奶，何赛飞诠释下的大家闺秀，行为举止都带着被规训的美感，但美感之下是扭曲的灵魂，愚昧的封建家庭扭曲了她对弟弟忠良的正常感情。

在一场争执戏中，情绪崩溃的秀仪围绕着忠良对白，展示了融入戏曲经验的环形走位，借此凸显角色的扭曲和癫狂。

戏外二人气氛倒欢快得多，在一段长镜头戏份里，何赛飞讲完大段台词，最后一句嘴瓢发错音，结果整段需要重拍，张国荣调侃她，“我的国语都讲得比你强喽”。

《风月》片段

而《大宅门》，是何赛飞电视剧事业的里程碑，也是她知名度最高的作品。

以至于后来被路人问到，“你是不是那个明星”，她会自然答道，“我是个演员，演《大宅门》的那个。”

导演郭宝昌原本找蒋雯丽饰演“杨九红”，但看过剧本后，她执意要演“白玉婷”，就是那个爱上已婚名角万筱菊，最后和照片拜堂成亲的角色。“杨九红”便空出来了。

蒋雯丽看中了“白玉婷”一角

后来，央视制片人于胜利推荐了何赛飞，但导演认为她是“一个唱越剧的”，外表太柔弱不符合人物形象，不是很看好她。直到何赛飞进组拍了第一场戏，这才让导演彻底放了心。

据说这场戏，就是白府二奶奶临终前，不允许杨九红为她戴孝。大宅门上下，连猫狗都穿了白布，只有青楼出身的杨九红，始终不被老太太承认。

何赛飞需要展示情绪的递进，从保持平静到纵声狂笑，再到手撕孝衣，爆发所有的不甘。

这场戏开拍前，道具师告诉何赛飞，衣服上有个口子，顺着口子就能撕开。但她深陷情绪后，根本无暇找口子，抄起一把剪刀，手嘴并用又剪又撕，以至于导演喊卡都没有听见。

杀青聚餐时，醉酒的何赛飞跳到椅子上，指着导演质问，“郭导演，你始终就没看中我是不是？我是谁，我是何赛飞，只有我能演杨九红！”

何赛飞承认那其实是一次酒后失态，但不难看出，这位表面温婉的江南女子，也有泼辣直爽的一面。

二十年里，何赛飞经历了角色类型的转换。从《敌后武工队》的小红云到《孝庄秘史》的海兰珠，从《色戒》到《追月》，从家庭伦理剧到后宫权谋剧，何赛飞既是娱乐圈劳模，也是低调影后。

今年春天，61岁的何赛飞在央华版《日出》里，饰演明艳交际花陈白露。

得益于长年的戏曲训练，她的身段几十年如一日地窈窕，身着旗袍，脚踩高跟鞋，一头大波浪长发，嗓音也依然清甜婉转。

话剧《日出》，何赛飞饰陈白露

从艺四十年，何赛飞坦言，生活中她其实是个很安静的人。在独处时光里，会坚持学习新东西。

在《一路繁花2》的旅途中，她随身带着一把古琴，这是她最近新学的乐器。半个月的行程，她担心一旦停下，就会失去许多手感和细节。所以无论行程多赶，她都会抽出时间练琴。

这种劲儿，如今已经很少见了。

人们看到她，是因为敢说真话的骨气，对事业近乎偏执的投入，以及无需声张的向内生长。她一出现，就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鲜活感。

或许，当下的公共环境里，最稀缺的就是这样的人。

作者：进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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