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赵惠敏“啪”的一声把筷子重重撂在桌上,胸口剧烈起伏。
“七年了!你们谁还记得小晚!谁还记得我的女儿!”她赤红着双眼,死死盯着儿媳孙丽。
孙丽撇了撇嘴,凉凉地说道:“妈,不是我们不记得。七年了,是死是活早该有定论了。您把积蓄全填进那个无底洞,现在还要卖房子,您让我们一家老小以后住哪?喝西北风吗?”
“只要我活一天,就必须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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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七年了。
林晚失踪的第七年,家里的气氛比屋外零下的冬天还要冰冷。
饭桌上,依然摆着四副碗筷。其中一副,纹丝未动,干净得像是从未被使用过,又像是每天都被人精心擦拭。
那是林晚的位置。
赵惠敏默默地给那只空碗夹了一筷子青菜,这个动作她重复了整整七年,超过两千五百个日夜。
对面的儿媳孙丽翻了个白眼,故意把筷子戳得碗底“当当”作响。
“妈,人都没了,您还天天搞这些形式主义有意思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在供奉牌位呢。”
赵惠敏夹菜的手一僵,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只要一天没找到尸体,我女儿就还活着。”
“活着?一个二十岁的姑娘,失踪七年,您告诉我她怎么活着?”孙丽的语气充满了讥讽,“不是被骗进山里给老光棍当老婆了,就是……哼,反正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坐在中间的儿子林峰,皱着眉头打断她:“少说两句,吃饭!”
林峰是林晚的亲哥哥。七年前妹妹失踪时,他也是哭得最凶的那个。但七年的时间,足以磨平太多的东西,比如思念,比如亲情,只剩下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麻木。
孙丽不服气地顶嘴:“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为了找她,家里这些年花了多少钱?光您贴的那些寻人启事,都能糊好几面墙了!有那钱,给我们家乐乐报个好点的补习班不行吗?”
乐乐是他们的儿子,今年刚上小学。
提到孙子,赵惠敏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但语气依旧强硬:“找小晚的钱,是我和你爸的积蓄,没动你们一分钱。乐乐的补习班,我们也会管。”
“说得轻巧!”孙丽声音拔高,“您和爸那点退休金,掰成八瓣都不够花!现在物价多贵啊?我不管,这个月生活费,您必须多给我们一千。”
“上个月不是刚给过吗?”
“乐乐要买新球鞋,学校要交活动费,哪样不要钱?”
赵惠嘴唇翕动,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旧布包,从里面数出十张皱巴巴的一百元,推到儿子面前。
林峰有些尴尬地接过钱,塞给了孙丽,然后埋头扒饭,一句话也不说。
丈夫林国栋,从始至终都像个隐形人,低着头,慢慢喝着碗里的粥,仿佛饭桌上的一切争吵都与他无关。
这个家,早就散了。
是从林晚失踪那天开始的。不,或许更早,是从孙丽嫁进来的那天起,这个家的权力结构就发生了微妙的倾斜。
而现在,它已经彻底崩塌了。
02
矛盾的激化,往往是从最不起眼的小事开始的。
比如一张电费单。
“妈!这个月电费怎么六百多?”孙丽拿着催缴单,一大早就冲进了赵惠敏的房间,脸上写满了质问。
赵惠敏正在整理林晚冬天的旧衣服,她把每一件都拿出来,放在阳光下晒一晒,仿佛主人马上就会回来穿上它们。
“小晚房间的空调,我一直开着暖气。”她头也不回地回答。
“什么?”孙丽的音调瞬间尖锐得刺耳,“一个空房间,您开着空调?您可真是有钱烧的!”
“我不许她的房间冷冰冰的。”赵惠敏固执地说,“万一她哪天回来了,我不希望她觉得家里没人等她。”
“您简直是疯了!”孙丽气得口不择言,“她回不来了!一个死人,你还怕她感冒吗?为了你那点可笑的念想,全家跟着你挨饿受冻!”
赵惠敏猛地转过身,胸口剧烈起伏:“你说谁是死人?”
“谁失踪七年谁就是死人!”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孙丽的脸上。
孙丽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婆婆。这是赵惠敏第一次动手打她。
“你……你敢打我?”
“打你都是轻的!”赵惠敏气得浑身发抖,“从这个家里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这种冷血无情的人!”
林峰闻声赶来,看到这一幕顿时头大如斗。
“妈,小丽,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孙丽看到丈夫,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扑过去哭诉:“林峰!你妈她打我!她为了一个死人打我!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
“离婚”两个字,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峰的心上。
他看着满脸怒容的母亲,和哭得梨花带雨的妻子,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最终,他疲惫地对母亲说:“妈,算我求您了,把空调关了吧。小晚……她不会怪你的。”
赵惠敏看着儿子脸上深深的倦意和哀求,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她慢慢地,慢慢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门外,是儿媳压抑的哭声和儿子无力的叹息。
门内,是她无声的泪水。
她知道,在这个家里,她已经成了一个孤岛。
03
赵惠敏妥协了,她关掉了女儿房间的空调。
但孙丽并没有就此罢休。她像是打赢了一场战役的将军,开始得寸进尺。
几天后,孙丽抱着一堆纸箱走进林晚的房间,开始往外清理东西。
“你干什么!”赵惠敏冲过去,一把抢过孙丽手里的相框。那是林晚十八岁的生日照,笑得像阳光一样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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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什么?收拾房间啊。”孙丽理直气壮,“乐乐长大了,总跟我们挤一个房间不方便,也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了。小姑子的房间空着也是空着,正好给他当卧室。”
“不行!”赵惠敏斩钉截铁地拒绝,“这是小晚的房间,谁也不能动!”
“妈,您讲点道理好不好?”孙丽也来了火气,“房子是哥嫂的,妹妹出嫁了房间给侄子住,天经地义!再说了,小姑子她……她还回得来吗?您不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耽误了活人的日子吧?”
“我说了,不行!”赵惠敏像一头护崽的母狮,挡在房间门口,寸步不让。
这次,连林峰都站在了妻子那边。
“妈,小丽说得对。乐乐确实需要一个自己的房间学习。小晚的东西,我们好好收起来,等她回来再布置好,不行吗?”
“收起来?收到哪里去?等你们把她的痕迹一点点从这个家里抹掉,然后就当她从来没有存在过吗?”赵惠敏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她不明白,为什么才短短七年,那个发誓要一辈子保护妹妹的哥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妈,您别这么想……”林峰试图解释。
“我就是这么想的!”赵惠敏打断他,“你们谁敢动小晚房间里的一根头发,我就跟你们拼命!”
争吵最终在林国栋“都少说两句”的和稀泥中不了了之。
但当天晚上,赵惠敏就发现,孙丽把这件事发到了朋友圈。
没有指名道姓,但字字诛心。
“摊上一个活在幻想里的长辈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为了一个早就没指望的人,全家都得跟着受罪,连孩子的正常需求都不能满足,呵呵,心寒。”
下面,还有好几个亲戚的点赞和评论。
“怎么了这是?”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想开点。”
赵惠敏看着那条朋友圈,拿着手机的手抖得厉害。
她感觉自己像个笑话,一个被全世界孤立和嘲笑的、疯狂的老太婆。
04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每一根。
真正的爆发,在一个看似平常的下午。
赵惠敏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是她七年前委托的一位私家侦探打来的。
“赵大姐,有消息了。一个非常模糊的线索,在西北边的一个省份,有人说几年前在一个黑砖窑见过一个跟您女儿很像的女孩。”
这个消息,像是一道惊雷,在赵惠敏死寂的心湖里炸开了花。
“真的吗?消息可靠吗?”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不好说,年代有点久了,但值得一试。不过……去那边核实的费用不低,您看……”
“钱不是问题!多少钱我都给!”赵惠敏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挂了电话,她立刻开始筹钱。这些年的积蓄早就花光了,她唯一的资产,只剩下自己名下的一套老破小。那是她准备留给林晚的嫁妆。
她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联系了中介,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急售。
孙丽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当天就带着林峰冲回了家,一进门就摔了茶杯。
“妈!您是不是疯了!您要卖房子?”
“这是我的房子,我有权处理。”赵惠信冷静地看着她。
“您的房子?您忘了当初买这房子的时候,我们也出了钱的!”孙丽开始胡搅蛮缠,“您凭什么一个人做主!”
“就凭房产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
“我不管!这房子不能卖!”孙丽彻底撕破了脸,“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您就要把自己的养老本都搭进去?您到底要把我们这个家拖垮到什么地步才甘心!”
林峰也一脸为难地劝道:“妈,您冷静点,万一又是骗子呢?”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去!”赵惠敏的态度无比坚决,“那是你妹妹!你的亲妹妹!”
“希望?什么希望!”孙丽尖叫起来,说出了那句最恶毒的话。
“七年了!她一个女孩子,就算还活着,你以为她还能是什么好样子吗?说不定早就在哪个山沟里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你把她找回来干什么?给我们增加一个累赘吗?我告诉你,就算她回来了,我也不会伺候一个残废!”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赵惠敏死死地盯着孙丽,眼睛里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她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狠狠地抽在孙丽的脸上。
“你这个畜生!你说的不是人话!”
“你给我滚!带着你的男人,你的儿子,都给我滚出这个家!”
“从今往后,我没有你这个儿媳,林峰,你要是还认她做老婆,你就不是我儿子!”
赵惠敏像一头发狂的母兽,将两人推出门外,然后“砰”的一声,重重地甩上了大门。
世界,终于清静了。
05
赵惠敏用最快的速度卖掉了房子,拿着那笔钱,她没有丝毫犹豫,一半交给了那位奔赴西北的私家侦探,另一半,她拿着所有的资料,再一次走进了警察局。
她跪在接待的年轻警官面前,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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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同志,求求你们,最后再帮我一次。这是我全部的家当了,只要能找到我女儿,我做牛做马都愿意!”
看着眼前这位几乎被耗干了所有生命力的母亲,年轻的张警官郑重地点了点头。
几天后,西北边陲,一个尘土飞扬的非法砖窑,被警笛声包围。
行动异常顺利,大部分工人都被解救,几个窑主和打手被当场控制。
张警官押着一个工头,厉声问道:“所有人都出来了吗?还有没有被关起来的人?”
那工头眼神躲闪,哆哆嗦嗦地说:“没……没了,都在这了。”
张警官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不对劲。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一堵看起来很新的墙壁上。这堵墙和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刚刚砌好不久。
他走过去,敲了敲。
是实心的。
但他没有放弃,而是贴着墙壁,仔细倾听。
在机器的轰鸣和人群的嘈杂中,他仿佛听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像是呜咽,又像是某种东西刮擦墙壁的声音。
“队长!”他立刻喊道,“这堵墙有问题!”
队长过来查看后,也皱起了眉。时间紧迫,不容犹豫。
“破开!”
一声令下,几个年轻力壮的警员抡起消防锤和撬棍,狠狠地砸向墙壁!
“轰——!”
砖石迸溅,尘土弥漫。
墙壁被砸开一个大洞,一股混合着血腥、排泄物和腐烂的恶臭,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熏得所有人连连后退。
洞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张警官强忍着恶心,打开强光手电照了进去。
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里面的景象。
那一瞬间,身经百战的张警官,愣住了。他身后的所有警察,全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