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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灰兔
图片丨受访者提供
2025年,中国越野跑圈迎来了一位出人意料的“闯入者”。
对于越野跑爱好者,王汝琴无疑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在今年的越野赛场上,他崭露头角,大境门、大蜀道,仅靠两场比赛,斩获两个亚军,ITRA表现分飙升至839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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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并不是横空出世的天才,而是一个在马拉松领域已小有名气的精英。作为挑战者俱乐部的精英队员,以及成都马拉松“大众一姐”舒梦的男友,在刚刚过去的这个赛季,他凭借全马217的成绩,成功栖身中国马拉松百强榜,是体制外跑者中不容忽视的“肩部”力量。
然而,站在2025年末的节点上,这位自动化专业出身、半路出家的跑者,正试图在一场新的游戏中寻找生存空间。在马拉松“肩部”精英所面临的成绩焦虑、生存压力的围城之下,越野跑,会是另一个出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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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拉松精英的狼狈越野
在大蜀道100越野赛的赛道上,王汝琴遇到了麻烦:
他发现手中的登山杖完全不听使唤。
“赛前彪哥给我带了杖,但我之前也没碰过这个东西。”王汝琴苦笑着描述当时的窘境,“在赛道上都跑了10多公里了,我都还没搞懂登山杖怎么用,我一杵它就掉,松松垮垮的。”他不懂得如何锁死卡扣,只能把绑带缠在手上,靠蛮力拽着杖跑。直到翻过了第一个大爬升点,他才在一片慌乱中琢磨出登山杖的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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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蜀道100越野赛上,王汝琴还戴着无锡马拉松的粉色手套,显示出和其他越野选手不同的一面
补给策略更是一片空白。跑马拉松时,他精确地知道哪一公里吃胶、哪一公里吃盐丸。但在越野赛道上,节奏被打乱得支离破碎。“我都跑了10多公里了,我都还没来得及吃胶,总感觉自己手忙脚乱的。”
尽管技术和战术上都显得狼狈,但他的身体却在某些方面展现出了惊人的适应性。他的老家在四川泸州古蔺,郎酒的产地,一个平均海拔一千多米的山区。山路、石板路、泥土路,是他童年记忆的一部分。这份深植于肌肉记忆中的本能,让他在面对复杂路况时显得游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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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路跑选手而言,有句话是“上坡如虎,下坡如鼠”,下坡技术往往是最大的短板,需要大量针对性训练才能克服恐惧、建立技巧,而王汝琴似乎跳过了这个艰难的学习过程。“赛后复盘的时候,发现我在下坡基本没有被前面的精英选手拉开差距。”他回忆到。
但他并不觉得作为马拉松精英选手,跑来参加越野赛属于“降维打击”,“路跑的节奏是平稳的,但是越野跑的节奏总是会被打乱,而且用的肌肉也完全不同。”山野给了他成绩,也给了他最直接的“回敬”。
大蜀道的比赛结束后,他经历了前所未有的肌肉酸痛。“臀部,还有髋附近的肌肉,髂胫束,腰也直不起来,后面几天,甚至起不来床。”那几天,他只能依靠慢跑、按摩、冲击波理疗,来缓解身体的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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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出pb,却放弃了这个赛季
“我觉得这个赛季继续练下去,哪怕再跑个216,甚至215,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2025年10月19日的随州马拉松,王汝琴跑出了自己的pb,却并不满意,甚至进一步放弃了接下来的赛季。
那天王汝琴状态极佳,前程奔着215的成绩而去,却在最后几公里遭遇岔气,最终以2小时17分23秒完赛。虽然同样创造了个人最好成绩,但他却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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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州马拉松,王汝琴最后几公里发挥不好,但依旧跑出了217的pb成绩
“大家觉得215是个坎,215以内才会有人去看到你。”王汝琴算得很清楚,在这个赛道拥挤成绩贬值的时代,“215以内”实际上意味着必须跑进214开头。
在当前的中国马拉松生态中,2小时10分以内的顶级选手拥有关注度和更好的赞助,而像王汝琴这样全马PB在2小时17分左右的选手,正处于一个尴尬的夹缝中:他们比大众跑者快得多,却离“成名”始终差着一口气。
他原本计划在下半年去南京马拉松冲击成绩,但随州一战让他意识到,受限于目前的训练水平和身体消耗,这个赛季冲进215的希望渺茫。“既然达不到我想要的高度……我就觉得跑出来没什么意义。”
这种“无意义感”并非矫情。对于没有体制内工资保障的王汝琴来说,每一次全力的全马冲刺都是对身体的巨大损耗,如果不能换来赞助门槛的突破,这种损耗就是亏本的。
他对教练魏彪说:“要不我想去跑一下越野,我想去试一下。下半年冲不到我自己的目标了,再消耗下去,我觉得没什么意义。”
教练同意了。
就这样,在职业生涯最高光的时刻之一,他选择了主动“放弃”这个马拉松赛季,短暂离开了这条他奋斗了多年,却似乎越来越拥挤、越来越难以呼吸的柏油赛道,跑进了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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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野生”的,也要活得像个职业
王汝琴身上有一种非常典型的“体制外职业选手”的气质:务实、精算、且充满危机感。他并非体育特长生,他的跑步之路,源于大学校园里一次略带“无知者无畏”的尝试。
“刚入学,我体测一公里跑的是3分29秒,我觉得自己挺快的,就申请去参加新生运动会。”带着这份自信,他穿着一条运动长裤和普通运动鞋,站上了新生运动会1500米的起跑线,结果并没跑出太好的成绩,但同时凭借这个契机,他加入了大学的跑步协会。
真正的转折点,是“高校百英里接力赛”。为了备战这个16公里的比赛,他开始进行长距离训练。跑步的天赋逐渐显现,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新生,跑出了队里最快的成绩。2019年,他的第一场半马——广安半马,成绩是1小时26分52秒,奖励前20名,他跑了第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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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校百英里的比赛中,因为当天天气太热,很多水平更高的学长跑崩,而王汝琴跑出了队伍的最好成绩
命运似乎总爱跟他开这种“差一点”的玩笑。
大学生活,跑步成了他生活中最重要的注脚之一。他痴迷于提升,痴迷于和校田径队里一直压着他的那位学长一较高下。“我一直只拿到第二名,”他笑着说,“学长冲刺能力很强,每次都是最后超过我。”为了打破校运会5000米16分47秒的记录,他和学长两人天天跑5公里,你带我带你,一起在学校里训练。
从18分半,到17分半,再到16分半,他的5公里成绩一路飞涨。大三那年,他和学长双双打破校记录,学长跑了16分31,他跑了16分33,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直到最后一年,他才终于赢了那位亦师亦友的学长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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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运会上,王汝琴和学长易明两人在最后展开激烈较量,双双打破学校保持了27年的记录
疫情期间,他暑假在家,为了赚取生活费,去县城的工地上干了两个月门窗安装的活。这是一个强体力劳动,早上八点半上班,晚上六点下班,但为了赶工期,加班到八九点是常态。一天12个小时,工资不到两百元。只有在偶尔不加班的晚上,他才会拖着疲惫的身体,出去跑一跑。
这份经历也锤炼了他的意志。回到学校后,他的成绩迎来了爆发。2020年10月7日,汶川半马,1小时20分;一个月后,营山马拉松,1小时14分。那场比赛奖励前六,他又跑了个第七。
一个非科班出身的工科生,靠着热爱和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在马拉松赛道上跑出了名堂。毕业后,他进入一家锂电池公司担任设备助理工程师,却感觉这种安稳的生活“像在躺平一样,有点混吃等死的感觉”。
跑步,成为他生活中不多的变量。当时他和女友舒梦异地,公司宿舍与舒梦住处相距21公里。“我可能今天早上跑过去,然后就在公司那住两天,”他描述着那段奔跑的日子,“过两天我又从那边跑回来,正好每趟一个半马。”
2023年,面对行业不景气和裁员潮,看着应届生一个个离开,他感到一种恐慌。6月12日,趁着挑战者俱乐部招募试训队员的机会,他毅然辞职,第二天就拖着行李箱直奔昆明高原。
在这个没有“编制”保护的丛林里,他和女友舒梦——成都跑圈著名的“大众一姐”——组成了一个微型的经济共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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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汝琴和舒梦,这对跑圈的“神雕侠侣”,经常一起参赛,一起站台。滑动查看更多图片
“其实我成绩比她好,但这并不代表我挣得比她多。”王汝琴很坦诚地谈论着这对“跑圈情侣”的经济账。舒梦虽然全马成绩受困于伤病停留在2小时40分左右,但在四川省内的女子比赛中具有极强的统治力,“基本上都是站台选手”,竞争压力小,收入反而稳定。而王汝琴则需要在竞争惨烈的男子组中,去争夺那几千块钱的奖金。
他们过着一种双重生活:一方面,像体制内运动员一样,一年两场严格的训练;另一方面,到了比赛季,他们又必须像自由职业者一样,精明地计算着每一场比赛的投入产出比。
这种生存压力直接塑造了他们的训练模式。“体制内的人一年四季围绕训练,而我们冬训夏训之外,都是以比赛为主。”因为频繁参赛导致身体疲劳,周中根本无法安排强度课,只能跑慢跑恢复,配速往往在5分以外。为了生存,王汝琴曾在一个周末连续参加两场不同的比赛,甚至因为过度参赛导致腓骨长肌拉伤,走路都瘸了,却还是用针灸扎一下,第二天接着跑。
这种“以赛代练”的模式,既是生存之道,也是限制他们成绩进一步突破的隐形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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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跑:一条更快的成名之路?
连续两场越野赛的成功,让王汝琴站在了一个新的十字路口。
“马拉松需要三五年的深耕沉淀,如果你不扎根,不可能一出来就很厉害。但越野跑不一样,很多新人突然冒出来就能拿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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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汝琴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个圈层的温差。在他看来,越野跑圈虽然也有顶尖大神,但整体的“内卷”程度远不如马拉松。对于一个拥有2:17全马实力的选手来说,带着强大的有氧能力进入越野赛,这似乎是一条通往“被看见”的捷径。相比于在马拉松赛道上死磕那几分钟的成绩,越野跑展现出更快,更灵活的可能性。
“马拉松的曝光度很小,大家只看成绩。你必须要跑得快,拿第一,所有的重心都在头部选手身上,没人关心后面的人。”对于一个2:17水平的选手,无论他在背后付出了多少汗水,只要没有冲进那个顶尖的时间线,他在商业价值上就是“透明”的。
而越野跑,凭借着其独特的户外美学和更强的商业故事性,正在成为品牌营销的新宠,也意味着更多的签约机会。王汝琴敏锐地嗅到了这种风向的变化。他坦言,接下来的重心可能会向越野方面倾斜,甚至已经在规划明年去港百试一试运气。
他和舒梦都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压力摆在眼前。对于王汝琴来说,无论是柏油路还是碎石坡,本质上并没有区别——那都是一种生存的道路,哪里的收获更丰厚,哪里的竞争更小,他就奔向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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