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万,一分都不能少!”
一个粗粝的男声像炸雷一样在小小的面馆里滚过,震得墙上挂着的价目表都仿佛在微微发颤。
李建诚的大脑“嗡”的一声,几乎无法思考。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又看了看他身后坐着轮椅、脸上毫无表情的女人张岚,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的妻子孙娟紧紧抱着三岁的儿子,孩子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小手死死抓着妈妈的衣襟。
“大哥,我们再商量商量,这个数目,我……我实在是拿不出来啊。”李建诚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哀求。
“商量?我妹妹下半辈子都毁了,八级伤残的鉴定报告在这儿摆着!你一句拿不出来就想算了?”男人“啪”的一声将一沓文件摔在油腻的餐桌上,指着李建诚的鼻子吼道,“今天你要是拿不出这笔钱,我让你这店也别想开下去!”
小小的“建诚面馆”,这个承载了一家三口所有生计和希望的地方,此刻像是被寒冬的风暴席卷,冰冷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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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时间倒回三个月前,这家面馆还是整条街上最充满烟火气的地方。
“建诚面馆”店面不大,拢共也就六张桌子。但因为用料实在、价格公道,尤其是那碗八块钱的招牌打卤面,汤浓卤香,面条劲道,深受街坊邻居和附近工人的喜爱。
李建诚和妻子孙娟,每天凌晨四点就得起床。和面、备料、熬汤,夫妻俩像两只不知疲倦的陀螺,从天黑忙到天黑。
这家店,是他们全部的指望。
三岁的儿子乐乐马上要上幼儿园了,光是一年的学杂费就要一万多。李建诚乡下的老父亲有常年的高血压,每个月的药费不能断。而他的母亲,最近总是说腰疼,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情况不太好,建议做个更详细的检查,这又是一笔未知的开销。
一家人的吃穿用度,人情往来,全压在这六张桌子、一碗碗八块钱的面条上。
李建诚不敢病,不敢停,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根被拧到最紧的发条,只要稍微一松懈,整个家就可能散架。
“老弟,老样子,一碗打卤面,多加点卤!”一个爽朗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是住在附近小区的王大爷,退休好几年了,几乎每天雷打不动地来这儿吃午饭。
“好嘞,王大爷您坐!”李建诚麻利地应着,从锅里捞出滚烫的面条,浇上两大勺香气四溢的卤子,又顺手卧了个荷包蛋盖在上面。
“今天这卤子又香了啊。”王大爷吃得心满意足。
“您爱吃就行,”李建诚憨厚地笑着,“您慢用,不够我再给您加。”
对于这些老顾客,李建诚总是格外用心。他觉得,开门做生意,靠的就是人心和口碑。他相信只要自己踏踏实实地干,日子总会一点点好起来。
那时候的他,从未想过,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会让他这点朴素的希望彻底粉碎。
02
面馆生意好,人来人往,地面卫生就成了个大问题。
特别是午高峰和晚高峰,汤汤水水洒在地上是常有的事。孙娟只要一有空,就会拿着拖把把地拖一遍,保持店里的干净。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刚拖完的瓷砖地面,总是特别滑。
有一次,一个年轻小伙子急匆匆地跑进来,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就摔得四脚朝天。幸好他反应快,一把扶住了旁边的桌子,才没摔倒。
“哎哟!”小伙子拍着胸口,吓出了一身冷汗。
李建诚和孙娟也吓坏了,赶紧跑过去。“小伙子,没事吧?对不住对不住,刚拖的地。”
“没事没事,就是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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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出事,但这给李建诚敲响了警钟。万一真有人摔了,那麻烦就大了。
当天下午,他就去买了一个亮黄色的警示牌,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小心地滑”。只要孙娟一拖地,他就立刻把牌子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不仅如此,从那以后,只要看到有客人进来时地面是湿的,他都会在门口大声提醒一句。
“您慢点走,地上刚拖过,有点滑。”
“大姐,看着脚下啊!”
这句话,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街坊邻居们也都习惯了,甚至还会开玩笑说:“建诚,你这嗓门比警报器还管用。”
李建诚只是嘿嘿地笑。他觉得,做生意,安全是第一位的。自己多提醒一句,就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他把能想到的、能做到的防护措施全都做了。他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可他万万没想到,意外的发生,有时候根本不讲道理。
03
那天下午两点多,正是午高峰刚过,店里人不多的时候。
一个名叫张岚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打扮得很时髦,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手机,似乎在跟人发信息。
“老板,一碗打卤面。”她头也没抬地说道。
“好嘞。”
当时孙娟刚刚拖完地,黄色的警示牌就立在门口不远处。李建诚正在后厨下面,听到声音,习惯性地朝门口喊了一句:“您好,小心地滑!”
不知道是张岚没听见,还是根本没在意。她径直走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继续玩着手机。
一碗热气腾腾的打卤面很快就端了上去。
八块钱,一顿再普通不过的午餐。
张岚吃完面,起身去前台结账。她依然拿着手机,似乎在跟谁语音通话,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情。
悲剧就在她转身离开的一瞬间发生了。
或许是走得太急,或许是地面确实还有些湿滑,或许是她的高跟鞋底太光滑。只听“啊”的一声尖叫,紧接着是“咚”的一声闷响,张岚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手机飞出去好几米远,屏幕瞬间碎裂。
李建诚和孙娟魂都吓飞了,赶紧冲过去。“大姐!大姐你怎么样?”
张岚躺在地上,脸色惨白,抱着自己的右腿痛苦地呻吟,额头上全是冷汗。
李建诚不敢耽搁,立刻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在医院里,经过一系列检查,结果出来了:右腿胫骨平台骨折。医生说伤情很复杂,需要立刻手术,而且术后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最终,经过司法鉴定,张岚的伤情被评定为八级伤残。
这个结果像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了李建诚的心上。他知道自己有责任,也准备承担。他东拼西凑,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又跟亲戚借了一些,凑了五万块钱,希望能先垫付医药费,再慢慢商量后续的赔偿。
可他没想到,等来的是张岚家人带来的一张索赔单。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误工费、护理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总计:二十八万元。
04
二十八万,对李建诚来说,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
他把面馆这几年的流水翻来覆去地算,把每一笔开销都抠到极致,刨去所有成本和一家人的生活费,一年到头也就能攒下三四万块钱。
这二十八万,等于要了他和这家店的命。
“大哥,二十八万,你就算把我这店卖了,把我这个人卖了,也凑不齐啊!”李建诚几乎是在哀求,“您看,医药费我们承担,后续的康复费用我们也会负责,能不能……能不能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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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岚的哥哥,那个叫张强的男人,冷笑一声:“少一点?我妹妹现在每天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医生说以后走路都可能一瘸一拐的。她才三十多岁!你拿什么赔她的下半辈子?”
“我真的不是不想负责,我是真的没钱……”
就在李建诚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个电话又把他打入了更深的冰窖。
电话是老家的父亲打来的,声音焦急万分:“建诚,你妈……你妈不行了,刚才突然腰疼得晕过去了,送到县医院,医生说是什么椎管瘤,压迫神经了,必须马上手术,不然可能会瘫痪!”
“手术费要多少?”李建诚声音都在发抖。
“医生说,最少……最少也要五万。”
五万!
李建诚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他手里那几万块钱,是准备赔给张岚的,现在母亲又等着这笔钱救命。
钱,钱,钱!所有的路,都被钱给堵死了。
那天晚上,李建诚第一次跟张强拍了桌子。
在社区调解室里,张强依旧不依不饶,咄咄逼人。
“我不管你家谁病了谁死了,今天这二十八万你必须给个说法!”
李建诚双眼通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他猛地站起来,指着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句地吼道:“我妈躺在医院里等着钱做手术,我儿子等着交学费,我全家都指着那个小面馆活命!二十八万,我现在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一丝豁出去的疯狂。
“你要是真想要,那就只有一条命,你拿得走,就拿去!”
05
僵持和拉扯持续了半个多月。
张岚那边寸步不让,甚至找来了媒体,在店门口堵着李建诚,说他开黑心店,害人致残还不想负责。
一时间,“建诚面馆”的名声臭了。别说生意了,就连路过的人都会指指点点。
李建诚被折磨得心力交瘁,短短半个月,瘦了十几斤,头发都白了一圈。
母亲的手术不能再拖了,他咬着牙,跟所有能开口的亲戚朋友都借了个遍,高利贷的电话他也打过,可那利息他根本还不起。
最后,他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卖店。
这个他和妻子倾注了所有心血,赖以生存的小店,终究是保不住了。
经过中介的撮合,最终他和张岚一家达成了协议。他把店盘出去,拿到二十五万,全部赔给张岚。剩下的三万,他再想办法去凑。
签字那天,约在了面馆里。
店里已经搬空了,显得格外冷清。李建诚拿着笔,手抖得厉害。他看了一眼身旁默默流泪的妻子,又看了看协议上那个刺眼的数字,心中五味杂陈。
只要签下这个字,他和张岚的纠纷就结束了。但他的家,他的未来,也可能就此坠入深渊。
张强在一旁催促着:“快签啊,磨磨蹭蹭干什么?拿了钱我们也好给我妹继续治病。”
李建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笔尖重重地落向了纸面。
就在这时,面馆那扇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是王大爷。他脸色严肃,径直走到桌前,一把按住了李建诚准备签字的手。
“建诚,先别签字!”王大爷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所有人都愣住了。
张强皱起眉头,不耐烦地喝道:“你个老头子来干什么?别在这儿多管闲事!”
王大爷看都没看他,目光锐利地盯着轮椅上的张岚,然后又转向李建诚,一字一顿地说道:“这钱,你不能给。他们,不能拿!”
他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部老旧的智能手机,举到众人面前。
“在给钱之前,你先看看这个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