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二姑,你们这就要走?别啊!哪怕借我三千块钱应急也行啊!”
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半个身子都要探出防盗门去。
手里那个还没熄屏的手机,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谁碰谁烫手。
刚才还满屋子飘香的烟酒味,此刻只剩下一股子人走茶凉的酸涩。
我扶着门框,原本绝望扭曲的脸庞,在确认楼道里再无人影后,一点点地平静了下来。
我慢慢直起腰,甚至还有闲心伸手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尘。
嘴角那一抹苦笑,逐渐变成了一种看透世事的冷冽。
01
故事的起因,还得从半个月前那个让人透不过气闷热的黄昏说起。
我叫梁志远,今年三十五岁,一个放在人堆里瞬间就会消失的普通男人。
我在城西的那家老机械厂干了整整十二年,混到了个车间小班长的位置。
说是班长,其实就是个受气包,上头挨骂,底下受气,工资条上的数字却十年如一日地稳定——四千五。
那天厂里的中央空调坏了,车间里温度高达四十度,汗水顺着安全帽的带子往下流,蛰得脖子生疼。
下班铃声响起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从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刚爬出来。
我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手电动车,晃晃悠悠地往家走。
路过街角那家生意冷清的彩票站时,心里头莫名其妙地冒出一股子烦躁。
兜里正好有一张皱皱巴巴的二十块钱,是早上买早点剩下的。
平时我这人抠门,一块钱恨不得掰成两瓣花,毕竟家里还有房贷,还有个身体不好的媳妇。
可那天,或许是老天爷看我这辈子过得太苦,想给我开个玩笑。
我鬼使神差地停下车,走了进去,把那二十块钱拍在玻璃柜台上,说了句:“老板,机选十注双色球。”
老板是个谢顶的中年人,抬头看了我一眼,大概是看惯了我这种做发财梦的打工仔,也没搭话,机器“滋滋”响了两声,吐出一张彩纸。
我甚至都没看一眼上面的号码,随手就把彩票塞进了那个沾满油污的工装裤兜里。
那时候的我,脑子里只想着回家能不能喝上一口冰镇的凉白开。
根本没想到,这轻飘飘的一张纸,即将像一块巨石,砸碎我原本平静如死水的生活。
当晚回到家,媳妇何秀兰正在厨房里炒那个万年不变的土豆丝。
秀兰是个好女人,跟着我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从不抱怨,就是身子骨弱,常年吃药。
我开了瓶两块五的啤酒,光着膀子坐在那台显像管都要老化的大屁股电视机前。
电视里正播着开奖直播,主持人念着那些毫无规律的数字。
我百无聊赖地掏出那张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角的彩票,漫不经心地对着。
第一注,没戏。
第二注,差得十万八千里。
我喝了口酒,心里自嘲地想,梁志远啊梁志远,你就是个劳碌命,别做梦了。
眼光扫到第五注的时候,我的眼神突然凝固了。
红球:03,08,15……
电视里的球一个个滚落,我手里的彩票上的数字,就像是有了生命一样,一个个跟它们重叠在一起。
当最后一个蓝球“12”稳稳当当地落在屏幕正中央时,我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闷棍。
世界在那一瞬间安静了。
只有厨房里抽油烟机的轰鸣声显得那么遥远。
我手里的啤酒瓶,“咣当”一声,直直地砸在了地板砖上。
啤酒沫子溅了一地,酒味瞬间弥漫开来,但我根本感觉不到。
秀兰举着锅铲跑出来,一脸心疼地喊:“怎么了?怎么了?我就炒个菜的功夫,你咋还把酒打了?”
我看这秀兰,嘴唇哆嗦着,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我像个溺水的人抓救生圈一样,一把拽住秀兰满是油烟味的手。
我把那张彩票怼到她眼前,指着电视屏幕,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满脸。
“秀兰……咱们……咱们不用再为那三十块钱药费发愁了。”
“咱们……中了。”
秀兰一开始以为我在说胡话,直到她仔仔细细对了三遍,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那天晚上,我们两口子像做贼一样。
把家里的防盗门锁了三道,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连灯都不敢开太亮。
我们在被窝里用手机计算器算了一整夜。
扣掉税,大概能到手一百五十万。
一百五十万啊!
对于我们这种甚至为了五毛钱菜价都要跟小贩磨半天嘴皮子的家庭来说,这就是天文数字。
我盘算着:先把那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的三十年房贷一次性结清。
然后带秀兰去省城的大医院,找最好的专家,把她的老胃病彻底治一治。
再给家里换套像样的家具,把那个用了十年的破冰箱扔了。
哪怕是这样花,还能剩下一大笔钱存着养老。
那一夜,我看着天花板上的霉斑,觉得它们都变成了盛开的花朵。
第二天去领奖的时候,我甚至紧张得有些神经质。
我戴了个黑口罩,顶着顶鸭舌帽,还特意穿了件破夹克,生怕被人认出来。
直到那张银行卡真真切切地握在手里,看着ATM机屏幕上那一长串令人眼晕的零,我的心才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我和秀兰商量好了,这事儿坚决不张扬。
我们还是照常上班,照常买菜,这钱就当是老天爷给的保命符,藏在贴身衣兜里。
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
或者说,在这个屁大点的小县城,根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坏就坏在我那该死的虚荣心上。
领奖回来的第三天,我看秀兰还在用那瓶兑了水的洗面奶。
我心里一酸,想着怎么也得补偿她一下。
我硬拉着她去了市里的商场,给她买了一套平时她看都不敢看的高档护肤品,花了三千多。
结账刷卡的时候,我那种豪气干云的样子,恰好被隔壁柜台的一个熟人看见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们小区出了名的大喇叭——王大妈。
王大妈那双眼睛,简直比X光还毒。
她当时就凑上来,阴阳怪气地说:“哟,志远发财了啊?这么贵的抹脸油,眼都不眨就买了?”
秀兰脸皮薄,不会撒谎,支支吾吾地说:“啊……志远最近……发了点小奖金。”
就这一句“小奖金”,到了王大妈嘴里,经过几个小时的发酵,味道全变了。
等我们回到家,小区里的大爷大妈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那种眼神里,有羡慕,有嫉妒,还有一种让我后背发凉的探究。
到了晚上,这谣言已经像是插了翅膀一样,飞回了几十里外的老家农村。
谣言这东西,越传越邪乎。
等到传到我那七大姑八大姨耳朵里时,已经变成了“梁志远中了五百万大奖,要在城里买别墅了”。
于是,我家那扇平时除了收电费的没人敲的防盗门,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热闹。
第二天是个周六,我刚起床刷牙,门铃就像催命鬼一样响了起来。
打开门一看,好家伙,门口站着的人能凑两桌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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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头阵的,是我那位平日里几乎不走动的二姑,梁桂芬。
二姑手里提着一箱不知名的杂牌牛奶,外加一网兜有些发黑的香蕉。
那张涂着厚厚粉底的脸上,堆满了让我起鸡皮疙瘩的笑容。
“哎哟,志远啊!二姑想死你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二姑就像坦克一样挤了进来。
紧跟在后面的,是表弟刚子,表叔老张,甚至还有两个我叫不上名字的远房亲戚。
不到十分钟,我家那原本就不宽敞的客厅,被塞得满满当当。
空气中瞬间弥漫着廉价烟草的味道,混合着各种体味,熏得人脑仁疼。
秀兰手足无措地给大家倒水,连个坐的地方都找不到。
大家伙先是假模假样地寒暄,夸我家房子收拾得干净,夸我气色好。
但那种贪婪的目光,就像是一群饿了半个月的狼,死死地盯着我这块刚出锅的肥肉。
还没喝两口水,二姑就忍不住了。
她把那杯水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叹了一口气,眼圈说红就红。
“志远啊,既然大家都是实在亲戚,二姑就不绕弯子了。”
“你也知道,你表弟刚子今年都三十了,好不容易谈个对象。”
“女方家里那是狮子大开口啊,非要市里一套房,还要二十万彩礼。”
“二姑家里那是砸锅卖铁也凑不齐啊。”
说到这,二姑居然真的挤出了两滴眼泪,一把拉住我的手。
“二姑听说你最近手头宽裕,发了大财。”
“你看在二姑小时候抱过你的份上,能不能先借给刚子四十万?”
“你放心,等刚子结了婚,我们慢慢还你。”
我心里一阵冷笑。
慢慢还?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几年前我爸住院,我跪在她家门口借两千块钱救急。
她隔着防盗门跟我哭穷,说家里揭不开锅了。
转天我就看见刚子骑着一辆五千多块的新摩托车在村口显摆。
现在一开口就是四十万,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还没等我拒绝,旁边的表叔也开了口。
“志远啊,二姑家急,表叔家也急啊。”
“你表弟想搞个养猪场,现在猪肉行情好,就差启动资金了。”
“也不多,你就拿十五万就行,算你入股,年底给你分红!”
我看着这一张张蠕动的嘴脸,听着这些荒唐的要求,心里那种悲凉感油然而生。
在他们眼里,我的钱不是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人人都有份。
如果不给,那我就是忘恩负义,就是六亲不认。
这种道德绑架,像一根绳索,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就在我焦头烂额,不知该怎么把这群吸血鬼赶出门的时候,门铃又响了。
这次进来的,是重量级人物——我的大舅,刘富贵。
大舅一进门,屋里的喧闹声稍微小了一点。
毕竟大舅在家族里一直以“见过世面”和“有头脑”自居。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POLO衫,领子立着,胳膊下面夹着个鼓鼓囊囊的手包,派头十足。
“都在这吵吵什么呢?像菜市场一样!”
大舅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找了个最舒服的单人沙发坐下。
他眼神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我身上。
那种眼神,不像是在看外甥,更像是在看一个等待被开发的金矿。
也就是在那一刻,看着大舅那副深不可测的样子,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
既然你们都想来分一杯羹,那我就给你们演一出好戏。
一出让你们这辈子都不敢再来找我借钱的好戏。
02
大舅刘富贵,那是我们老刘家这边的“传奇人物”。
年轻时候倒腾过钢材,赔了。
后来开过饭店,也黄了。
但这几年,他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家族群里的“股神”。
虽然他那辆开了十年的破桑塔纳都卖了抵债,但他那张嘴是真能忽悠。
天天在群里发K线图,分析国家大势,满嘴都是“主力”、“洗盘”、“拉升”这些我们听不太懂的词。
据说他也带过几个人炒股,最后大家都赔得裤衩子都不剩,他却总能找到理由,说是“国际形势突变”或者是“你们心态不好”。
此刻,大舅坐在我家沙发上,慢条斯理地从兜里掏出一包硬中华。
他点上烟,深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眼神轻蔑地看着二姑和表叔。
“你们这些人啊,就是眼皮子浅。”
大舅指着二姑数落道:“借钱买房?那房子是死物,买了就跌!现在房地产什么行情你们不知道?”
又指着表叔:“养猪?那是辛苦钱,还要防着猪瘟,风险多大?”
“你们这一人分个几十万走,志远这点奖金够谁分的?”
“到最后,钱花光了,志远还是个穷光蛋,你们这帮亲戚能养他老?”
这一番话,说得二姑和表叔面面相觑,有些挂不住脸,但又不敢反驳大舅的“权威”。
我站在一旁,低着头,装作一副受教的样子,心里却在暗暗给大舅鼓掌。
说得好,接着说,只有把你捧得越高,后面摔得才越惨。
大舅看镇住了场子,转过头来,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志远啊,大舅是看着你长大的。”
“这钱来之不易,可不能让这帮败家亲戚给你分了。”
“你要想这辈子真正翻身,不做那个受气的车间工人,就得学会让钱生钱!”
我连忙点头如捣蒜,装出一副迷茫又渴望的眼神:“大舅,我也想啊,可我不懂啊。我就会干个钳工,哪里懂什么投资?”
大舅眼睛一亮,身子往前探了探,压低声音说:“大舅懂啊!”
“最近股市可是来了大行情,那是十年不遇的牛市!”
“大舅手里正好有内幕消息,盯准了一只科技龙头股,那是国家重点扶持的项目。”
“只要现在买进去,哪怕是闭着眼,不出一个月,你的资产就能翻倍!”
“到时候,一百五十万变成三百万,你拿出一半来分给亲戚们,大家不都念你的好吗?”
屋里的气氛瞬间变了。
刚才还想抢钱的亲戚们,一听说能翻倍,一个个眼珠子都绿了。
贪婪是人类最大的弱点。
二姑也不哭了,急切地问:“大哥,真能赚这么多?那我也想投点啊!”
大舅摆摆手:“你那三瓜俩枣的就算了,这需要大资金才有资格进场。”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
那眼神里,有期待,有怂恿,仿佛只要我答应了,他们明天就能跟着吃香喝辣。
我假装犹豫了很久。
我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最后,我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猛地一拍大腿。
“行!大舅说得对!”
“这钱借出去也就是填了无底洞,不如搏一把大的!”
“只要赚了三百万,咱们大家伙都能跟着沾光!”
我转头握住大舅的手,一脸诚恳地说:“大舅,这一百五十万,我就全交给你指挥了!你指哪我打哪!咱们全仓炒股!”
大舅被我这一捧,整个人都飘了。
他大概也没想到,平时那个老实巴交的外甥,今天居然这么有魄力。
当场,大舅就拿过我的手机,指导我下载了炒股软件,完成了开户。
为了演得逼真,我当着满屋子亲戚的面,把银行卡绑定了上去。
并且当场转入了两万块钱作为“启动测试资金”。
当然,他们只看到了我操作转账的动作,却没看清具体的金额,毕竟谁也不会把头凑到手机屏幕那么近去看那个小数点。
“好!”大舅一拍大腿,“志远有魄力!周一开盘,听我指令,全线杀入!”
送走了这帮亲戚,我和秀兰瘫坐在沙发上,相视苦笑。
“志远,咱们真要这么干?”秀兰有些担心,“这要是以后传出去……”
“传出去怕什么?”我点了根烟,眼神变得冷厉,“他们来借钱的时候,想过我们的死活吗?”
“如果不让他们彻底死心,这辈子咱们都别想安生。”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开始了我的“表演生涯”。
其实那天去领奖回来,我第一时间就把一百四十五万转了定期大额存单,剩下的几万块钱买了些黄金首饰藏在了床底下的暗格里。
那个炒股账户里,真的只有我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两万块钱私房钱。
但这并不妨碍我每天在家族群里“汇报战况”。
每天早上九点半,大舅的电话准时打过来,指挥我买入卖出。
他推荐的那些股票,基本都是些听都没听过的垃圾股。
我嘴上答应得痛快:“买了买了!全买了!”
实际上,我只是象征性地用那两万块钱买了几百股,剩下的操作全是在模拟盘软件上进行的。
哪怕是那两万块钱,在大舅的“英明指导”下,也没几天就亏了三千多。
但我发到群里的截图,全是经过我精心P过的,或者是截取的局部上涨画面。
第一天,我说:“赚了五千!”
群里一片欢呼,二姑发了好几个大拇指表情。
第三天,我说:“大舅太神了,今天又是个涨停板,赚了十几万了!”
这下群里炸锅了。
表弟刚子私聊我:“哥,以后赚钱了能不能借我买辆车?”
表叔也发语音:“志远啊,咱们可是亲叔侄,等你发财了,千万别忘了表叔。”
最得意的莫过于大舅。
他在群里简直成了神,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快感。
“我说什么来着?听我的没错吧!志远,一定要拿住!这才是刚开始,我们要看到五百万!”
看着他们在群里那副丑态,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深深的厌恶。
他们并不关心我每天过得怎么养,不关心这股市背后有没有风险。
他们只关心那串数字有没有变大,那是他们眼里的肥肉。
就这样,我在群里营造了一种“我赚翻了”的假象。
甚至有谣言说,我的资产已经超过两百万了。
这也导致每天晚上都有亲戚假装路过我家楼下,看看我有没有换新车,有没有买新家具。
为了配合这出戏,我和秀兰依然穿着旧衣服,骑着破电动车。
甚至在超市买菜都要为了几毛钱讨价还价,给外人一种“我们要攒大钱做大事”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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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天天过去,到了半个月后的那个周五。
那天的股市大盘其实很平稳。
但我知道,收网的时候到了。
我在网上下了个模拟炒股软件,把自己手里的持仓全部调成了暴跌的绿色。
并且制造了一张极其恐怖的“融资融券爆仓”的假截图。
下午三点收盘后,我给大舅打了个电话。
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快要虚脱了,带着极度的恐慌和颤抖。
“大……大舅……你……你晚上叫上二姑他们……来家里一趟吧……”
“怎么了?”大舅在那头还有些兴奋,“是不是又赚大发了?要请客?”
“这……这时候了还请什么客啊……”我带着哭腔,“出……出大事了……”
挂了电话,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乌云压顶,正如我此刻布下的局。
人性这场大戏,终于要迎来最高潮了。
03
那天晚上的雨下得特别大。
雷声轰隆隆地滚过天际,震得窗户玻璃嗡嗡作响。
这鬼天气,简直是为了今晚的“惨剧”量身定做的背景音乐。
我和秀兰特意没吃晚饭,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
地也没扫,桌子上堆满了泡面桶和空酒瓶,还有满地的烟蒂。
为了逼真,我还特意往衣服上泼了点白酒,让自己闻起来像个酗酒的醉鬼。
秀兰把头发揉得乱蓬蓬的,眼圈本来因为熬夜就有点黑,这下看起来更是憔悴不堪。
晚上七点半。
楼道里传来了那一阵熟悉的、乱糟糟的脚步声。
那是亲戚们特有的脚步声,带着急切,带着贪婪,唯独没有关怀。
大门被敲响了,不像是在敲门,倒像是在砸门。
我给了秀兰一个眼神,示意她坐到角落的小板凳上,开始她的“表演”。
秀兰低着头,肩膀开始一抽一抽地抖动,那种压抑的哭声,听得人心碎。
我深吸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一开,大舅那张红光满面的脸映入眼帘。
他身后跟着二姑、表叔、表弟刚子,还有那个平时除了借钱从来不露面的堂嫂。
这帮人居然手里还提着烧鸡、猪头肉,甚至还有两瓶五粮液。
看样子,他们是真的以为我要宣布分钱了,这是来开庆功宴的。
“哎呀,志远啊!你看你,还卖什么关子!”
大舅一进门,那大嗓门震得我耳膜疼。
“刚才电话里吞吞吐吐的,是不是赚太多了不敢说?没事,都是自家人,怕啥!”
二姑更是满脸堆笑,挤开我直奔客厅:“就是就是,我还特意去买了刚出锅的烧鸡,咱们今晚好好喝……哎?”
二姑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见了屋里的惨状。
满地的垃圾,昏暗的灯光,角落里哭泣的秀兰,还有我这一脸死灰、双眼通红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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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哪里像是千万富翁的家,简直像是刚被土匪洗劫过。
“这……这是咋了?”表叔手里提着的酒有点尴尬地悬在半空,“两口子吵架了?”
我没说话,像个行尸走肉一样走回沙发前,一屁股跌坐进去。
身体重重地陷在沙发里,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
我颤抖着手,从兜里掏出那个早已准备好的手机。
屏幕还亮着,上面是我特意放大的、那张惨不忍睹的账户截图。
一片刺眼的绿色,绿得让人心慌。
以及那几个血红的大字:强行平仓警告。
我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扔,“咣当”一声响。
“完了……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