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李伟推开家门的时候,一股浓郁的红烧肉香气扑面而来。
香味让他愣了一下,这味道太熟悉了,是母亲在世时最拿手的味道,肥而不腻,酱香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甜。
“小伟回来啦?快洗手,马上就开饭了。”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她叫王岚,是父亲李振国一个多月前请的保姆。
“王姨,辛苦你了。”李伟点点头,换了鞋。
客厅里,父亲李振国正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里的戏曲节目,脚边放着一个泡脚桶,热气正袅袅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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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李伟,李振国笑呵呵地招手:“回来了?快过来,你王姨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尝尝她的手艺,比你妈做的还地道!”
王岚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一份红烧肉,一份清炒时蔬,还有一碗西红柿鸡蛋汤,都是些家常菜,但色香味俱全。她麻利地摆好碗筷,又给李振国的泡脚桶里添了些热水,嘴里还念叨着:“李大哥,医生说您这腿要多用热水泡,活血化瘀,晚上睡觉才踏实。”
李伟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自从三年前母亲去世,父亲的身体和精神都垮了一大截。李伟自己开着个小公司,忙得脚不沾地,还有一个上初中的儿子要操心,实在分身乏术。虽然他每天都给父亲打电话,每周都坚持回来看他,但家里总是冷锅冷灶,一片清冷。
一个月前,父亲在浴室摔了一跤,虽然不严重,但彻底把李伟吓坏了。他这才下定决心,通过家政公司给父亲请了个保姆。
王岚就是这样来到他们家的。她看上去四十多岁,手脚麻利,话不多但眼力见十足。来了不到一个星期,就把这个冷清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饭桌上,王岚不停地给李振国夹菜,还细心地把鱼刺挑出来,把鱼肉放在他碗里。“李大哥,慢点吃,今天这鱼新鲜。”
李振国胃口大开,连连点头:“好吃,好吃!小伟,你尝尝,王岚这手艺真没得说。我这一个月,感觉人都胖了几斤。”
李伟夹了一块红烧肉,入口即化,确实是记忆中的味道。他看着父亲满意的笑容,心里对王岚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或许,花钱请个保姆,真的是最正确的决定。
吃完饭,王岚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李伟想去帮忙,被她笑着拦下了:“你们爷俩聊天,这点活我来就行。”
李伟陪着父亲看电视,父亲的精神头明显比以前好多了,话也多了起来。
“王岚这个人,真是没得说。心细,干净,做饭好吃。我这养老金一个月八千块,给她四千,剩下的钱,她还变着法地给我买营养品,给我调理身体。”李振-国感慨道,“比亲闺女还亲。”
李伟听着,心里有些愧疚。这些年,他只知道给父亲钱,却很少关心父亲真正的需要。
临走时,王岚已经把父亲换下来的脏衣服洗好晾上了,还给李伟打包了一份点心,让他带回去给孩子吃。
“路上开车慢点,有空常回来看看,李大哥一个人也挺孤单的。”王岚站在门口,像女主人一样嘱咐道。
“谢谢你,王姨,我爸就拜托你多费心了。”李伟由衷地说。
坐在车里,李伟回头看了一眼亮着灯的窗户,心里踏实了不少。他觉得,父亲的晚年生活,总算是有了着落。
02
安稳的日子没过多久,一个电话打破了李伟的平静。
电话是他的小姨,也就是母亲的亲妹妹打来的。
“小伟啊,我最近给你爸打电话,怎么老是一个女人接?说你爸在休息,不方便听电话。”小姨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
“小姨,那是我爸请的保姆,叫王岚,人挺好的。”李伟解释道。
“保姆?”小姨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上个星期,我提着水果想去看看你爸,结果也是这个保姆开的门。她客客气气地把我拦在门外,说你爸睡下了,不想见客。我站门口说了半天,她就是不让我进。你说说,哪有不让亲戚进门的道理?”
李伟心里“咯噔”一下。小姨是最疼父亲的亲戚之一,以前每次来,父亲都高兴得像个孩子。怎么会不想见呢?
“可能我爸那天确实身体不舒服吧。”李伟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已经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你可上点心吧!”小姨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你爸那个人,老实巴交的,别让人给骗了。那个保姆,我看着不像个省油的灯。”
挂了电话,李伟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决定第二天搞个“突然袭击”,亲自回去看看。
第二天下午,他特意没提前打招呼,直接开车回了父亲家。
开门的果然是王岚。看到李伟,她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adece的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热情的笑容:“小伟回来啦?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给你做点好吃的。”
“公司不忙,就回来看看。我爸呢?”李伟一边换鞋一边往里走。
“在卧室睡午觉呢。”王岚跟在他身后。
李伟径直走到以前的书房,那里曾是父亲待得最久的地方。父亲喜欢书法,以前每天都要练上几个小时。可现在,书桌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文房四宝被收得整整齐齐,显然很久没动过了。
他又走到阳台,父亲以前养了一只很名贵的画眉鸟,每天清晨都能听到清脆的鸟鸣。可现在,那个红木鸟笼空空如也。
“王姨,我爸的鸟呢?”李伟的心沉了下去。
王岚端着一杯茶走过来,笑着说:“哦,那只鸟啊,叫声太吵,还总掉毛,弄得家里不干净。我跟李大哥商量了,他就同意让我把鸟送给邻居了。他说,年纪大了,也懒得伺候了。”
李伟盯着王岚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
就在这时,卧室门开了,李振国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小伟?你怎么回来了?”
“爸,我回来看看您。您的鸟呢?”
李振国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王岚,才含糊地说道:“哦……送人了。人老了,没精力养了。”
李伟注意到,父亲说话时,眼神有些躲闪。整个下午,父亲都显得有些精神不济,大部分时间都是王岚在说话。
王岚不停地在李伟面前“诉苦”,说照顾老人有多辛苦,说李振国的身体有多少毛病,说自己每天起早贪黑,不光是做保姆,简直就是当女儿在伺候。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她的付出远远超过了那四千块的工资。
李伟越听越不是滋味,他感觉这个家正在发生一些他不知道的变化,而父亲,似乎正在被这个叫王岚的女人慢慢隔离开来。
03
又过了一个星期,李振国主动给李伟打了电话,语气异常严肃,让他晚上务必回家一趟,说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李伟心里揣着事,提前下班回了家。
一进门,就看到王岚在厨房里忙碌,桌上已经摆上了四五道菜。父亲李振国坐在沙发上,表情有些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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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什么要紧事啊,非得当面说?”李伟坐到父亲身边。
李振国清了清嗓子,看了一眼从厨房端菜出来的王岚,这才开口:“小伟,是这样……你王姨……她跟我提了个想法。”
王岚放下菜,擦了擦手,在李振国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低着头,一副羞涩又紧张的样子。
“你王姨,命苦,老公走得早,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现在孩子也成家了,她就一个人。她说,在我这儿干活,感觉找到了家的温暖。”李振国说得有些磕绊。
李伟皱起了眉头,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说……她也不想再东家西家地做保姆了,想找个安稳的伴儿,搭伙过日子。”李振国终于说到了正题,“她觉得我人不错,也愿意照顾我下半辈子。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搭伙养老’。”
“什么?”李伟像被雷劈了一样,猛地站了起来,“搭伙养老?爸,您没开玩笑吧?她图您什么,您不清楚吗?”
“你怎么说话呢?”李振国的脸一下子涨红了,“王岚不是那种人!她真心对我好!你整天忙工作,你知道我一个人有多孤独吗?是她陪在我身边,照顾我吃喝,陪我说话!”
王岚在一旁适时地抹起了眼泪,哽咽道:“小伟,我知道我配不上你爸。我就是个农村来的,没文化。可是,我是真心想跟李大哥好好过日子。我不要名分,也不图你们家的钱。只要有个地方住,能跟李大哥相互做伴就够了。你爸那8000块退休金,足够我们俩生活了。”
“说得真好听!”李伟气得发笑,“不图钱?不图钱你看上我爸什么?一个七十多岁,身体一堆毛病的老头子?你就是看上他这套房子,看上他这8000块的退休金!”
“李伟!你给我住口!”李振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伟的鼻子骂道,“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决定!王岚是个好女人,比你这个当儿子的强一百倍!”
父子俩的争吵声在客厅里回荡。李伟看着被王岚哄得团团转的父亲,又心疼又生气。他知道,再吵下去也没有结果。
“好,好,您自己的事您自己决定!”李伟气冲冲地摔门而出,“等您被骗得一无所有的时候,别来找我!”
车开出小区,李伟从后视镜里看到,王岚正攙扶着父亲站在窗前,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得意的微笑。
04
接下来的几天,李伟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之中。
他试着给父亲打电话,但每一次,电话接通后传来的都是王岚的声音。她的说辞总是那几句:“你爸在午睡呢。”“你爸去公园遛弯了,没带手机。”“你爸还在生你的气,不想接你电话。”
李伟感觉自己像被一堵无形的墙隔开了,他完全无法接触到自己的父亲。
这天,他正在公司处理文件,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是李伟吗?我是你爸的老邻居,你张叔。”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苍老。
“张叔?您好您好,有什么事吗?”李伟对这位张叔有印象,是和父亲几十年的老街坊了。
“小伟啊,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张叔的语气很犹豫,“关于你家那个保姆……”
李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张叔,您有什么话就直说!”
“我……我这几天,好几次看到,趁你爸睡午觉的时候,有陌生的男人来你家。那个保姆,跟人家在客厅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张叔压低了声音,“还有,昨天我看到她叫了个收废品的,把你爸书房里的一些旧书和老家具都给卖了!我问她,她说你爸同意的,说要腾地方。”
“什么?”李伟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那些旧书和老家具,都是父亲的心爱之物,他怎么可能舍得卖掉!
“小伟,你张叔多句嘴。”张叔语重心长地说,“那个女人,不简单。你爸好像被她迷了心窍,什么都听她的。你得赶紧回来看看,别让你爸吃了大亏啊!”
挂掉电话,李伟再也坐不住了。他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马上把那个女人赶出他家!
他要当面跟父亲对质,他就不信,父亲真的糊涂到了这个地步!
05
李伟一路把车开得飞快,心里燃着一团熊熊怒火。他已经想好了,今天就算跟父亲闹翻,也必须把王岚赶走。
然而,当他冲到家门口时,看到的却是让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楼下停着一辆救护车,红蓝色的警示灯无声地闪烁着。几个邻居围在一起,对着他家门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李伟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疯了一样地推开人群,冲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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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门大开着,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在屋里勘察,两个医护人员正从卧室里抬出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
李伟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王岚正坐在沙发上,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她看到李伟,立刻扑了过来,抓住他的胳膊:“小伟啊!你可算回来了!你爸他……他没了啊!”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伟双眼赤红,声音嘶哑地吼道。
王岚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讲述着。
“今天下午,李大哥说他胸口有点闷,我想扶他去床上躺会儿……可刚走到卧室门口,他就……他就一下子倒下去了……我赶紧打了120,可是……可是医生来了,说已经不行了……是突发心梗……”
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真实,仿佛真的失去了至亲之人。
警察过来做了简单的询问,根据现场情况和王岚的口供,初步判定是突发疾病导致的自然死亡,排除了他杀的可能。
李伟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呆呆地看着那张盖着白布的担架被抬出去,直到救护车的鸣笛声远去,他都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前几天还跟他大吵一架的父亲,那个固执又可爱的老人,就这么没了?
他甚至没来得及跟父亲好好道个歉。
邻居们都过来安慰他,说王岚真是个好保姆,发现得及时,抢救得也及时,只可惜人没救回来。
李伟看着在人群中哭得几近昏厥的王岚,心里充满了怀疑和愤怒,但他没有任何证据。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人,在他父亲的家里,扮演着一个悲痛欲绝的未亡人角色。
葬礼办得很简单。自始至终,王岚都以家人的身份忙前忙后,接待亲友,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悲伤。不明就里的亲戚朋友,还纷纷称赞她有情有义。
李伟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06
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李伟一个人回到了父亲的房子。
屋子里还残留着葬礼的萧瑟气息,父亲的黑白遗像摆在客厅中央,照片上的他,笑得那么慈祥。
王岚穿着一身黑衣,眼睛红肿,正在屋里默默地收拾东西。她看到李伟,叹了口气,用沙哑的声音说:“小伟,节哀。你看,这家里有什么东西要留下的,你先收起来。剩下的,我就慢慢处理了。”
她说话的语气,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女主人。
李伟没有理她,只是径直走到父亲的遗像前,默默地站着。悔恨、愤怒、悲伤,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王岚走过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
“请问,这里是李振国先生的家吗?”男人礼貌地问道。
“是,您是?”王岚有些警惕。
“我是中正律师事务所的张律师,”男人递上一张名片,然后说道,“我受李振国先生生前委托,在他过世后,前来宣读他的遗嘱。”
遗嘱?李伟猛地回过头,满脸的不可思议。父亲什么时候立了遗嘱?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王岚的脸上则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和自信,她热情地把张律师请了进来:“律师您好,快请进,快请坐。”
张律师在沙发上坐下,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密封的文件。他看了看李伟,又看了看王岚,清了清嗓子,说道:“根据李振国先生的遗愿,在他去世后,由其子李伟和王岚女士共同在场,开启并宣读这份具有法律效力的遗嘱。”
说着,他拆开文件袋,开始宣读。
遗嘱的内容很简单,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李伟的心上。
“……本人李振国,在头脑清醒、意志完全自由的情况下,决定将本人名下位于幸福小区的房产一套,以及本人全部银行存款、有价证券等所有财产,在我去世后,全部赠予王岚女士,以感谢她在我晚年无微不至的照顾和陪伴……”
“轰”的一声,李伟感觉自己的世界崩塌了。
房子,存款,所有的一切,都给了这个才来家里不到两个月的保姆?
王岚在一旁,开始用手帕捂着脸,低声啜泣起来,嘴里念叨着:“李大哥,您这是何苦呢……我怎么受得起啊……”那样子,要多虚伪有多虚伪。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李伟冲到律师面前,一把抢过那份遗嘱,“这是假的!我爸不可能立这样的遗嘱!一定是你,一定是你这个毒妇逼他的!”
他指着王岚,双目欲裂,浑身颤抖。
张律师皱了皱眉,冷静地说道:“李先生,请您冷静。这份遗嘱上有您父亲的亲笔签名和手印,并且由两位见证人签字,程序上完全合法有效。如果您有异议,可以通过法律途径解决。”
“毒妇!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李伟所有的理智都崩溃了,他看着王岚那张惺惺作态的脸,恨不得扑上去撕碎她。
巨大的打击和悲痛让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瘫坐在了门口。
王岚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冷笑。
就在这时,当张律师收拾好公文包准备离开,王岚的笑容也愈发得意之时,瘫坐在地上的李伟,目光无意中扫到了父亲书桌的一角。
在几本书下面,压着一个熟悉的小东西——那是父亲用了好些年的录音笔。父亲记性不好,总喜欢用它录下一些备忘,或是自己的一些随想。这是李伟很多年前买给他的。
仿佛被什么东西指引着,李伟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支冰冷的录音笔。
他颤抖着手指,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录音笔里传出了父亲那熟悉而又虚弱的声音。
李伟整个人都僵住了,愣在了原地。他听着录音笔里的内容,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