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柜台那层厚厚的防弹玻璃,女柜员拿着那张泛黄的存折,神色有些迟疑。
她推了推眼镜,再次向我确认:“大姐,您可想好了?”
“这一步操作只要敲下去,性质可就彻底变了。”
我不自觉地抓紧了手里那个洗得发白的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
我挺直了腰板,语气平静得不像话。
“妹子,别犹豫了,给我办。”
“不管是冻结还是改密,只要能把这钱锁死,我都认。”
01
那是十一月的一个清晨,北方的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了。
窗户缝里吹进来的哨音,把我也从睡梦中叫醒。
我叫刘秀芝,今年四十五岁,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家庭主妇。
天刚蒙蒙亮,身边的丈夫赵大志还在打着如雷的呼噜,睡得正沉。
我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披上那件袖口已经磨起毛的棉衣,下了床。
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钻进厨房去淘米煮粥。
我径直走到了卧室角落,那个有些掉漆的老式五斗柜前。
蹲下身子,我拉开了最底层的抽屉。
在一个旧棉袄的包裹下,我摸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铁皮盒子。
那原本是个装月饼的盒子,现在却装着我们这个小家所有的家底。
打开盖子,一股陈旧的纸币味扑面而来。
里面是一摞红色的存折,还有几捆用皮筋捆得紧紧的现金。
我把它们拿出来,放在膝盖上,数了一遍又一遍。
那一串数字,在我心里早已滚瓜烂熟,甚至做梦都在念叨——十三万。
这是我和大志这十年来,真正从牙缝里一分一分省出来的钱。
大志是个老实人,在机械厂干维修工,每个月拿的是死工资,没多少油水。
我呢,年轻时候摆过地摊,卖过袜子。
后来为了照顾孩子上学和老人时不时的头疼脑热,我就在家接点手工活。
闲的时候,我还去超市干过理货员,去饭店刷过盘子。
这十三万,每一张钞票上面,仿佛都浸透着我们两口子的汗水。
甚至,我还闻到了菜市场讨价还价时沾染的葱花味和鱼腥味。
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老底都拿出来?
因为今天是个大日子,我公公赵国富要过六十大寿了。
公公这个人,一辈子争强好胜,是个极其要面子的老传统。
早些年,村里人都盖新房,他为了面子,非要把老家的宅基地翻修成二层小楼。
那时候家里根本没钱,但他不管,硬是逼着大志去银行跑贷款。
名义上,那是公公的房子,房本写的是他的名字,主贷人也是他。
可是,当年银行看他年纪大,一定要个担保人。
最后,担保人写的是我,还款的那张银行卡,也一直放在我手里。
这十年来,公公没往这张卡里存过一分钱。
每个月两千三百块钱的房贷,就像是一座大山,准时准点地压在我心口。
有时候大志发了工资,刚到家还没焐热,就被我拿去存了房贷。
连给孩子买双新球鞋,我都得算计半个月。
为此,我也没少跟大志红过脸,半夜里躲在被窝里抹眼泪,抱怨公公的不体谅。
可大志这人,是出了名的“愚孝”。
哪怕是受了再大的委屈,只要他爹一瞪眼,他就成了那个只会点头的顺毛驴。
他总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就是:“秀芝啊,那毕竟是我爹。”
“他老了,身体也不好,咱们当老大的,多担待点,吃亏是福。”
这句话,大志说了二十年,我也听了二十年,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这一次,公公六十大寿,我跟大志商量了好几个晚上。
与其像往年一样,买那些几千块钱的按摩椅、金戒指,最后落灰不说,还不实用。
不如干一件实实在在的大事,给老人一个真正的惊喜。
我们决定,把这最后剩下的十三万房贷,一次性还清。
一来,让老人晚年没有债务负担,住得踏实,心里敞亮。
二来,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以后每个月不用再像背债鬼一样活着,剩下的工资能攒点钱给儿子以后娶媳妇用。
打定了主意,我揣着那沉甸甸的铁盒子,走出了家门。
外面的天还黑着,早市上的喧闹声已经此起彼伏。
卖油条的大姐热情地招呼我:“秀芝,这么早干啥去?”
我紧了紧怀里的包,勉强笑了笑,没心思回应。
到了银行门口,卷帘门还没拉开,我就在寒风里站着排队。
冷风吹透了裤管,但我心里却是一团火。
等着卷帘门“哗啦”一声拉开的那一刻,我第一个冲了进去。
当我在柜台前,把那些零零碎碎的钱和存折递进去的时候,心是在滴血的。
那不是数字,那是我们两口子十年的青春啊。
是我们没舍得买的新羽绒服,是儿子想去没去成的夏令营,是大志那双补了又补的劳保鞋。
柜员是个小姑娘,看着那一堆零钱,眼神里带着点惊讶。
“阿姨,都要汇到这个账户还款吗?不留点应急?”她好心地问了一句。
我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点了点头。
“对,全部还清,一分不留。”
随着打印机“滋滋滋”的声音,一张回执单递到了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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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写着几个黑体字:贷款本息已结清,余额零。
看着这张轻飘飘的纸,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那种感觉,既空虚,又踏实。
就像是背了十年的沙袋,突然被人卸下来了。
出了银行,我特意去旁边的文具店,花两块钱买了一个最喜庆的大红信封。
我小心翼翼地把这张回执单叠好,边角都对齐,放了进去。
我想,这应该是全天下最实在、最硬核的寿礼了吧?
公公这一辈子好面子,讲究个“无债一身轻”。
我帮他把这辈子的债都平了,这房子真正属于他了,他怎么着也得高看我们一眼吧?
回到家,大志正坐在床边抽烟,地上已经有了两个烟头。
见我回来,他急忙掐灭了烟,眼神里带着询问。
“办完了?”他小心翼翼地问,声音有点哑。
“办完了。”我把红信封拍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脆响。
“十三万,没了。”我说得很轻,但分量很重。
大志咧开嘴,憨厚地笑了,那是发自内心的轻松。
“媳妇,辛苦你了。真的,我知道这钱你是怎么攒下来的。”
他走过来,笨拙地拉住我的手。
“咱爹要是知道这事,肯定高兴坏了,这比啥礼物都强。”
“但愿吧。”我叹了口气,抽出手去厨房张罗早饭。
其实为了这次寿宴,我不光准备了这份大礼。
我还提前一个月就给公公张罗订饭店。
公公点名要去城里那家“富贵楼”,说是那儿菜硬,有排面,老战友都在那吃。
那里的包厢最低消费就是两千,酒水另算。
为了让他高兴,我也咬牙订了,甚至预付了五百块定金。
我想着,只要一家人和和气气,老人开开心心,钱花了还能再挣。
而且,说实话,我心里其实也藏着一点私心。
这么多年,公公一直偏心小叔子赵二彬。
二彬嘴甜,会哄人,长得也精神。
虽然四十岁了还没个正经工作,整天瞎混,做着发财梦。
但在公公眼里,那就是“灵活”、“有脑子”、“干大事的料”。
而我和大志,就是只会干活的“笨牛”,是没出息的老实人。
我想通过这次还清房贷的事,实实在在地告诉公公:
谁才是这个家真正的顶梁柱。
谁才是真正在给他养老送终、能托底的人。
到了寿宴这一天,我特意换上了那件买了三年都没舍得穿几次的暗红色羊毛衫。
还稍微抹了点口红,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大志也穿上了那套只有喝喜酒才穿的西装,虽然肚子大了扣子有点紧,但看着挺像样。
我们俩提着给公公买的新一身衣服,揣着那个装着房贷结清证明的红信封。
像两个要把奖状拿回家的孩子一样,早早地去了饭店。
包厢里,我忙前忙后。
安排座次,催服务员上茶水,摆果盘,还要照顾早到的亲戚。
大姑姐、三舅姥爷,一大家子人陆陆续续都来了。
每个人见了我都夸:“秀芝啊,真贤惠,这大嫂当得没挑的。”
“大志娶了你,真是老赵家的福气。”
我听着心里热乎乎的,觉得所有的累都值了,脸上的笑也没断过。
公公赵国富今天穿着一身红色的唐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他坐在主位上,满面红光,手里转着两个核桃。
一边喝茶,一边跟亲戚们吹嘘他当年的光辉历史,唾沫横飞。
我和大志像两个服务员一样,站在他身后伺候着,一会倒茶一会递烟。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都要开席了,小叔子赵二彬还没来。
公公看了好几次手表,眉头皱了皱。
但嘴上却还要护着:“二彬忙,他是做大生意的,不像咱们闲人,时间不值钱。”
我心里冷哼一声,忙什么忙?
大概率是昨晚打牌打太晚,今天又睡懒觉起晚了。
终于,在凉菜都快上齐的时候,包厢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哎呀!爸!我不孝啊,我来迟了!”
“这路上太堵了,为了给您取那份特殊的礼物,我跑了大半个城!”
赵二彬带着他那个打扮妖艳的媳妇,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他穿得花里胡哨,尖头皮鞋擦得锃亮,头发抹了半瓶发胶。
但他手上,却空空荡荡。
仔细一看,就提溜着两瓶酒。
那包装看着还行,但我经常逛超市,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搞活动买一送一的白酒。
他媳妇手里倒是拎着个大盒子,花花绿绿的,看着挺大个。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公公刚才还有点阴沉的脸,瞬间笑成了一朵花,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他甚至主动站起身,招呼二彬坐在他右手边最尊贵的那个位置。
“快快快,坐爸身边来,菜都要凉了!”
我和大志,只能默默地陪坐在下首,离主位最远的地方。
大志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看了看我。
眼神里带着询问:咱们是不是该把礼物拿出来了?
我冲他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大志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红信封,手心可能都出汗了。
此时此刻,我满心以为,接下来将是属于我们的高光时刻。
我以为,这十三万的真金白银,足以砸响公公那颗偏颇的心。
然而,现实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我的脸上。
02
饭桌上的气氛本来挺热烈,大家推杯换盏,说着吉祥话。
大志突然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摩擦出“滋啦”一声响。
包厢里稍微安静了一下,大家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大志是个老实人,嘴笨,不太会说话。
他憋红了脸,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才憋出一句:
“爸,今天是您六十大寿,做儿子的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着,他双手恭恭敬敬地递上了那个红信封。
“这……这是我和秀芝给您的一点心意,算是个大惊喜。”
公公放下筷子,用那双满是油光的手接了过去。
他有些疑惑地捏了捏信封的厚度。
“这么薄?啥玩意儿啊?”
“要是给钱的话,这也装不了几张啊,不用这么客气。”
周围的亲戚们哄堂大笑,带着几分善意的调侃。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公公的手,呼吸都快停了。
公公漫不经心地撕开了信封口。
他粗暴地抽出了里面那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银行回执单。
因为老花眼,他把单子拿得远了点,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似乎没看懂上面的字。
“这啥啊?贷……贷款结清证明?”
公公念出了上面的字,声音里带着疑惑,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我赶紧站起来解释,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爸,这是您老家房子的贷款。”
“一共还剩十三万,我和大志昨天去银行,把家里的积蓄拿出来,一次性给您还清了。”
“以后那房子就完完整整是您的了,每个月不用再惦记着往卡里打钱了。”
“您老也能过个轻松晚年,不用背债了!”
话说完,我满怀期待地看着公公。
我等着他惊喜的表情,等着他哪怕一句夸奖,等着他说一句“大志秀芝辛苦了”。
包厢里确实安静了,亲戚们都发出了啧啧的赞叹声。
“哎哟,十三万呢!大志两口子真舍得啊,这是大手笔!”
“这可是大孝顺,现在年轻人谁手里能攒下十几万啊,这估计是把家底都掏空了。”
“国富啊,你有福气啊,大儿子两口子真孝顺。”
听着这些话,大志的腰板挺直了些,脸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可公公的反应,却像是一盆冰水,在这个寒冬腊月,兜头浇了下来。
他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眼神里的光瞬间就灭了,嘴角甚至撇了撇。
随后,他随手把那张价值十三万的单子,扔在了桌子上。
而且,是扔在了放剩骨头的骨碟边上。
有一滴别人溅出来的红烧肉汤汁,正好落在单子的角上。
那黄褐色的油渍,迅速在白纸上洇开了一块,显得那么刺眼,那么脏。
我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像是被针扎了一样。
“行,知道了。”
公公语气平淡得就像我们只是顺手帮他下楼买了一把葱,甚至还不如买葱热情。
“这本来就是咱们赵家的房子,这钱早晚都得还。”
“既然你们还了,那就还了吧,省得我每个月还去银行跑腿。”
没有什么激动,没有什么感谢。
甚至连那一瞬间的感动停顿都没有。
他就这么转过头,继续夹了一块滑溜鸡片放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嚼着。
大志彻底愣住了。
他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手还保持着递信封的姿势,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那张红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尴尬得让人心疼。
我咬着后槽牙,强忍着眼泪没掉下来。
我在桌子底下用力扯了扯大志的衣角,示意他坐下,别丢人了。
就在这时,一直观察着局面,没怎么说话的小叔子赵二彬突然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桌上被冷落的那张单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笑容。
然后,他夸张地清了清嗓子,像个婚礼主持人一样大声说道:
“哎呀,大哥大嫂果然是实干家,这事儿做得对!”
“不过嘛,今天是爸的大寿,讲究的是个开心,是个乐呵!”
“这种还债的事儿,又是钱又是账的,听着多沉重啊!扫兴不是?”
这一句话,就把我和大志这沉甸甸的付出,定义成了“沉重”、“扫兴”。
紧接着,二彬从身后把他媳妇手里那个花花绿绿的大盒子拿了过来。
他直接把盒子放在了桌子正中央,还把我们的菜往边上推了推。
“爸!我不像大哥那么有钱,但我知道您平时腿脚不好,一到阴雨天就疼。”
“这是我托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高科技足浴盆!能按摩,能红外线理疗,还是全自动的!”
其实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哪是什么国外带回来的。
前几天我在拼多多上刚看过同款,搞特价才二百八。
甚至那包装盒的角还有点磕碰,明显是积压货。
二彬还没完,他又像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写的卡片。
上面用彩笔画得花里胡哨,写着几个大字:云南双人游。
“还有!我知道您一直想出去转转。”
“等我手头那个大工程结款了,今年秋天,我带您报个豪华团,去云南旅游!”
“全程飞机,住五星级酒店,咱爷俩好好乐呵乐呵!”
“真的?!”
公公的眼睛瞬间亮了,那种光彩,是刚才见到十三万回执单时完全没有的。
他一把拉住二彬的手,激动得胡子都在抖,声音都高了八度。
“哎呀!还是二彬懂我的心啊!我就说嘛,养儿子不在多,在于能不能说到老子心坎里!”
公公拿起那个廉价的足浴盆说明书,翻来覆去地看,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他又小心翼翼地把那张手写的“空头支票”揣进贴身口袋里,拍了又拍,生怕丢了。
“二彬啊,你有这份孝心,爸这辈子就没白活!云南好啊,我就想去云南!”
他一边说,一边转头看向在座的亲戚,声音洪亮,深怕别人听不见:
“你们看看,这就是差距!这就叫灵透!”
“有的人呢,就知道死干活,还个房贷那是本分,这房子以后不还是留给赵家子孙的吗?”
“但这才是孝顺!知冷知热,知道老人想要啥!”
“二彬虽然现在事业还在起步,但这份心意,比啥金山银山都强!”
我的手在桌布下死死地掐着大腿,指甲都要陷进肉里了。
但我感觉不到疼,心里的疼比这剧烈一万倍。
什么叫“死干活”?什么叫“本分”?
这房子首付确实是公公出的,但他只出了个首付啊!
但这十年来的月供,我和大志风雨无阻地还了三十多万!
再加上今天这十三万,这房子大半个都是我们买下来的!
现在倒好,成了理所应当,甚至还要被嘲讽不懂事,没情趣。
而那个赵二彬,拿个二百块的破盆,画了个不知道哪年才能兑现的大饼,就成了大孝子?
这种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的偏心,简直像一把尖刀,在我的心口上一下一下地剜着。
大志低着头,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
我看得到他眼角的红,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委屈和无力。
但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这种场合,我要是闹起来,那就是给大志丢人,就是让亲戚看笑话。
那样只会让公公更有话说,说我不懂规矩,说我泼辣。
我只是默默地把那张沾了油渍的回执单拿回来。
用餐巾纸一点一点,仔细地擦干净。
虽然油渍已经渗进纸里擦不掉了,但上面的红章依然鲜红刺眼。
我把它重新折好,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这一刻,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冷冷地说:
赵国富,你会为你今天的偏心,付出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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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公公喝高了。
他红着脸,指点江山,甚至开始当众数落起我和大志。
“秀芝啊,不是我说你,平时把大志管得太严了。”
“钱都攥在你手里,男人身上没钱怎么行?不像个男人样!”
“你看二彬,活得多潇洒,多有人面!朋友遍天下!”
“还有那房贷,本来就是你们住的时间多(其实我们根本不住那儿,只是过年回去几天),你们还也是应该的,别觉得自己多大功劳似的。”
亲戚们有的尴尬地陪笑,有的同情地看着我们。
我微笑着,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爸说得对,是我想得不周到。”
我的顺从让公公更加得意,也让二彬更加肆无忌惮。
二彬端着酒杯过来,假惺惺地拍着大志的肩膀:
“大哥,你也别往心里去,爸就是这直脾气。”
“嫂子也是,以后对大哥松点手,别搞得那么抠搜,丢咱们老赵家的脸。”
我看着二彬那张油腻的脸,真想把手里的热茶泼上去。
但我忍住了。
因为我知道,对于这种人,泼妇骂街是没有用的。
只有真正的釜底抽薪,才能让他们感到痛,痛彻心扉。
那顿饭,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的。
只觉得每一口菜都像是嚼蜡,咽下去的时候喇得嗓子生疼。
终于熬到了散场。
大志喝醉了,是被我扶着出来的,嘴里还在念叨着“我不孝”。
公公因为高兴,也喝多了,非要拉着二彬去他家过夜,说要父子彻夜长谈。
因为太晚了,我和大志也把他们送回公公那栋刚还清贷款的二层小楼。
安置好大志在客房睡下,我也在公公家留宿,准备第二天再走。
夜深了,外面的风呼呼地刮着,拍打着窗户。
我躺在陌生的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公公那轻蔑的眼神,二彬那小人得志的嘴脸,还有那张沾了油的单子。
就在我口干舌燥,起身想去厨房倒杯水喝的时候。
路过公公的书房,我发现门虚掩着,透出一丝昏黄的灯光。
里面传来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想不听都难。
我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屏住了呼吸。
这一听,却让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成冰。
03
那是公公刻意压低的声音,还带着几分醉意,但每一个字都像是炸雷。
“二彬啊,你说的那事儿,靠谱吗?”
紧接着是赵二彬那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听起来清醒得很,一点都不像喝醉的样子。
“爸,您就放一百个心!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是国家扶持的新能源项目,也就是我有内部关系才能插上一脚。”
“只要投进去,不出半年,连本带利翻一番!”
“到时候别说去云南,我直接在海南给您买套海景房养老!请个保姆天天伺候您!”
我站在阴影里,手里握着的水杯微微颤抖。
又是这一套!
这些年二彬也没少折腾,今天搞投资,明天搞加盟。
哪次不是亏得血本无归?哪次不是大志屁颠屁颠去给他擦屁股?
公公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
“好是好,可是爸手里没现钱了啊。”
“你也知道,我的退休金大头都贴补给你平时花销了,手里就剩点死钱。”
二彬的声音立刻变得急切起来,带着诱导的味道。
“爸,您没钱,但这房子有钱啊!”
“嫂子他们不是刚把贷款还清了吗?”
“现在这房子是‘洁白’的了,没有任何抵押。”
“您只要把房本拿出来,明天咱们去银行做个抵押贷款。”
“贷个二十万出来轻轻松松,正好够我的入场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