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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过后,淮北平原的天气一日寒过一日。太皇河面上,每天清晨都结起薄薄的冰凌,要到午时阳光最盛时分才能化开。河岸两旁的树木早已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干在冷风中摇曳。田野里的麦苗刚刚冒出青头,就被严霜打得蔫头耷脑。
这一日清晨,丘家大院的正房里,祝小芝披着一件锦缎夹袄,站在雕花木窗前,望着院中那棵老槐树。呼出的气息在冷气中凝成白雾,她轻轻搓了搓手,转身对正在整理账册的李银锁说道:
“眼瞅着这天说冷就冷,该准备冬被了。往年这时候,早就该置办起来了!”
李银锁放下手中的账本,抬头笑道:“姐姐说的是,我今早起来,也觉得寒气逼人,是该准备起来了!”
祝小芝走到暖炕边坐下,端起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慢慢啜饮着:“今年不比往年,收成虽好,但南边的生意需要周转,银钱上要仔细些。依我看,只给我和你房里,还有两个孩子房里各添一床丝绵被便是。其他人的,把去年的旧被换上新被套,还能再用一冬!”
“姐姐持家真是越发精细了!”李银锁合上账本,站起身来,“我这就去请周裁缝来,他手艺好,做的被子又暖和又耐用!”
祝小芝点点头,又补充道:“前年那四床旧被,也一并拆洗翻新,换个新被套,找个好时机卖了吧,好歹能回些本钱!”
“姐姐放心,我这就去安排!”李银锁应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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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周裁缝就带着两个徒弟来到了前院。这周裁缝约莫五十上下年纪,穿着一件青布长衫,手指纤细,一看就是做精细活计的。
李银锁将三人引到偏厅,那里早已铺好了洁净的白布。两个小徒弟小心翼翼地将带来的丝绵料子展开,那丝绵洁白如雪,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周师傅,少夫人特意吩咐,今年只要四床丝绵被!”李银锁温声道,“料子要用最好的,针脚要密实些!”
周裁缝连连点头:“李姨娘放心,小老儿晓得轻重。这丝绵是从江南运来的上等货,蓬松柔软,做出来的被子又轻又暖!”
说着,他取出一把木尺,仔细量着丝绵的厚度。两个徒弟在一旁帮忙,将丝绵一层层铺展开来。丝绵被不比棉被,每一层都要铺得匀称,厚度要一致,否则盖起来就会一边厚一边薄。周裁缝不时用手指轻轻按压,检查铺的是否均匀。
李银锁站在一旁监督,见丝绵铺得差不多了,便吩咐丫鬟取来被面。那是上好的杭缎,光滑如镜,上面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
“这料子真好看!”一个小徒弟忍不住赞叹道。
周裁缝瞪了他一眼:“专心干活,别多嘴。”又转头对李银锁笑道,“小徒无知,让姨娘见笑了!”
李银锁微微一笑:“无妨。只是这针脚要格外仔细,少夫人最重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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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得,晓得!”周裁缝连连应声,亲自穿针引线。
做一床丝绵被要费不少工夫。先要把丝绵铺匀,再蒙上被面,然后用特制的长针固定,最后才能缝制。一床被子少说也得两日工夫。周裁缝和两个徒弟从早忙到晚,手指都冻得发红,却不敢有丝毫马虎。
到了第七日头上,四床丝绵被终于做好了。周裁缝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床被子叠好,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祝小芝亲自来看成品。她伸手摸了摸被面,那杭缎滑腻。又轻轻按压被芯,丝绵柔软而有弹性。她特别仔细地检查了针脚,见那针脚细密整齐,均匀地分布在被面上,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周师傅手艺越发精进了!”祝小芝称赞道,转头对李银锁说,“去账房支十八两银子给周师傅!”
李银锁应声而去,心中却暗暗咂舌:四床被子便是十八两银子,寻常庄户人家一年也未必能攒下这许多。这还只是被子,若是算上冬衣等其他用度。
周裁缝接过银子,连连道谢,带着徒弟欢天喜地地去了。
祝小芝又吩咐下人去库房取出前年的四床旧被,命人拆洗翻新。这些被子虽然用过了两年,但料子都是上好的,只是被面有些旧了。换了崭新的被套后,看上去又跟新的一样。不过三四日工夫,这四床翻新被子就以十两银子的价钱卖了出去。
李银锁将这笔账仔细记在账本上,心中不由佩服祝小芝持家之精,新被虽贵,旧被却能变卖回本,这般精打细算,难怪丘家产业越做越大。
就在丘家大院忙着置办冬被的当口,太皇河下游十里处的李家村里,秀才李成业家中,妻子刘春妮也正为过冬做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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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清晨,刘春妮将去年的棉花被拆开,取出里面的棉花,在院子里晾晒。那棉花用了整整一年,已经有些发硬,她在阳光下仔细拍打着,希望能让它重新蓬松起来。
李成业在书房里读书,听见院里的动静,推开窗问道:“这大冷的天,怎么在外头忙活?”
刘春妮抬头笑道:“把棉花晒晒,再做进被子里,能暖和些。娘前日捎信来,说今年新做的棉花被已经好了,过两日就让人送来!”
李成业摇摇头:“岳母总是这般周到。其实去年的被子还能用,何必年年做新的?”
刘春妮走到窗下,压低声音道:“娘说了,今年棉花收成好,价格也便宜。咱家地里收的棉花都用不完,这才多做几床。不单给咱们做了一床,还给柳儿姐家也做了一床,自家也留了一床新的。三床八斤重的棉花被,统共才花了五两银子!”
李成业点点头:“岳父家中有近百亩地,今年光景好,新置几床被也是应该的。只是让岳母费心了!”
两日后,岳母霜娘果然派长工送来了新被。那长工赶着牛车,车上整整齐齐叠着新棉被,用青布包着。
刘春妮迎出来,摸着厚实软和的新棉花被,心里暖融融的。她解开被子,只见被面是结实的粗布,针脚密实,捏一捏被芯,饱满而有弹性,果然是八斤重的好棉被。
“娘可还交代什么?”刘春妮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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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工憨厚地笑笑:“老夫人说,天冷了,让秀才老爷夜里读书时别冻着!”
刘春妮会意,包了几个铜钱给长工:“辛苦你了,路上买碗热汤喝!”
送走长工后,刘春妮将新被抱进屋里,铺在床上。那新棉被散发着阳光和棉花的清香,让人忍不住想躺上去试试。她又把翻新过的旧被收进衣柜,心想这个冬天丈夫夜读时,不会受冻了。
而在太皇河上游的丘家祖坟旁,看坟人丘世明这一日从镇上回来,手里拎着一包棉花和几尺粗布,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
他的小屋在祖坟旁,也挨着丘家田庄的佃户村子,虽不宽敞,倒也整洁。院子里堆着整齐的柴火,墙角晒着些干菜和草药。一只黄狗见主人回来,欢快地摇着尾巴迎上来。
“爹回来了!”女儿从屋里跑出来,接过父亲手中的东西。
十岁的儿子也跟着出来,眼巴巴地看着那包棉花:“爹,这是给咱们做新被子用的吗?”
丘世明摸摸儿子的头,笑道:“是啊,今年给你们俩各做一床小棉被,让你们暖暖和和过冬!”两孩子欢呼起来,围着他转圈。丘世明看着他们冻得通红的小脸,心里既酸楚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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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屋后,丘世明将这一年来的收支细细算了一遍。看祖坟一年十八两银子,春耕秋收时在外打零工挣了八两,那次抓住两个盗墓贼,县衙赏了十两,统共三十六两。除去日常开销,如今还剩二十两的积蓄。这在往年是不可想象的宽裕。
次日,丘世明揣着一串铜钱来到邻居家。邻居赵大娘正在灶前做饭,见丘世明进来,忙盛了一碗热粥递过去:“快暖暖身子!”
丘世明接过粥碗,对赵大娘说:“来请你用这些棉花做两床孩子的被子,再用这芦花给我做一床,芦花被盖在棉被上面也一样暖和!”
赵大娘知道丘世明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只收了一百文钱,就决定帮他这个忙。
第二天,赵大娘便开始动手做被子。她先将买来的棉花仔细挑拣,去掉里面的杂质和籽粒,然后一层层铺在布面上。丘世明的女儿也来帮忙,小手学着大人的样子,将棉花铺得平平整整。
“大娘,这样铺对吗?”小女孩小心翼翼地问,生怕把棉花弄乱了。
赵大娘笑着点头:“对,铺得越匀,被子越暖和。你看,这里要稍微厚一些,因为脚容易冷!”
丘世明的儿子则在院子里收拾芦花。这是丘世明从河边采回来的,晒干后蓬松柔软。他仔细地将芦花中的小枝小叶拣出来,留下最柔软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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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花被虽不如棉被暖和,但盖在棉被上面,能挡风!”丘世明对孩子们解释道,“咱们家不宽裕,但要想法子过得既暖和又省钱。这芦花被啊,前几年我就常盖!”
三天后,两床小棉被和一床芦花被都做好了。那两床小棉被虽然用的是一般的粗布,但棉花铺得厚实,看上去就很暖和。芦花被更是蓬松柔软,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赵大娘又花了一天工夫,将丘世明那床旧棉被重新弹了一遍,添了些新棉花,换了被面。那床旧被已经盖了五六年,棉花都硬成了块,她费了好大劲才让它重新蓬松起来。
晚上,丘世明试了试新翻新的旧被,又盖上芦花被,果然暖和得很。他看着睡在隔壁床上的两个孩子,盖着新做的小棉被,小脸红扑扑的,心中涌起一股难得的满足。
自己虽只是个看坟的,比不上丘家大院的富贵,也不及李秀才家的宽裕,但至少能让孩子们吃饱穿暖,这个冬天不再受冻。比起那些只能盖芦花被、铺稻草褥的穷苦人家,已是好上太多。
这一夜,北风格外猛烈,拍打着太皇河畔千家万户的窗棂。但在丘世明的小屋里,两个孩子在新棉被下睡得香甜。在李成业家中,秀才夜读时有新棉被御寒。在丘家大院里,丝绵被轻软温暖,隔绝了冬夜的寒意。
不同的人家,不同的被子,同样的温暖。太皇河畔的冬天,就这样悄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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