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秋天,山城重庆,雾气和杀气搅和在一起,让人喘不过气。
保密局西南特区的头头,外号“西南屠夫”的徐远举,在自己公馆里摆了一桌饭。
这可不是一般的请客吃饭,来的人分量极重——国民党第15兵团司令,陆军中将罗广文。
这两人是黄埔军校的同学,也算是老相识。
酒桌上,山珍海味摆得满满当当,气氛却有点不对劲。
酒喝得差不多了,徐远举用手巾慢条斯理地抹了抹油嘴,像是聊家常一样,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广文兄,你那个弟弟罗广斌,是共产党。
这事,你应该晓得吧?
他人,现在就在我手上。”
一句话,比窗外的秋风还冷。
罗广文正端着酒杯,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绷得像块石头。
整个四川地面上,谁不知道被徐远举请去“喝茶”是什么下场?
那基本就是领了去阎王殿的号。
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那个还在念书的亲弟弟,怎么就成了“共党”?
徐远举斜着眼,像只盯着猎物的狼,就等着看罗广文的反应。
是马上撇清关系,大义灭亲,还是开口求个情?
这饭桌上的一句话,一个表情,就能决定罗广斌的生死,也直接考验着这位手握十几万大军的兵团司令,屁股到底坐在哪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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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阵,罗广文才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杯底和桌面撞出“当”的一声闷响。
他嗓子发干,声音压得很低:“既然查实是共党,那就照你们的规矩办。”
徐远举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这正是他想要的台阶。
可他脸上的笑还没完全堆起来,罗广文又跟了一句,那口气不像商量,更像是下命令:“但是,人,你不能动。
我爹妈就这一个念想了,他们年纪大了,经不起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后半句话,像一道金牌令箭,直接钉在了徐远举的脑门上。
他知道,罗广文不光是个兵团司令,他带的兵是中央军嫡系,是蒋介石亲自点将的心腹。
杀一个还没毕业的毛头小子罗广斌,跟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但要是因此得罪了罗广文,让这位带兵打仗的中将在前线撂挑子,那后果谁也担不起。
最后,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不杀,也不放。
罗广斌被从成都的监狱,转送到了重庆的渣滓洞。
这事就算暂时了结。
一个是在国军里平步青云的中将,一个是成了共产党阶下囚的弟弟。
这亲兄弟俩,都是四川忠县罗家大院里长大的,怎么就走上了两条完全拧着方向的路?
一、一个屋檐下,两条人生路
罗家在四川忠县,那可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
父亲是前清的秀才,在地方上德高望重;母亲也不是一般的家庭妇女,当过中学校长,是新派女性。
家里有田有产,不愁吃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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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小儿子罗广斌出生的时候,大儿子罗广文已经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了,天天琢磨的不是继承家业,而是怎么出去闯一番事业。
那年头,孙中山在广州办黄埔军校,革命的口号喊得震天响。
招生简章传到忠县这个小地方,罗广文听了几个从外地回来的学生在街头一演讲,热血上头,铁了心要去从军。
家里当然不同意。
老爷子拍着桌子骂他“不肖子孙,好好的书不读,要去当兵匪”。
可罗广文的犟脾气上来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觉得,乱世之中,读书救不了国,只有手里有枪杆子,才能建功立业。
走的那天,他看了看还在襁褓里,啥也不懂的弟弟罗广斌,心里大概也是百感交集。
他跟家里人撂下一句话:“等我将来混出个人样,也让广斌穿上军装,当个威风的军官!”
谁能想到,这句当年的豪言壮语,后来竟成了兄弟俩分道扬镳的谶语。
罗广文的人生,就像他规划好的一样。
进了黄埔,接受了最正统的军事教育和“一个领袖、一个政党、一个主义”的思想灌输。
他脑子灵光,打仗勇敢,从排长、连长、营长一路干上去,抗日战场上也是九死一生过来的,军功章挂满了胸前,最后坐上了兵团司令的高位,成了国民党军队里一颗耀眼的将星。
而他的弟弟罗广斌,走的路子就完全不一样了。
抗战爆发后,罗广斌被家里送到成都读中学。
在建国中学,他碰上了一个对他影响巨大的人——他的国文老师,马识途。
这位马老师,表面上是教书先生,实际上是我党的地下党员。
马识途上课,从来不照本宣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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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讲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讲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会突然停下来,看着满屋子的学生问:“同学们,如今的‘天下之忧’是什么?
是日本人打我们,更是我们内部的腐败,是那些达官贵人脑满肠肥,老百姓却在街上饿死!”
这些话,像锤子一样,一下下敲在十几岁的罗广斌心上。
他开始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为什么当官的可以花天酒地,街上却有那么多衣不蔽体的穷人?
为什么哥哥他们浴血奋战打日本人,后方的官僚却在倒卖军火物资发国难财?
他成了马识途家的常客,一本本禁书,一次次彻夜长谈,在他心里点了一把火。
后来,他考到昆明,进了西南联大附中。
在“一二·一”惨案里,他亲眼看到军警镇压手无寸铁的学生,同学的鲜血染红了街头。
那一刻他彻底想明白了,哥哥罗广文的救国之路,是忠于一个领袖,维护一个看起来光鲜亮丽的政权。
而他要找的路,是为千千万万像街头饿死、被无辜打死的普通人,争一个活路,争一个公道。
从那一刻起,兄弟俩虽然还是一家人,但在精神上,已经站在了楚河汉界的两岸。
二、信仰对决:策反与牢狱之灾
时间到了1948年,解放战争的局势已经非常明朗。
这时候的罗广斌,已经是中共川康特委的成员,是个成熟的地下工作者了。
组织上交给他一个可以说是最棘手的任务:利用兄弟关系,去策反他的亲哥哥,手握重兵的罗广文。
“你的兄长是第15兵团司令,扼守川东门户。
如果他能站到人民这边来,对解放大西南,意义非凡。”
上级领导拍着他的肩膀,把沉甸甸的希望交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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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广斌心里七上八下,还是回了家。
正好赶上罗广文从前线回来休假,兄弟俩好久没见。
饭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罗广斌几次想把话题往时局上引,都被罗广文轻描淡写地岔开了。
罗广文只是告诫他:“你安安心心读你的书,外面的事少掺和。
现在世道乱,保住自己,比什么都强。”
罗广斌看着哥哥肩膀上那颗闪闪发亮的中将将星,和他那张被军旅生涯磨砺得没有多余表情的脸,心里凉了半截。
他知道,没戏了。
二十多年的军旅生涯,已经把“忠于领袖”这四个字刻进了哥哥的骨头里。
在他看来,弟弟的行为就是“胡闹”,是“误入歧途”。
策反失败了。
但罗广斌没想到,更大的灾祸来得这么快。
1948年9月10号,因为叛徒出卖,《挺进报》被破获,地下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
罗广斌的身份也暴露了。
那天,他刚从外面取回一份关于川东武装起义计划的密信,特务就破门而入。
黑洞洞的枪口顶在了他的脑门上,那份要命的密信也被当场搜走。
他被押上囚车的时候,听到母亲在身后撕心裂肺地哭喊:“广文!
你快回来救救你弟弟啊!”
在成都的看守所里,罗广斌遭受的不是皮肉之苦,而是更折磨人的精神摧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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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务们知道他的身份,不打他,不骂他,反而给他“优待”:单人牢房,伙食里有白米饭。
这在当时的监狱里,是想都不敢想的待遇。
这招太毒了。
同志们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充满了怀疑和鄙夷。
有人在放风时冷冷地问他:“你哥是司令,你是不是跟特务做什么交易了?”
罗广斌有口难辩,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这正是徐远举的攻心计,想从内部瓦解他的意志。
接着,亲情牌也打出来了。
年迈的父亲被特务“请”到监狱,老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斌娃,你就写个悔过书,认个错。
你哥那边已经打点好了,写了就能放你出去!”
罗广斌扭过头,不敢看父亲的眼睛,咬着牙说:“爹,您回去吧,就当没生我这个儿子!”
软的硬的都不吃,徐远举的耐心也耗尽了。
这才有了开头那场饭局。
饭局之后,罗广斌被转押到重庆渣滓洞。
在这里,他才真正见识到什么叫人间地狱。
老虎凳、辣椒水、手指头里钉竹签…
各种酷刑轮番上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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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次被打得昏死过去,但只要一醒过来,嘴里骂的还是那几句:“国民党法西斯长不了!
共产党万岁!”
当他满身是血,被拖回牢房的时候,那些曾经怀疑他的难友们,都沉默地围了上来,用破布默默地帮他擦掉血迹。
从那一刻起,所有的误会都烟消云散。
在血与火的考验中,罗广斌用钢铁一样的意志,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和忠诚。
三、从幸存者到执笔者
1949年,解放的炮声一天比一天近。
渣滓洞和白公馆里的气氛也越来越诡异。
特务们像没头的苍蝇,惶惶不可终日。
10月1日,新中国成立的消息,不知怎么传进了黑牢里。
黑暗中,牢房里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
罗广斌和难友们,悄悄撕下一面红色的被面,用米汤和草纸粘上五颗黄色的五角星,做了一面特殊的“五星红旗”,藏在了地板下。
他们以为,黎明就要来了。
但他们没想到,黎明前的那一刻,才是最黑暗、最血腥的。
11月27日,疯狂的大屠杀开始了。
机枪的咆哮声、临死前的口号声、特务的叫骂声,响彻了整个歌乐山。
罗广斌被关在白公馆,他能清楚地听到隔壁牢房的同志们高喊着“中国共产党万岁”倒在血泊中。
轮到他们牢房时,一个叫杨钦典的看守,端着枪的手一直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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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广斌看准了机会,对他大喊:“杨看守!
解放军马上就到重庆了!
你也是穷人家的孩子,犯不着给这些马上要完蛋的家伙陪葬!
打开门,放我们出去,我们给你作证,你是立功!”
这番话,成了压垮杨钦典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求生的本能和对未来的恐惧下,他颤抖着打开了牢门。
罗广斌和十几名难友,冲出了这座人间地狱,消失在解放前夜的黑暗山林里。
重庆解放后,作为“11·27”大屠杀中为数不多的幸存者,罗广斌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家与亲人团聚,而是带着满身的伤痕,跑去找组织,一五一十地汇报狱中斗争的情况,整理牺牲烈士的名单和事迹。
他觉得,自己能活下来,不是因为命大,而是背负着几百个死难兄弟的遗愿。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江姐、许云峰、“小萝卜头”…
这些人在生命最后一刻,是怎样的英勇和无畏。
他把那些亲身经历的、撕心裂肺的记忆,和同样从狱中逃出的杨益言、刘德彬等人一起,熔铸进了笔尖,最终写成了那部震动了几代中国人的不朽名著——《红岩》。
他用文字,为那些牺牲在黎明前的英雄们,立了一座永不倒塌的纪念碑。
1949年12月,就在重庆解放后不久,他的哥哥罗广文,率领第15兵团在四川郫县通电起义。
多年以后,这对在历史岔路口做出不同选择的兄弟,在新中国的全国政协会议上,以委员的身份,再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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